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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將 第二十章 不惑之刃。逾矩之掌

戰況瞬即結束。

其實雙方交手,最重要的關鍵是在「距離」,最難克服的問題也是在「距離」。

只要把「距離」縮短,就可以把對手擊倒。

道理很簡單︰不管你武功有多高,若不能克服距離的問題,一樣制不住對方。就算一個人精通掌功,可是若不能有辦法把自己的掌力印在對方的身子上,掌功再好也沒有用。同理,拔劍而斗就是要把對方的身子刺著,要是刺不著再好的劍術也只是花式巧飾,毫不實際。

也就是說,只要你能縮短距離,把對方的身子往你的武器上送,你便能擊敗或格殺對手所以距離最重要。

要是沒有「距離」這回事,只要你心念一動,對方就命喪在劍下,這就根本不需要有「武功」了。

對手是活的。因而「距離」是會變的。時遠時近,。時高時低,當你意圖想縮短「距離」將之擊倒的時候,你自己也同時縮短了「距離」致使對方有機會將你擊倒。有時候,「距離」只是一個陷阱,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很難捉模,不易把握。

一個人若「距離」把握得不好,那麼,武功決不會高到那里去。

「距離」有時候也會閃挪騰避,甚至會被封搪擋格,如何以最快、最短、最不能防的方式達到距離,以及如何克服解決達到距離目標的障礙,就成了武學的要義。

這些,徐無害自然都懂。

不過懂是一同事,做是一同事,能不能做得到又是一同事。

徐無害看了沈虎禪這一次出手,才知道真正武術上的「縮短距離」是怎麼一回事。

沈虎禪一騰身,就到了孟頂頂身前。

他們之間本來隔了一條河。

孟頂頂是坐在河心石上。

沈虎禪是站在河邊岸上。

他們中間至少隔了丈余距離。

可是沈虎禪一跨而起,仿佛他們之間,完全沒有距離。

沈虎禪也沒有出力。

他出掌。

可是徐無害卻听到刀風。

是孟頂頂出的刀。

然後情勢急變,位置互易。

孟頂頂已到了這邊的岸上,恰站在沈虎禪原來所立之處。

沈虎禪卻到了石上。

他佇立在河心,如一座塑像。

日落西風冷。

極月蒼茫。

暮泣。

然後徐無害發現,沈虎禪所站立之處的江水,漾起了幾褸鮮紅,冉冉的浮升擴染,然後又被流水沖淡。

那當然是沈虎禪的血。

——他受傷了?!

孟頂頂卻沒有傷。

他只模了模頭頂。

他們位置互易,孟頂頂變得跟徐無害和蔡可饑站得極近。

所以孟頂頂有沒有受傷,他們看得極為清楚。

他們可以肯定孟頂頂沒有受傷。

他只是忽然間,似是蒼老了許多。

「我知道沈虎禪名聞天下的有‘不惑之刀’,沒想到還有‘逾矩之掌’」孟頂頂拍了拍頭頂,道︰「如果你不是留了手,我這顆頂上西瓜,恐怕就成了一堆和稀泥!」

沈虎禪人在江上,衣袂翻飛,並未言語。

「你手下留情,可是我以為你要取我性命,所以毫不客氣的出了刀,」孟頂頂漸漸又回復了笑容,笑意先自皺紋間漾起,「我的刀大名鼎鼎,一向都不空回。」

他頓了頓,又道︰「連你也不例外。」

沈虎禪沉聲道︰「你的刀法要比刀更好。」

「一個人刀法好,用什麼刀都會變成好刀,只有在兩個人刀法都同樣好的時候,好刀才會派上用場。」孟頂頂笑意更濃了,「但你沒有出刀。」

沈虎禪道︰「我不想出刀。」

孟頂頂道︰「為啥不出刀?」

沈虎禪道︰「我不必出刀。」

「你不想殺我?」孟頂頂道︰「定是你認為不必出刀就殺得了我?」

「我如果要殺你,的確不必出刀,」沈虎禪道︰「我為什麼要殺你?」

孟頂頂道︰「因為我擋著你的去路,一個真正的刀客,遇神阻則弒神,遇佛阻則弒佛,人鬼不留,無親不認,這才能成為真正的刀客。」

「在我眼中︰你根本就沒有擋著我的去路,而且,你要擋也擋不來。,」沈虎禪道︰「如果我斬殺了你,豈不是太看得起你了?而且,一個人非要刀下無情始能成為刀客,而且是刀的奴隸,只有刀下留清的人,才是真正控刀在手的主人!」

盂頂頂沉默了半晌,忽道︰「謝謝。」

沈虎禪道︰「何所謝?」

「一是謝你掌下留情,不殺之恩,」孟頂頂道︰「二是謝謝你給我的意見,那對我實在很管用。」

他臉肌一抖又笑道︰「你的‘逾矩之掌’,成就恐猶在‘不惑之刀’之上。」

「世上既有規矩,便有逾矩」沈虎禪道︰「人可以按照規矩把事情辦好,但只能在破壞規矩再作重建里才能把事情辦得更神妙。」

孟頂頂點點頭道︰「你說的是,可惜你仍做錯了一件事。」

沈虎禪道︰「說的對本來就不一定也做的對。」

孟頂頂道︰「你不殺我,恐怕是一大錯事。你已為我所傷,我只要把你三人一並格殺,我敗在你手下的事就天下無人知了。你說是不是?」

沈虎禪啥也沒說,只說︰「那好,請,請,請,請請請。」

孟頂頂不笑了︰「你真以為我不敢;。」

沈虎禪道︰「不是不敢,而是不會。」

孟頂頂道︰「不會?」

沈虎禪道︰「你要是會干這種事,就不是‘大名鼎鼎’了。」孟頂頂跺足長嘆道︰「罷,罷,罷,你們就幫個忙,快走吧。」

沈虎禪遙向他一拱手。

就就在,驀地,水里激出一道水花,卷起一柱奇浪,在夕暮里幻化彩麗萬端,直罩向沈虎禪,。

夕照如春花美麗。

水花在半空,似一場彩虹的雨。

流星的夢。

在水花里同時夾雜了一聲大喝……「走?我可不放行!」

水花變成一陣雨。

怪雨。

每一滴雨都似是一件暗器,倏忽莫定的向沈虎禪身上螫,。

奇雨。

每一抹雨都像是一電閃麗的刀。

鬼雨。

那水流分成幾注,每一注俱有狂颼千點,一簇一簇的分頭涌襲︰沒有一種武器或暗器,能夠那麼無常,那麼無端,那麼詭異,那麼綿密。

雨和水中,一人如蛟龍,長身而起,掩擊沈虎禪。

沈虎禪大喝一聲,整個人都不見了。

變成了一把刀。

刀如一把火。

他的刀就是火。

刀光如火。

人就是刀。

水影包圍了火光。

火在水中。

——誰能在水中取火?

——誰可以在火里掏水?

「結果怎樣?」王龍溪、沐浪花、舒映虹都忍不住問。

「結果他受傷更重,」將軍接道︰「但也擊退了*清明時節*余分分,而回到這里。他的傷,也因而更加沉重。」

燕趙道︰「那麼,那匹馬……?」

沈虎禪等三人是騎馬回來的。

——在渡河前,三人原無生騎。

「我們一過了海棠溪,黛綠嫣焉紅一潑風的馬隊就到了,果須岸上也奔出一匹棗騾馬,飛馳而至,」蔡可饑道︰「馬鬃上掛了一張紙,紙上寫︰*請坐*二字,署名畫了四劃,沈大哥那時已傷處迸發,便要我們一起騎上去,這馬也真扛得住,這一番折騰,才能平安月兌險……」

舒映虹一口氣︰「這匹馬能馱三人,還可以比訊號還快的抵達將軍府,不愧為名駒。」

燕趙沉吟道︰「這是梁四公子的坐騎。」

玉龍溪眯著眼珠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燕趙似夫非笑地道︰「他是向沈兄示好。」

王龍溪猶似不解︰「示好?誰要他示好?」

燕趙淡淡地道︰「他要沈兄欠他一個情。」

沐浪花忽道︰「說不定,他是向咱們示好,要將軍欠他一次情。」

將軍捫髯道︰「不管如何,梁四到目前為止,還是似友非敵。」

沐浪花道︰「可惜這種局勢,很容易發生變化,不易把握。」

舒映虹道︰「但我們的形勢,總比萬人敵好些。」

將軍趣味盎然的問︰「何以見得?」

舒映虹道︰「咱們一個沈兄,已殺了他們張十文、齊九恨,挫敗了李商一、姚八分、譚千蠢,還和*四大護法’中的余分分和孟頂頂交過手,同樣佔了上風。」

沐浪花道︰「不過,你也該心里清楚︰打敗他們的是沈兄,而不是我們。」

舒映虹道︰「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沈兄不是我們的人,那我們就無功可言了?」

沐浪花臉上的笑容,也不知是慘笑而是自嘲。

舒映虹望向將軍︰「沈兄不是已投效將軍了嗎?」

沐浪花的笑容是悲感多于歡樂︰「就算是,要一個才加入的人來反敗為勝,咱們也是夠悲哀的了。」

舒映虹為之語塞,但又自豪的道︰「我們還是佔了點優勢。」

王龍溪似比較樂意听到對己方有利的事︰「你說出來听听?」

舒映虹道︰「咱們至少有四個人,已混入敵方陣容里。」

王龍溪一拍大腿,意興勃發的道︰「對,狄麗君、杜園、侯小周,現在還外加一個不從,隨時可以給他一個窩里反,萬人敵休想安枕入寢。」

將軍微微一嘆。

王龍溪怔了怔,間︰「我說錯了什麼?」

將軍笑了一笑︰「你什麼也沒說錯。」

王龍溪仍追問︰「那麼為何嘆氣?」

將軍無限倦怠的一笑︰「因為我們只知道自己在萬人敵陣中安排的臥底,卻對萬人敵派過來的奸細,卻完全沒有頭緒,這不但對我們自己不利,對派過去的伏兵也一般危殆。」

沐浪花道︰「所以,咱們的伏著雖多,但很可能隨時都會被人連根拔起。」

將軍點頭。

沐浪花又道︰「除非是先把萬人敵派過來的奸細找著,就像把自己體內的毒瘤割除,才能全力對抗外敵。」

將軍飲酒。

沐浪花道︰「可是我們不知道身邊的人誰才是奸細。」

將軍這回接道︰「若不能找出這個,我們便什麼上風都沒佔。」

舒映虹也明白了整個形勢,說︰「所以有形的敵人並不可怕,無形的敵人才難應付。」

將軍緩緩的道︰「外敵不足畏,心賊自難防。」

舒映虹恍然道︰「萬人敵之所以難以應付,是因為誰都不知道,誰才是萬人敵。」

燕趙忽道︰「不過,我們也總算知道一些有關萬人敵的資料。」

將軍又饒有興味的望向他。

「一、萬人敵是蔡京這干人的心月復,只要密切注意蔡京,說不定就可以找出萬人敵來;」燕趙道︰「可惜,蔡京權傾天下,座下更是高手如雲,為人比狐狸還狡,要從他那兒得到線索,只怕比自行找出誰是萬人敵還難!」

將軍道︰「第二呢?」

燕趙道︰「萬人敵曾有個兒子,多年前就死在與將軍的沖突戰役里,因而,年紀絕不會太輕,而且武功定必高絕,並有威望收服得了李商一、余分分、孟頂頂這些豪杰高手,在武林中,有這些條件的人,還不算大多。」

舒映虹道︰「簡直沒有幾個。」

燕趙道︰「我們還有一個可以找出萬人敵的辦法。」

將軍道︰「願聞其詳。」

燕趙道︰「只要將軍親自出動,萬人敵一定也會出手。」

舒映江道︰「因為萬人敵知道誰都制不了將軍。」

燕趙笑道︰「或許,除了萬人敵自己。」

王龍溪怒道︰「你要以將軍引出萬人敵?」

燕趙道︰「萬人敵跟將軍有殺子之仇,自是非親自報仇不可。」

王龍溪斥道︰「胡說!要將軍涉險,此事萬萬不得。」

將軍微笑道︰「萬萬不得就得不了萬人敵,何況,將軍不戰,還稱什麼將軍?」

眾皆震動。

沐浪花沉聲道︰「將軍的意思是……?」

將軍還未說話,忽見一人神色張惶,行禮步入。

舒映虹一點頭。

來人在舒映虹耳畔迅速說了幾句話,然後退去。

舒映虹顯得有些神思不定。

將軍看在眼里,間︰「什麼事?」

舒映虹恭聲道︰「稟將軍,有人送禮來。」

將軍「哦」了一聲,道︰「什麼人送禮來?」

舒映虹道︰「萬人敵。」

將軍問︰「他派什麼人來?」

舒映虹道︰「‘清明時節*余分分。」將軍又問︰「送禮人呢?」

舒映虹答︰「已同到對岸去了。」

將軍捻髯道︰「看來,送禮的人不待回話,這禮也決不會是什麼好禮。」

舒映虹也有隱憂的道︰「看來是的。」

將軍間︰「可知道那是什麼禮?」

舒映江道︰「司馬不可已瞧過了,不會是炸藥,也不可能有機關。」

司馬不可是將軍麾下,對暗器和機括最有研究的人,張十文以「假頭」飛擲沐浪花的時候,就是他一眼看出是「雷震子」,曾大聲喊破的。

將軍道︰「為啥他不到席上來?」

——司馬不可也是在酷戰中死里逃生的,他自是「有資格」在今晚「將軍之宴」里列席。

「他的兄弟死了,」舒映虹用眼角斜睨沐浪花,「不是每個人都像沐二爺一般堅強不折的。」

——沐浪花不僅愛子新喪,而且這是他親手將之斬殺的。

可是他依然出席,雖然神色沉郁,但悲傷顯然未能把他擊潰。

將軍道︰「即然司馬已經細察過,這禮物當然不會有暗算了——這可卻是什麼禮物呢?」

王龍溪不耐煩地道︰「將軍何不看看?一看不是都知道了嗎!」

將軍笑了︰「說的也是。、世上最復雜的事情,往往都是由最簡單的方法解決。」

解決了。

他們拆開了「禮」。

人頭。

——沈虎禪的頭。

一個人的頭,要是被斫了下來,那必然已是個死人。

听說有些人的頭被斫了下來,眼珠子還會轉動,不過這並不代表他還可以活著,只是一時沒有氣絕,已然離死不遠。

可是沈虎禪仍然活著。

——他沒有死。

世上沒有兩個沈虎禪。

——沈虎禪只有一個。

所以死的不是沈虎禪。

那只不過是一個很「像」沈虎禪的人。

杜園,杜青衣。

誰都沒有嘆息。

但都屏息。

他們看著絨緞里的盒子、錦盒里的人頭。

沈虎禪仿佛也覺得自己的頸項有些涼冷,他用手模模自己的脖子。

良久,將軍才說話了。

聲音很低沉。

「沐二弟犧牲了他的愛子,司馬卿痛喪了他的胞弟,如果沒有沈兄,只怕杏兒今番也不能活著回到我身邊,」將軍用手指著杜園的人頭,指尖仿佛有些微兒顫抖︰「青衣也被搗破身份了,只怕不從也有危險……」

王龍溪握緊了拳頭。

他的指骨發出啪啪聲響。

「我現在確知有一個機會,萬人敵勢必會親自出動的,但我也必須要親自出手,才能引出他來;」將軍悲痛地道︰「敵方聲勢,日益壯大,我們犧牲的人,日漸添增,決戰之期,不能再等,一擊不殺,不如成仁。」

然後他平視眾人。「這計劃絕對機密,就只有在座的諸位知道。,而執行這計劃的,除了我之外,還須要一個人……」

舒映虹忽道︰「將軍,你不能去。」

將軍道︰「你沒听到剛才燕兄的話麼?事已至此,我不能不去。」

舒映虹憂慮地道︰「萬一……」

將軍道︰「人生在世,做任何事,只能顧全一萬,不可只為萬一。」

沐浪花道︰「為何不多帶點人手去,全力發動?」

「按照計劃,這樣反而打草驚蛇,而且,我要先無後顧之虞,就算我失手身亡,也要這的基業不墜,才能一往無前,所以,這里的根基還需大家把持大局,不讓萬人敵有可趁之機;」將軍沉著地道︰「如果一切進行順利,我只需多一強援就已足夠。」」王龍溪大聲地道︰「我去!」

燕趙忽道︰「你去?你不適合!」

王龍溪連額上都暴起青筋︰「我不適合誰適合?」

燕趙站出一步,向將軍道︰「將軍,燕某在此侯命。」

將軍向燕趙拱手道︰「燕兄好意,在下心領,唯此地安危,尚須燕兄明眼操心。」

他轉首向沈虎禪,道︰「杜青衣可以說是因你而死的,萬人敵對你也志在必報;」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要你去。」

他要沈虎禪去︰去殺萬人敵!

沈虎禪才剛剛從萬人敵的圍殺中逃了出來,身上還有傷未愈。

可是將軍什麼人都不選,卻就是選上了他。

——沈虎禪去不去?

沈虎禪會不會去?

(去殺萬人敵;)

(——或是為萬人敵所殺!)

(與將軍一道去殺敵;)

(——或是去保護將軍不為敵所殺!)

眾人都在錯愕中望向沈虎禪。

包括殷殷期盼而又憂懷滿心的楚杏兒;

沈虎禪倒底答不答應?

沈虎禪究竟會不會去?

——稿于一九八七年三月

正式在港成立「朋友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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