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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二十五章 有多少舊恨 添一段新仇

靜靜的丹房中。

丹爐內冒著裊裊青煙,牆上掛著拂塵,紅的書架上堆著經卷,一切都顯示著一種超凡月兌世的神秘意味。

韋明遠與杜素瓊分別睡在雲床的一側,中間端坐著那個被稱為掌宮神主的老道,此刻他的眼楮望著頭上的承塵,陷入一種深遠的沉思中。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投到韋明遠身上,輕輕地嘆道︰「冤孽!冤孽!你早不來遲不來,為什麼偏要在這時候來呢?」

他又仔細地審視了一下韋明遠,眼中又流露出慈祥的光芒,道︰「好資質,姬子洛收得好徒弟,看來我為你毀了道基,也還值得,唉!往事只堪哀,這真是命數。」

說完他的手指毫不猶疑地點在韋明遠的三焦之上。

韋明遠的身子動了一下,無力地睜開雙目,見狀頗為驚奇,正欲開口說話,卻為老道嚴峻的目光所阻。

老道的頭上冒起一陣熱霧,清瘦的臉上浮起一片淺紅,狀似十分用力,手指也微微起了一陣顫動,但片刻之後,他的臉色微變,手勢也跟著一緩。

然後以一種奇怪的聲音道︰「不可能呀!這孩子縱然服過靈藥,也不能到這種進境呀。」

想了一下,他又毅然地道︰「也罷!我索性成就一個天下無雙的奇才吧。」

語畢雙手加速運行,頭上白發都根根立了起來。

如是又過了將有一個時辰,他才停下了手勢。

韋明遠也翻身坐起,舉動輕靈,痛苦全失,望見老道疲累的樣子,心知是他所救,十分感激,立刻跳下地,深致一禮道︰「多謝老仙長搭救。」

老道正在閉目調神,微一啟國道︰「別客氣,你生死玄關已通,我不出手,你也死不了,我不過助你速愈而已。」

韋明遠仍是感激地道︰「仙長高誼雲深,晚輩十分感激,不知仙長在宮中如何稱呼?」

老道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要找掌宮神主嗎?我就是。」

韋明遠听見他就是神主,倒不由得怔住了。

老道又含笑道︰「以你的年齡,居然能搏殺我宮中玄字輩好手,確是不可思議之事……」

韋明遠面含疚色道︰「晚輩急欲謁見神主,玄明道長又多方留難,不得已才作一搏,動手間已值生死相拼之間,一時無法控……」

老道搖手道︰「我不怪你,否則我也不會出手救你,我只是奇怪,以你的年齡,怎會到達那種境界的,姬子洛若活著,他也不可能有此修為。」

韋明遠恭身道︰「晚輩曾蒙一故人,移注近百年功力……」

老道釋然道︰「原來如此,方才我療傷之際,本想助你引血歸經的,後來發現此舉已屬多余,乃錦上添花,又送了你一甲子之功,現在你已得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之境,本宮之內,連貧道算上,都不是你的對手了。」

韋明遠才明白自己復蘇之後,不但不覺病痛,反而精神更加旺健,乃是這層原故,不禁感發于心,由衷地道︰「晚輩蒙仙長如此成全,死身難報。」

老道一擺手道︰「沒什麼,此舉算我對姬子洛略贖前愆!」

韋明遠驚道︰「仙長與家師有舊?」

老道黯然道︰「算起來,姬子洛應該是我的師佷,我與他師父是莫逆之交。」」

韋明遠立即跪下叩首道︰「弟子不知是師叔祖,請恕不敬之罪。」

老道將手一招道︰「別多禮了,我早年行事不端,愧對我那恩兄,也愧對你師父,實在當不起你的重禮!」

韋明遠雖覺他的話中有因,但仍恭敬地跪在地下道︰「弟子入門未久,恩師也從未談過師門淵源,是以對師叔祖不曾听聞……」

老道微煩地道︰「你別叫我師叔祖,我也無顏當此稱呼,你還是叫我神主吧。」

韋明遠看他的神色莊重,不敢有違,恭聲道︰「弟子遵命,神主!當年之事……」

神主一嘆道︰「當年之事,千頭萬緒,我也不知從何說起。」

韋明遠道︰「弟子想見慎修師兄一面。」

神主微異道︰「你要見他做什麼?」

韋明遠道︰「弟子想他可能是家師的後人……」

神主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韋明遠道︰「弟子心智魯鈍,這都是瓊妹猜測到的……」

說著一望床上的杜素瓊,見她尚在昏迷,不由憂形于色。

神主道︰「她不要緊,我因見她急怒攻心,所以才點了她的睡穴,讓她安靜一下,這女女圭女圭是誰?」

韋明遠心中大定道︰「她是我師娘的弟子。」

神主望了她一眼,點頭道︰「不錯!她跟藝華那孩子一樣的聰明美麗,孩子!你們倒是一對佳侶。」

韋明遠臉上一紅,也有點黯然道︰「弟子與瓊妹為命運所弄,今生只能以道侶以終,鴛鴦難諧了。」

神主微感意外地哦了一聲,輕嘆道︰「唉!造化弄人,常令好事多磨,孩子!我倒希望你們別大固執,須知浮生若夢,情天易殘……」

韋明遠道︰「弟子之遭遇說來話長,不敢冒讀清听,還是請神主一告當年之事。」

神主點頭道︰「也好,以後再說吧!我先答覆你一句話,那慎修的確是陳藝華與姬子洛的孩子,不過他自己並不知道,你也不必去告訴他。」

韋明遠驚道︰「真的,那麼碎心人怎麼說慎修師兄為他所生呢?」

神主的臉色大異,急問道︰「碎心人是誰?」

韋明遠道︰「碎心人雖不肯說出姓名,但弟子判斷他必是先師口中所說的當年舊友周正。」

神主臉色又是一陣變動,良久始哺哺道︰「這孽畜,果然沒有死,難怪我近來時常心血不寧,恐是大道難成了。」

韋明遠心頭又是一陣狐疑道︰「神主也認識周正。」

神主面色激動道︰「我怎會不認識,他是我的兒子。」

韋明遠忍不住訝然出聲叫道︰「您的兒子,那……」

神主道︰「你不信嗎?我今年將近一百歲,三十歲得子,那孽畜今年也該有七十歲了,你師父還要年青兩歲,藝華更小,但是他們竟然作古,我因為練的是道家玄功,所以看來不大顯老。」

韋明遠道︰「這我倒不懷疑,我與瓊妹都有四十了,只是因為得了靈藥之助,所以看來仍是二十多歲的樣子。」

神主點頭道︰「不錯!駐顏丹乃吾家傳之物,功效非凡,那女孩子怎麼也能青春不減?」

韋明遠道︰「她後來繼承了管雙成的衣缽,得九天梅寶之功。」

神主嘆息道︰「管雙成一代女杰,我尚有數面之雅,數十年未履人間,這些老一輩的都相繼謝世,應該是你們年青人的天下了。」

韋明遠見他只顧感慨,雖然心中頗為著急,想一听昔年故事,卻也不敢催促。

神主見他滿臉焦急之狀,微微一笑道︰「你必是急于想知道昔年之事,這些事除我之外,再無人知,這是我昔年憾事,若非因你是姬子洛的傳人,我是怎麼也不肯說的。」

韋明遠見他神色不佳,不敢再去撩撥,只是靜靜地期待著。

神主閉目靜思片刻,才緩緩地道︰「貧道俗家姓周,世居周村,因我輩分頗高,二十歲即膺任族長之位,後來認識一位武林奇人天龍子,他就是你的師祖!」

韋明遠至此才第一次听得師祖之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絲尊敬之態。

神主又感慨了一陣道︰「天龍子學究天人,一向獨來獨往,所以雖然身負奇技,武林卻無名聲,不知怎地他與我倒是一見莫逆,傾心相交。」

韋明遠輕聲問道︰「那我師父在什麼時候投到他老人家門下的呢?」

神主道︰「你別急,我就快說到了。我三十歲得子,四十歲生日那天,你師相翩然而臨,帶來一個俊秀的男孩子,那就是你師父姬子洛。」

韋明遠這次沒插口,靜靜地听他說下去。

神主想了一下又道︰「天龍子說他浪跡天涯,不耐久居一地,所以將徒弟放在我那里寄養,每年他來此授藝一月,然後再出外游歷去。」

韋明遠見他仍未談到天香娘子之事,忍不住問道︰「那麼我師父怎麼認識我師娘的呢?」

神主嘆道︰「藝華是我甥女,自幼父母雙亡,寄養在我家,本來我頗想將她收作媳婦的,誰知你師父來了之後,無論學識人品,都比我那兒子強,藝華自然而然地接近你師父,將我兒子冷落了。」

韋明遠見過碎心人,覺得這老道的話確有道理,碎心人那等形貌,實在無法與師父逾世獨立的豐神相比。

神主又接著道︰「我初時對這些事也並未在意,可是我那兒子對藝華卻是一往情深,人迷得緊,這情形直到你師父二十歲那年,我才發現。」

韋明遠听得出神,忍不住啊了一聲。

神主望了他一眼道︰「那年正好天龍子又來了,這次他神色莊重地對我說,他找到一部絕世的功訣,準備分授于我、你師父、及我的兒子。」

韋明遠自然地問道︰「是什麼功訣?」

神主道︰「他傳給我的是‘上清氣訣’,就是我現在練的那一種,傳給你師父的是‘太陽神訣’,傳給我兒子的則是練功的‘武訣’。」

韋明遠插口道︰「是的!我師父傳給我的‘太陽神抓’,就是那‘太陽神訣’所載。」

神主頓得一下,乃又道︰「太陽神訣之功,必須至一無人之處靜練,你師父立刻啟程至一極為隱秘之處,行前只對我稟告,因故連藝華亦未通知。」

韋明遠急道︰「那地方就是幽靈谷,我後來也是在那兒學藝的。」

說時臉上露出神往孺慕之態。

神主並未答理他的話,繼續說下去道︰「誰知他與藝華已因感情好到極頂,有了燕婉之私,他走時,藝華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這是藝華後來告訴我的。」

韋明遠急道︰「那麼她怎麼又嫁給你的兒子呢?」

神主道︰「事情就錯在這里,我當時得到太清氣訣之後,也急想找個地方修練,實在不願為這些事情煩心,而我身為族長,又不容許我的甥女未婚生育,貽人笑柄!」

韋明遠道︰「這的確是不易處理的問題,神主,您到底如何決定的呢?」

神主道︰「我那時只想將事情快些解決了,好早些抽身,所以我勒令她下嫁我的兒子,想把這事作一了斷,我好覓地清修。」

韋明遠道︰「那麼陳藝華……我師娘她答應了嗎?」

神主道︰「她自然不肯!我只好哄她道︰姬子洛為了修練一種神功,必須斬絕情緣,這一生永不會再回來了。」

韋明遠道︰「她相信嗎?」

神主道︰「她對我一向尊敬,怎會不信,而且我還勸她道,為了紀念姬子洛,只有名正言順地將孩子生下來。」

韋明遠覺得他這種做法雖為不當,卻也說不出什麼理由,只有在臉上流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來。

神主瞧在眼中,心內明白,不由深嘆了一聲。

韋明遠忽然道︰「我師娘已懷身孕,下嫁你的兒子,難道他一無所知嗎?」

神主道︰「我那孽畜,生來就有些痴呆,而且他愛藝華極深,把她當做仙女一般,如何敢起一絲懷疑之心。」

韋明遠想起碎心人的神情,也不禁搖搖頭。

神主又道︰「我在他們成婚三天之後,即將家事交給藝華,我也覓地清修去了。」

韋明遠道︰「您一找就找到這里?」

神主道︰「是的,我在此呆了三年,修成第一階段,靜極思動,便回去看了一遍,不想家中已生巨變。」

韋明遠急道︰「什麼巨變?」

神主道︰「你師父苦練三年,神功略有所成,也回到了周村。」

韋明遠道︰「他發現您所做的事,必然很不高興。」

神主道︰「他與藝華兩心相許,當然不能怪他,可是他到底忠厚,隱忍不言,可是免不了仍跟藝華暗通款曲,一訴相思。」

韋明遠感慨地道︰「真摯的愛情,是不會受到外力影響的。」

神主道︰「你說的對!所以我不怪他們,盡管他們都能不及于亂,我是暗中觀察的,看見這種情形,我十分感動,也十分後悔。」

韋明遠大為感動地道︰「我恩師的人格朗照日月,我對他老人家的信任並沒有錯。」

神主點頭道︰「是的!我也這樣想,這錯誤是我造成的,我該設法彌補。」

韋明遠道︰「您如何彌補呢?」

神主道︰「我趁你師父與藝華在一次相約于山上見面之時,我暗中通知了我兒子。」

韋明遠懷疑道︰「這算什麼彌補之法?」

神主道︰「你別急,听我說下去呀!我兒子見到你師父與藝華在一起,果然十分震怒,當場就跟他們沖突了起來。」

韋明遠道︰「我不信我師父會跟他打的。」

神主點頭道︰「你師父謙遜為懷,當然不會打他,可是我兒子冥頑不靈,非要殺死你師父,你師父沒有辦法,只好出手自衛了。」

韋明遠急道︰「我師父會打他?」

神主搖頭道︰「不!子洛不是那種人,我兒子一心要殺死他,他只出手阻擋,卻從未還過一招。」

韋明遠道︰「那麼結果又怎樣呢?」

神主道︰「結果我兒子將你師父一直逼到懸崖之旁,我在暗中看著實在不過意了,便推出一掌,把兒子打下了懸崖。」

韋明遠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您把碎心人打下去的,這筆賬卻記在我師父身上。」

神主道︰「我怎知那孽畜未死,而且又跑了出來。」

韋明遠想了一下又問道︰「我師父知不知道這事是您所為?」

神主點頭道︰「我把兒子打下山崖之後,立刻現身出來,說明原委,並且著令他二人成婚。」

韋明遠道︰「他們答應了?」

神主搖頭道︰「他們不肯答應,經過我一再勸說,最後扳著臉孔,命令他們接受,他們才相偕離開了。」

韋明遠再問道︰「他們成婚了嗎?」

神主道︰「沒有,對外他們不諱言二人是夫妻,可是在暗中,他們為著對我的兒子致歉,始終未曾再及于私,直到藝華郁郁而死。」

以後的情形韋明遠都知道了,想起師父一生的不幸,不禁泫然泣下。

神主道︰「他們為了替我延續香火,並未將孩子帶走,可是我于心不安,責令孩子姓陳,算是我對藝華的歉意,而且在他十歲之時,就將他帶到此地,令他一心學道,希望他將來有所大成。」

韋明遠想了一下道︰「怎麼我師父從未向我提及此事?」

神主道︰「子洛那孩子何等忠厚,我又是他長輩,這些事他怎會再向第三人道。」

韋明遠心中萬念變雜,看見神主亦是滿面淒容,忍不住又勸告地道︰「您也別自責過深,當時您處置雖是不當,可是您對我師父已經算是盡了心了。」

神主搖搖頭道︰「不!他二人後來那等做法,俱是我一手造成,當時我一心只想快些擺月兌俗情,誰知欲速不達,到頭依然功虧一簣。」

韋明遠含疚道︰「那都是弟子不好,誤了神主成道之機。」

神主搖搖頭道︰「這是數,我自行不義,自食其果,可見人存不得一點私心。」

韋明遠忽然問道︰「神主所修玄功,真能月兌體飛升嗎?」

神主搖頭苦笑道︰「道家丹成飛升之說,本是欺人之談,我練的不過是一種高深武功,但是練成之後,確能月兌胎換骨,憑虛御空,但是以我們有限之生命,要到達那種境界,確實是難上加難,我本來可以到達第一步,可是定力不夠……」

韋明遠惑然而問︰「那麼這種境界是永遠無法達成了?」

神主道︰「這也不然!一個人若是自小即膺機遇,而無雜念擾心,再加上資質,很有可能到此一境界,像慎修就有希望,所以我希望你不必見他,也不要再去打擾他了。」

韋明遠點頭道︰「師門後人有此成就,弟子亦頗以此為慰,定遵神主之命,好在我恩師往年之事已明,我對天下武林有個交代,也就行了。」

神主點頭道︰「好!你若是怕無法取信于人,我可以修一封書信給我兒子,令他明告天下。」

韋明遠搖頭道︰「不必了,我只要知道恩師昔年未曾有虧負他人之事,為願已足,碎心人之遭遇亦夠慘的了,無須再去刺激他了。」

神主想了一下道︰「也罷!我塵心早淡,對我自己的兒子倒無什麼眷戀,惟獨對于你卻頗為投緣,若是你肯留在此地,我倒是十分歡迎。」

韋明遠道︰「這一點恐怕要違神主之命,弟子在中原尚有未了之事。」

神主道︰「什麼事?」

韋明遠長嘆一聲道︰「世上還有何事,名利都能淡忘,卻不能免掉為兒女操心的俗務。」

神主亦是微微一嘆道︰「好吧!這倒是不能勉強,你去到中原,看見我那兒子,給他一個信,叫他上這兒來見我,這家伙從小就不成器,老了還要我操心。」

韋明遠恭聲道︰「弟子一定遵命,只是恐怕他不易相信我的話。」

神主想了一下,從身邊模出一塊玉玦道︰「這是我周家傳家玉玦,亦是周村族長標志,你拿著這個東西去命令他來見我,諒他必不敢反抗。」

韋明遠接過玉玦,突然想起一事,黯道︰「這事我倒可辦到,但是周村已被宵小夷為平地了。」

神主面色大變道︰「是誰做的事?」

韋明遠道︰「我雖未查明正凶是誰,但鐵扇賽諸葛胡子玉實難辭其咎。」

神主大怒道︰「我沒有听過這下三濫的江湖人之名,而且我也不下山了,這事你責成我那孽畜,限令他拿凶手之頭來見我。」

他說時須眉皆動,憤怒已極。

韋明遠恭然道︰「弟子遵命,而且弟子亦可助碎心人前輩一臂之力。」

神主微一頷首,拍開杜素瓊的穴道。杜素瓊嚶然而醒,與韋明遠相見,倒是有恍如隔世之感。

玄真宮掌宮神主居然破例,不但韋明遠等三人安然地放下山去,而且還親自送到海邊,這事情讓所有的宮中之人都感到驚奇,不過他們也只能悶在心里。

韋明遠身立船頭,恭敬地一施禮道︰「神主請回吧!所托之事,弟子一定盡力做到,定不負神主之望。」

神主微微頷首,舉手回禮道︰「你去吧!若是哪一天你了斷一切俗務,我還是歡迎你來到此地,以你的資質,習那上清氣訣,應該比我的成就還高。」

韋明遠道︰「謹謝神主厚愛雅意,弟子會記在心中的。」

神主將手一揮,韋明遠吩咐水手解旋啟程。

船剛行以數尺,神主尚立在岸邊相送!

韋明遠忽然想起一事,飛身一縱,又到了岸上。

神主奇道︰「你又回來做什麼?」

韋明遠恭身道︰「弟子尚有一事請示。」

神主道︰「什麼事那等重要?」

韋明遠道︰「弟子師祖不知是否尚在人世?」

神主面色微動,沉吟一下道︰「天龍子的修為尚高于我,我能不死,他應該也健在,只是他身如閑雲野鶴,不知道該到哪兒去尋他。」

韋明遠道︰「弟子對師門實在仰慕得緊,神主可知師祖平素總在哪些地方駐節?」

神主又想了一下道︰「我這義兄居無定所,不過他最後一次分手時曾說要往羅浮永居,我也曾去過幾趟,僅未獲面。」

韋明遠一躬道︰「師祖既然如此說,弟子得暇,定要去找尋一趟,略表孺慕之忱。」

神主點頭道︰「你宅心忠厚,也許義兄肯見的,我自知所做的事,不太能得他的諒解,因此可能他知道我去,也避而不肯見面。」

言下頗有黯然之狀。

韋明遠道︰「弟子找到師祖,定然替神主解說一番。」

神主點頭道︰「有勞你了,你去吧。」

韋明遠又作了一禮,回身上船,揚帆而去。

歸途恰遇順風,舟行甚速,不過才花了兩天時間,已然回到粵境,棄舟登岸,商議行程,韋明遠認為找兒女雖屬重要,可是玄真宮神主所托找碎心人之事,尤為緊要,主張馬上北上,杜素瓊卻笑道︰「茫茫天涯,碎心人必會在那里等著你嗎?」

韋明遠一想也對,碎心人與他相搏受傷後,必不會枯守一地,周村已毀,要找他無異海底撈針,不禁愁上眉梢。

杜素瓊卻眉頭一揚道︰「管它呢,反正你我師門舊事已打听清楚了,心願既了,咱們不妨好好地玩它一陣。」

韋明遠不以為然地道︰「瓊妹,我身上背著一大堆的事情,哪里還有心思玩呢?」

杜素瓊道︰「你愛信不信,咱們隨便玩它一趟,不但可以玩出碎心人的下落,而且說不定還可以把孩子們找到!」

韋明遠不信地道︰「瓊妹!你又在開玩笑了!」

杜素瓊道︰「我絕不開玩笑!我們自己不必緊張,一切事情,自有我們的忠僕代勞。」

韋明遠奇道︰「趙大雖然不錯,要他去找人恐怕還是不行。」

杜素瓊挑著眉毛笑道︰「誰說趙大了!我說的是胡子玉。」

韋明遠這才會過意來,含笑道︰「妙論,妙論,願夫人道其詳。」

杜素瓊笑道︰「你洗耳听來,碎心人功夫略遜于你,必會被胡子玉所用,因此你只要耐心等著,我們玩不上多久,他自會找來了。」

韋明遠听了大覺有理,但還是問道︰「這倒是可能,不過孩子們的話又是怎麼說呢?」

杜素瓊道︰「胡子玉老好巨猾,豈肯放過一個能威脅我們的機會?孩子們丟了,只怕他找得比我們自己還盡心。」

韋明遠听得心中一凜道︰「這些純潔的孩子,要是到他手中,豈堪設想!」

杜素瓊淺笑道︰「小環城府甚深,洞悉其好,念遠刁鑽古怪,胡子玉真要找上了她們,恐怕弄不好還要吃她們的虧,最可擔心的還是令郎,他承受了你的忠厚,要是遇上了那老狐狸才真的不堪設想!」

韋明遠听後,沉吟片刻,忽而也笑道︰「真要是如你說,我也不用替紀湄擔心了,須知他的母親何嘗不是一條母大蟲,這孩子有一半像我,另一半像她。」

杜素瓊抿嘴笑道︰「這倒是我失敬了,真是知子莫若父,看來咱們的下一代,似乎又要比咱們強上了一些。」

韋明遠听得哈哈大笑起來,這幾個月來,他愁凝眉結,今天是第一次開懷大笑,因此連杜素瓊也忍不住陪他花枝亂顫,笑不可抑。

笑了一陣,韋明遠收顏正色道︰「就照你的意思玩玩罷,但也不能漫無目的地亂闖,總得有個方向,假若你不反對我倒是有個去處……」

他尚未說出地點,杜素瓊已插口道︰「直上羅浮,一探你師祖仙蹤。」

韋明遠失聲驚呼道︰「瓊妹!你的心眼兒是琉璃制成的?」

杜素瓊淺淺一笑道︰「非我心機太靈巧,是君心思太單純。」

韋明遠淡然一笑,並以為他與社素瓊兩心相通,已到無所不言的程度,些微小謔,自是不會放在心上。

三人走了五六天,已離開粵境,取道入川,逕赴羅浮,這一日恰值傍晚,杜素瓊口中輕噫了一聲。

韋明遠與趙大听見她的噫聲,都一齊移目凝注著她。

只見她目注夕陽落處,嘴皮輕動,以微細的聲音吟道︰「來人已自海途歸返,希速采取對策!」

韋明遠听得如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驚問道︰「瓊妹!你說什麼?」

杜素瓊神秘地一笑道︰「胡子玉已在前途擺下接風宴了,我們快些走,還可以趕上吃他一頓。」韋明遠仍是不解道︰「你怎麼知道的?我這一路走來,隨時都注意身畔之事,迄未發現疑象。」

杜素瓊正想回答,忽地目光又凝,嘴皮又細動起來。

韋明遠順她的眼光看去,這次也有所發現了。

原來那夕陽光輝斜照之處,另有一種閃光,一亮一滅,好似有人在持著反光之物來往晃動,這是一般頑童常做的把戲,不知有何可疑之處。

杜素瓊卻臉色凝重地道︰「不好!兩個女孩中,有一個中了他的圈套,但不知是小環還是念遠?」

韋明遠神色更是狐疑大聲道︰「瓊妹,你說什麼?」

杜素瓊微笑嘆道︰「我一直在懷疑胡子玉他們的消息,何以會傳得如此之快,想不到這一次海行,倒取得了答案。」

韋明遠依然不解道︰「瓊妹!你能不能說明白些?」

杜素瓊道︰「這次在海上,我見行船的舟子,在黑暗之中,居然能藉著燈亮明滅,互通訊息,一時好奇,便向他們學得這種方法。」

韋明遠略有所悟道︰「方才亮光閃爍也是一種通訊之法?」

杜素瓊點頭道︰「是的,第一次閃光是監視我們,向前途報告我們的行蹤,第二次閃光卻是應付我們方法的指示。」

韋明遠問道︰「第二次說些什麼?」

杜素瓊一字字地念道︰「以所擒之女為餌,誘之入伏。」

韋明遠沉思一下道︰「以這指示的口氣看來,胡子玉尚不在前途。」

杜素瓊道︰「是的,此刻當然不在,等我們到了那里,他恐怕不就布置妥當,以逸待勞。」

韋明遠一算行程道︰「前面是岷山,他若有所布置,必在那里無疑。」

杜素瓊秀眉一揚道︰「走!這一下遇到他,無論如何卻不能放過他了。」

韋明遠亦有同感道︰「對!這老狐狸一天不死,他對我們的威脅就一天不消除,此人心計之工,遠較武功還來得可怕。」

三人遂展開腳程,飛馳而前,約在兩個時辰之後,趕到岷山腳下。斯時早是繁星滿天,然而正值朔晦之期,天上並無月光。

韋明遠一指山腰道︰「我們還是到遲了一步,這老狐狸已經布置好了。」

杜素瓊抬頭一望,山腰上果然插遍紅燈,布置得井然有序。

她詳細地觀察一下,不由失聲呼道︰「這老狐狸不知由哪里又搬出能人來了,這紅燈之布置,分明是大羅周天之設,是陣圖中最精奧的一種。」

韋明遠亦驚呼道︰「大羅周天衍陣,前古不傳奧秘,這老狐狸會不會是故布奧秘?」

杜素瓊搖頭道︰「不可能!你看這紅燈布置。分明此人深通其中三昧,胡子玉草莽一匹夫耳,能網羅到這種人才,實是出人意外之事。」

韋明遠仰天長嘆道︰「能人!奇人!天下這種奇里奇怪之人何其多也,我未出江湖之際,殺雞屠狗皆英雄,等到我略有所成,三山五岳的能人都出來了,而且多半是與我為敵的。」

杜素瓊微微一笑道︰「你可知是什麼原故?」

韋明遠搖頭道︰「我不知道,不過據我猜想,他們身負奇技,必不甘長此默默以終,總要找機會出頭顯露一下。」

杜素瓊道︰「你只說對了一半,最重要的是那些奇人異士,本來都眼高于天,舉世碌碌,都不在他們眼中,是以甘心默默無聞,等到你蜚聲江湖的成就,流傳四海,很自然地將他們引了出來,與你一爭短長。」

韋明遠歉沖地一笑道︰「瓊妹!你太夸獎我了。」

杜素瓊微微一笑道︰「是他們看得起你,跟我沒有關系。」

韋明遠輕輕一嘆道︰「我無意爭名,想不到動輒受盛名之累。」

杜素瓊默然無語,一心去注視那紅燈的布置,良久才搖頭長嘆道︰「不行!這布置大深奧了,我實在無法解得了。」

韋明遠亦是憂形于色,緊皺眉頭。

忽而,半空沖起一溜火星,像一條藍色的巨蛇,一閃而滅。

接著滿山紅燈,忽起一陣轉動。

杜素瓊面色微訝道︰「看情形有人闖陣了,這人對陣圖之學頗為高明,不過對大羅周天之道,尚不大清楚,怎麼一開始就闖死門?」

韋明遠急道︰「既是有人闖陣,此人一定是友非敵,我們怎能眼看他陷入困境,快上去接應他一下吧!」

杜素瓊道︰「慢一點!此人雖然闖陣,敵友尚不能預料,你不想想你自從置身江湖以來,黑白兩道,有誰把你當做朋友過,而且對陣勢尚不清楚,若是冒昧前往,豈非救人不成,反將自己也失陷進去了?」

韋明遠聞言只好止住心頭焦的,繼續朝上注視。

那紅燈游動了一陣,微有散亂之象。

杜素瓊面有喜色道︰「行了!我們可以上去了。」

韋明遠道︰「瓊妹!你看出端倪了?」

杜素瓊道︰「不是我看出破綻,而是那闖陣之人,比我高明,他由死門而入,恰好膺了置之死地而後生之說,他既開了路,良機不可失,咱們快去吧。」

說著率先上了山路,韋明遠與趙大不敢怠慢,緊緊的追在她身後,山路崎嶇,在他們三人腳下,如履平地,不一會,即已來到陣圖之外。

放眼一望,只見這些紅燈,俱是掛在長竹竿之上,漫插在亂石之間,陣前巨樹上,釘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行字︰「欲知梵淨山幼主之下落,請入陣中一訪。」

韋明遠驚叫道︰「是念遠!」

杜素瓊毫不在意地道︰「是念遠倒不要緊!她與老狐狸曾經盤桓過一陣,胡子玉不會難為她的。」

韋明遠一看陣圖入口之前,已為人打折了一盞紅燈,微訝道︰「這闖陣之人,不知是誰?」

杜素瓊道︰「管他是誰,咱們也進去吧。」

韋明遠于陣圖之學,不如杜素瓊高明,趙大則根本不懂,二人自然而然地跟著她後面,邁向亂石崗後。

乍跨過數堆亂石,驟覺腳下雲霧橫生,風雷隱起。

杜素瓊嘆息道︰「這陣圖確含有鬼神莫測之機,幸而已為人先行破去,否則我們還不知道要遭到多大的阻難呢。」

韋明遠听說陣圖已破,尚有如此厲害,不由暗中心涼。

曲曲折折地前進了許久,杜素瓊忽地止步,將手指朝唇上一按,二人會意,立刻放輕腳步,慢慢趨前,星光隱約中,前面大概可以看見一座草廬,有兩個人背向著他們。

這二人俱是道裝,因為看不見面目,所以不知是誰,而巨大的道袍掩蓋下,也看不出背影。

等有片刻,其中的一個道人出聲道︰「胡老四!再不把我的女兒送出來,休怪我不念昔日交情了。」

韋明遠出聲低呼道︰「這人是任共棄,他怎麼當上道士了?」

杜素瓊雖覺意外,然而臉上猶自維持漠然不動,僅低聲道︰「這不太可能吧。」

韋明遠壓低聲音道︰「怎麼不可能,他明明是任共棄。」

杜素瓊道︰「我曉得是任共奔,我只是在想,任共棄怎能解得大羅周天衍陣之秘?」

韋明遠道︰「他身旁另有一人,或許是這人所解,亦未可知。」

杜素瓊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咱們先看一下動靜再說。」

韋明遠點頭不語,再聚精會神地看下去。

那兩個道人等了片刻,草廬內仍是毫無動靜。

任共棄又怒喊道︰「胡老四!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毀掉你這破草棚子了。」

說著舉掌欲擊,旁邊那道人卻阻止道︰「別著急。」

雖是短短三字,說得極有威儀,任共棄果然不動了。

遂听得草廬之門,呀然一聲打開,走出二人,一個是滿臉狡容的胡子玉,另一個卻是一個四十歲左右中年儒生,相貌溫順,眼中透露著睿智的光芒。

胡子玉先哈哈大笑道︰「任老弟,一別十年,你怎麼披上道衫了?」

任共棄毫不留情地道︰「別嚕嗦,你快說把我女兒藏到哪兒去了?」

胡子玉獨眼微眨道︰「你說的賢佷女呀!她出落得一朵花似的,我怎舍得傷害她,你放心,她正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有人陪著她下棋。」

任共棄急道︰「你快說她在哪里?」

胡子玉尚未開口,一旁的中年文土道︰「道長請放心,令媛與犬子頗為投機,現在正在璇璣亭上挑燈夜棄。」

任共棄瞪他一眼道︰「你那兒子是什麼東西?也配跟我女兒對坐下棋。」

那文士雖受侮辱,卻毫不動氣,微笑道︰「他們年青人自相投契,在下雖知不配,倒也無法阻止。」

這時站在任共棄旁邊的道人突然開口道︰「閣下可是布大羅周天衍陣之人?」

文士謙沖一笑道︰「區區微陣,乃在下與家兄余興之作,難入道長法眼。」

胡子玉連忙介紹道︰「這位是任共棄老弟,另一位是……」

任共棄冷冷道︰「這位是我師兄,我們是來找我的女兒,不是來攀交情,沒有通名之必要。」

他的話說得冷峻之至,胡子玉仍毫無所動,哈哈笑道︰「任老弟,咱們到底相識一場,何必開口就櫃人千里之外,你雖然披上道衫,但是口口聲聲不忘令媛,可見你塵緣未絕,怎麼連一點故舊之情都不念了?」

任共棄呸了一聲道︰「放屁!當年我就沒有看得上你,誰跟你有故舊之情。」

胡子玉的臉色也擺了下來,微怒道︰「任老弟!今天我設下圈套,本來是為了要誘韋明遠與杜素瓊入伏的,不想機緣巧合,把你引來了,我不知你在十年中有何長進,但你若是再以十年之前的胡子玉看我,你可是瞎了眼楮。」

任共奔亦臉色一怒,冷笑道︰「想不到你胡老四敢面對我說這種話,也好!我就試試你十年長進了多少?」

說著正想出手,旁邊的道人又喝止道︰「且慢!讓我先領略一下布設大羅周天衍陣之人,還藏了多少絕學。」

說著將臉一側。

躲在陣中的韋明遠與杜素瓊見了他的臉不禁大吃一驚。

因為這道人也是四句年紀,鼻心一顆黑痣,十足是天龍姬子洛與天香娘子兩張臉的混合體。

韋明遠的激動是有理由的。

這與任共棄一起的道人,居然會是玄真宮中的慎修——天龍大俠姬子洛與天香娘子陳藝華的惟一後人。

「他不是在玄真宮中清修嗎?怎麼也渡海來此了呢?而且還與任共棄一起?」

韋明遠在驚詫中自問道,但是他由任共棄的道裝,立刻想到了那答案,在心中輕輕回答自己。

「是了,任共棄失蹤十年,一定也是被玄真宮物色去了,我與瓊妹一去,他當然是認識的,掌宮神主對我說的那些話,他也听見了,蠱動了慎修。唉!你雖破壞了他的成就,我倒是感謝你,我實在不願意恩師的後人,永遠變成那樣一個六親不認的人,他應該明白自己的身世,實實在在的做一個人……」

他越想越激動,幾乎想沖出去與慎修相見,但被杜素瓊阻止住了。

「別打擾他們,胡子玉還不定安排下什麼詭計,我們正在暗中監視著,以便必要時加以策應。」

她的話雖低,卻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使韋明遠鎮定了下來!

前面的地璣先生上官宙已經瀟灑地走了出來,長笑道︰「好!好!道長能認得我的大羅周天衍陣,足見高明,在下真想多請教一些!」

「慎修生平從未與人交過手,當然學藝喂招不算在內,今日第一次,得與先生這等高人過招,頗為榮幸。」

上官宙更高興了,笑聲也更響亮道︰「有趣!有趣!在下習藝迄今,也是第一次與人動手,雖然我心目中的對象不是道長,但是看見過長如此人物,深覺不虛此搏。」

慎修微征道︰「先生心目中之對象為誰?」

上官宙道︰「方今盛傳天龍門人韋明遠技藝蓋世,我本想與他一決上下的。」

慎修肅然道︰「韋明遠與我誼屬一派,先生找我亦是一樣。」

上官宙倒不怎樣?胡子玉卻微露驚容道︰「道長與韋明遠有何淵源?」

慎修正容道︰「姬子洛乃是先父,這事我最近才知,因此離山遠出,一來是祭掃祖塋,聊盡人子之道,再者也為了清一些家門恩怨!」

胡子王笑道︰「那麼道長是玄真宮出來的了?」

慎修點頭道︰「正是,胡施主,等一下貧道尚有一件事相詢。」

胡子玉道︰「道長有什麼事要問的?」

那個慎修道︰「貧道想向施主打听一下,血洗周村,究屬何人所為?」

胡子玉凜然變色,嘴口無語。

韋明遠在後面激動地低聲道︰「他什麼都知道了。」

杜素瓊亦低聲道︰「看來任共棄什麼都跟他說了,這不是很好嗎?今後你師門有人,再也不會獨來獨往的了。」

韋明遠興奮得流下熱淚,他幼遭孤露,現在突然好像有了一個兄弟,難怪心中要大受激動。

上官宙已準備妥當,淺施一躬道︰「在下想在掌上領教一下玄門絕學,道長請賜招吧。」

慎修神態雍容地一揮袍袖,徐徐拍出一招道︰「多承賜教,貧道就先拋磚引玉了。」

這一掌完全不含力道,可是上官宙卻非常隆重地接了下來道︰「道長太客氣了,在下班門弄斧,尚祈高明不吝賜海。」

語畢手勢一翻,反手拍出三招!這三招望似輕靈、其實每一招都指向大穴,而且動作相連,使人無法兼顧,因為光憑眼力來判斷,無法測知這三招中,哪一招最先到達部位。

韋明遠看得心中一驚,輕呼道︰「此人出手不凡,看來師兄不易應付呢。」

杜素瓊扯了他一道︰「別存不住氣,你師兄在玄真宮清修幾十年,不至于那麼不濟事吧。」

果然慎修定身不動,口含微笑,姿勢絲毫不變,上官宙的每一招都到他身前半尺之處,自動撤回,臉上反倒露出驚容道︰「道長莫非吝于賜教。」

慎修依然含笑道︰「貧道若是擋了第一招,絕然無法避過第二三招,對施主這千幻三連招,惟有守愚藏拙一法。」

上官宙道︰「那麼道長是算得準我會收招的了?」

慎修道︰「這倒不然,施主一手斷難同時發出三招,時間必有先後,只是快慢的問題,因此貧道必須等施主決定先用哪一招時,再相機應付。」

上官宙微驚道︰「斯時掌已及體,道長來得及嗎?」

慎修笑道︰「以不變應萬變,貧道自幼所習的就是這門功夫,施主應該相信,貧道確有此能力。」

上官宙一嘆道︰「我一開始就用玄門功夫,自亂方向,貽笑方家,被道家佔去先機了。」

慎修莊容道︰「施主何必太謙,施主學羅萬象,方才只不過略受小挫,貧道還等著領教其他絕學哩。」

上官宙不說話,凝神再攻出一掌。

慎修微微一怔,舉手迎上,只听見「啪」的一聲,響聲異常清脆,空氣震動,草木微顫。

慎修朗聲道︰「施主好俊的功夫,這一招‘驚濤拍岸’,當真有磅礡之氣。」

上官宙亦衷心地道︰「道長的‘壁立千仞’,也表現至剛之威,這一招咱們秋色平分,我依然輸一招。」

二人相對一笑,隱有惺惺相惜之意。

相持片刻,上官宙突然步走輕靈,也不出手攻招,卻繞著慎修身邊走。

他的身法異常美妙,每跨一步,都移到一個可以搶攻而不虞反擊的位置。

慎修對他的起初幾步,都略加戒備未嘗注意,後來發現居然處處受制,遂也面色凝重,大袖一揮,跟著他轉起來。

二人的身法都快速異常,旁觀之人,雖然個個都是高手,卻也無法分清誰是誰來。

胡子玉在旁看得眉頭微皺,發現任共棄正凝神注視,舉步欲動。

任共棄何等警覺,忙收回眼光,厲聲道︰「胡老四!你想干什麼?」

胡子玉嘿嘿干笑道︰「我內急想去方便一下!」

任共棄嗆然一聲,抽出腰間長劍道︰「胡老四,你若是敢離開一步,我要你血濺當場。」

胡子玉依然干笑道︰「自家兄弟,你還怕我弄鬼不成?」

任共棄冷笑道︰「別往臉上貼金了,我幾時跟你稱兄道弟過,是你自己殷勤,一口一個老弟,叫得親熱。」

胡子玉臉色微變道︰「你別給臉不要臉,我是念在咱們過去一段交情,所以對你客氣。」

任共棄哈哈大笑道︰「你胡老四幾時講過交情,我曾經用分筋錯骨法對付過你一次,你忘得了嗎?」

胡子玉道︰「我不會忘。」

任共棄道︰「那你會對我講交情嗎?」

胡子玉呆了一下,也是長笑道︰「任共奔你真不錯,居然看透我了。」

任共棄冷冷道︰「我早就看透你了,你一動就有鬼。」

胡子玉突然收笑,換上厲容道︰「我不動也一樣可以顯神通。」

任共棄微怔道︰「你顯顯看。」

胡子玉道︰「好!你看看腳下,我喊到三下,就有你樂子瞧的。」

任共棄似乎不信,低頭一望腳下,立刻又抬起頭來,發現胡子玉仍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方始放心。

胡子玉微微一笑道︰「你以為我會趁你低頭的時候溜開嗎?」

任共棄道︰「我確有此想,因為借故而適,正是你的拿手好戲。」

胡子玉道︰「此一時被一時也,胡某今非昔比,即使要逃,卻也不會被你這等人嚇跑。」

任共棄大怒,抽劍就要刺過去。

胡子玉又大叫道︰「且慢,我尚未喊三聲,你敢情是怕了。」

任共棄憤而止步道︰「你喊吧,我倒不相信你有這份神通。」

胡子玉冷冷一笑道︰「你等著瞧吧!一!二!」

任共棄果然為他所懾,低頭看著腳下。

「三!」

胡子玉話剛月兌口,身形已猛欺上來,驕指猛點,任共棄一心只看腳下,未注意胸前受指,立刻被制住不能動了。

胡子玉詭異地一笑道︰「姓任的!我不是早告訴你,我胡某已非吳下阿蒙,你不相信,你看!我只要輕輕一指,你就會乖乖的听話了。」

胡子玉輕輕退到茅棚之前,推門欲進。

韋明遠忍不住又想出手,杜素瓊按住他道︰「現在尚非其時,胡子玉此時急欲抽身,可能有更大的陰謀呢。」

韋明遠又忍住了。

場中二人仍是飛馳急轉。

胡子玉望了一眼,舉手推開棚門,正欲跨進去,忽然又退了一步。

原來門後站著一個女孩子,貌色若花,含笑而立,長像與杜素瓊一般無二。

不問可知,她正是私自離山的杜念遠。

胡子玉吶吶地道︰「賢佷女!你怎麼出來了?」

杜念遠微笑地道︰「老狐狸怕伯,你別進去了,那炸藥的引線已經被拆掉了。」

胡子玉臉色微微一變。

杜念遠又朝著韋明遠等人藏身之處叫道︰「山主!韋伯伯!趙大!你們快出來吧。老狐狸早就曉得你們躲在這兒了,你們的腳下埋有炸藥,他要炸你們呢。」

韋明遠等人听得大驚,飛身而出。

杜念遠上前,一掌拍開任共棄的穴道,笑道︰「爸爸!你真不濟事,連老狐狸都斗不過。」

任共棄手足能動之後,望著巧笑歡顏的杜念遠,心中是百感交集,熱淚盈眶,哺哺地道︰「孩子,你……你這麼大了。」

杜念遠一手玩著辮發道︰「我自然會長大的,十多年不見,連一棵小樹也該長高了。」

任共棄望著她,心中無限慈情,恨不得將她一把抱住親一番,可是杜念遠豐神若仙,他雖是她的父親,卻也不敢冒讀。

韋明遠過來,爽然地一拱手道︰「任兄!十年不晤,你還好?」

任共棄望著他,再望著他旁邊的杜素瓊,看見他們依然當年那等金聲玉貌,心中突然涌起一陣自慚形穢的感覺,拱了一下手,默然長嘆。

趙大卻走過來,拖著杜念遠的手哽咽道︰「寶寶,你怎麼被老狐狸騙來了,俺替你著急死了,謝謝你,寶寶,剛才你又救了我們。」

這渾人露出真情,極是感人,杜念遠從小就與他在一起,差不多是由他一手抱大的,所以他對杜念遠的關切,尤為真摯。

杜念遠由他握著一只手,另一只手替他擦著眼淚道︰「趙大!別沒出息,這有什麼好哭的,我不是好好的嗎?老狐狸哪里騙得了我,我是存心跟他去,想搗搗他的蛋的。」

韋明遠卻過去道︰「念遠!你干嗎偷偷離山了,差點沒把朱姨急死……」

杜念遠噘著嘴道︰「韋伯伯您就會罵我!環姊跟湄弟都跑了。」

韋明遠道︰「小環我已經罵過她了,還有紀湄!我見了他,非著著實實的給他一頓。」

杜念遠急道︰「您別打湄弟!是我不好,我把他氣跑的。」

韋明遠一征道︰「你們是怎麼回事?」

杜念遠道︰「您跟山主離山之後,環姊跟著跑了,湄弟一天到晚愁眉不展的,我……我就氣他道︰‘你既是舍不得環姊,為什麼不找她去!’他果然在第二天就跑了,我……我不放心,只好也追了出來。」

她說時泫然欲位,韋明遠看著她的情景,想到杜素瓊以前所說的話,不禁搖頭長嘆,望著杜素瓊苦笑無語。

杜念遠依然幽幽地道︰「韋伯父,您別怪湄弟,山上數他最可憐,環姊姊不大理他,我又常氣他,這次他跑了,我想起來就難過,如果再找到了他,我一定要好好對他,他打我我也不回手,罵我我也不還口……」

在一旁的任共棄突然過來道︰「孩子!誰要敢打你!罵你!我就要他的命。」

杜念遠急得一頓腳道︰「爸爸!您都披上道袍了,怎麼還是六根不淨,這是我的事,您別管行不行?」

任共棄一呆。韋明遠一嘆。

趙大與杜素瓊沒開口。

胡子玉也在一旁門聲不響。

這一堆關系錯綜復雜的人,巧妙地聚頭,又陷在一種巧妙的沉默中。

決斗的慎修與上官宙仍在疾走。

忽而空中又傳出啪的一聲脆響。

倆人又換了一招,身形又停了下來。

倆個人的頭上都有了汗漬。

上官宙微喘著道︰「道長以變應變,果然高明。」

慎修也喘著氣道︰「貧道雖勉力挽回頹勢,但是起步已慢,終落施主一步。」

上官富道︰「好說!好說!咱們就算扯平了,依在下之意,下一招就定勝負吧。」

慎修道︰「貧道舍命相陪。」

上官宙聞言一笑,凝神提氣,慎修也蓄勢以待。

忽而二人都停止了動作,面露驚色!

原來二人專心戰斗,對身旁之事,毫未留心,此時才發現多出了數人。

韋明遠上前恭敬地一施禮道︰「師兄在上,小弟韋明遠叩見。」

杜素瓊亦一福道︰「小妹杜素瓊……」

慎修打量了二人一眼,朗聲大笑道︰「好!仙露明珠,臨風玉樹!不愧是我父母的傳人。」

韋明遠激動地道︰「小弟對師兄仰慕至深,只道是仙凡路隔,想不到尚有緣一詣。」

慎修一擺手道︰「來日方長,待此間事了,我們可好好地聚一聚。現在你且為我掠陣,這是我第一次出手,我不想替父母丟人。」

他到底是自幼習道之人,雖處此激情之際,猶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韋明遠肅然道︰「小弟遵命,靜待師兄大展雄風。」

慎修淡然一笑,對上官宙道︰「施主可以開始了。」

上官宙望了韋明遠一眼,忽然瞥見杜念遠,微驚道︰「你也來了,我那倚兒呢?」

杜念遠笑道︰「我擺了一子疑棋,他還在苦思解法呢。」

上官宙道︰「我出來時,你們已成殘局,尚有何疑棋?」

杜念遠道︰「我在三十六天元上補了一子,夠他想一輩子的。」

上官宙想了一下,驚道︰「那是絕棋!你如何想出來的?」

杜念遠笑道︰「我也是偶然靈機一動,想到這神來之筆。」

上官宙失色道︰「這是棋中千古絕著……不好,一個時辰之後,他必會神殆智竭,變成白痴。道長,您如不介意,在下想暫時抽身一下,先把我那痴兒救出困境。」

慎修微似不信道︰「天下有此妙著,貧道也想去見識一下。」

上官宙道︰「璇璣亭離此不遠,在下先走一步,道長請隨後前來便了。」

說著回身推開草扉,如飛而去,

胡子玉忽然也開口道︰「老夫雖然知道今日難有活路,但是聞道天下妙棋,也想死前一開眼界,列位可以容我偷生片刻嗎?」

任共棄踏前厲聲道︰「胡老四!你休想又弄詭計月兌身。」

韋明遠也有同感,橫身阻斷他的去路道︰「胡子玉,你蛇蠍為心,實在容你多活不得。」

胡子玉兩手一攤,毫不在意地道︰「悉听尊便,反正老夫今天已成咀上魚肉,任人宰割,不管哪一位動手,老夫絕不反抗。」

說完閉目待死。

韋明遠與任共棄對望一眼,兩人居然都無法下手殺他。

韋明遠豪杰心胸,實在不忍出手殺一個不抵抗的人,任共棄雖無此心,但是當著杜素瓊與杜念遠,一種微妙的心情迫使他也出不了手。

趙大踏前一步道︰「他們都不動手,俺老趙來送你歸位。」

說著舉起拳頭,猛然一擊。

拳尚未及胡子玉之體,杜念遠斜里飄身,擋下了一招道︰「趙大!由他多活片刻吧。」

她的聲音雖柔,卻有一種無形之力,趙大應聲縮手,連韋明遠與任共棄也自動地退後一步。

胡子玉睜眼一笑道︰「謝謝你!賢佷女!等下欣賞你妙著之後,老夫自動把頭獻給你。」

杜念遠一笑道︰「那倒無須,念在你這些日子對我還不錯,所以我出頭為你講一次情,今天只要你不再搗鬼,我敢擔保今天一定可以放過你。」

她委婉說完這番話,旁邊之人,居然沒有一個反對。

胡子玉微感意外,呆了一下道︰「既是如此,老夫權為各位領路。」

說完也推開草扉,率先入內,大家跟著進了茅棚,才發現這草舍不過是一個通路,草舍正中,是一條地道入口,胡子玉下了地道,韋明遠忽有所感道︰「這通路會不會有鬼?」

杜念遠道︰「沒有!胡子玉本來建議上官兄弟在這兒設機關,可是上官兄弟不答應,他們要以武功及胸中學問與韋伯伯一決上下,剛才那些炸藥,還是他偷偷埋進去的。」

韋明遠不作聲了,率先下了地道,大家魚貫而入,沒有多久,就走出地道,眼中又是一番景象。

慎修嘆道︰「這地方山水怡人,奇石玲瓏,看來上官兄弟倒非俗士。」

杜念遠一嗤鼻道︰「老兄弟還不錯,就是他們的兒子太俗。」

韋明遠奇道︰「怎麼說是他們的兒子呢?」

杜念遠道︰「天玻上官宙沒有娶妻,二房共一子,把個飯桶當做寶貝。」

大家听她說得捉狹,都笑了起來。

走了不久,已到璇璣亭上,上官宙正為一個相貌俊秀的少年推拿著。

胡子玉對著棋枰發呆。

大家走前一看,一個個也都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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