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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英雄 第二十七章 春到人間

早上。

金黃色的陽光穿破雲層照上窗戶。

風吹過窗戶,流動著自遠山帶來的清新芬芳。

早上永遠是可愛的永遠充滿了希望。

但你也用不著咒詛夜的黑暗,若沒有黑暗的丑聞,又怎能顯得出光明的可愛?

金黃色的陽光穿破雲層,照下枝頭。

風吹過柔枝,枝頭上已抽出了幾芽新綠。

溶化的積雪中已流動著春天的清新芬勞。

春天永遠是可愛的,永遠充滿了希望。

但你也用不著咒詛冬的嚴酷,若沒有嚴酷的寒冷,又怎能顯得出春天的溫暖?

春天的早上。

林太平正期在窗下,窗子是開著的,有風吹過的時候就可以聞到風自遠山帶來的芬芳。

他手里拿著卷書,眼楮卻在凝視著窗外枝頭上的綠芽。

就躺在這里,他已灘了很久。

他受的傷並不比郭大路重,中的毒也並不比郭大路深。

可是郭大路已可到街上買酒的時候,他卻還只能在床上躺著。

因為他的解藥來得太遲了。

毒已侵入了他的內髒,侵蝕了他的體力。

人生本就是這樣子的,有幸與不幸。

他並不埋怨。

他已能了解,幸與不幸也不是絕對的。

他雖然在病著,卻也因此能享受到病中那─份淡淡的,閑閑的,帶著幾分清愁的幽趣。

何況還有朋友們照顧和關心呢。

人生本有很多種樂趣,是一定要你放開胸襟,放開眼界後才能領略到的。

他嘆了口氣,閉上眼楮。

門輕輕的被推開了,一個人輕輕的走了進來。

一個布衣粗裙不施脂粉,顯得很干淨、很樸素的婦人。

她手里托著個木盤,盤上有碗熱騰騰的粥,兩碟清淡的小菜,林太平似乎已睡著。

她輕輕的走進來,將木盤放下,像是生怕驚醒了林太平,又輕輕的退了出去。

但想了想之後,她又走進來,托起木盈只因她生怕粥涼了,對病人不宜。

這婦人是誰?

她做事實在太周到太小心。

積雪溶盡,大地已在陽光下漸漸變得溫暖干燥。

院子里的地上擺著三張藤椅,一局閑棋。

王動和燕七正在下棋。

郭大路在旁邊看著,忽而弄著椅上的散藤,忽而站起來走幾步,忽而伸長脖子去隴望牆外的遠山。

總之他就是坐不住。

要他靜靜的坐在那里下棋,除非砍斷他的一條腿,要他靜靜的坐在旁邊看別人下棋,簡直要他的命。

現在王動的白子已將黑棋封死,燕七手里拈著枚黑子正在大傷腦額,正不知該怎麼樣做兩個眼將這盤棋救活。

郭大路一直在他旁邊晃來晃去。

燕七瞪了他一眼,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坐下來安靜一下子?」

郭大路道︰「不能。」

燕七恨道︰「你不停的在這里吵,吵得人心煩意亂,怎麼能下棋?」

郭大路道︰「我連話都沒說一句,幾時吵過你?」

燕七道︰「你這樣還不算吵?」

郭大路道︰「這樣子就算吵?王老大怎麼沒有怪我吵他?」

王動淡淡道︰「因為這盤棋我已快贏了。」

燕七道︰「現在打劫還沒有打完,誰會贏還是不定哩。」

郭大路道︰「一定。」

燕七瞪眼道‘「你懂得什麼?」

郭大路笑道︰「我雖然不橫下棋,但卻懂得輸了棋的人,毛病總是特別多些的。」

燕七道︰「誰的毛病多?」

郭大路道︰「你!所以輸棋的人一定是你。」

王動笑道︰「答對了。」

他笑容剛露出來,突又僵住。

那青衣婦人正穿過碎石小路走來,手托的木盤上有三碗熱粥。

王動扭過了頭不去看她。

青衣婦人第一盞茶就送到他面前,柔聲道︰「這是你最喜歡喝的香片剛泡好的。」

王動沒听見。

青衣婦人道︰「你若想喝龍井,我還可以再去泡一壺。」

王動還是沒听見。

青衣婦人將盞茶輕輕放到他面前,道︰「今天中午你想吃點什麼?包餃子好不好?」

王動突然站起來遠遠的走開了。

青衣婦人看了他的背影,發了半天怔,仿佛帶著滿懷委曲,滿臉幽怨。

郭大路忍不住道︰「包餃子好極了,祇怕太麻煩了些,」

青衣婦人這才回過頭來慢慢的走回去,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過頭看了王動一眼。

王動就好像根本沒有感覺到她這人存在。

青衣婦人垂下頭,終于走了,雖然顯得很難受,卻一點也沒有埋怨責怪之意。

王動無論怎麼樣對她她都可以逆來順受!

這又是為了什麼?

郭大路目送著她走入屋子後,才長長嘆了口氣道︰「這個人變得真快。」

燕七道︰「嗯。」

郭大路道︰「別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看這句話並不太正確,她這個人豈非就徹徹底底的完全變了。」

燕七道︰「因為她是個女人。」

郭大路道︰「女人也是人,這句話豈非是你常常說的。」

燕七也嘆了口氣道︰「但女人到底還跟男人不同。」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女人為了個她所喜歡的男人,是可以完全將自己改變的,男人為了喜歡的女人就算能改變─段時候,改變的也是表面。」

郭大路想了想,道︰「這話听來好像也有道理。」

燕七道︰「當然有道理我說的話,句句都有道理。」

郭大路笑了。

燕七瞪眼道︰「你笑什麼?你不承認?」

郭大路道︰「我承認,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沒有不同意的。」

這就叫一物降一物,青菜配豆腐。

郭大路天不怕,地不怕但一見到燕七,他就沒法子了。

這時王動才走回來坐了,還是臉色鐵青

郭大路道︰「人家好心送茶來給你,你能不能對她好一點?」

王動道︰「不能。」

郭大路道︰「難道你真的看見她就生氣?」

王動道︰「哼。」

郭大路道︰「為什麼?」

王動道︰「哼。」

郭大路道︰「就算紅娘子以前不太好,但現在她已經不是紅娘子了,你難道看不出她已完全變了個人?」

燕七立刻幫腔道︰「是呀,現在看見她的人,有誰能想得到她就是那救苦救難的紅娘子?」

的確沒有人能想到。

那又小心、又周到、又溫柔、又能忍受的青衣婦人,居然就是紅娘子。

郭大路道︰「有誰能夠想得到,我情願在地上爬一圈。」

燕七道︰「我也爬。」

王動板著臉,冷冷道︰「你們若要滿地亂爬,也是你們的事,我管不著。」

燕七道︰「可是你…。」

王動道︰「這局棋你認輸了沒有?」

燕七道︰「當然不認輸。」

王動道︰「好那麼廢話少說,快下。」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看來這人的毛病比燕七還大,這盤棋他不輸才是怪事。」

這局棋果然是王動輸了。

他本來明明已將燕七的棋封死,但不知怎麼來,他竟莫名其妙的輸了。

輸了七顆子。

王動看著棋發了半天怔,忽然道︰「來,再下一局。」

燕七道︰「不來了。」

王動道︰「非來不可,一局棋怎麼能定輸贏?」

燕七道︰「再了十局,你還是要輸。」

王動道︰「誰說的?」

郭大路搶著道︰「我說的!因為你不但有毛病,而且毛病還不小。」

王動站起來就要走。

郭大路拉住了他大聲道︰「為什麼我們一提起這件事,你就要落荒而逃?」

王動道︰「我為什麼要逃?」

郭大路道︰「那就得問你自己了。」

燕七悠然道︰「是呀!一個人心里若沒有虧心的地方,別人無論說什麼,他都用不著逃的。」

王動瞪著他,忽然用力坐下去道︰「好!你們要說。大家就說個清楚,我心里有什麼虧心的地方?」

郭大路道︰「我先問你,是誰要她留下來的?」

王動道︰「不管是誰!反正不是我。」

郭大路說道︰「當然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燕七。」

沒有人要紅娘子留下來,是她自己願意留下來的。

她本來可以走。

若換了別人,在那種情況下,一定會先逼著她說出那批藏寶的下落,然後很可能就殺了她。

但郭大路他們不是這種人。

他們絕不肯殺個已沒有反抗之力的人,更不願殺個女人。

尤其不會殺個不但沒有反抗之力,更有悔罪之心的女人。

任何人都看得出紅娘子已被感動了,被他們那種偉大的友誼感動了。

她已明白世上最痛苦的事,並不是沒有錢而是沒有朋友。

她忽然覺得以前所做的那些事,所得的唯代價就是孤獨和寂寞!

因為她已是個二十多歲的女人。

她已能了解孤獨和寂寞是多麼可怕的事。

她也已了解世上所有的財富也填不滿個人心里的空虛。

那絕不是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所能了解的。

所以紅娘子沒有走。

郭大路道︰「你說過,你們那幾年收獲不少。」

王動道︰「嗯。」

郭大路道︰「你也說過無論誰有了那筆財富都可以像皇帝般享受一輩子。」

王動道︰「哼。」

郭大路道︰「但她卻寧可放棄那種帝王般的生活,寧可到這里來服侍你,她瘋了嗎?」

燕七道︰「她當然沒有瘋,何況就算是瘋子,也不會做這種事的。」

郭大路道︰「所以就算是呆子,也應該明白她的意思,也應該對她好些。」

紅娘子並不是沒有走出這屋子過。

她出去過五六天。

回來時,帶回來個小小的包袱,包袱里有幾件青布衣服,幾樣零星的東西。

那就是她剩下的所有財產了。

其它的呢?

她居然已將那筆冒了生命危險得來的財富,全都捐給了黃河沿岸,正在鬧水災的幾省善堂。

這種事簡直令人無法相信。

王動的臉色還是鐵青著的。

郭大路道︰「難道現在你還不相信她?」

燕七道︰「我們甚至已特地去為你去打听過,難道我們也會幫著她騙你?」

郭大路道︰「難道現在你還看不出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燕七道︰「她當然是贖罪。但最重要的還是因為她想感動你,讓你回心轉意。」

郭大路道︰「假如有人這樣對我,無論她以前做過什麼事我都會原諒她的。」

王動沉默著一直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道︰「你們說完了嗎?」

郭大路道︰「該說的都已說完了。」

燕七道︰「甚至連不該說的都說了,現在只看你怎麼做。」

王動道︰「你們要我怎麼樣做?跪下來求她嫁給我?」

郭大路道︰「那倒也不必只不過…’只不過─一─」

燕七替他接了下去,道︰「只不過要你對她稍微好一點就行了。」

王動看看郭大路又看看燕七,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你們很好都很好─…」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就站起來走了。

這次他走得很慢,但郭大路反而沒有拉他,因為王動一向很少嘆氣。

太陽漸漸升高,將他的影子長長的拖在地上。

他的背好像有點彎,背上好像壓著很重的擔子。

郭大路和燕七從未看見過他這樣子,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也沉重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又听見一陣很輕的腳步聲,抬起頭就看到紅娘子已站在他們面前。

郭大路勉強笑了笑道︰「坐請坐。」

紅娘子就坐了下來,端起她剛纔倒給王動的茶喝了口,又慢慢的放下,忽然道︰「你們剛纔說的,我全都听見了。」

郭大路道︰「哦。」

除了這個「哦」字外,他實在想不出應該說什麼。

紅娘子輕輕道︰「你們對我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

郭大路和燕七在等著她說下去。

過了很久紅娘予才慢慢的接著道︰「可是我跟他之間的事,你們還不太了解。」

郭大路和燕七誰也沒有表示意見。

他們當然不能說自己對別人的事很了解,誰也不能這麼說。

紅娘子垂下頭道︰「我們以前本來…本來非常要好…「她聲音似已有些哽咽,長長吐出口氣才接著道︰「這次我留下來,正如你們所說,是希望能使他回心轉意,重新過像以前那樣的日子。」

郭大路忍不住道︰「你對以前那段日子,真的還很懷念?」

紅娘子點點頭道︰「可是現在我才知道,過去的事就已過去,就像是一個人的青春一樣去了就永遠不會再回頭。」

說到這里她眼淚似已忍不住要流下。

郭大路心里忽然也覺得一陣酸楚,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麼。他看著燕七,燕七的眼圈兒似也有些發紅。

紅娘子以前雖然傷害過他們,暗算過他們,但現在他們早已忘了,只記得紅娘子是個一心想回頭的可憐的女人,他們心里只有同情絕沒有仇恨。

沒有人能比郭大路他們更容易忘記對別人的仇恨。

又過了很久紅娘子才總算勉強將眼淚忍住,輕輕道︰「但你們若以為他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你們就錯了,他越這樣對我,就越表示他沒有忘記我們以前的情感。」

燕七忽然點點頭,道︰「我了解。」

他真的了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往往很微妙。

人們互相傷害得越深,往往只因他們相愛得更深。

紅娘子輕輕的接著又道︰「他對我若是很好很客氣,我心里反而更難受。」

燕七柔聲道︰「我了解。」

紅娘子道︰「就因為他以前對我太好、太真所以才會覺得被我傷害得更深,所以現在他才會這麼樣恨我。」

郭大路道︰「他為什麼會恨你?」

紅娘子笑道︰「他恨我,我反而高興,因為他以前若不是真的對我好,現在又怎麼會恨我?」

郭大路終于點了點頭道︰「我懂。」

紅娘子道︰「你若在一個人臉上刺了一刀,刺得很深,那麼他臉上必定會留下條很深的刀疤,永遠也不會平復。」

她黯然接著道︰「心里的刀痕也一樣,所以我知道我們是永遠無法恢復到以前那樣子了,就算還能勉強相聚在一起,心里也必定會有層隔膜。」

郭大路道︰「可是……你們至少還可以做個朋友。」

紅娘子道︰「朋友?…。」

她笑得更淒涼道︰「任何兩個人都可能成為朋友,但他們以前若是相愛過,就永遠無法成為朋友了你說是不是?」

郭大路只好承認。

紅娘子忽然站起來道︰「但無論如何,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永遠都不會忘了你們。」

郭大路這才看見她手里提著個小小的包袱,動容道︰「你想走?」

紅嫂子淒然道︰「哦!若勉強留下來,不但他心里難受,我也難受,我想來想去,才決定還不如走了好。」

郭大路道︰「可是你…─你有沒有打算準備到哪里去呢?」

紅娘子道︰「沒有打算!」

她不讓別人說話,很快的接著又道︰「但你們可為放心,像我這樣的人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的,所以你們為了他,為了我,都最好不要攔住我。」

郭大路看看燕七,燕七在發怔。

紅娘子看著他們目中仿佛充滿了羨慕之意柔聲道︰「你們若真的將我當做朋友,就希望能記住一句話。」

燕七道︰「你說。」

紅娘子凝注著遠方緩緩地道︰「世上最難得的,既不是名聲也不是財富,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真情,你若得到了,就千萬要珍儈,千萬莫要辜負了別人,辜負了自己…。」

她聲音越說越低,低低的接著道︰「因為只有一個曾經失去過真情的人,才懂得它是多麼值得珍惜,才會了解失去它之後是多麼寂寞多麼痛苦。」

燕七眼圈兒真的紅了忽然道︰「你呢?你以前是不是以真情在對待他?」

紅娘子沉默了很久才輕輕道︰「我本來連自己也分不清。」

燕七道︰「現在呢?」

紅娘子道︰「我只知道他離開後,我總是會想起他,我…找過很多人,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能代替他。」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她忽然以手掩面狂奔而出。

郭大路想過去攔阻。

但燕七卻攔住了他道︰「讓她走吧。」

郭大路道︰「就這樣讓她走?」

燕七幽幽道︰「走了也好,不走彼此間反而更痛苦。」

郭大路道︰「我祇怕她會……會……」

燕七道︰「你放心,她絕不會做出什麼事來的。」

郭大路道︰「你怎麼知道?」

燕七道︰「因為她現在已知道王老大對她確是真心的,這已足夠。」

郭大路道︰「足夠?」

燕七道︰「至少這已足夠使一個女人活下去。」

她目中也已淚珠滿眶輕輕接著道︰「一個女人一生中,只要有個男人的確是真心對她的,她這生就沒有白活。」

郭大路凝視著他良久良久道︰「你對女人好像了解得很多。」

燕七扭過頭目光移向遠方。

天空碧藍陽光燦爛。

碧藍的天空下忽然有道淺紫色的煙火沖天而起。

燕七皺了皺眉道︰「這種時候,怎麼會有人放煙火?」

燕七回過頭,就看見王動也正站在屋檐下,看著這道煙火。

風吹過來紫色的煙火隨風順散。

郭大路道︰「只要人家高興隨時隨地都可以放煙火,這點也不稀奇。」

燕七似在沉思著,道︰「是不是就好像隨時隨地都可以放風箏一樣?」

郭大路沒有听清楚正準備問他說什麼。

忽然間王動已沖到他們面前,道︰「她呢?」

「她」自然就是紅娘子。

郭大路道︰「她已經走了,因為她覺得你……」

王動大聲打斷了他的話道︰「她什麼時候走的?」

郭大路道︰「剛走……」

這兩個字剛說完,王動的人已橫空掠起,只一閃就掠出牆外。

郭大路笑了道︰「原來他對她還是很好,她根本不必走的。」

他搖著頭,笑著道︰「女人為什麼總是這樣喜歡多心?」

燕七臉上卻連絲笑意也沒有沉聲道︰「你以為那煙火真是放著玩的?」

郭大路道︰「難道不是?」

燕七嘆了口氣,道︰「江湖中的勾當,看來你真的連一點也不懂。」

郭大路道︰「我本來就不是個老江湖。」

燕七道︰「假如我們要對付一個人,你在這里守著他,我在山下,你有了他的消息時,用什麼法子來通知我?」

郭大路道︰「不會的。」

燕七道︰「不會的?你是什麼意思?」

郭大路道︰「這意思就是說像這種情況根本就不會有。」

燕七道︰「為什麼?」

郭大路眨眨眼道︰「因為你若在山下守著,我一定也在山下。」

燕七眼楮里露出了溫柔之色,但臉卻板了起來道︰「我們現在說的是正經事,你能不能好好地說句正經話?」

郭大路道︰「能。」

他想了想才接著道︰「山上和山下的距離不近,我就算大喊大叫你也未必听得到。」

燕七冷冷道︰「聰明聰明你真聰明極了。」

郭大路笑了,又想了想才說道︰「我可以叫別人去通知你。」

燕七道︰「若沒有別的人呢?」

郭大路道︰「我就自己跑下山去。」

燕七瞪著他,板著臉道︰「你腦袋里裝的究竟是什麼?稻草?木頭?」

郭大路笑道︰「除了稻草和木頭之外,還有一腦門子想逗你生氣的念頭,我總覺得你生起氣來的樣子,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他不讓燕七開口搶著又道︰「其實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你認為那煙火也跟風箏一樣是江湖中人傳遞消息的訊號。

燕七還在瞪著他,過了很久才長長嘆口氣道︰「我總有一天非被你活活氣死不可。」

就在這時,山下忽然也有道紫色的旗花煙火沖天而起。

郭大路的神色也變得正經起來了道︰「以你看,是不是有江湖人到了我們這里?」

燕七道︰「而且還不止一個。」

郭大路道︰「你認為他們是來對付紅娘子的?」

燕七道︰「我不知道,但王老大必定是這麼想法,所以他才會趕過去。」

郭大路動容道︰「既然如此,我們還等在這里干什麼?」

燕七道︰「因為我還要段你商量一件事。」

郭大路道︰「什麼事?」

燕七道︰「這次你能不能不要跟著我,讓我一個人去……」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郭大路已用力搖著頭道︰「不能。」

燕七皺皺眉道︰「我們若全走了,誰留在這里看小林?」

他們當然不能將林太平一個人放在這里。

經過了上次的教訓後,現在無論什麼事,他們都份外小心。

郭大路沉吟著道︰「這次你能不能讓我走,你留在這里?」

燕七也立刻搖頭道︰「不能。」

郭大路道︰「為什麼?」

燕七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起來道︰「你的傷本來就沒有完全好,再加上你又死不要命,不等傷好之後就一個人偷偷溜下去喝酒!」

郭大路道︰「誰一個人偷偷喝酒?難道我沒有帶酒回來…─」

燕七沉著臉道︰「不管怎麼樣你現在還不能跟別人交手。」

郭大路道︰「誰說的?」

燕七瞪著眼道︰「我說的,你不服氣?」

郭大路道︰「我……我……」

燕七道︰「你若不服氣。先跟我打一架怎麼樣?」

郭大路攤開雙手,苦笑道︰「誰說我不服氣,我服氣得要命。」

他捧起那張擺棋盤的小桌子,道︰「你快去吧,我去找小林下盤棋,他的狗屎棋剛好跟我差不多。」

燕七看著他走過去,目光又變得說不出的溫柔,溫柔得就像是剛吹融大地上冰雪的春風一樣。

現在正是春天。

春天本就是屬于多情兒女們的季節。

春天不是殺人的季節。

春天只適于人們來听音樂般的碉瞅鳥語,多情盯吁,絕不適于听到摻呼。

但就在這里他听到一聲慘呼。

一個人垂死的慘呼。

世上有些地方的春天到得總好像特別遲些。

還有些地方甚至好像永無春天。

其實你若要知道春天是否來了,用不著去看枝頭的新綠,也用不著去問春江的野鴨。

你只要問你自已。

因為真正的春天既不在綠枝下,也不在暖水中。

真正的春天就在你的心里。

鋼刀下是永遠沒有春天的,

血泊中也沒有。

一個人臥在血泊中呼吸已停止,垂死前的慘呼也已斷絕。

刀還被緊緊握在他手。

一柄雪亮的鬼頭刀,開惡,沉重!

九個人,九柄刀

風中彌漫著令人嘔吐的血腥氣,春天本已到了這暗林中,現在即似又已去遠。

九個人手里緊握著刀將紅娘子圍住!

九個驃悍、矯健、目光惡毒的黑衣人,一個已倒臥在血泊中。

紅娘子看著他們,臉亡又露出了那種「救苦救難」的嬌笑,縴縴的手指向血泊中指了指媚笑道︰「這位是老幾?」

七個人緊咬著牙,只有一個最瘦的黑衣人從牙縫里吐出兩個字︰「老八。」

紅娘子扳著手指道︰「第一個死的好像是老六,然後是老二、老九、現在加上老八,唉!十二把大刀如今已只剩下八把刀了。」

黑衣人道︰「不錯十二把刀已有四兄弟死在你們手里。」

他喉間發出低吼,歷聲道︰「但八把刀還是兄弟,足夠將你剁成肉泥!」

紅娘子笑了笑,聲如銀鈴。

八個人中有三個忽然不由白主,向後退了半步。

紅娘子銀鈴般的笑道︰「美人活色生香的才好,像我這麼樣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剁成肉泥豈非可惜?」

她眼波流動從倒退的三個人臉瞟過媚笑道︰「你們總該知道我有些什麼好處的,為什麼不告訴你的兄弟們?你們真自私……死人已不會說話你們難道也不會?」

這三人臉色都變了突然揮刀撲過來。

那最瘦最高的黑衣人忽然聲低呼︰「住手」

他顯然是這十二刀的第一把刀,呼聲出口刀立刻在半空中停住!

紅娘子嬌笑道︰「你們看、我就知道你們的趙老大也舍不得殺我的,他雖然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但一個女人的好壞,他至少還懂!」

趙老大沉著臉緩緩道︰「你很好,我的確舍不得殺你,因我舍不得讓你死得太快。」

紅娘子眼波流動,笑得更媚柔聲道︰「你要我什麼時候死,我就什麼時候死,你要我怎麼死,你知道什麼事我都情願為你做的。」

趙老大道︰「好,很好。」

一個人要做老大話就不能太多。

因為越不說話,說出來的話就越有價值。

趙老大也不是個喜歡多話的人,他說話簡短有效「你殺了我們四個兄弟,我們砍你四刀這筆帳就從此抵銷。」

紅娘子眨眨眼道︰「只砍四刀?」

趙老大道︰「嗯。」

紅娘子道、「連利息都不要?」

趙老大道︰「嗯。」

紅娘子嘆了口氣︰「這也不能算不公平,我也很願意答應,何況現在你們八個對付我一個,我想不答應也不行。」

趙老大道︰「你明白最好。」

紅娘子道︰「我雖然很明白只可惜一樣事。」

趙老大道︰「什麼事?」

紅娘子道︰「我怕疼。」

她看著他們手里的刀,臉上露出可憐的表情,說道︰「這麼大的刀砍在人身上,一定很疼的。」

趙老大道︰「不疼。」

紅娘子道︰「真的不疼?」

趙老大道︰「至少第二刀就不會疼了。」

紅娘子好像還听不懂的樣子道︰「你保證?」

趙老大道︰「我保證。」

紅娘子道︰「有你保證我當然放心得很,但我也有個條件。」

趙老大道︰「你說。」

紅娘子道︰「第一刀定要你來砍。」

她冰淋淋的雙眼楮瞪著趙老大,又道︰「因為我不信任別人,只信任你。」

趙老大道︰「好。」

他慢慢的走過來,腳步很重,幾乎已可听到腳底探碎沙石的聲音!

刀還是垂著的。

他的手寬大,面瘦削,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

他已使出了十分力。

「第二刀絕不會疼的。」

這一刀砍下去,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有疼的感覺,不可能再有任何感覺。

紅娘子居然閉上了眼楮,臉上還有帶著那種令人銷魂的微笑道︰「來吧快來。」

刀光一閃,帶著尖銳的風聲砍下來。

紅娘子突然自刀光下鑽過,閃動的刀光中飛起一片烏絲。

她頭發已被削去了大片。

可是她的手,卻已托起了趙老大的肘,另一只手就按住他肋下的穴道上。

誰也沒有分辨出那是什麼穴,但誰都知道那必定是個致命的穴。

每個人的臉上看來都像是被人重重在小月復子上踢了一腳。

紅娘子還是在笑。

那種要命的笑。

她銀鈴般笑道︰「你現在總該明白,我為什麼一定要你先動手了吧,因為我早就知道你的手會軟的,我早已知道你已看上了我。」

趙老大的手並沒有軟!

他那刀還是很快很狠。

只不過他刀砍下時竟忘了刀下的空門,在一個已閉上眼等死的女人面前,誰都難免會變得粗心大意些的。

他又得到個教訓!

「你若要殺人,得隨時隨刻防備著別人來殺你。」

這當然不是件愉快的事。

「你若要殺人,得準備過一生緊張痛苦的日子。」

趙老大嘆了口氣,道︰「你想怎麼樣?」

紅娘子笑道︰「也不想怎麼樣,只不過想跟你談筆生意。」

趙老大道︰「什麼生意?」

紅娘子道︰「用你的一條命,來換我的條命。」

趙老大道︰「怎麼換?」

紅娘子笑道︰「這簡單得很,我若死了你也休想活著。」

趙老大道︰「我若死了呢?」

紅娘子甜甜的笑道︰「你若死了,我當然也活不下去,但我怎麼舍得讓你死呢?」

趙老大想了想道︰「好。」

誰也沒听懂這「好」字是什麼意思,只看見他手里的刀突又一砍,刀砍在他自己的頭。

紅娘子是個老江湖。

老江湖若已托住了一個人的手時,當然已算準了他手里的刀已無法傷人。

紅娘子算得很準,只不過忘了件事。

趙老大手里的刀雖沒法子砍著她,卻還是可以彎回手砍自己。

她只顧著保全自己的命,就忘了保全別人的命。

她以為別人也跟她一樣,總是將自己的命看得比較重些。

卻忘了有些人為了愛或仇恨是往往會連自己性命都不要的,愛和仇恨的力量,遠比什麼都大。

大得絕非她所能想象。

鮮血飛濺。

暗赤色中帶著乳白色的血漿飛濺出來,雨點般濺在紅娘子臉上。

紅娘子的眼險已被血光掩住,只看到趙老大的一雙充滿了憤怒和仇恨的眼楮忽然死魚般凸了出來,然後就被血光掩住。

她立刻听到一片野獸落人陷阱時的驚怒吼聲。

淒厲的刀風,四面八方向她砍下來。

她躍起閃避,勉強想張開眼楮。

但她還是連刀光都看不見只能看得到其中血光。

她再躍起只覺得腿上一涼,好像並不太疼,但這條腿上的力量卻突然消失。

她身子立刻要往下沉。

她知道這一沉下去,就將沉人無邊的黑暗萬劫不復。

奇怪的是她心里並沒有感覺到恐懼,只覺得有種奇異的悲哀。

她忽然又想到了王動。

一個人在臨死前的剎那心里在想著什麼?

這句話也許沒有人能答理。

因為每個人在這種時候想起的事都絕不會相同。

她想的是王動,想起了王動那張冷冰冰的臉,也想起了王動那顆火熱的心。

她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徽笑,就好像覺得只要能听到這嘯聲,死活都無關緊要。

嘯聲清亮如鷹,映入九霄,盤旋而下。

紅娘子的人也已沉下。

她忽然有了種放松的感覺,覺得已可以放松一切,因為這時一切事都已無關緊要。

她就這樣沉了下來,倒在地上,其至連眼楮都懶得張開,幸好她眼楮沒有張開。

她若看到現在的情況心也許會碎,腸也許會斷,膽也許會裂。

閃亮的刀光交織砍向紅娘子。

突然間一個人帶著長嘯自林梢沖下,沖人刀光。

他似已忘了自已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也忘了刀是用以殺人的。

他就這樣沖入刀光。

刀光中又濺起了血光。

有人在驚呼「鷹中王。」

「他還沒有死。」

有人在大罵︰「現在就要他死。」

王動當然可能死,這點他知道。

但他也知道只要他活著,就沒有人能在他面前要紅娘子死。

以他的血肉之軀擋住了殺人的刀,擋住了紅娘子的身前。

刀雖鋒利而沉重,但他絕不退後。

這種勇氣不但值得尊敬,而且可怕非常的可怕。

燕七來的時候,他身上已有了七八處刀傷,每道創口都流著血。

任何人的勇氣往往都隨著血流出來。

他沒有。

燕七看到他的時候,心雖沒有碎,腸雖沒有斷,但鮮血已沖上頭頂。沖上咽喉。

在這瞬閻他忽然也忘了自己的死活。

勇氣是從哪里來的呢?

有時是為了榮譽,有時是為了仇恨,有時是為了愛情,有時是為了朋友。

無論這勇氣是怎麼來的,都同樣值得尊敬都同樣可貴。

郭大路也來了。

無論為了什麼,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會讓朋友拼命,自己卻留在屋里下棋的。

只可借他來的時候血戰已結束。

地上只有九柄刀。

有的刀躺在血泊中,有的刀嵌在樹上,有的刀鋒已卷,有的刀已斬斷。

王動正在看著紅娘子腿上的刀傷,已渾忘了自己身上的刀傷。

燕七靜靜看著他們目光中也不知是欣喜,還是悲傷。

郭大路悄悄走過去,悄悄道︰「人呢?」

燕七也同時在問︰「人呢?」

郭大路道︰「你問的是誰?」

燕七道︰「小林。」

郭大路說道︰「我當然不會留下小林一個人在屋里的。」

燕七道︰「你帶他來了?」

郭大路點點頭,回答道︰「他就坐在那邊的大樹上面。」

從那里的樹上看過來可以看到這里的舉動,但這里的人卻看不見他。

躲藏不但要有技巧,也是種藝術。

「在正確的時間里,找個正確的地方。」這就是「躲藏」這兩個字全部意義的精粹。

郭大路道︰「我問的是那些拿刀的人。」

燕七道︰「他們都走了。」

郭大路在地上拾起把刀,掂了掂帶著笑道︰「難怪他們要將刀留下了。這麼重的刀拿在手里,的確跑不快。」

燕七道︰「不錯因為他們本就不是常常會逃走了人。」

郭大路道︰「你認得他們?」

燕七道︰「不認得,但卻知道十三把大刀在關內關外都很有名。」

郭大路道︰「有名的強盜?」

燕七道︰「也是有名的硬漢。」

郭大路道︰「但硬漢這次卻逃了。」

燕七道︰「你以為他們怕死?」

郭大路道︰「若不怕死為什麼要逃?」

燕七看著王動道︰「他們怕的並不是死,而是有些人那種令人不能不害怕的勇氣。」

他慢慢的接著道︰「也許他們根本不是害怕而是感動……他們也是人,每個人都可能有被別人感動的時候。」

郭大路沉默了半晌,忽又問道︰「他們怎麼知道紅娘子在這里?」

燕七道︰「催命符他們死在這里的消息,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江湖中的消息,傳得倒真快。」

燕七道︰「江湖人的耳朵本來就很靈,何況仇恨往往能使一個人的耳朵更靈。」

郭大路道︰「他們的仇結得這麼深?」

燕七道︰「十三把刀和催命符本來也可算是同伙,但紅娘子出賣了他們。有一次他們被人圍攻的時候,紅娘子居然……」

郭大路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這種狗咬狗的事,我懶得听。」

燕七道︰「你想听什麼?」

郭大路看著王動和紅娘子,目中漸漸露出種柔和的光輝,緩緩道︰「現在我祇想听一听可以令人心里快樂的事,快樂的消息,譬如說…─」

燕七看著他,目光也漸漸溫柔,柔聲道︰「譬如說什麼?」

郭大路道︰「譬如說春天的消息。」

燕七的聲音更溫柔,道︰「你已用不著再問春天的消息。」

郭大路道︰「為什麼?」

燕七道︰「因為春天已經來了。」

郭大路眨眨眼,笑道︰「已經來了麼?在哪里?我怎麼看不見?」

燕七轉頭去看王動和紅娘子,柔聲道︰「你應該看見的,因為它就在這里。」

郭大路的聲音也很溫柔,輕輕道︰「不錯它的確就在這里。」

他看著的卻是燕七。

王動的眼楮。

他忽然發現春天就在燕七的眼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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