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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少 十 耿大王

關貧賤不解地問︰「耿大王的意思,小弟不懂。」

耿奔道︰「這里的規矩是,只要有心為民賣命的人,不管是誰,武功最高,就可以當這里的‘大王’……小兄弟,你武功很不賴,不妨來試試。」

關貧賤的頭搖得似貨郎鼓一般,道︰「怎麼可以。我不想作大王。我……」

耿奔笑著說︰「其實‘大王’也沒什麼,只是帶著一群義勇之士,率先去拼死罷了……這兒不是京城里的皇帝老子,三宮六院,六千粉黛,我在這里可是跟大伙兒一樣,有肉吃肉,沒肉吃菜,沒菜吃草,而吃的,都要親手養的,親手種的,不能坐享其成。兄弟,你放心,這可不是什麼皇賢院宣,徽院太常禮儀院勞什子玩意的喪志把戲!」

關貧賤急著搖首道︰「不行。不行,我人何德何能,怎能……」

耿奔道︰「這是規矩,叫你試試,又不是真的當上了……你不肯試,別人還以為我這做哥哥的不行呢……」

這下關貧賤可苦了臉色,贊全篇趨近一步,悄聲道︰「關兄弟,還是試試吧,耿大王的武功,可好得很呢,你不出手,反而壞了這兒的規矩,叫人笑話,大王難做呀!」

關貧賤跟雲天功、贊全篇斗了兩場,對自己的武功大有信心起來,听到這里、暗自忖道,自己最多在比斗時故意不贏便了,心念既定,便向耿奔抱拳道︰「如此請大王指點了。」當下居下首。耿奔微微一笑,低聲道︰「兄弟,務請全力施為,切莫故意相讓,拳腳無眼,請不要客氣。」

關貧賤一震,耿奔的話,似已覷出他的心中所思一般。這時二人擺好架式,圍觀的群眾聚精會神,看這青年人︰既擊敗了三王和贊二王,能不能敵得過耿大王?

耿奔一笑道︰「小心了。」

忽然一步踏來,這一步平平無奇,然而氣勢逼人,關貧賤從未跟如此氣魄凌雲的人交過手,只見這人,神定氣足,滿臉紅光,一道青筋,卻橫在額中央閃了閃,便在這時,耿奔已出了手。

耿奔的出手,也不很快,但有一種迫人的氣勢,使得關貧賤不敢硬接,只有退避。

關貧賤一退七尺,耿奔卻又跨了一步。

這一跨步,又倏地到了關貧賤面前。

關貧賤這時只好使出「青城派」的「九死一生」七十二路拳掌法,逼了過去「這時他已被耿奔逼入窒息、神為之奪的氣魄鎮住,出手再不敢有輕忽之處,可以說是全力施為。

青城派這一套「九死一生」七十二路拳掌法,是從名聞天下的「青城九打」中變化出來的,關貧賤使來,雖不如二師兄蓋勝豪中規中矩,但論變化多端,因招生招,蓋勝豪又怎及得上關貧賤。

關貧賤因被耿奔氣勢所逼,所以一上來就一連九招九式、擒拿扣鎖,閃電般連鎖住耿奔的手、腕、時、臂、膀、腋、肩、膀、膊共九處,但是就在鎖中的剎那間,耿奔只用力一甩,關貧賤但覺一股無匹的大力震來,手指捏拿不住,便被甩月兌了。

關貧賤著實大吃一驚,出手盤打扭跌,只是一沾上耿奔的身子,耿奔也沒怎樣,只一甩就甩月兌了,並把關貧賤帶得蹌踉欲跌,

耿奔的出手,實在不算快,但逼人的氣勢,使關貧賤招架無從,只有一味逃閃,耿奔應付裕如,低聲道︰「關兄弟不妨用劍。」

這一句提醒了關貧賤,嗆然拔劍,耿奔便停了停,要待他拔劍來再打,這使得夫貧賤回心一想︰人家是空手的,自己怎好意思拔劍。「嗆」的一聲,他把已拔出一半的劍又按下。

耿奔笑問,「怎麼?又不出劍了?」

關貧賤道︰「耿兄也沒有兵器,」忽然躍起,倏地出手,這一下可謂快極,耿奔醒覺之際。「啪」地臉頰已中了一巴掌。

原來這便是關貧賤自習的「神手拍蚊」,蚊子飛得極快中,仍然能一擊而中,不過這一招速度雖快得令人不及招架,但掌力難以運聚,所以出手不重。

耿奔臉頰中「啪」地著了清脆的一巴掌,呆了一呆,耿奔中了一掌,卻哈哈一笑,道︰「好,好快的身手!」然後繼續進攻,不浮不躁,仍然進退有度,中規中矩,關貧賤至此,方才完全心悅誠服了。

原來關貧賤這一掌,打在眾目睽睽耿奔的臉頰上,他是這里的「大王」,可是大大的失面子,少說也勃然大怒,就算不怒以顯大方也斷不再打了。何況關貧賤那一掌擊中他,根本是不及避而已,除了耳根子熱辣辣一陣,在武術上壓根兒起不了什麼效用,卻讓外人看來是他輸了一招似的。關貧賤一時技癢,使出了「神手拍蚊」,打著了他一巴掌,心里直暗道糟了。

詎不料耿奔不但不恚怒,而且毫不在意︰繼續打下去;不但繼續打下去,仍然不卑不亢,既未因挨掌而氣餒,不因掌摑而氣盛。他既不故作大方,認輸不打,也不急復此仇,全力攻擊,仍然氣定神閑,按照規矩,一招一式地打下去。

這次打下去,關貧賤見耿奔如此一絲不苟,也認真起來,拳來腳在,扭打相撲,莫不全力以赴︰此因耿奔如此篤誠交手,自己若故意相讓,反而沒的辱沒了對方的誠意。

兩人交手近八十招,忽然人影倏止。兩人四手,交在一起。僵立為動。然後耿奔連退三步,「嗒」地一聲,四手松了開來,他哈哈一笑,道︰「關兄弟好武功!」

關貧賤卻沒有說話,耿奔向他拱了拱手退去,向眾人歡笑道︰「大家都見到了,」他說著用手指著自己臉頰,笑道,「這位關兄弟打了我一掌,手下留了情。」

關貧賤乃是沒答肌耿奔宣布道︰「我敗了。」

忽听一聲干澀的聲音竭力自喉管里逼出來嘶吼道︰「不!不!是我輸了。」

叫的人正是關貧賤,眾人剛才還見他好好的,怎麼忽爾又如此不濟起來?這只有關貧賤心里啞子吃黃連,甘苦自知。他摑耿奔一掌,快是夠快了,但要快就運不上力,聚力就不夠快。打到後來,耿奔的出手雖不夠快,但一旦兩手相交,關貧賤只覺得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地涌來,關貧賤魂飛魄散,哪敢硬接,忙要甩開,但被耿奔雙手如蟹鉗一般夾實,哪里抽得開來!

關貧賤這才知道,這耿奔的內力,可謂無對無匹.自己的內勁與之一比,簡直是螢火日月之別。他周身骨骸,卻不是內外交煎。摧心裂肺,只是舒舒服地,在他身上的穴道游了遍,有使不出的舒泰松散,這才墓然醒覺,耿奔要將他身上少許功力,授了給他,關貧賤只道自己無功不受祿,此驚非同小可,出盡吃女乃之力,拼命才推開了耿奔。

耿奔那一席話,不但替他圓了面子,甚至說是關貧賤贏了︰要知道關貧賤摑了耿奔一巴掌,是有目共睹的,這暗下的內功力遠勝關貧賤,眾下可瞧不出來,關貧賤正想開口否認,怎奈一股新的內息,未納入丹田,幾走忿了氣道,好不容易才說出聲來,但唇焦舌燥,語言不清起來。

圍觀的人都大是差愕,獨是關貧賤,知道自己這一身微末功夫,實與耿奔相去太遠,而對方待自己仁厚義盡,心下百感交集。

這時只听關貧賤要哭一般的聲音道︰「不……我……我……」

耿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你的武功,跟‘青城派’分別很大,獨創一格,實是難得。」

關貧賤听著,卻掉下眼淚來了,眾人大感詫異,耿奔也不解此中原委。卻听關貧賤抽泣道︰「耿……耿大王……

耿奔笑道︰「我算是虛長你幾歲,要叫,叫耿大哥便好。」

關貧賤囁嚅地叫了一聲「耿大哥。」

耿奔哈哈大笑,豪氣萬丈向眾人朗聲道︰「看!看……我又多了一位好兄弟!」攬住關貧賤肩膊,甚是親昵。

關貧賤只覺一般豪氣上沖,大聲道︰「耿大哥;」目光游轉,又叫︰「贊二哥。」贊全篇朗應了一聲,關貧賤又喚了一聲︰「雲三哥。」雲天功又慌忙答應。只听關貧賤耿然道︰「三位哥哥,以及眾位兄弟,為國為民,乃雲天高義,大丈夫在世,就算斷首瀝血,也理當效死相隨,」

說得凜然正氣,游目四顧後,向耿奪抱揖到地道︰「大哥,容小弟去將諸位師兄請來此地,多增強助。」

耿奔直瞪著他好一會,然後雙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字一句地道︰「兄弟,你去吧,我這兒是不受不明來歷的人的,但若是兄弟你引見的,則多多益善;還有,最重要的是,不管別人來不來,兄弟你一定要來。」

「兄弟你一定要來。」

這句話撼動了關貧賤的心。

他再不感到孤獨,也再不感覺到那種將學武最終目標變得只為名利的難受。

因為這世界上有青雲譜這一群,不是這樣子的。

「兄弟,你一定要來。」

關貧賤飛也似的奔回燕子居,他一入燕子居就探問他的師兄們回來了沒有?燕子居的老鴇、龜公等都很冷漠,因為他為早已認出,這人是那一群所謂「俠少」中出手最寒酸又不叫姑娘的唯一一人,所以都賴得理睬他。

關貧賤回到房間,卻見師兄們果然都回來了,正與劫飛劫三人在杯酒高歌,恣意狂歡。

關貧賤這一回來,眾人都停止了歡聲,神色間似大感訝異。

只有牛重山站起來,板著的臉孔有一絲慰色,「你回來了?」

壽英在旁邊故意大驚小怪地道︰「你可回來了——我們還以為你回不來呢?」

眾皆呵呵大笑,敬酒豪吞。徐鶴齡也加上一句︰「這回關大俠沒變成死大俠,那青雲譜的案子敢情關少俠一見勢頭不好,拔腿就跑——」

眾人又捧月復大笑,奚落卑視之意盡露︰關貧賤只能向滕起義問︰「諸問師哥的事怎麼樣了?」

眾人見他詢問滕起義,都靜了下來,起義本來正要作答,感覺到眾師兄都是要瞧他耍寶,不欲令大家沒了興兒.便故意斜著眉毛,懶刁刁地道︰「哪樁事兒呀?」

眾下又一陣爆笑,關貧賤為之語噎,只得說︰「那樁……三家鏢局的事……」

滕起義倏地變了臉色,一舉捶在桌面上,震得杯筷齊飛,只听他鐵青著臉色喝道︰「三家鏢局的事,你竟敢在這大庭廣眾下抖出來!你要作死是不是?!要吃里扒外是不是!關貧賤一時被罵得心里好冤,所謂「大庭廣眾」,這里除眾師兄弟外,根本並無外人,怎算得上「泄露」?想說,是四師哥要我說的,但又不敢,只得道︰「是……是……」

壽英早看這小子不順眼,一腳踹夾,「砰」地一聲,踢在關貧賤腿內側「白海穴」上罵道︰「咄!還敢說是!」

關貧賤只覺右腿彎一麻,不禁「噗」地一足脆下,壽英等恨這小子不共同行動,有意月兌離,存心整他,見他跪下,便大笑道︰「哈哈!跪地認錯?既要跪,便雙腿齊跪,叩個頭吧。」說著又一腳往他左腿膝後「委中穴」勾去。

關貧賤這時只覺忍無可忍,正想格擋,忽聞卜一聲,大師兄牛重山一揮手,內膀往外交並,將壽英的腳震回,並扶起關貧賤。

壽英向來懼怕這壯如牛的大師兄,當下也不敢造次。

蓋勝豪卻問關貧賤道︰「我們這些人所作的事,哪有作不成的理,你這一問,豈不自取其辱?」

那岱宗弟子秦焉橫,對關貧賤一直心存感激那天的道破暗襲,便道︰「鏢已給我們劫了,只待我們放出風聲,說是龐一霸盜的,我們再送鏢回去。然後搏殺龐一霸,就大功告成了。」

徐鶴齡不知關貧賤去了一日,有什麼結果,便故意張大其辭,繪影圖聲他說︰「今日我們劫鏢殺人,有人來護鏢,喀嚓一聲,手起刀落,便殺一個,噗嗤一聲,白劍變紅,又殺一個……哇!哈哈……今兒個師兄弟們的寶劍,可都飲夠了血啦!……小賤師弟,你的單騎匹馬,大鬧青雲譜,熱鬧事兒,也說出來听听?」

關貧賤听得十分難過。心中暗付︰師兄們怎會都變成劫匪了。情知徐鶴齡的話是譏刺、但心里頭希望師兄們作些有意義的事,便道︰「小弟在青雲譜,也增長不少見識……」

劫飛動等人,本凱旋歸來,今日初試身手,便圖大捷,搶得的金銀珠寶,便想保留一些,把小部分送回去,都賴在龐一霸身上,如此為民除害,自然名聲大噪,正是躊躇滿志之際,關貧賤便進來大殺風景,心里很是不痛快,而今又聞關貧賤也有遇合,更是不忿,饒月半便搶先道︰「你是什麼東西?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關貧賤對師兄尊重,對這三人可沒那麼好相與,回嘴道︰「我在跟師兄說話。」

饒月半霍地站起,便待發作,劫飛劫抓住他的肩膀,按了下去,問︰「什麼事,且說來听听。」

關貧賤不說。劫飛劫眉心煞氣一現,心里暗忖︰「你這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日落到我手上,嘿嘿……」但他城府極深,知時機未至,便按捺了下去。

徐虛懷見劫飛劫踫了一鼻子灰,怕他破臉,便道︰「小師弟,你且說來听听。」

關貧賤便把在青雲譜所遇著的事情,一五一十他說了。

說完了,更慷慨陳辭︰「……而今蒙古人踐踩中原,橫征暴斂,民罹俘戮,方當眾位師兄弟為天下人挺身挽瀾之際,才不在了師父教養一場……。所以小弟懇請諸位師哥,能加入‘藍巾軍’。匡正扶義,正是我輩在所當為之事……」

說到這里,懇切地望向眾人,壽英、徐鶴齡等都忍不住,想來場噴飯捧月復狂笑,卻忽見劫飛劫、徐虛懷二人猛使眼色,壓住他們。

劫飛劫和徐鶴齡又交換了一下眼色,徐虛懷便和藹地道︰「適才聞師弟所言,乃是極有意義的事,師弟所言,見識匪淺,我們明天就隨師弟一趟。」

關貧賤听得登時笑逐顏開,喜道︰「徐大哥大仁大義,小弟原相隨效死。」

眾人莫名其妙,因何徐虛懷轉了性似的,劫飛劫也翹著拇指道︰「沒料關師弟竟如此義勇雙全!我劫某人一句話,也信得過關師弟,願到青雲譜走一趟!」

關貧賤喜出望外,他一直對這劫飛劫心存偏見,卻不料他也如此見義勇為,便道︰「能得劫兄強助,幸伺如之,咱們這就走吧!」

劫飛劫笑著搖首道︰「小兄弟,何必急躁,也不差在這一日半日,咱們再點理一下,明日出發往青雲譜,一來可免晚上騷擾人家山寨,恐有不便,二來咱們也得準備一下,豈不更好?」

徐虛懷等也表示贊成,關貧賤回心一想,亦不無道理,便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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