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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俠納蘭 十四、凶手追凶

他是凶手。

所以追凶。

章大寒趕到集集鎮的時候,看到一群人圍在鎮口。他下馬,走近,人群散開,便看到「天機組」里主持「十一月」分堂的「煙花神劍」車利子的尸體。他背後中劍,劍自肩胛直裂開至盤骨,傷處肉焦、骨折、皮黑、筋碎。那一道傷口不但幾乎把他斫成兩爿,余力還震碎了他五髒六腑,好霸道的劍!章大寒覺得那傷口很有點眼熟,然後覺得為死者可惜,才發覺人群已散了開來,並在較大的距離外形成另一包圍圈︰沒有人說話,沒有人上前;人人都恨恨的盯著他,人人都狠狠的把手扣在隨身兵器之上;他听到沉重的呼息聲,他听到愛馬「飛月」不安的低鳴。

他捫了捫鼻子。

還用手撥了撥亂糟糟的胡子。

然後才發現這些人里除了有「天機組」十一月分堂的「初七」︰「獨行天下」莫痴遠、「廿八」︰「陽光巨石」夏陽之外,還有「蜀山神君」、「化骨龍」尤一般、「大漠一點藍」于星若、「孔雀王子」廖非同、返璞道長、還空大師等這一眾武林高手。

章大寒咧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以一指捺住左鼻翼,「颼」的一聲,右鼻翼噴出一道青涕,落入道旁草叢。

眾人唬了一跳,有的還退了一步,都以為章大寒要發放暗器動手。

「女乃女乃的,這幾天,很火燥!」章大寒咕噥地說,「不是上痰就是塞喉,氣起來一劍把鼻子割下來,把喉嚨切斷算了!」

大家目光爍爍,都沒作聲。

「你們看出來沒有?」章大寒煞有其事的說︰「他是怎麼死的?」

「你說說看。」其中返璞道長以他衰弱已極的聲音說。

「他當然是給暗殺的,對方在背後斫他一劍,要不然,以車某人的武功,還未必會喪在這里!」章大寒說得頭頭是道︰「這種劍法,這種手法,天下能為者,也不過三數人而已。」

「化骨龍」尤一般冷哼道︰「那麼說,有能而為之的,兄台認為有誰?」

「簡單,」章大寒洋洋得意的道︰「單以武功論,像‘武林幫’的幫主敖獨、‘江湖派’掌門李太絕、‘意思堂’總堂主李意思、‘武學功術院’院主善戰大師、‘振眉詩牆’牆主直立掌櫃、‘刀一出手、人鬼不留’舒星一、‘游俠’納蘭,還有我‘豪俠’章大寒本人,要殺車利子,都輕而易舉。不過,要是車利子所信任的人下手暗算,他可防不著!」

「孔雀王子」廖非同也冷笑了起來,眼神充滿了敵意︰「有意思,你自己承認,要是殺車利子易如反掌,那就好了。」

「你錯了,是輕而易舉,不是易如反掌;」章大寒更正道︰「反掌,太容易了,那也未免太不把老車放在眼里了;至少是輕而易舉——畢竟要舉︰舉一樣東西,多少得費點氣力,有時候,也不是說要舉就舉的,有些東西也不是能舉就舉的——你女乃女乃的,你要不信,你現在就‘舉舉’看!」

「孔雀王子」廖非同出身世家,養尊處優慣了,對章大寒這種粗言豪語,當然受不了,一時變臉。

還空大師忙合什道︰「阿彌陀佛。」

章大寒瞠目對之︰「是不是每個出家人在要說話前都要先念一回佛才能導入正題的?」

還空大師干咳一聲︰「檀越說笑了。車大俠生前為人行俠仗義,而今給人狙殺,咱們正在此地商議,為他找出凶手來,以還公道。」

章大寒笑道︰「听來,大和尚身在空門,心在江湖,懷挾恩怨,恐怕猶比江湖中人還烈呢!我看你不是四大皆空,而是四大皆凶呢!」

「放肆!」尤一般怒叱一聲。

還空大師倒不懊惱,只微笑捫髯,道︰「迷時三界有,悟後十方空。出家人也是人,當得成人才成得了佛。老倒疏慵無事日,安眠高臥對青山,對老衲而言,最是相宜。不過,佛就是愛,普渡就是行俠,而今車大俠慘死道上,尸骨未寒,遇此不平事,不管釋家道家,是人就該管一管,理一理,這才是佛心道意。」

章大寒睜大雙眼,瞪了還空大師好一會,才感悟了什麼似的,道︰「我找到了!」

還空大師又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想必是施主大徹大悟了。」

章大寒道︰「不是我找到了!是我替老和尚你找到了。」

還空大師和返璞道長在武林中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氣量、涵養、修行均佳,故不以為忤;還空大師怔了一怔,反問︰「施主替老衲找到了什麼?」

章大寒道︰「我替和尚找到了知音了。我有個朋友,叫白小痴,他說話也跟你一樣,說話有一截沒一截的,听來听去,都不像是人話,跟你正好成一對,你們相談起來,可能還相交莫逆呢。他女乃女乃的!我交的朋友,盡是些說話夾纏不清的,那個納蘭小子,方柔激,莫不如此!」

這次,在場的人莫不變了臉色。

連返璞道長也忍不往說︰「道友,你忒也太過份些了——」

章大寒一抬頭,卻「哈」一聲的說︰「說曹操、曹操就到;講死人、死人復活!」

這時,納蘭和方柔激還有「神鞭」雷便,都急急趕了過來。

「孔雀王子」廖非同嘿聲道︰「好哇,來幫手了!」

章大寒怒眼虎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廖非同長吸一口氣,暗里退了半步︰「你做了什麼事,自己清楚。」

章大寒怒問︰「我做了什麼事?」

廖非同跟尤一般一齊冷笑了起來︰「看來,你明知故問,說話玄之又玄,才是裝瘋賣傻,跟你那位白痴朋友才是天生一對呢!」

章大寒手按劍柄,踏前一步,虎虎地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廖非同馬上按住鏢囊,尤一般的臉上和手背,也忽然漸次的浮現出逆鱗來。這時候在場中不論是誰,都有想對章大寒動手之意了。

納蘭正好趕到,忙勸解道︰「什麼事?大家別動手,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獨行天下」莫痴遠道︰「他在三天前跟車大哥交過手,因而起恨,所以暗殺了車大哥。」

納蘭「哦」了一聲,說︰「那一次交手的情形怎麼了?」

莫痴遠半晌才答︰「輸了。」

方柔激鼻孔里「嗤」的一聲︰「誰輸了?」

莫痴遠脹紅了臉︰「是車大哥輸了,可是,車大哥已把座騎‘飛月’贈了給他,化敵為友,他也接受了——卻來暗算人,算不得好漢!」

「什麼!?」章大寒吼了起來。他一向最注重「英雄好漢」這四個字,認為那是他本人「最好的寫照」。

「別忙。」納蘭連忙道︰「他既然當時贏了車大俠,為何不馬上殺了他,而留到現在才下手呢?」

莫痴遠一時語塞。

看來他也想不明白這一點。

「陽光巨石」夏陽則答︰「他當時下手,大家都知道是他。咱們不管武林中人、‘十一月’的人、‘天機’成員,還會放過他嗎?」

納蘭順他之意說︰「所以他才要偷偷下手?」

夏陽有點囁嚅的道︰「大概便是。」然後又理直氣壯的說︰「這般的劍法和功力,加上能這般接近車大哥,而車大哥一向都很謹慎防範,我想不出還有誰!」

納蘭看了看傷口,心中為章大寒倒抽了一口涼氣︰「——章大寒既然能擊敗車大俠,他又何必從後暗算呢?」

眾人一時語塞。

尤一般忽道︰「因為他卑鄙!」

章大寒虎目發出要把他熔解的怒焰。

尤一般又嚇退了一步,這次,連額角部掙出龍鱗來。

「一句話,就定了章某人是罪犯,不得翻身!」章大寒卻突然咧嘴笑了起來,翹起了大拇指,露出了厚肉的牙齦︰「好,有種,敢當面罵我,不是小人!」

尤一般為之氣結。

「你說的對,」章大寒嘻嘻笑道︰「是我殺掉車利子的。」

他這句話一出,真是驚天動地。

連納蘭的心都似給人踹了一腳。

一向悠然自適的方柔激,喉核也迅速滑動了一下。

章大寒像無時不爆出驚人之語。

他本身就像一桶爆炸物,只要點著火線,真是愛炸就炸,決不必選擇黃道吉日。

「我跟他們三人一起做的,」章大寒宛若在說一件他們三人一起去吃飯喝酒般的平常事,笑嘻嘻的說,「你們跟我一起做了車大哥,可別只往我一人身上推嘛。」

他指的「三人」,當然就是︰

「陽光巨石」夏陽。

「獨行天下」莫痴遠。

還有剛趕到的「神鞭」雷便。

夏陽的臉色,立時像三年沒照過太陽。

莫痴遠的眼神閃過一絲狠色和恨意。

雷便全身「格」地一響,怒道︰「你這是反咬一口?」

「笑話!車利子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他只不過罵了一聲我妹子,都道歉過了,我又何必殺他!」章大寒居然振振有辭的道︰「我不像你們,殺了車利子,大有好處!」

這回倒是莫痴遠忍不住問︰「什麼好處?」

「他死了,你們便能當老大,‘十一月’的老大!」章大寒咕噥著道,「當然我不知道為何人人都要當‘老大’,當‘老大’有什麼好處,但就是誰都愛當‘老大’就是了。」

夏陽吼道︰「我不愛當老大!我敬愛我的老大!我為什麼要殺他!」

章大寒一句反挫︰「你說不殺他就是沒殺他,誰信!」

夏陽大聲道︰「你說我殺他便是我殺他,誰服!?」

章大寒忽然咧嘴一笑,攤攤手,不言語。

夏陽怒問︰「怎麼?」

章大寒露出赤色的牙齦,啃啃一笑︰「你們便是這樣硬栽給我的——誰服!」

眾人一時都無法立時反駁章大寒。

章大寒卻還「反攻覆地」︰「車利子是在中午給人殺死的。今天中午,我跟納蘭小鬼和方色鬼在一起,我又不會分影化身大法,怎能殺人!」

莫痴遠嘿聲道︰「都是一丘之貉,誰知道是不是同一鼻孔出氣!」

方柔激臉色一寒︰「你說什麼?」

納蘭忙道︰「今天中午,章大寒確是和我們在一起,就在‘可以茶莊’,他還談起車大俠是個血性男兒呢!」

莫痴遠冷哼道︰「惺惺作態!」

章大寒喝問︰「你呢?今天中午你在那里?」

莫痴遠倒給喝得呆了一呆︰「今天中午?」

然後他側首問夏陽︰「中午?」

夏陽也尋思片刻︰「我們不是一道用飯的嗎?」

莫痴遠眼前一亮的道︰「對了,我們是在一起吃飯的。」

夏陽卻自言自語的道︰「可是……後來呢?」

莫痴遠苦苦追索似的道︰「後來……後來你說要在尾村打個盹,我就在頭站等老大來……好像就是這樣了。」

夏陽也靈機一動的道︰「對,我到了尾村,听村民說有人伏尸在‘羊車水’店前,便趕了過來,這時候,返璞長老、還空大師已在這兒了。」

莫痴遠也這才省起般的道︰「便是。我見你之飛鴿傳書,也即轉傳給雷初一,然後便聯同在頭站的孔雀王子、化骨龍二位,一起趕到此地……便是這樣了。」

兩人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當天當時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雷便卻好整以暇、不慌不忙的說︰

「整個上午,我都是和‘蜀山神君’在一起。」

章大寒即問︰「中午呢?」

雷便淡淡地道︰「車老大死于上午,不是中午。」

章大寒「哦」了一聲,目光轉向莫痴遠和夏陽︰「今天上午,你們在哪里?」

夏陽道︰「上午?你指的是什麼時候?」

莫痴遠正在回想︰「上午……」

章大寒問雷便︰「大概是什麼時候?」

雷便道︰「約莫是卯辰之間。」

章大寒更正道︰「那麼是在清晨了。」

雷便道︰「對,是早上。」

忽听冷哼一聲。

章大寒望去,發出哼聲的是「大漠一點藍」于星若。

章大寒挑釁的問︰「你鼻子不舒服?」

于星若連眼尾也不看他。

章大寒仍然追問下去︰「你好久沒大解了?」

于星若雙眉一沉倏揚,只冷冷地道︰「好哇,凶手倒是追查起凶手來了。」

莫痴遠一听,嘩然起來︰「對了,你是凶手,有什麼資格問我們?」

章大寒呵呵笑道︰「假使你們交代不清不楚,你們也洗月兌不了凶手的嫌疑。」

夏陽這時才記起來了似的︰「……今天上午,我們不是在一起的嗎?」

莫痴遠也省起了︰「我們就在一道,準備在下午和老大會集。」

章大寒逼視他們︰「是真的嗎?」

他的一雙虎目,殺氣極盛,倒是像個殺氣騰騰的捕頭多于像個殺人不眨眼的強盜。

不知怎的,身經百戰的夏陽和莫痴遠,也給這大山般的漢子看得心頭發寒。

只見他忽然轉向雷便,道︰「他是在辰時前給砍殺,但卻在寅時已中了毒。」

夏陽和莫痴遠一齊叫了起來︰

「什麼!?」

納蘭見章大寒語無倫次,想說話制止。

方柔激卻扯了扯他的衣袂。

「那一劍是我砍的,」章大寒朗聲道︰「可是在砍那一劍之前,有人先下毒,毒殺了他,所以人可不是我殺的。」

雷便怒道︰「你胡說!」

章大寒道︰「我只說實話。」

雷便全身又「格」的一聲︰「決不可能!」

章大寒道︰「什麼不可能,車老大根本就是你毒死的!」

雷便又發出了「格」的一聲。這次是從他臉部發出的聲響。「車老大根本沒有中毒,他是死于你劍下!」

章大寒吼道︰「一定是你!你還沒回答我車老大死的時候,你在那里!?」

雷便也咆哮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跟蜀山神君在一起!」

「那是上午,」章大寒露出森然如寒刃的牙齒,道︰「中午呢?」

「放屁!」雷便勇于反擊,「車老大是上午亡故的,跟中午下午有什麼關系!你胡扯這些,不是意圖月兌罪,還圖個什麼!」

笑了。

章大寒笑了。

忽然之間,他已經不激動了。

他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

然後他轉看方柔激和納蘭,張開足有兩個拳頭大的嘴巴「吧嗒」一聲笑了笑︰「現在凶手已很明顯了吧?」

方柔激和納蘭尚未回答,于星若已經悠然的道︰「我們四批人中,章大寒、方柔激、納蘭這一批不算,要算雷便和蜀山神君來得最遲——雷便一見車大俠伏尸,便不見了,我倒是覺得奇怪。」

章大寒笑道︰「他是來通知我趕快逃跑,你不必奇怪。」

「我奇怪的不是這個,」于星若「霍」地張開摺扇,扇面上寫「先知足後知不足」七字。「他沒檢驗過尸首,怎麼那麼清楚的知道車老大斃命的時間?」

章大寒道︰「我便是故意把車老大遭狙的時間提早了一些——他流出來的血早已紫黑干涸,大致時間不難推斷,但要像雷兄如此精確和信心十足,那就不易了。」

方柔激接道︰「通常一個人都不十分能確定自己在過去的時間內做了什麼、和什麼人在一起,所以你乍問起,夏陽和莫痴遠都有些遲疑;倒是雷便,胸有成竹,倒背如流,而且,還有‘外人’在場證明他的清白。」

章大寒搔搔頭皮,道︰「我早懷疑是他。他來勸我逃走,只要我真個逃了,那可是不打自招,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做人,這件案子也一定會硬栽上身了。我趕來此地,發現你們並沒有立即要和我動手之意,反而是我出言不遜,激怒了你們,才幾乎要白刃相見——老實說,雷便和我非親非故,車老大死了,他不找我報仇,卻來通知我快逃,這也未免于理不合、有負道義吧?」

雷便這回全身都「格格」有聲,咬牙切齒的道︰「你……枉我信任你,才甘冒大不韙,前來通知你,你卻恩將仇報……」

蜀山神君忽道︰「你們冤枉好人了。既然章大寒可以憑血跡傷口,判斷出車大俠大概是什麼時候喪命的,為何雷便便不能作出估計?別忘了‘神鞭’雷便的眼力足以千步穿楊只一鞭!」

「就算他一眼就判定車大俠是在寅時斃命的,」納蘭反問,「他又如何確定車大俠之前並未中毒呢?他甚至不需要翻轉尸首來驗一驗,便確定章大寒是在胡說。除了親手殺死車大俠的凶手之外,誰敢一眼斷定,車大俠在中劍之前未曾中過毒呢!」

「我是在胡說八道,一點也不錯,」章大寒笑道︰「但他卻給我胡說八道騙倒了!」

于星若道︰「就因為你,雷便才沒防著。」

還空大師合什道︰「如果是方檀越和納蘭少俠,兩位聰慧聞名,反教人有提防。」

章大寒笑道︰「老和尚,你這是拐著彎兒罵我以愚魯出名吧!」

返璞道長也道︰「別說凶手了,章大俠一上來就先聲奪人,且咄咄迫人,連老朽也給激怒了,還真不知道他大智大慧,引蛇出洞呢!」

納蘭微笑道︰「這叫詐顛納福。」

方柔激笑道︰「看來,一個人長相太聰明,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反而像大笨牛一樣,傻  的反教人放心!」

這時,忽听夏陽嘶聲道︰「雷便!車老大對你如此恩厚,你竟然還做出這等事來!」

莫痴遠恨恨的哺喃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車老大一死,你是‘初一’,自然就會擢升為‘十一月’的‘老大’!」

「這就是了,」方柔激道︰「據說,錦衣衛、東廠、西廠的高手一同組合了兩個叫做‘三扇門’和‘不字輩’的組織,專門暗殺仁人志士,打擊東林黨人,破壞‘天機’組織,你閣下便是其中一位吧?」

大家都靜了下來,望著雷便。

雷便望向蜀山神君。

納蘭道︰「听說,蜀山神君有一種不傳秘技,就叫‘單手大劈棺’,一掌劈下去,對方如遭雷亟,但身上所留下的傷口,卻跟劍傷無異……」

章大寒搶在納蘭面前,踏前一步,道︰「如果是你下的手,而你又有意誣栽我身上,不如就讓我的‘寒食劍’會會你的‘單手大劈棺’吧。」

蜀山神君到了此時此境,竟忽然做了一個鬼臉。

他一個一個的望過去︰游俠納蘭、劍俠方柔激、「陽光巨石」夏陽、「獨行天下」莫痴遠、「化骨龍」尤一般、「孔雀王子」廖非同、還空大師、返璞道長、「大漠一點藍」于星若、豪俠章大寒,連同「神鞭」雷便,都在望著他——就差臥斃于地的「煙花神劍」車利子沒轉過身來望向他。

他看他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頭頭牛的神清一樣。

他居然還很風趣的道︰「你們這樣盯著我,又作過那樣的推論,如果我不承認是我干的,你們豈不是很沒面子?」

然後他「唉」的一聲嘆了口氣,百般無奈的道︰「為了不使你們丟臉,我只有成全你們了。」

之後他又向臉上已有驚惶之色的雷便道︰「都是你,不長進,眼看你給人套出了口風,我又不能當時喝止你,真累事!」

雷便給他罵得痛喪著臉。

夏陽叱道︰「雷便,咱們‘十一月’的事,應該由‘十一月’的人自己擺平,你受死吧!」

莫痴遠也上前喝道︰「對付殺死老大的叛徒,不必講江湖道義,咱們兩個一齊上,殺了他給老大報仇!」

「沒道理,真沒道理,」蜀山神君說,「兩個打一個,就說報仇不必講道義;要殺掉對方,還叫人受死——真受不了。」

他面對那麼多高手、敵手環伺。居然還嘻哈絕倒,神色自若,像沒把這些人放在眼里。

章大寒不覺對他肅然起敬,拔劍、拱手,道︰「他們自己‘十一月’的規矩,是他們的事,我只向你單挑、請教,要是我敗于你手,大家賞我三分面,自也不會為難你。」

蜀山神君挑著眉毛怪笑道︰「是真的麼?」

章大寒氣了,雷一般的吐氣揚聲︰「當然是真的。要是我贏了,你死而無怨;如果我輸了,誰攔著你便是與我為敵!」

「是嗎?謝謝,謝了,」蜀山神君唱諾似的道,「你真聰明,這樣一來,我就不能殺你了;還要勞你活著來護著我呢。」

听他的口氣,好像贏定了似的。

章大寒頓時為之氣結。

方柔激卻知道蜀山神君的意思,就是要激怒章大寒。

——不過章大寒越是憤怒,劍法便越神勇。

納蘭更知道章大寒不能生氣。

——尤其是面對「蜀山神君」何蘭水•蓋的時候。

高手交手的時候,不但天時地利人和全要算在內,連氣勢心情意志,全成了定勝負決生死的重要因素,絲毫大意、疏忽、苟且不得的。

夏陽和莫痴遠對付雷便。

他們一前一後,向雷便逼近。

雷便背月復受敵。

雷便相當驚恐。

他為了壯膽,大喝一聲。

隨著他大喝的同時,「格」的一聲,勁衣繃破,露出來的不是肌肉,而是層層重重圍繞著他身軀的蟒鞭,像一條大蛇般纏繞在他身上。

他屈手一扣,抽出鞭子,一下子,手中便多了一條靈捷的長蛇,而他那赤精的身子,肌肉賁起,就像老樹蟠結的根瘤。

鞭一在手,在空中像燃起了一串串的爆竹,格格連聲。

「你們不要再逼近來,」雷便叱道,「否則,我決不容情。」

但夏陽和莫痴遠仍然向他逼近。

夏陽走近時,莫痴遠不動。

如果雷便向夏陽動手,莫痴遠便立時發動。

當雷便注意夏陽時,夏陽不動。

莫痴遠動。

——一動一靜,交替互易,不管雷便的鞭如何如雷似電,但兩人仍然迅速逼近雷便。

雷便只好出手。

他的鞭疾卷夏陽。

夏陽手上拎的是一塊大石。

他用大石纏匝著雷便的鞭。

莫痴遠長于輕功,趁此迅疾逼近。

雷便前後受敵,便向左退,心慌情急,絆著車利子的尸首,滑倒了一跤。

他人雖摔倒,但依然盯著兩名大敵,怕在起來之際受襲。

莫痴遠和夏陽相覦一眼,夏陽嘆道︰「起來吧,我們不打落水狗。起來再打!」

莫痴遠也向他伸手道︰「我們二對一,是為老大報仇,逼不得已,但決不乘人之危。」

雷便這才敢放心爬起來。

就在他起來的霎間,莫痴遠就在這放心、松懈、欲起之際,閃電搶入他中門,扣住他的長鞭。

夏陽更不客氣。

他一石砸碎了這名殺主同僚的頭!

蜀山神君很矮小,瘦骨嶙嶙,頭部很大,像枯藤上吊著個大西瓜。

從剛才雷便望著他求助的眼神便可知道︰蜀山神君在閹黨組織「不字輩」或「三扇門」中,輩份一定相當的高。

然而他此刻的興致更高。

他袒露胸襟。

章大寒的劍,正向著他,並迫近去,像個走過去行刑的劊子手。

蜀山神君卻在說︰「刺我吧,刺這里,只需一劍,我便可以無拘無束,逍遙自在了。快刺我一劍吧,我不恨你,你成全了我,只會多謝你。」

章大寒竭力使自己不受干擾。

「不對,你的氣息太急促了,這樣不好,才凝定心神,調氣平息,對了,這樣才可以運劍!來吧,氣聚丹田,力注于腕……」

章大寒漸漸將精神再貫注于劍上。

因真氣太過激蕩澎湃,那一柄「寒食神劍」,竟發出低吼之聲,像一個魔神被火困在劍髓里。

「不能只注意你的劍,還得注意你的目標。你的目標就是你的敵人,你的敵人就是我,你的目標就是我的胸膛。哪——出劍,刺——!」

章大寒竟應聲而發劍。

劍刺蜀山神君的胸瞠。

這時,納蘭失聲「啊」了一聲,方柔激則輕嘆了一聲。

劍命中。

「哧」的一聲,劍刺雙人合抱大樹干中,對穿而出。一樹落葉盡下,瞬間光禿一片。

不見了。

——蜀山神君卻整個地不見了。

他彷佛在那一剎那間消失了。

敵人不見了︰章大寒東張西望、右顧左盼,再也找不到蜀山神君的蹤影。

「怎麼回事!?」他吼道。

「他走了,」納蘭喃喃地道︰「好厲害!」

章大寒在跺著腳︰「我們這麼多人,卻讓他跑了!?」

「他用幻術懾住你的心神,使你受他所控,乘機遁去;」方柔激眼中發出跟西天晚霞燃燒似的璀燦光華,「如果剛才誰出手攔他,便得要接你那一劍——你那一劍也不是好接的!」

章大寒幾乎要跳起來了︰「你是說,他是借我而遁!?」

「對,」納蘭怕章大寒老羞成怒,便溫和的說︰「蜀山神君出身西南一帶,姓何,名字也怪,叫蘭水•蓋,其實便是當地‘下三濫’何家的長老級人馬,精擅奇術,極不易對付——他見未必是你的對手,見這兒討不了好,以‘迷神引’借你劍勢而遁走,大家都攔他不住,其實是因為不敢硬接你這一劍,你也該自豪了……」

卻听方柔激哼聲自言自語的道︰「——不敢接是假,接不下更是胡說,怕傷了他才是真。」

章大寒怒道︰「你說什麼——!」

還空大師見狀忙道︰「阿彌陀佛,其實走了更好,冤冤相報,何時是了。已犧牲了一位車大俠,再死一位雷施主,何必?何苦!」

返璞道長低聲道︰「便是。暗殺者的手段固然可鄙,但報復者的手法也令人不寒而悚。」

納蘭也很有點感慨,藉此把敏感話題岔了開去︰「看來,就算是專替人報仇、行俠仗義的‘天機’組織中,仍是免不了明爭暗斗。」

這時,剛以計殺了自己同門的莫痴遠和夏陽,正開始為誰代表「十一月」向總舵稟報老大之死的事,而爭個臉紅耳赤,所以無暇分心去听旁人的對話。

有些話,還是听不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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