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少 十九 秋燒•鰣魚•阿媽酒
待平一君和小初行去後,邵漢霄向平守碩、平婉兒道︰「難得令尊如此賞臉,以美酒款待我們,真是榮幸。」
平婉兒目不抬、身不動、眼觀鼻、鼻觀心,似一座菩薩像般,很是端莊守禮。
平守碩答︰「今晚能邀得青城派前輩高人蒞臨敝莊,可謂蓬壁生輝,爹爹一高興,自然珍藏美酒以助興了——這酒藏一十二年,爹自己也還沒喝過呢。」
文征常倒是覺得奇怪︰「剛喝下去的幾壇女兒紅,埋在地底,該也有數十年百年,怎麼反倒是只封十二年的酒出名?」
平守碩微微一笑道︰「這正如一個刺客,殺了一百名百夫長,也不及另一個刺客只刺殺了一名知院出名。」
眾人一听,大都變了臉色,邵漢霄等心里想,少年人畢竟是少年人,毋論怎麼持重,還是不免口出狂言,招惹是非。
文征常便笑說︰「今日我們飲酒暢敘,也不談什麼功名大業,俗語有道,寧可吃錯東西,不可說錯話兒。」
這時徐氏兄弟慢慢向邵漢霄那兒湊過去,低聲說幾句話,臉上露出了央求之色,邵漢霄先是皺了皺眉,後笑罵道︰「回去吧,我會替你們作主的了!」
兩兄弟慌忙謝過,眾人里有些已心知肚明,有些莫名其妙。魏消閑笑了笑,忽道︰「昔日龐一霸火躁脾氣,常在江溯上大罵‘武學功術院’,又瞧‘振眉師牆’不上眼,加上在人面前把平莊主從頭罵到腳,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那時我知道,這叫光著身子騎老虎,光顧膽大不要臉,準沒好下場……」咳了兩聲,接下去又說,」這次教本派弟子收拾了他,算是遂了平莊主的心願,否則……就算賢佷也不會讓他招搖下去。」
平守碩也知道自己說過了度,這回平心靜氣回答道︰「龐一霸心高氣傲,目空一切,到處罵辱我爹爹,自是天理不容。」
關貧賤忍不住向平守碩問道︰「敢問少莊主,舍長房舍前輩他
平守碩冷冷地道,「你給他擊暈後,我和婉兒,小初,一擁而上,把他格斃救回你一命。」
關貧賤听得舍長房已死,心中一陣惘然;這寸知道干氏兄妹搭救自己,正要道謝,楊滄浪已忍不住怒火︰「舍長房這種人,連自己義兄之女也敢動歪腦筋,簡直禽獸不如,死有余辜︰你還問來作甚!
關貧賤垂首道,「是。」
楊滄浪還要發作下去︰「你救人不成,反為個婢女失心喪魂的,倒反要人及時救了你,不然你賤命一條丟了不打緊,還有辱師門,問你今兒還有張啥臉來見我!」
關貧賤惶愧地應,「是。」
楊滄浪可越罵越火上頭︰「為師本以為人出身貧賤,尚知進取︰設想到——賤種就是賤種!」他是江湖人,說的話自是重了一些,楊滄浪自己也並非沒有感覺到,只是他內心深處,甚實對關貧賤甚具厚望,以為這次下山,關貧賤定會為他增光揚威,沒想到冤就冤在據那幾個弟子的稟報中,關貧賤竟如此不知自愛。
他把活說重了,心里也未始無悔。
「賤種」無疑是太重的字眼——它深深打入關貧賤心里,關貧賤禁不住說︰「師父︰您老人家教訓的是,但弟子不能見死不救,小初雖是婢僕,但她也是人……」
楊滄浪听關貧賤公然頂撞自己,更是恚怒,「刷」地將劍拔離鞘中半尺,罵道︰「你還敢駁嘴,看我不一劍把你劈了!……
祝光明,文征常一左一右,一搭一按在楊滄浪手肘之上,婉言相勸︰「四師弟,問必如此動氣?」
「四師兄,小賤是牛脾氣,拗性子,他不敢不听您的話。」
邵漢霄也道︰「四師弟。這兒可是平家莊,咱們要處理派務,也不必在這兒不賞平兄的面!」
這句話最重,由青城派當代掌門人說來,楊滄浪自然不敢再說什麼了,徐虛杯、徐鶴齡、壽英三人各換了一個眼色,竟不約而同跪下地去。
一個道,「求四師叔開恩。」
一個說︰「關師弟此行也算盡力,只是徒勞無功,懇請四師父赦免他吧!」
一個也接下去︰「師弟他年幼無知,沒見過場面,得罪了師父。就請師父降罪于我吧。」
滕起義看這情形,也只好跪下,「關師弟是不會說話,也不會做人,師父請息怒。」
這下人人跪求楊滄浪,听來倒是同門之情十分感動,楊滄浪這回面子也挽足了,便悻悻然說,「重山,勝豪都不幸犧牲了,要不然,這種徒弟我早逐之出門了!」
徐鶴齡等臉上都擠出喜容,齊聲道︰「謝四師叔開恩!」
徐虛懷回首向關貧賤吆喝道︰「小賤,我們在代你求情,你還不謝師父恩重如山!」
關貧賤滿心淒苦,依然做了,楊滄浪鼻子又重重哼了一聲,不去理他;這時只听有人呵呵笑道︰「青城門規森嚴,這回兒倒是親見了,老夫也要向楊兄致謝,看在老夫薄面份上饒了徒兒,哈哈哈……這酒,該我先罰飲三大杯!」
這酒一端上來,簡直醇香四溢,祝光明和文征常禁不住齊聲問︰「是什麼酒?」再用力一吸,仔細分辨,酒香中還有一種淡淡的腥味,摻和在芳醇酒里,一點都不覺其濃,反而特別誘人。
平一君笑吟吟,並不說話,用意很明顯,是要大家猜。
邵漢霄道︰「這酒嘛,是紅粉饒的味兒,但奇怪的是,怎會有這等淡淡的腥味,摻雜一起,真是醇極了,適才喝的女兒紅、也變得像水一般啦。」
平一君將酒壇子置在桌上,後面的小初,雙手棒了一大堆玲瓏剔透的小碗小杯;平一君這才說道︰「邵掌門果然是此道高手!這酒是紅粉燒,沒什麼特別,但跟老夫泡制的絕活兒如此如此一摻,味道可……此酒只應天上有了!」
文征常听得眼楮也發了直,道︰「有這麼神氣!」
平一君叫小初把碗杯一一在各人面前擺好。魏消閑因內傷推說不喝,平一君也不勉強,楊滄浪見平一君興致勃勃,便說,淺嘗即止。至于平守碩、平婉兒,都不敢喝酒,平一君倒先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
這酒傾將出來,其味醇得像玫瑰花開盛了的殘味,但卻教人想起在蒙古草原上篝火高歌痛飲狂舞的豪情。顏色琥珀,在宮燈下晶瑩欲滴,直似在酒杯里待不住一般地,諸人一看,真可謂酒蟲作祟,都不住吞口水,鼻子里長吸香醇之味。
平一君在各人面前因了滿滿一杯,始拍手道︰「諸位定必要問,這酒經過什麼釀制?叫什麼來著?」
文征常嘆道︰「平兄,您就別賣關子了。」
平一君失笑道︰「不賣,不賣。諸位可听說過‘酒蟹’?」
楊滄浪對酒雖無研究,對食可是知得多了,便說︰「‘酒蟹’這玩意,是江南菜色,不算特別。」
平一君笑道︰「諸位跑遍大江南北,‘酒蟹’自然早就嘗過,不過這酒,便是用蟹浸的。」
眾人「哦」了一聲,顯然大失所望。平一君說︰「但這蟹卻不平凡,就叫做阿媽蟹,形狀像只海蟑螂,在南海一帶的島上才有,而且是其中的精品,叫做‘椰殼阿媽’。殼作椰包,但卻透明而軟的,一千只中難尋一只,更旦要新鮮活月兌地運來,醉死在上好紅粉燒里,用特殊的盛皿飲喝,才能算是一流的「阿媽醉蟹酒’,又叫‘蟛蜞媽酒’。」
眾人听得嘖嘖稱奇,劫飛劫苦笑道,「這等奇酒,晚輩等還是第一次听過。」
祝光明苦笑道︰「別說你們,我們也算是光棍子吃大半輩子的飯了,還是首遭听聞。」
魏消閑咋舌道︰「听平兄這樣子說來,這種酒也算得來不易,既要知道配制秘方,又要到南海孤島去才找得到阿媽蟹,還要找特種的‘椰殼阿媽蟹’,更且在活跳活月兌的運來浸酒,真是匪夷所思,可惜我……唉,嘗不得酒……」
平一君笑道,「魏二兄別懊氣。」
祝光明笑謔他說︰「你那份,我就代喝了。」
平一君道︰「這酒特色是用‘阿媽蟹’浸的酒,使得酒味精醇,而羶腥之味變得恰到好處,不濃不淡……要不是你們來了,我才舍不得拿出來待客呢!」
邵漢霄道︰「平莊主今番可謂賞盡了面子!」
文征常卻迫不及待︰「光說不飲,倒也不是辦法。」
平一君呵呵笑道︰「酒是拿來喝的,不是拿來說的,對對對,真該喝……」
文征常望望大師兄,邵漢霄微微笑向平一君舉杯道︰「這是我們青城派敬平莊主的一杯……」
平一君忙呵呵搖手笑道︰「不是我不接受您邵大掌門的美意,而是要喝此灑,還需一道工夫……」
楊滄浪不禁咕嚕道︰「喝這酒兒可真麻煩。」
祝光明卻笑道︰「心急的人吃不到壓軸好菜。」
平一君說︰「我這酒是要點泡制的功夫。前面說過,這酒是南海荒島上,將阿媽蟹新鮮活月兌的運來,浸死在陳年上好紅粉燒酒中。但飲它的器皿,也要特別不同,才見風味,諸位且看掌中杯……」
眾人見那只杯浮面十分粗糙,但令人驚異的是十分單薄,拎在手里,跟一張宣紙的重量相若,瓷杯里卻非常光滑,像布一般平柔,作螺紋狀,瓷杯外觀,有一種浮沉的黛綠作襯,在杯子上天然凝結而成的水狀花紋,卻滲以瑪瑙色。
眾人都失聲道︰「也會有這種杯子……」
邵漢霄徐徐地道︰「芳我沒有弄錯,這種杯子輕如無物,外冷內熱,是東瀛‘秋燒’精作,不知是否老眼昏花,看走了眼,卻在這充滿天刷漿糊,胡雲!」
平一君嘆道︰「邵掌門人好眼力,不錯,正是扶桑島國之‘秋燒’精制。
平一君頓了一頓又說︰「諸位也許會說我平老頭兒,吃飯喝酒也要賣了褲子換鍋子,窮講究來著,只是喝這‘醉蟹酒’,忒也非講究不可。這酒盛到秋燒的瓷杯里去,再溫一溫,香味四溢。醇味加倍,而且秋饒的瓷皿外冷內熱,酒溫不散,酒勁加濃,如此喝來,方才是人生一大樂事也。」
當下平一君便叫家丁生火燒酒,他自己卻先叫上菜,這時眾人才明白小初這一大堆杯呀碗呀的用途。
這時酒給火一逼,各人雖未嘗酒,但酒意都濃屯起來,祝光明道︰「這世上的酒,能有多少是未嘗便知是好的?今個兒初聞‘醉蟹酒‘秋燒杯’,可謂未飲先醇了。」
眾人哈哈一笑,這時菜已端上來,第一道上來是清蒸鰣魚,鰣魚古名魚,形秀略扁,色白如雪,肉女敕肥美,時宮中達官貴人賜宴時,復日以冰雪護船來系指魚鮮甜美,對筵者與請筵者而言,都是奢華的菜色。這鰣魚合作兩道菜肴,一蒸一炙,清香撲鼻、文征常食欲大開,道︰「醇酒,名菜,平家莊確實是人間天上。」
楊滄浪也說︰「這蘆筍蒸鰣,我最愛吃。」
祝光明微笑道︰「炙鰣也不差,蘇東坡詩雲︰‘芽姜紫醋炙銀魚,雪碗擊來二尺余,尚有機花春氣在,此中風味勝鱸魚。’」
平一君拊掌笑道︰「祝兄果不愧為‘詩經一劍’,這吟詩誦詞的味道,可誰都比不上。」
祝光明道︰「見笑,見笑,可惜鰣魚肉細膩而多骨刺,這個遺憾不小。」
平一君笑道︰「小心下咽,自不傷口。諸位,起筷吧。」
于是眾人喝酒吃飯,可請酒醇菜香,十分酣暢。
食至半途,平一君又說︰「適才祝三兄吟詠句,鏗鏘跌宕,好听極了,我們這日子喝灑猜拳也沒啥意思,不如就請諸位雅號‘春秋’、‘尚書’、‘詩經’、‘禮樂’、‘楚辭’來背誦名句,道明出處便算贏,不知來典便是輸如何?」
平一君貌似婦人狀,這一番話自是說得十分開心。
楊滄浪卻大大反對︰「這怎行?平莊主是考究咱們來著了。」
魏消閑也道,「這些綽號,盡是江湖中人窮想的玩意兒,我們好端端的打拳掄刀兒,也沒念過啥書,除了大師哥、三師弟學有所長處,我們都是草包,卻給我們一些什麼四書五經的名詞,也太瞧得起咱們。」
祝光明也笑道︰「所以說呀,平莊主要跟我作詩舞文的,那真算是勾我們一腳︰這個交是非摔不可了。」
平一君听了,哈哈笑道︰「江湖人也真無聊。像什麼‘石鐘龐一霸,百花平一君’的外號,外人不知,一听之下,還以為老夫是采花大盜。」
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邵漢霄忽道︰「平兄,怎麼你光喝酒吃菜,不沾魚葷?」
平一君一呆,即道,「邵兄好眼力,我月復部曾著紅袍槍,一吃魚蝦,便告癢痛,還是少吃是好︰「說著夾了幾筷。邵漢霄忙道︰「平兄,既然不便,萬萬不要吃好了。」
平一君一笑,將魚肉夾到平守碩,平婉兒碗里,說︰「你們就代爹爹吃吧。」平氏兄妹都將魚肉下飯︰一時間,席間比較沉默了一些兒。
原來大家都憶起了,昔日七人並肩與紅袍老怪冒大飆一戰,這一役委實打得驚天動地,鬼哭神號,最後冒大飆落荒而逃,但眾人都掛了彩,平一君尤其傷得不輕,紅櫻槍給冒大飆的「偷天換日功」倒迫回來,刺入月復腔,要不是龐一霸及時以「豹捶」斷槍,平一君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江湖中人,幾十年交戰下來,所謂英雄老矣,尚能飯否?就算像「吟哦五子」、平一君,能活了過來,享有高名,但也渾身傷痕累累,在每個陰雨天里泣痛著它的傷痕。
——然而江湖人更是善忘的︰活著時,尚且給他們錯取了綽號,逝去後,猶有人記得那些流血流汗的戰績麼?
眾人心里,尤其年長一輩,殺過來活過來了,也跌下去也站起來了、亦不免有些唏噓,酒更一口一口地鯨吞,正是「愁人莫向愁人說,說向愁人愁煞人。」
關貧賤、劫飛劫、饒月半三人都沒有喝酒。關貧賤是向不沾酒的,他自度出身貧寒之家,更無飲灑之福,喝酒對他而言,只是一種奢侈。
劫飛劫、饒月半本來是吃喝慣了,但在平一君這等前輩面前,卻自制力極高。平守碩屢屢勸飲,徐虛懷、壽英、元子祥等人都盡興而干,徐鶴齡因傷無法奉陪,劫飛劫二人卻推說因秦焉橫之死,沒心情喝灑。滕起義稍沾一些,也不多喝,菜也吃得甚少,似乎跟關貧賤同樣沉落。
關貧賤卻不光是沉落的。他也有極愉悅的心情,正在不斷的思念看小初,那菜香酒香,都幻作了小初那衣鬢情影里的余香。
這時已交一更鼓,眾人吃得飽醉,便要去解手,楊滄浪酒雖喝不多,卻搖晃著先去了。茅廁離設宴處需走過一列向有小亭有青石板道,沿途水色皎潔,兩排寂樹,開著些不知名的小花。
邵漢霄見楊滄浪搖晃著出去,生怕這毛躁性子的四師弟鬧笑話,便向關貧賤道︰「你去看看你師父去,」他的用意也無非是要關貧賤多在楊滄浪面前獻殷勤,以免常被四師弟當出氣筒。
關貧賤應了,便輕身出去,祝光明為人心底光明,沒有什麼私己之見,剛才徐氏兄弟懇求掌門人說話的神色,他早已瞧在眼里,便先打開了話匣子,向平一君說︰「平莊主,這番敝派弟子,誤打誤撞,救了令愛,說起來是掌門師兄的得意愛徒徐虛懷居的首功,他私下對令愛又十分傾慕,所以——」
平一君「啊哈哈「笑了兩聲,用手向徐虛懷遙指了指︰「他?」祝光明點了點頭。平一君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平婉兒︰「她?」祝光明又頷了首,心中也有些尷尬。
邵漢霄即笑道︰「那是劣徒睡夢吃仙挑,他自個兒想得甜,三師弟亂作的媒。」正想自我調笑幾句,找個台階下算了。
誰知平一君笑咪眯地將左右兩個指頭一擺,道︰「我家的黃毛丫頭能配得上青城派的少年英俠,自是大喜,怕只怕小女高攀不起。」
邵漢霄喜道︰「哪里,哪里,我這徒兒,是上次賑濟黃河災劫徐大善人長子,他今回見了玉皇太帝叫岳父,真娶了個仙女下凡了。」
徐虛懷自是笑得見牙不見眼,他弟弟徐鶴齡雖痛得臉色慘白,也用肘部撞了他哥哥一下,兩人發出會心的微笑。
只听平一君道︰「徐少俠武藝高超,膽色過人,今年的‘俠少’,諸位高徒,可以說是當仁不讓,至于徐少俠,我還希望他能在‘振眉師牆’上大顯身手……」
徐虛懷大喜過望,拜道,「晚輩定不辜負前輩厚望。」
魏消閑笑罵道︰「你這蠢家伙,還叫什麼前輩麼?」
徐虛懷何等精乖,即刻順水推舟道︰「多謝岳丈大人提拔成全!」
平一君呵呵長笑。魏消閑、祝光明、文征常都向平一君和邵漢霄敬酒,其余的小輩們如劫飛劫、壽英,則向徐虛懷與平婉兒敬酒。
平婉兒似不勝嬌羞,始終低眉垂目,耳根都紅了,一直不抬起頭來。但如此看去,還是個美人胚子。
平一君頗有感喟道︰「沒想到我們近二十年來相聚,一聚就勾出了一段喜事。」
魏消閑善于應對,笑道︰「這叫良緣締結,早有天意安排。」
平一君呵呵笑道,「我們這也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就在這一句話剛剛說完,忽黑夜中一聲似在地底又似在天上傳來的淒厲已極,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大師兄——」聲音嘎然而絕!
「砰、砰、砰」三聲遽響,五人掠了出去!
原來在這一剎那間,邵漢霄和平一君自大門急掠而出,文征常、祝光明破窗而出,魏消閑卻自屋頂碎瓦沖起!
關貧賤跟出去,劈面面聞到夜間的幽幽清香,他一路迎風到了花林前,想在那兒等師父,忽听花叢深處,有人輕聲喚他︰「關少俠。」
關貧賤怔了一怔、月色下,花叢中出現了一張乍嗔乍喜的臉蛋,關貧賤道,「小初。」
也不知怎的,仿佛他出來,就是為了要等到她,現在她來了,他有無限的喜歡。
小初悄聲說︰「來,我們回琴心館去談。」琴心館一在線天之後,離這白花枯林有相當距離,距筵宴處就更遠了。」
「不能呀。」關貧賤搖頭道︰「掌門師怕還在席上,我們怎能離開呢。我還要在這里等候師父呀!」他這樣說下來,心里雖是極端不願意,但叉不得不說出來。
小初垂了長長睫毛,幽幽地道︰「我知道,你不想我。」
關貧賤只覺熱血賁騰,禁不住上前一步,捂住小初的手,道︰「我……我恨不得日日能見你「」
小初受驚似的抬起頭,那一張美臉,像在月芒下的一抹飛霜。關貧賤不敢與她的眼光接觸,又發覺自己抓住的是小初的皓腕,雪白冰涼,縴滑如綢,慌忙放了手,邊囁嚅道︰「對不起……」
話未說完,小初的手腕,陡地反扣了他的手,咬了咬嘴唇,道︰「你一定要跟我來,」說著拉著關貧賤就走。這時已是子夜,涼風徐來,香風送來,關貧賤跟小初背後,疾風帶起的白色落花,飄在臉上,很是舒服,關貧賤心里卻一片迷茫。
當然他很想永遠也不掙月兌小初扣住的手;但他又不知為何,覺得很不妥當。
兩人到了一線天那處,小初這才停下來,這時一線天的岩壁,剛好凸露出來,擋住了月芒,兩人都看不清對方的臉目,只聞對方細細呼吸,月光照得岩壁一片沉灰一片亮。
小初說︰「關少俠,我有很多事,都瞞著你,日後你知道了,會恨死我……」
關貧賤由小到大,幾曾給女人如此柔聲細語,當下心中感動,幾乎一腔熱血都禁下住沸溢了出來一般,道︰「小初。你對我真好——」
小初沒有回答,關貧賤說,「不管你做了什麼,騙我什麼,我都不會恨你,不會恨你的……」
由于這地方的岩壁折射,聲音微微蕩著,又隨對岩那兒傳了回來,沉回動听。
他見小初沒有說話,真恨不得把心掏出來放到她面前︰「小初,你相不相信我……」
只見黑影中的小初不住點頭,雙肩微微上下抖動著,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在抽泣。
關貧賤可慌了手腳。他不知該不該將大手搭在小初的秀肩上,哄她、安慰她、要她別哭。他一想到要不要把手搭過去,鼻際傳來令人心里蕩慰的函香,反而退了一步。他只知道小初在黑暗里輕泣、顫抖,但他不知該怎麼做是好。小初似在黑暗中等他,或想跟他說許多的話,而他一生中從來沒有接觸過女子的身體。這一刻,他比戰場上使出生死一發的一招更難決定。
終于他說︰「小初,我師父大概……大概回宴了……我……我要走了……」
小初還沒來得及說話,也許,她有很多話要告訴關貧賤。就在這時,慘叫聲不知從哪兒傳來了,似遠又近。那淒厲、恐懼、悲憤已極的慘叫聲,就似一個人逼著喉嚨用盡一切力量將之吶喊出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