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叢里的詩 第十三章 大劫囚
1.疾刀砍風
听到遠處傳來的殺伐之聲,高贊魁有點感慨/感動/腐蝕/感懷地道︰「啊,他們開始動手了。」
然後又說︰「他們也開始殺人了。」
趙傷有點不明所以︰「什麼?!」
「綠林群英今天在十字東街埋伏,音要動出龔俠懷,你不知道麼!」高贊魁悠然地道︰「他們在拼生拼死、流血流汗,你們卻窩在這里,心里一定很急了吧?」
趙傷雙眉一軒,透出一股似冰的寒傲、火焰般的戰志,說︰「難道你忘了一件事?」
高贊魁不慌不忙的道︰「什麼事?」
趙傷道︰「他們中了毒,但我仍活著,手上還有龍頭的刀,還可以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高贊魁恍然道︰「看來,是你忘了一件事。」
趙傷警戒地問︰「什麼事?」
高贊魁好整以暇的說︰「我既然已毒倒了葉紅和嚴笑花,又怎會獨獨是放過了你!」
趙傷怒道︰「我一直都防著你。你近不了我的身,如何下毒!」
高贊魁談談地道︰「可是你捧著的是龍頭的刀。」
趙傷猶如給人迎臉一拳打中。
刀鋃鐺落地。
他臉如死灰,右手已開始感到麻痹。他扭頭望向嚴笑花。
嚴笑花搖頭,悲哀地道︰「我也是自這柄刀上中的毒。你的眼也紅了,十三點紅。能在我一直都陪奉著的‘天涯刀’上下毒,只有一個人……」
忽听一個聲音道︰「對,是我,對不起。」
戰況持續。
戰志更熾。
餐風長老和飲露真人一看情勢、立即下令︰「退!」
可是陰盛男、牛滿江、宋嫂,三人都不退。
他們要做一件事。
矢志要做一件事。
這件事必須要做到。
那就是——殺了「你好嗎」!
「你好嗎」殺了謝紅飛。
他們不退。
他們要替謝紅飛報仇。
他們不走。
他們要殺了「你好嗎」。
宋嫂、「星星」,「太陽」不肯撤,那一干英雄好漢,也大都不肯退。
他們為義氣而來,可不願不義而去。
「你好嗎」原姓李,名九斤,自從他給人施過刑以致半身不遂後迷上了酷刑,誰見到他,都有點「不好」。
但「你好嗎」不是沒有朋友的。
他有些「朋友」甚至認為︰缺少了「你好嗎」,會少了很多「樂趣」。
何況,「你好嗎」還是白大帝手上的紅人。
「鬼生蟲」毛炸和「飛星傳恨」雷誓舞等人自是不敢不救、不得不救「你好嗎」,而且他們人多勢眾,正好立功。
武林中的打打殺殺便是這樣來的︰莫不是為了報仇、泄憤、雪恨、爭權、奪利、邀功、好勝、伐異、逞能而來的。
蒲田一體大師曾在《正骨水》里這樣寫道。
這場打斗極短暫但極激烈——
宋嫂的「懷龍刀」在疾風里發出龍吟似的刀風。
那把刀旋轉光鋒、刀走偏鋒、以氣御刀、刀成一氣,刺激驚動、千姿萬彩,水流雲轉、驟雨台風,全都化成一種戰志︰
必殺「你好嗎」!
「你好嗎」未必不是宋嫂謝夢真的對手。
他的「殘缺神功」越是佔下風,越是能暗算得了對方。
可是他不敢戀故。
甚至不敢打。
因為宋嫂的怒憤。
一種未動手就足以把人挫骨揚灰的忿恨。
他忽然覺得萎頓、萎縮、萎頹。
他只想逃避。
——逃得過這一關再說!
他當然不知道︰宋搜的怨憤,不止是因為他狙殺了她的姊姊鐘夫人,而且還因為那麼漫長的寂寞、那麼漫長的不平,那麼漫長的等待、那麼漫長的忍耐……而今,幾乎都要破了、碎了,虛擲了。
這悲憤使她的「八陣刀」,刀刀都是「同歸于盡」的殺法。
這使得她原本不夠充沛的真氣,提開到了最激越的層次,也把「八陣刀」的殺力,推至莫可擋的境地。
繃恕澳愫寐稹?
「你好嗎」逃。
他飛掠著逃,還不惜滾著逃、爬著逃、趴著逃!
宋嫂揮刀猛追。
她迎風。
風沙大起。
毛炸自地底躍出。
他的雙手隱有露靂之聲。
他的手便要扣在宋嫂橫空飛掠的腰身上。
宋嫂眼里卻只有「你好嗎」。
(我還差一步就殺了他。)
(我還差一刀就殺了他。)
(我就算死了也得先殺了他。)
宋嫂不顧一切,要先殺了「你好嗎」——縱自己為人所殺也不足惜。
她這種激烈的殺志造成了一個慘烈的結果︰
「山為之開」牛滿江大吼一聲,高躍五丈七,一沉而下,急若星丸,勢無可匹,背向壓落毛炸頭頂。
毛炸忽見一座山般的事物壓了下來、避已無及、把心一橫,雙手似是布滿了藍色的蟲子,同時發出霹靂之聲,直向上推去!
只听見「啪啦」一聲,毛炸的雙手全部都陷入牛滿江的背里,使他兩塊胸肌,全自胸前突出足有半尺有余,更炸響起了一陣肋骨折裂的聲響。
可是,這骨折聲還包括了毛炸自己的。
因為中滿江沒有閃躲。
他照樣壓了下來。
他的駝背,裹住了毛炸直打入他背里的雙臂,勢子還絲毫不減︰毛炸指斷、臂折,緊接著腿折、倒地,然後給牛滿江龐大的身軀壓成了肉醬。
不過牛滿江也沒有機會再站起來。
雷誓舞在樹上一躍而下,迎面就彈出一蓬粉紅。
牛滿江才吼了半聲,聲音就噎住了。
雷誓舞撤出「醉生夢死散」的同時,也砍出了「飛星傳恨刀」。
刀長空劃過。
血長空掠過。
頭長空飛起。
雷誓舞一刀得手,刀未收回,一個「小孩子,便撞入了他的懷里,左手扣住了他的咽喉,右手抓住了他的鼠蹊。
一下子,雷誓舞的雙目和舌頭,都突了出來,而且變成了藍色。
陰盛男的「短指劍」歹毒無比。
但他手上的刀也飛出了三點星火。
陰盛男們殺手的時候,跟雷誓舞是完全貼在一起的。
「飛星傳恨」,距離愈近,就愈是避無可避。
陰盛男還是避去了這三顆「星」,但就避下去背後的暗算。
背後是一件「兵器」。
這「兵器」幾乎是立即「分解」了他。
這當然是「你好嗎」仗以成名的名器;
他「分解」「星星」陰盛男的同時,忽然覺得自己有八個想法。
不,那就像是八分之一的想法……
然後他就沒有想下去。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因為他看見屬于他自己身體的另外七個部分,在疾風里和血激起……
宋嫂殺了他。
終于殺了他。
——終于殺了「你好嗎」!
同一時候,融骨先生和銷魂頭陀,以出奇不意的手段,殺了餐風長老和飲露真人。
原本,餐風和飲露是「救龍行動」武功和輩份都最高的兩個人。
然而這兩個人卻喪在融骨和銷魂的手里。
融骨和銷魂也要付出代價。
他們的代價是︰
身份從此暴露。
——當然,在他倆而言,能殺了餐風長老和飲露真人這兩人辣手人物,身份泄露也是值得的!
這使宋嫂更恨。
她知道為什麼今天會中伏了。
——因為有叛徒!
叛徒就是融骨和銷魂!
(她要殺他們。)
(她要殺掉他們。)
這時候,喊殺連天,群眾已和差役戰成一團、各殺一處,敵人愈來愈多,情況愈來愈凶險。
她揮擇刀鋒,正要殺向融骨、銷魂,卻看見「踏雪無‘恨’」巴勒馬,以他過人的輕功急掠往各方遇危的戰友那兒出手解圍。
宋嫂大喝︰「他們去了哪里!?」
巴勒馬也大叫︰「救龔。他們不願就這樣罷手!」
宋嫂擇刀連殺三人,呼道︰「誰領的隊?」
巴勒馬連環起腳,逼退四人,賜掉一人手中鐵足,喊道︰「邢中散帶莫虛州、小梁他們去了點視廳,他認為龔大俠早已押在那兒受審了!」
宋嫂吃了一槍,返刀殺了那人,咬牙道︰「好!你跟我把小蟲、霍夢姑、蘇公子叫過來會集,姚姊先給我們斷後,我們殺去大牢救龍頭!」
巴勒馬正疲于應付三名捕頭,沒听清楚︰「什麼?!」
宋嫂急刀搶攻,又殺一名對手,但又一處受傷淌血,她吮著一絡烏發,刀光撒出一片血光,尖聲道︰「邢先生殺去點視廳,我們則殺去大牢;不管龍頭在哪里,今天都一定要把他救出來!」
巴勒馬是個很有本領的人。
他的輕功極佳。
——除了邢中散,在輕功里,誰也不能跟他相提並論。
他的輕功是「輕于泰山」。
——一種能舉重若輕的輕功。
邢中散的輕功是「重若鴻毛」。
——一種「輕重自若」的輕功。
他們都是武林中的好漢︰雖然遭到埋伏、重挫、伏擊,但並不輕言放棄。
既然邢中散已領十數名好漢飛撲衙門點視廳,他便和謝夢真領一干雄豪攻破黑牢,在救龔俠懷!
這或許便是龔俠懷曾跟他說過的︰
遇挫不折
遇悲不傷
可是,他卻無法調集回一人︰
一個本來極得力、極重要的人手——
「大擊大利」蘇看羊。
在這之前,他還曾看見蘇看羊和一名看去相當溫文、文靜、靜著處子的年輕人動手︰一忽兒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很信任蘇看羊的能力。
——在這些人里,「大擊大利」蘇看羊的武功是僅次于飲露和餐風而已的!
3.十三點
說話的人是三妹姐。
嚴笑花只覺得無話可說了。
三妹姐是她貼身的婢僕,然而竟是高贊魁派過去的臥底,她只覺得什麼話也不必說了。
一切都在別人的掌握之中,哪還有什麼可說的?
——願賭就得服輸。
嚴笑花一向都認為︰就算遭到別人的暗算而敗北.那也就是敗了,敗了就得認栽。
只不過,她還是有些不明白。
「怎會是你?」
——那天在大雨中遭伏襲,要是三妹姐也一井出手,她就準不能活命到現在了,那時三妹姐為何不向她出手?
「我是沈大人的人。那時,沈大人還沒得到你,我不能殺你,也不能救你。」三妹姐仿佛洞透了嚴笑花心中的疑團,用一種利害得嚴笑花先是覺得悲哀。
然後覺得忿恨。
——沈清濂果然不是陸倔武。
這原本也並非意外。與虎謀皮,結果當然是給老虎一口吞下去。不過,沈清濂既然要殺她,就一定不會守約釋放龔俠懷的了。
現在在外邊疾風里進行得如火如奈的「救龔俠懷行動」,豈不也只是一場空?
「你們在‘天涯刀’上下毒,先毒倒了嚴姑娘,也毒住了趙八當家,可是——」葉紅說話了︰「我的毒呢?我不明白你們是如何對我下毒。」
「毒你最麻煩。你能嗅能聞,就連別人中了毒也能馬上施救,所以我們只有為你用上上好的‘十三點’了;」高贊魁捻著須腳道︰「我們想來想去,都不敢隨便冒險,所以把藥分了十三次來下。」
「十三次?」葉紅大訝。他想自己再昏味,也不致于給人連下了十三次毒而還全無所覺,「怎麼下?」
「藥。」高贊魁微笑道︰「你兩次受傷,都得服藥。總共服了廿一劑的藥,其中十二次,已落了一丁點兒的‘十三點’中的‘十二點’。
然後,剛才在杯底里,涂上第十三點,便引發了潛伏在你體內所有的毒力。
葉紅忽然毛骨悚然起來。
——能在他煎的藥里下毒的人,就只有煎藥的人。
(這麼說,連自己府里的人,都給人對方收買了麼!)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一個人施施然自「坐象廳」後行出來,正是刑捕談說說,」干我們這一行的,如果要解決你,就自然有辦法要你們從內部腐蝕起;如果我們要給你們罪名,你們就會自行犯上滔天大罪,逃不掉的。」
葉紅慘笑道︰「要我們失去抵抗也一樣?」
跟著談說說後面走出來的何九烈道︰「誰叫你要抵抗?相爺叫你死,你就得乖乖的死。」
「現在我倒明白了。是史彌遠要你們把武林豪杰,一網打盡,好便于縱控江湖大勢,你們便私自陷害龔俠懷,致使擊路英雄籌劃救他時,你們正有藉口大開殺戒;」葉紅臉更加白、頰更加紅,「可恨的是‘八尺門’一門忠烈,卻喪在你們手里,可笑的是你們這干走狗,鳥盡弓藏,你們那鍋水早已煮沸了!」
「住口!」易關西怒叱︰「相爺的名字可是你這狗嘴叫的麼!」
「也罷,」最後行出一的容敵親道,「現在你們可什麼都明白了吧?也汲辦法作任何抵抗了吧?你們可以死了吧?」
葉紅說︰「我還有一點不明白。」
容敵親笑了︰「你問吧。」
時紅一字一句地問︰「龔俠懷是不是仍活著?」
容敵親笑意更盛了︰「你猜我的答案是什麼?」
「我不猜」。葉紅肅容道︰「我只等你回答。」
「我的回答是︰」容敵親笑意一斂︰「我最喜歡人死得不明不白;那我何不讓你抱著疑團而死?」
趙傷激紅了臉,怒道︰「我們還沒有死!」
容敵親笑道︰「馬上就要死了,可不是嗎?」
趙傷吼道︰「沒死就是沒死,只要我們有一個人沒死,你們就未必會活得比我們命長!」
他的話一說完,就出刀。
一刀剁掉自己的手。
右手。
血光暴現。
壯士斷臂。
手臂一斷,毒力就無法蔓延。
趙傷中毒,毒力只這過握「天涯刀」的那只手。
——現在手已斷了,毒力也中斷了。
趙傷的戰志卻是大盛。
血濺在他俊艷的臉上。
他自己的血。
他用舌頭舌忝一舌忝,眼中的艷色遽爾轉成了凶光︰
——既然已流了自己的血,現在就要他人流血了!
他不怕自己人少。
他一向是以寡擊眾。
他不怕對方人多。
他一向孤軍作戰。
——更何況他今天並非「孤軍」!
4.大不慈悲的孫子
盡管有不少「自己人」在咫尺處在衙役公差、朝廷派來的高手拼命,蘇看羊仍然覺得自己不叵是孤軍作戰,而且還戰得很惶恐,很孤絕,很衰弱、很沒有指望。
不是他不夠堅強。
而是他的對手太可怕了。
眼前這個人,向他走近來的時候,逼近來的,不是銳氣,不是殺氣,甚至連人氣也沒有。
只有一個空。
那個年輕人向他走來。
在感覺上,蘇看羊覺得好像是自己往那人走去。
而那人只是一個空白。
——遇上那樣的對手,如何為敵?如何面對!
不能敵、不能對——那就是無敵無對!
蘇看羊一看情形不妙,翻身就走。
沒到必要關頭,他決不硬拼。
沒有絕大的把握,他也不拼。
他飛身而退,結果卻撞在那個溫文慈和的年輕人的身上。
那個「空」的身上。
——一個「好大的空」里!
如果「跨海飛夭」邢中散和「踏雪無恨」巴勒馬親眼看到蘇看羊這一閃三躍五落九起,這兩大輕功高手一定得要嘆為觀止,永遠也不敢在蘇看羊面前再爭輕功排名第一、第二了,因為就算他們兩人,也不能夠做到抄著這樣一支七十八斤重的長戟,滿空游走,輕若無物。
蘇看羊一退,就掉在「空」里。
他掉落在「虛空里」,才見出他不是以輕功來運使功輕,而是以內功來運使輕功的真本事。
他使出了「燕子鑽天」。
——天有多高?
誰知道。
因為天就是一個絕大的空。
蘇看羊卻能夠在霎時間突破了這個「空」,闖了出來;而他在們展「燕子鑽天」的絕頂輕功之際,全身上下,從發梢到尾趾,都無一絲破綻可襲,無一點動向的脈絡可尋。
他突破了對方「空」的包圍。
如果他立即便走——他是可以逃出生天的。
可是他卻看見那青年人臉帶溫文的微笑,步向宋嫂。
在奮戰中的宋嫂,揮舞懷龍刀,揮灑八陣刀,像刀光和血光驚起一陣又一陣一層又一層的艷!
蘇看羊嘆了一口氣。
他停了下來。
留了下來。
——他之所以會參與這次劫囚行動,不是因為欠了龔俠懷的義,而是因為對謝夢真的情。
當日,他曾因看不慣宋嫂對龔俠懷的關切,說了幾句龔俠懷可能已在折磨中屈伏的傳言,宋嫂幾乎就要把他手刃于刀下,這件事,一宜都很傷他的心。
他本來想一走了之了。
可是他走不成。
他還是像現在一樣,留了下來。
因為他關心她。
——雖然她在關心別人。
如果他就這樣一走,宋嫂一定會落在這個完全是一個「空」的年輕人手里。
所以他不能走。
——雖然他也知道︰如果他現在不定,他自己就可能會一生都掉落在這個空里。
那年輕人仿佛算定他不會走的。
他奇怪那年輕人是怎麼看得出來的。
——因為一向以來,人人都看不出來。
他對宋嫂的心意,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深處知道。
蘇看羊落在河邊。
河水已開始染成血色。
那年輕人仿佛很喜歡這種顏色。
他眼里閃著奮悅的光彩。
蘇看羊凝肅的問︰「你是誰?」
青年反問︰「‘大擊大利’蘇看羊?」
蘇看羊點頭。
青年搖首,臉上帶著惋惜的神情︰「你今可是不吉不利了。」他慈眉喜目,簡直已臻如來境界。
這時候,蘇看羊發現了一件事。
——宋嫂走了。
她已殺出重圍。有三名蒙面高手,忽然殺入混戰之中,把宋嫂護了出去。蘇看羊面對強敵,但並沒有忽略戰局的任何變化與動向。
她走了,他心中如釋重負,但又很有點惘然︰她走的時候,帶了不少可以殺出去的人一齊走,但居然忘了他!
就在述茫的剎那,那青年已動了手。
——以整個「空」來攻擊他!
蘇看羊奮力迎戰,大開大闔,以「大擊戟」來反擊這一個空!
然後他就發現了一件事。
河水已停止流動。
——這到底是他的錯覺,還是對方真有這種功力,使得流水為之凝住不動?!
河水果然染了他的血。
但他已把那個「可怕的空」擊退。
他剛要翻身急竄,想月兌離這個空,他就看見了七個人。
這七個人拔出七種兵器,攔住了他。
七種兵器,都是最平凡、最常見的武器︰
刀、劍、槍、棍、鉤、鞭、矛……
但這七人使來,無疑已達到了這一種兵器的極致!
——這七個人,任何一個,就算在蘇看羊平時未曾背月復受敵、負傷在先之際,也不易應付。
現在竟有七個人。
而且背後還有一個「恐怖的空」!
「你們是誰?」蘇看羊強吞下一口要涌上來的血,「你們到底是誰?」
「我們是‘大不慈悲’的孫子,」那七個人是異口同聲,引以為榮的道︰「‘大不慈悲’就是我的爺爺。」
蘇看羊明自了。
他也死了這條心了。
他知道這年輕人、這個「空」是什麼人了。
——武林中有個「大不慈悲」,真實年齡沒人知曉,長相十分年輕,還靦腆得像個大姑娘,他是當今天子身邊紅人,輩份很高,收了不少徒子徒孫,但都不是以弟子相稱,而是自甘認作他的「孫子」!
他現在所面對的,就是「大不慈悲。」
——還有他的孫子!
蘇看羊死了求活之心後,反而豁了出去;
他要纏住「大不慈悲——當然還有他的「子孫們」。
因為如果「大不慈悲」趕去追擊宋嫂,她就一定活不了。
蘇看羊是聰明人。
他了解宋嫂的為人(雖然她並不了解他)。
他知道她決不會就此放棄。
——她一定是去劫牢!
蘇看羊不顧生死,反而能把他的武功全面全力全心全意發揮得淋灕盡致。
他的確是要「大擊」才能「大利」的人。
「大不慈悲」七個「孫子」,一個受傷,一個震退,一個掉落河中,一個嚇得不能上前,另外三個,已死在蘇看羊的長戟之下。
但那三名「孫子」也重創了蘇看羊。
蘇看羊不怕傷。
他只怕面對那一個「空。」
——可是,那一個「空」又逼近了他、罩住了他,甚至要扼殺了他。
這時候,他就發現那河水不是靜止的。
而是在倒流!
——這是什麼功力,竟可以使流水也流往相反的方向!
蘇看羊第二次擊退了「大不慈悲」。
從跟大不慈悲兩次交手里,以他絕頂的聰悟︰終于發現了大不慈悲的「空」,不是沒有「實」處的。
「實」是有瑕可襲。
但他已無力去「襲」。
因為他已斷了四根肋骨,左臂骨折,右膝碎裂,半爿顴骨已塌得像一塊蹂爛的年糕,眼楮、鼻子、耳朵、嘴巴都在淌血。
但他還活著。
他至少要告訴一個同伴、任何一個活著的人;告訴大家大不慈悲的罩門在哪里。
這是他用性命換來的訊息。
他本來已傷得像一堆倒塌了的牆磚,可是,現在已不容他喘息,他要掙扎而起,逃出生天。
至少有十七名武功高強的差徑上前來圍剿他。
——受傷的老虎畢竟不是老鼠能欺的。
他跛了一只腳依然能突破他們的包圍。
可是他這時就看見了兩個人。
融骨。
銷魂。
他們一前一後包圍了他。
他的心已冷。
他覺得自己已沉到海底三萬里。
——這兩個人,如果是友,說不定,現在就可以和他們聯手,殺了大不慈悲。
可惜這兩個是敵人。
而且是最可怕的敵人。
這兩人最可怕的地方是︰曾一直都以朋友的面貌出現,等到真正生死關頭才現形,因而才能狙殺已方的兩名絕頂高手——餐風長老和飲露真人。
融骨先生正在跟他說︰「我喜歡跟人熱烈擁抱——更喜歡听大過熱烈的擁抱時骨碎的聲響——你要不要也來听听?」他跟白大帝一樣,使的武動都是專拆人的骨頭,只不過拆的方式不大一樣而已。
「我則喜歡看人給我擠掉了魂魄時候的模樣;」魂頭陀則說,「那真是愉快的感覺——你也真該听听你自己的。」銷魂頭陀的樣子長得一點也不銷魂,但他練的是銷魂的武功,而且他還有一位十分銷魂的女兒。
「我喜歡男人的骨頭,」第三個聲音響起,「女人我還是比較喜歡她的肉。」
說話的是大不慈悲。
他又來了。
蘇看羊扭過頭去,用一種看綿羊的眼神,去看正倒涌上岸來的河水。
這時候,屢次沖殺均闖不出重圍的「妖婦」姚鐵凝,正死于河中;她是邊打邊退,退到河邊,正想泅水而逃——但河里早已布伏了精通水性的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