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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動 詭測數語情海濤

深深的宮院中,一間靜室,韓芝佑剛剛將御醫送走,望著昏迷在榻上的黃英,心中思潮如涌。

「毒龍香,這是一種很難取得的迷香,蝴蝶紅是怎麼得來的?跟她一起的是些什麼人?

這個女孩子又是什麼人?」接著他又憶起今天在酒樓上的情景︰

「蝴蝶紅與這個女孩子都不斷地提起‘神騎旅’,‘首領’,而且望著我,難道我是神騎旅的首領嗎?

「蝴蝶紅的主人也怪!他叫我紀湄,那聲音令我動心,使我覺得似曾相識,我好像听過他的聲音似的。

「我跟紀湄兩個字有什麼關系呢?

「對了!神騎旅的首領不是叫韋紀湄嗎?他們都纏在一塊兒去了,我怎麼會是韋紀湄呢?韋紀湄已經死了。

「一定是我與韋紀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我是韓芝佑!我父親是韓方,他在五年前死了,奇怪!怎麼我連他的樣子都不記得了呢?

「韓家的人我怎麼一個都不認得了呢?

「我究竟是誰?

「誰又是我?

「還有那個老人,他也叫我紀湄,他是誰?怎麼我對他的形貌那麼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對了!那老人的樣子就是像我!除了胡子比我白,他活月兌月兌是我的影子,他真是我的父親嗎?

「不可能,這一切都是巧合吧?

「可是這一切又大巧了,巧得令人難以相信!」

他紊亂的思緒被一陣雲板驚醒了!

深宮中傳來悠長的呼聲︰「公主到……」

韓芝佑心中一驚︰「這麼晚了,她來做什麼!」

事實不允許他多作考慮,因為在六對宮燈的前導下,盛妝的宇文瑤已經裊裊地走了過來。

韓芝佑站起身來迎上去,芸芸眾生中,只有這一張臉是他最熟悉的,因為她是他的妻子。

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這一張臉又似乎比什麼人都陌生。

「這是一個多大的矛盾啊!」

他在心中又埋下了一個深長的嘆息。

宮裝下的宇文瑤特別美,她明皓如星的眸子,烏黑賽堆鴉的鬢發,潔女敕欺玉的皮膚,鮮紅似櫻的嘴唇……

韓芝佑迎了上去,臉上掛著勉強的笑意道︰「夫人,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宇文瑤淡笑了一下,這又是一件異數,宮中共有四位公主,宇文瑤年紀最小,其余三位自然結了親,可是韓芝佑一人是把公主叫做夫人的,宇文瑤听得慣,其他人也習慣了,可見韓芝佑在宮中所受的重視。

默然片刻,宇文瑤又笑著道︰「听說你從外面帶了一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回來了,我也想來看看,你最近很風流,在外面押伎飲酒……」

韓芝佑紅著臉道︰「夫人別開玩笑了,這女孩子受了暗算,我是把她帶到宮中救治的,她的傷很麻煩,我正在作難呢!」

宇文瑤微笑著道︰「你別賴!你在外面膩上了名歌伎蝴蝶紅,引得許多人眼紅嘴饞,狀子告到父王那里,都是我替你壓下去了。」

韓芝佑微微一怔,繼而帶笑道︰「謝謝夫人了,其實我跟蝴蝶紅也沒什麼。」

宇文瑤淺笑道︰「我知道沒什麼,你們踫過三次面,未後替她找了個小伙子,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在父王面前擔了下來,你要真是不自愛,我就不饒你!」

韓芝佑微微一怔道︰「夫人,你真厲害。」

宇文瑤笑道︰「當然了!這批人原來都是我帶領的,雖然交給你了,他們的心還是向著我的,你任何行動,也別想瞞我!」

韓芝佑怔住了,宇文瑤也覺得說得太過分,連忙改成柔媚的聲氣,握住他的手低聲道︰

「夫君!別生氣,我所作的一切還是為了你好。大丈夫只可風流莫下流,歌伎中有什麼好人物?我身邊的宮女多的是……」

韓芝佑將手一擺道︰「夫人!你別想歪了,蝴蝶紅比宮女美多了,但絕不如你,我跟她接近是另有用意的!」

宇文瑤微微一動道︰「什麼用意?」

韓芝佑淡然地道︰「蝴蝶紅身懷絕技,隱身歌樓,顯然別有用心!」

宇文瑤訝聲道︰「有這等事?那些報信的人簡直是飯桶!」

韓芝佑大笑道︰「宮中養的飯桶本來就不少,你偏要相信他們!」

他說這句話時心中十分痛快,字文搖搖頭道︰「一個歌伎也許會幾手,我就不信厲害到哪里!」

韓芝佑大笑指著黃英道︰「這就是我介紹給蝴蝶紅的小伙子,不知她們怎麼鬧翻了,她是在蝴蝶紅那兒受的傷,你自己去看吧!」

字文搖過去一模黃英的脈象,驚道︰「這小姑娘的任督二脈已經通了!」

韓芝佑微笑道︰「夫人不愧高明,你再試試她受的傷吧!」

宇文瑤道︰「不必試,王太醫已經告訴我了,她中了毒龍香,不為這個我還不過來呢,毒龍香是大內禁品,怎會流傳到民間的?」

韓芝佑哼了一聲,道︰「听說那蝴蝶紅從前是神騎旅的人,以神騎旅當年的聲勢,什麼東西找不到?她現在的這個主人尤其像個厲害的……」

宇文瑤猛然抬頭色變道︰「你說什麼神騎旅?」

韓芝佑笑道︰「神騎旅早就瓦解了,你還這麼緊張干嗎?」

宇文瑤的臉色動了一下,立刻又恢復平靜道︰「我不是緊張,是因為神騎旅在江湖上的勢力太大,雖然已經解散了,可是他們的殘部在京師出現,不知圖謀些什麼?」

韓芝佑淡笑道︰「這些無須你來操心,我已經關照過他們不得輕舉妄動,這原是我的職責,你放心吧!」

宇文瑤也淡淡一笑道︰「我沒什麼不放心的,這女孩子的傷勢要緊嗎?」

韓芝佑道︰「王太醫已經給她調了解藥,等一會她醒過來的時候,再用個人替她引導導一下真氣,否則由糟蹋了一身好功力。」

宇文瑤望了黃英一眼,忽而抿嘴笑道︰「她是陰體,必須要純陽真氣加以導引才行,這事情我替不了手,恐怕還得你自己多辛苦一點了!」

韓芝佑無可奈何地苦笑道︰「是的,這種事本來諸葛鳳跟藍龍他們也能做,可是他們在內宮輪值分不開身,只有我自己來了。」

宇文瑤道︰「這女孩子根基扎得很好,人也挺美,你不妨多用點心思,假若能將她留在宮中,未始不是一條好胳臂。」

韓芝佑眉頭一皺,莊容道︰「夫人,這是什麼話?多年夫婦,你不該那樣不了解我,韓某豈是那種乘人之危的匹夫,何況我比她大得多。」

宇文瑤一面打手勢吩咐宮女離去,一面笑著道︰「我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吃醋,得君為夫,終身無憾,我不在乎你身邊多個人,而且這是一種為己張本之策!」

說著她靠近韓芝佑身畔,壓低了喉嚨道︰「自從我將領導權交給你之後,宮中人都不大服氣,雖然他們不敢怎樣,你還是多延攬一些人手的好。」

韓芝佑將手連揮道︰「別談了!我並不戀棧這份差使,人家愛怎麼都行,我絕不能對這女孩子怎麼樣,再者她心中已有所屬。」

宇文瑤還要開口,韓芝佑已催促道︰「夜已深了,夫人請回去休息吧,我把這女孩子治好了就來,其他的事都不必談了,反正我心可明昭日月!」

宇文瑤有點感動,深情地望他一眼,攜著那批宮女離去了,韓芝佑親送她們走遠後,才輕吁了一口氣。

燈光下,黃英的臉上浮著一層紅暈,睡態特別動人,可是韓芝佑只輕輕地掃了一眼,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椅旁的書案,漫漫的長夜里只有更漏聲,翻書聲,以及黃英略帶急促的鼻息聲,點綴得夜更寂寞了。

金拆傳四鼓,粗如人臂的巨燭已經短下兩寸許,榻上的黃英翻了一個身,口中喃喃地低語道︰「水!我渴死了,我要喝水……」

韓芝佑放下手中的書本,到更爐里倒出一杯熱茶,扶起黃英的頭,喂她喝下去,肌膚觸手火熱。

這是毒龍香的反應,韓芝佑等她喝完了,雙手不敢停歇,立刻用兩指分按在她的太陽穴上,專心一志地用功。

黃英的身子在不安地扭動著,身上陣陣地冒著熱氣,毒龍香性奇暖,雖然解了毒性,若不將這股熱氣消化,縱然保下性命,那一身的功夫就全完了。

韓芝佑听太醫說過這種厲害,所以絲毫不敢怠慢,雙手緊按住她的太陽穴,以本身的純陽功力在抵抗熱毒。

約模有一盅茶的工夫,黃英身上的熱度更高了,而且她的體內也有了反應,雙手在胸前抓著。

她的雙眼依然緊閉,口中囈語連連,可是雙手抓的力量卻越來越大,她似乎耐不住胸頭的奇熱,要抓破衣服涼一下。

韓芝佑沒有想到這一層,可是他的手用功正緊,無法騰出手來阻止她,只好由著她活動。

「嘶,嚓!」

裂帛聲後,黃英終于抓破了厚厚的玄色緊身衣,露出潔白肌膚,汗水盈盈,夾以少女特有的體香,陣陣傳出。

韓芝佑心中不覺微微一動,這是人類自然的反應。

就是這一疏神之際,黃英的頭扭動了一下,韓芝佑吃了一驚,連忙整飭心神,將施蕩的神智穩定下來。

黃英也比較安靜一點了,可是她的身于卻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她是斜倚在韓芝佑懷中的。

隔著衣衫,她的體熱,她的顫抖,依然能透過來,練武的女孩子多半發育得早,黃英已經十九歲了。

她的胸懷,凹凸的線條,雪白的肌膚,一切都構成了男人最大的誘惑。

有一種異樣的激蕩洶涌在韓芝佑的心頭,不過他的定力很深,還有壓制著這份屬于本能的激動。

突然,他听見遠處有一點異響。

先是鐵器墜地聲,接著是重物倒地聲。

宮中有人闖進來了,而且是個絕頂的武林高手。

那兩種異聲正是值夜侍衛受到暗襲的音響。

他還來不及多作考慮,一條人影已飄到屋中。

韓芝佑抬頭一看,認得是在酒樓上與黃英作伴的莊泉。

莊泉也為目前的景象震住了,停了片刻厲聲喝道︰「婬賊!把她放開!」

韓芝佑低頭一看黃英,知道這正是緊要關頭,千萬不能功虧一賞,因此繼續用功,沒有理會。

莊泉並沒有看清其中原委,他只看見韓芝佑摟著黃英,這情景令他血氣上沖。

韓芝佑的漠然神態更令他憤怒,怒叫道︰「婬賊!你還不放手嗎?」

叫聲中一掌前推,勁力無禱。

韓芝佑的雙手無法騰開,又顧慮到他的掌力會誤傷到黃英,百忙中只得雙腿一用勁,整個身體凌空飛起。

黃英的身子也被他帶起,雖將掌力避開,可是他身下的木榻卻被那股巨力擊得粉碎,木屑橫飛!

韓芝佑的身子也帶著黃英,飄到另一處落下,由于他的手指在不自覺間多用了力氣,黃英也嚶然一聲驚醒了。

她第一個反應是將韓芝佑推開了,接著是感到胸前一陣涼意,低頭一看,不禁又是一聲驚叫。

叫聲中,她的身子像一道急箭,在門中急穿出去。

韓芝佑呆了一下,發覺黃英走了,連忙在後面追著,叫道︰「黃姑娘,你等一下!」

叫聲中人剛提步,前面又是一股力量壓到。

韓芝佑百忙中無法再避,只得伸手推了一掌,砰然巨響中,他被震退了一步,對面發掌的莊泉也退了一步。

韓芝佑看見他臉上憤怒的表情,知道他誤會了。

可是莊泉卻不待他解釋,狠狠地又是一掌劈到,韓芝佑被迫再接一招,心頭卻忍不住一震。

「這年青人好深的功力!」

莊泉還待舉掌時,韓芝佑已喝止道︰「莊兄,你誤會了!」

莊泉冷笑道︰「誤會!我親眼看見的還會錯?」

韓芝佑耐著性子道︰「你看見的是什麼?‘「莊泉的臉都氣紅了,咬牙切齒地道︰「不堪人目。」

韓芝佑心平氣和地道︰「莊見不明內情,自然難免會生氣,其實我是在替黃姑娘療傷,她在蝴蝶紅那兒受了重傷

莊泉瞪口大呼道︰「你滿口胡言,我師妹的功力比蝴蝶紅高出多多,怎會在那兒受傷,你該扯個高明點的謊!」

韓芝估不禁也有點怒意,佛然道︰「你若不信,不妨去問問蝴蝶紅!」

莊泉嘿嘿冷笑道︰「不問蝴蝶紅我還不知道師妹在你這兒呢!」

韓芝佑微微一怔道︰「蝴蝶紅對你說了些什麼?」

莊泉沉著臉道︰「蝴蝶紅說你是個最無恥的婬賊,花言巧語將我師妹騙走了,虧你還有臉叫我問她去!」

韓芝佑沒想到蝴蝶紅會這樣咬他一口的,怒聲道︰「這賤婦滿口胡說……」

莊泉寒著臉道︰「本來我也不會信她的話!尤其在酒樓上,你慨贈歌伎,我對你還十分佩服,誰知道你早看出她是女扮男裝的……」

韓芝佑怒意更深道︰「你也是胡說八道,你的眼楮更是如同無珠。」

莊泉怒叫道︰「假若師妹真是受你療傷,她見了我干嗎要躲?」

這句話可把韓芝佑問住了,他們兩個人都不明白少女心,黃英驟然發現自己袒懷時,羞愧難當,趨避本是常情。

韓芝佑一時無法解釋,莊泉則更認為自己所見不虛。

他板著臉怒道︰「這下你沒話說了吧,婬賊!你給我拿命來。」

韓芝佑解釋半天,見莊泉仍是不信,不覺也生氣了,莊泉口口盧聲罵他婬賊,尤其令他難堪,遂沉下臉道︰「混蛋!你當真以為我怕你不成?」

莊泉用手朝四周一指,冷笑道︰「大內高手如雲,你當然不會怕我孤身一人!」

原來他們這一陣喧鬧,早將大內驚動,片刻之間,四周都站滿了手執武器的侍衛,將他們圍在核心。

韓芝佑用手一揮,喝道︰「你們都走開,誰叫你們來的?」

那些侍衛都退後一步,卻沒有人離去。

韓芝佑怒形于色叫道︰「你們敢不听我的話?」

一個侍衛執劍躬身道︰「回稟駙馬爺,屬下並非不听命令,不過這兒是禁宮,這個人若是驚了聖駕,屬下們擔待不起!」

韓芝佑一听,知道這是實情,遂寒著臉道︰「好!那你們只可以站在旁邊,不許任何一人上前插手相助,否則我就以軍法論罪!」

那侍衛面有難色道︰「啟稟駙馬爺,您是千金之軀,何必與這般江湖狂徒一般見識,還是由屬下們打發他算了。」

莊泉嘿嘿冷笑,韓芝佑臉色一沉道︰「李玉!你居然敢駁我的話,自裁!」

未後兩個字說得斬金截鐵,那個侍衛呆了一下。

韓芝佑又厲聲道︰「你還等什麼?」

那侍衛臉上一陣急變,未後還是舉起長劍,在自己的咽喉上抹了一下,立刻鮮血直冒,尸橫就地。

韓芝佑用眼四下一掃道︰「誰再要違抗我的話,就以此為例!」

四周的侍衛都呆了一下,慢慢地都收劍歸鞘。

韓芝佑這才對莊泉道︰「混賬!你上吧!只要你勝過我,就由你隨便離去!」

莊泉略露一絲欽色道︰「你這一點還像個英雄!留神,我要出招了!」

韓芝佑全神貫注,莊泉已迎面一拳攻來,拳帶破風之聲,韓芝佑認出這是碎玉拳法的起招,不敢怠慢。

右腿猛收,一柱獨立,雙臂中分,用「烘雲托月」的手法,硬將他的拳勢化開,收起的右腿化「玄鳥劃沙」踢出。

莊泉猛喝一聲︰「好招式!」

身軀一轉,搶至側面避過,反掌下切他的膝蓋,韓芝佑心頭一懼,連忙撤回攻勢,伸手改抓他的脈門。

兩個人的招式都是十分精奇,每一出手都是以攻搶攻,乘對方攻勢未竟之際還手,戰來十分激烈。

可是雙方又未接實一招,因為這種以快打快的招式,只要誰一落後手,就會吃大虧。

交手至六十多個回合,空中只聞呼呼的拳腳掠空聲,出招時的呼喝聲,卻未分出上下。

四周圍觀的恃衛都不禁呆了,他們都是行家,自然知道深淺,因此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尊敬之色。

韓芝佑是他們的領班,乍膺異遇,獲得公主青睞,手掌重權,多少有些人不服氣,這下子才見到他的真功夫。

這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尤其令人驚異,他的一招一式,渾厚博大,完全是名家氣度……

又是幾十招過去,相搏已出百招,兩個人不但未見疲憊,反而精神抖擻,攻守更見凌厲。

韓芝佑越打對這年輕人的好感越深,在封開他一招「雷霆乍驚」之後,采取一個守勢,點手道︰「莊兄!你年輕有力,修為尤見火候,我們別打下去了,剛才的一場誤會,日後自有機會澄清。」

莊泉怒道︰「放屁!你侮辱我的師妹,豈能這樣輕易便了?今天我一定要殺了你這個婬賊,替師妹出氣!」

韓芝佑怒道︰「你口口聲聲罵我婬賊,到底有什麼憑據?」

莊泉厲聲道︰「證據俯拾即是,你身為駙馬,宮中有的是美女,你還要在外面押伎取樂,就是一個明證!」

韓芝佑紅著臉道︰「胡說!我對蝴蝶紅不過是一番憐才之念,並無一絲苟且之事,我的妻子比她美多了!」

莊泉怒道︰「家花不如野花香,你自甘下流都不關我的事,你對我師妹的那些行為卻不能原諒!」

韓芝佑怒道︰「混賬東西!我念你這一身藝業習成非易,才處處對你容讓,你一定不知進退,逼得我要用殺手了!」

莊泉仰天長笑道︰「婬賊!你有多少壓箱底的寶貝,盡管施出來好了,我有膽子一人入宮,就量定你不是敵手!」

韓芝佑臉色一沉,腳下連踩七星,驀而一掌斜揮,絲毫不見用力,掌勢徑取莊泉的前腰。

莊泉驟覺一股陰寒的勁道迫來,雙手自然一揚,在身前布下一道無形的勁牆,一股陽和之氣,潮涌而出。

韓芝佑的掌力觸到勁牆上,立聞霹靂一聲巨響,火花閃耀中雙方各自震晃了一下,分退數步。

四周之人則被那聲巨響,震得步伐踉蹌,心神跳動。

韓芝佑臉色驚異不定,出聲相詢道︰「你從哪兒學成的七陽神功?」

莊泉昂然道︰「家學淵源!就是專為對付你們這些邪魔外道。」

韓芝佑怒道︰「小子!你口中放干淨些,誰是邪魔外道?」

莊泉鄙夷地一笑道︰「我從未听過正人君子去練九陰透骨掌的!」

韓芝佑臉上一紅,對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戒意更深,方才他用的確為九陰透骨掌,這種掌功極為陰毒。

在練功時,必須覓取大量新腐白骨,每日夜深對月練掌,直待掌發骨碎成粉,方算大成。

韓芝佑自己也不知道在何時練成這門功夫,因為他對往事十分模糊,方才發掌時也是隨心所至,根本未加考慮。

現在被莊泉一說,不禁被激起羞惡之心,大聲喝道︰「狂妄匹夫!現在我給你領略一下正大光明的武學!」

喝聲中一掌平推出去,掌心中涌出一道白練,夾著無比的熱力,洶涌而出,恍若山洪驟崩。

莊泉一看他的掌心,立刻誠意正心,盤腿跌坐地下,雙手合並作拜揖狀,然後猛然開掌。

立刻也是一道蒙蒙的白氣涌出,這是七陽神功中最精粹的部分,兩股白氣在空中相接,立刻凝合不動。

這是兩股至剛的力量。由于接觸得很巧妙,所以才未作驚天動地的爆發,就像是四塊各以巨力推動的大石。

若是猝然相遇,一定會石破天驚,可是它們只輕輕的踫上了,立刻拼命地向前擠壓。表面上是平靜的,暗地里卻隱伏著無比的沖激。

兩個人都拼上全力了,頭上蒸氣直冒,誰也沒把誰推後半步,不過莊泉是坐在地下的,所以他佔了一點便宜。

韓芝佑發招在先,也佔了一點便宜。

因此二人仍是不了之局。

可是他們腳下所踩的地面,卻起了一陣輕微的震動。

四周圍觀之人,莫不駭然色變,膽戰心驚。

韓芝佑下過命令,不準他們上前插手,其實讓他們上去,也幫不了一點忙,這股巨大的力量誰也禁受不起。

驚心,摒息,空中的兩道白氣開始發出炫目的光芒。

這是雙方在催動自己的掌力,強弱之分就要決定了!

就在兩個人都忘命作孤注一擲之際,圍觀的人牆突地紛紛讓開,一個宮裝高舍的美婦人裊裊地進來。

韓芝佑望了她一眼,卻是無法開口。

莊泉心中一涼,從裝束上。他知道這宮裝美婦一定是韓芝佑的妻子,大內第一高手,公主宇文瑤。

對一個韓芝佑已有力不從心之感,怎能再加上她?

宇文瑤走到白氣糾結之處,縴掌猛合朝中間劈下去,然後迅速無比地向旁邊一分,一手法巧妙己極!

韓芝佑與莊泉各覺得有一股柔勁將自己的掌力擋了一下,二人立刻將勁力收了回來,喘息不止。

宇文瑤微笑地對莊泉道︰「小伙子功力不錯!就是血氣太剛,年紀輕輕的何苦自找死路?我要是不來解圍,你定是個粉身碎骨的死數!」

莊泉紅著臉喘息不語,心中對宇文瑤雖無感激之情,卻有佩服之意,他自己知道,在功力火候上是比韓芝佑差一籌,硬拼的結果,一定是他自己吃虧。可是少年的傲氣又逼著他不肯領情,將頭一偏道︰「死就死吧!可是你丈夫也好不了多少!」

效瑤道︰「不錯!外子也會月兌力而受重傷。可是宮中有的是良醫靈藥,他不難復原,你卻要抱恨終天。」

莊泉語為之塞。半晌才倔強地道︰「大丈夫有死而已,無論如何我要給這婬賊一點顏色!」

韓芝佑怒色又泛,宇文瑤擺手止住他發言,笑著再道︰「你真冥頑不化,生命受之父母,養育之恩未報,何可輕易言死,你一心拼命到底是為著什麼?」

莊泉的怒氣上來了,抗聲道︰「他侮辱我的師妹!」

宇文瑤笑道︰「你親跟看見的?」

莊泉沉聲道︰「就在這間屋子里,我看得清清楚楚!」

宇文瑤又道︰」‘你師妹怎麼會到宮中來的?」

莊泉手指著韓芝佑道︰「被他騙來的!」

宇文瑤再問道︰「你既是親眼看見,外子在與令師妹親熱之際,可曾用強?」

莊泉不禁一怔,初時的情景又浮現眼中,韓芝佑未曾使用暴力,黃英也沒有抗拒的表示。

宇文瑤見他不語,笑著再問道︰「那黃姑娘僅只是你的師妹嗎?你們沒有嫁娶之約嗎?」

莊泉呆了一呆道︰「沒有!我們自幼結識,情同手足……」

宇文瑤盈盈笑道︰「這就是了,令師妹既非你的妻室,她又是自動願意隨外子進宮,可見外子並沒有多大的錯誤廠

莊泉急了道︰「他是有婦之夫,我師妹還是個大姑娘韓芝佑幾次要想開口,俱被宇文瑤阻止,這時她又笑道︰「男女相悅,在乎兩廂情願,外子一表人才,女子對他垂青的不在少數,我與外子雖為夫婦,也不干涉他……」

韓芝佑又想開口,宇文瑤卻搶著道︰「你對黃姑娘怕是一往情深,可是女孩子的心最善變動,你要是真愛她,就應該盡量去取得她的好感,找外子拼命,實在不像個男子漢的行為!」

莊泉整個地怔住了,宇文瑤再娓娓地道︰「你人品不劣,就是對女孩子的本事太差,無怪爭不過外子,我勸你今後要在這方面多作努力……」

莊泉長嘆一聲,拔起腳步,一言不發就走了。

韓芝佑急著追他叫道︰「莊兄!你回來……」

莊泉理都不理,身形倏忽消失,韓芝佑急著對宇文瑤道︰「你明知我是替姑娘療傷的,怎麼這樣說呢?」

宇文瑤微笑道︰「我喜歡那女孩子,不這樣無法將她收羅過來。」

韓芝佑急了道︰「那你也不能叫我背黑鍋,傳出去我怎麼做人?」

宇文瑤臉色一整道︰「你名譽本來不好,不然你干嗎要找蝴蝶紅?」

韓芝佑臉色一陣暴變,回頭就走,宇文瑤忙又追上去,拖著他的手,柔媚地笑道︰「傻瓜!開句玩笑你就生氣了?」

韓芝佑將手一甩道︰「你這個玩笑我受不了!」

宇文瑤笑著道︰「我也不是完全開玩笑,你等著吧,不出一個月,那個女孩子一定會回來找你,那男的不會再理她,那女的也不會再要他。」

韓芝佑一愕道︰「不可能吧!人家是青梅竹馬的情侶。」

宇文瑤道︰「我知人最明!越是從小在一起的男女,越不容易結合,「因為相互的了解太深,缺少新鮮的刺激了。」

韓芝佑莊容道︰「她來了我也不理她!」

宇文瑤微笑道︰「那你是逼她上絕路了,她兩頭得不到溫情,只有死路一條!」

韓芝佑佛然道︰「你干嗎要對一個女孩子這樣呢?」

宇文瑤淡然一笑道︰「我要用她!這就是權術用人不擇手段,你生活在宮中,就必須懂得權術,人才難得呀!」

韓芝佑不禁默然了。

「天外天」酒樓上仍是歌舞喧天,蝴蝶紅也依舊在高張艷幟,由于那個令人側目的客人——韓芝佑絕跡不來,所以一般王孫公子更加得意了。

今天是神武大將軍的公子孫世玉假花廳宴請一般詩文好友,所以花廳上熱鬧非凡,笑語不斷。

孫公子的父親因為為軍功彪炳,爵封一等候,他是個現成的侯爵,武學世家,文采風流,屬于京師第一佳公子。

他的客人也都是一時知名之士,所以這場酒會實屬一時之盛,蝴蝶紅今天的打扮也十分俏麗。

明眸皓齒,一身紅衣服,在席上飛來飛去,就像是一只真的紅蝴蝶,那麼輕盈,那麼撩人!

酒至半酣,孫世玉一把拖住她的手腕道︰「紅兒!你實在太可人了,要不是怕父親不答應,我一定娶你回去,香花供奉,才不至辱沒佳人!」

蝴蝶紅嫣然一笑,奪回手腕道︰「公子說得太客氣了,妾身這種蒲柳寒姿,哪里配得上公子絕世神品?以公子這般身份才華,還怕娶不到嬌妻美妾嗎?」

孫世玉忘情地道︰「紅兒!我不是說著玩的。京師美女多如沙,能及卿者有幾人?紅兒!你要是生在官宦人家多好。」

大家都湊熱鬧地附和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問個沒完,只有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一隅沒作聲。

蝴蝶紅的眼光一掠那個人時,不禁臉色一變,但隨即恢復正常,執起面前的酒壺,施施然過及道︰「先生怎麼不飲酒?」

那人輕輕地一笑道︰「秀色可餐呀!我一見姑娘,未飲先醉。」

蝴蝶紅淺淺一笑道︰「妾身敬先生一杯。」

那人舉起杯子道︰「美人賜,不敢辭!這一杯就是穿腸毒藥,我也甘之如貽!」

由于蝴蝶紅這一番動作,使得全席的眼光,都注視到那個人身上,每個人在心中都打了個問號。

這個人的儀表不俗,簡直可以說是豐神秀逸,頷下的一部黑髯更增加了他的風度月兌塵。

只是不知道他是誰,又是何時入席的!

孫公子身為主人,當然不能失禮,連忙上前一揖道︰「這位先生尊姓大名?」

那人從容地道︰「在下姓姚,草字聞愚,乃是陳御史公子的授業師,今日陳公子因為偶感風露,又不敢負卻主人盛邀,是以由在下代為赴宴。方才登樓時,見諸位正在熱鬧,在下不敢打攪諸位主興,只得悟自就座了!」

孫世玉見他不過是一個教書的,遂淡淡地道︰「原來是姚先生,失迎!失迎!」別過頭去,又跟旁邊的人說話了。

不意那個姚聞愚卻佛然不悅地道︰「天地君親師,乃人倫之綱,方才公子不知,可以不為罪,現在既知吾為陳公子業師,陳公子與公子誼屬同輩,公子便該對我尊敬些!」

孫世玉被教訓得面紅耳赤,怒也不是,氣也不是。

一旁魯翰林的二少爺立刻就發作了,指著姚聞愚道︰「你這個窮酸好沒分寸,一個教書匠,孫公子讓你坐在這兒已經是客氣的,你倒擺起架子來了!」

翰林本是窮官,魯二少爺平時跟著吃喝,跟打秋風的清客差不多,這時正是用得著他的時候。

姚聞愚哼哼一笑道︰「罵得好!你老子是這麼教你的嗎?只要你承認一聲,我立刻就向孫公子告罪,然後再去向尊大人請教!」

魯二少爺聞得一怔,僵在那兒作聲不得。

姚聞愚眉頭一皺,目中精光暴露,厲聲道︰「你們這些世家子弟愈來愈不像話,平時家里少管教,今天我倒要代勞一番,至少讓你們明白一些做人的道理。」

說時慢慢地站起來,走到魯二少爺跟前喝道︰「跪下。」

魯二少爺接觸到他嚴峻的目光,身不由主地跪了下來。

姚聞愚信手開弓,打了他十幾個嘴巴,然後再道︰「滾回去!把韓文正公那篇師說讀上兩百遍,不懂的問你老子,學會了尊師重道再出門!」

他的聲音不嚴自威,魯二少爺居然不敢違抗,乖乖地站了起來,像一只喪家犬,低頭走下樓去。

其他人也被他的氣度懾住了,孫世玉訕訕地站起來,對他作了一個長揖,然後恭敬地道︰「夫子別生氣,小子知罪了!」

姚聞愚冷冷地道︰「小侯爺太客氣了,寒生不敢當!」

孫世玉知道他余怒未歇,仍是一揖道︰「夫子請上坐!小子執壺賠罪!」

說著拉開自己的座位,請姚聞愚坐下,又親自替他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一邊。

姚聞愚的臉上氣色才平了一點,點頭道︰「公子不愧為京師第一佳子弟,聞過即改,善莫大焉!」

孫世玉恭身道︰「請夫子多加賜海!」

姚聞愚將臉一板道︰「既然公子這麼說,我倒是不客氣了,公子正在有為之年,不思努力上進,微逐酒色,不知是何道理?」

孫世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訥訥地道︰「小子們不過是偶一為之,逢場作戲……」

姚聞恩將桌子一拍,滿臉寒霜怒道︰「胡說,信陵近婦人,青蓮醉濁醒,不過是壯士暮年,聊以遣情,你有多大歲數,敢說這種話!」

孫世玉的頭更低了,姚聞愚又厲聲道︰「尊大人一生為國,位居極品,也不敢像你如此荒唐,你仗著祖上余蔭,居然就呼盧買笑,目空一切……」

孫世玉的臉上汗水浸浸訥訥地道︰「是,是,小子知罪,小子一定悔改!」

姚聞愚輕哼一聲道︰「那你還站在這兒做什麼?」

孫世玉如逢大赦,連忙作了一個躬道︰「我承夫子棒喝,警痴發迷,小子告辭了,夫子請多用兩杯,權當小子的一番敬意,改日再到陳世兄府上,專誠拜謁夫子,多領一些教誨!」

姚聞愚淡淡地道︰「教誨是不敢當,但願公子潔身自重,好自為之!」

孫世玉又答應了兩聲,慢慢地退下樓去,其他的一些客人也都一個個地溜之大吉,片刻之間,只剩下蝴蝶紅一人。

姚聞愚擲杯哈哈大笑,蝴蝶紅賠著一笑道︰「先生罵得很好,痛快淋灕,可把我的生路打斷了!」

姚聞愚停住笑聲,含有深意地望著她道︰「我以為今天之後,你也不會再操此業了!」

蝴蝶紅也深深地盯他一眼道︰「不錯!駙馬爺是不會再來了,公主大概也是最後一次光顧,今後我自然無須迎來送往,操此賤業了!」

姚聞愚將頭上的儒巾一扯,露出如黛青絲,扯下頷邊的黑髯,一起丟在桌子上,微微一笑道︰「你的眼楮真厲害,居然一眼就認出我來了!」

蝴蝶紅笑道︰「六年前我一度識荊,對公主的印象十分模糊,方才也不過是覺得公主不同于流俗而已……」

恢復了女容的宇文瑤奇道︰「那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蝴蝶紅笑道︰「從公主的儀態偶有所覺,一個倚人為生的教書先生斷無如此魄力,再一想公主所用的化名,自然不難猜天。」

宇文瑤笑了一下道︰「我把名宇顛倒過來用一下,卻不想被你抓住破綻了!」

蝴蝶紅笑道︰「公主方才一番痛罵,倒是大快人心,這批王孫公子,無一非朱門敗類,是該有人給他們一點教訓。」

宇文瑤鄭重地道︰「嗯!這些人將來都要承繼爵位,成為國家柱石,為國家計,我不得不振發他們一下。」

蝴蝶紅仍是含笑道︰「公主今天不是專為教訓人來的吧?」

宇文瑤哼了一聲道︰「當然不是,我是要出來問問你,你留戀京師,居心何在?」

蝴蝶紅收起笑容道︰「很簡單,探訪神騎旅韋首領的下落。」

宇文瑤笑道︰「貴首領不是已經死了嗎?」

蝴蝶紅尖刻地道︰「死不死只有公主自己明白。」

宇文瑤微微含笑道︰「你認為拙夫就是從前的韋首領嗎7」。

蝴蝶紅更尖刻地道︰「是不是公主自己也明白!」

宇文瑤哈哈一聲長笑道︰「你已經見過他了,這問題我留待你自己去解答。」

這一句回答大出蝴蝶紅意料之外,怔著不知如何開口。

宇文瑤傲然地道︰「憑你那點玄虛,跟我斗還差得遠呢。」

蝴蝶紅未及回答,後面突有人接腔道︰「不錯!她的確不是對手,我倒還可勉強湊趣!」

宇文瑤悚然回顧,她身後不知何時已坐著一個中年文士,相貌陰森,口角含著玄秘的冷笑,正是恨天居士。

他對宇文瑤驚詫的神情頗為激賞,微笑道︰「大家都是故人,公主何淡忘如許之速?」

宇文瑤變容道︰「你是……」

恨天居士將手一擺道︰「你知道了就好,對別人我都是以恨天居士的身份出現,惟獨對你不然,我要跟你在絕對公平的情況下一決勝負。」

宇文瑤大笑道︰「你已失敗過了,敗得不可收拾!」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我們是一項比耐性的斗爭,只要有一口氣在,誰都不能夸言勝負,就是一方死了,活著的一方也不見得絕對勝利。」

宇文瑤愕然一下才道︰「你還不服輸?」

恨天居士微笑道︰「根本我就未曾輸,你雖能將他奪過去,安知我不能奪回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等到六年之久才出頭找你?」

宇文瑤偏著頭道︰「為什麼?」

恨天居士道︰「我給你一些時間,讓你去改造他,等他定了型,然後我再把他變回原來的形狀,這才是我所謂真正的勝利。」

宇文瑤默然片刻,突地縱聲大笑,笑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恨天居士詫然地望著她,出聲問道︰「你笑些什麼?」

宇文瑤勉強地抑制笑聲道︰「假若你以此作為勝負的依據,只怕我們兩個人都輸定了。」

恨天居士奇道︰「此話怎說?」

宇文瑤思索了一下才道︰「當年我布下一個金蟬月兌殼之計,原知道是瞞不過你的……」

恨天居士微笑道︰「我知道那是你給我留下作為對外的交代,可是我不想領這份情,所以一掌將那個替身擊碎了。」

宇文瑤微笑道︰「這一點我倒頗為佩服你,我用迷心大法將他擄過來之後,本來想改變他的,可是我失敗了。」

恨天居士道︰「怎會失敗呢!他不是改變了嗎?」

宇文瑤輕輕一嘆道︰「他是改變了,可是並沒有變成我希望的那一種,他依照自己的性情變了,變得我無法控制他。」

恨天居士微怔道︰「這怎麼可能呢?」

宇文瑤道︰「我也無法相信,可是事實俱在,不容我不承認,除了對身世無法記憶外,他完全成為另外的一個人。」

恨天居士默然片刻才低聲道︰「我很奇怪你怎會讓他活到今天!」

宇文瑤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突然低咽道︰「我們實在太相像了,我們不該成為仇敵的,若是你我聯手,我該說放眼宇內而無余子!」

恨天居士對她的這番話不感興趣,只是追問道︰「我只想知道因何中止了殺他之念!」

宇文瑤雙眼下垂,以一種從所未有的聲調說道︰「說來也許難以令人相信,他這一變,形成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性格;造成一種絕世難企的風標!」

恨天居士听罷臉上一陣激動,片刻才道︰「你為他的風度所折,便真地傾心于他了是不是?」

宇文瑤點頭道︰「不錯,我毋庸諱言對他的感情,而且我發現他從前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所表現的一切,只是受你所影響的一切,這次並不是改變他,而是將他隱蔽的本性激揚了出來……」

宇文瑤頓了一頓,繼續道︰「現在所表示的他,才是真正的他,這種本質,是一種富貴不能婬,威武不能屈,邪惡不能搖,艱困不能移的大丈夫,大英雄氣質,我改不了他,但我相信你也改不了他!」

恨天居士默然半晌,突發異聲道︰「我也許改得了他,但是听你這一說,我實在不願意去改變他,這件事姑且作罷,我在別的地方跟你較量吧!為了表示公平起見,我也在事先通知你,你靜候佳音吧。紅兒,咱們走吧!」

蝴蝶紅捧著琵琶,答應著站了起來,恨天居士對宇文搖擺擺手,就與蝴蝶紅一起離去了。

韓芝佑在宮中的生活是寂寞的,他一個人獨佔一幢精美的宮殿,也有許多的宮女侍候他,但他依然是寂寞的,宇文瑤不常來看他,即或是來了,也僅只寒暄一陣就離去了,這是種很不正常的夫婦關系,可是兩個人都很習慣。

宇文瑤很尊重他,職務上的權限整個都交給了他,大小事情的處理,也從不干涉。這一切都不能使他滿足。

他不知道自己還缺什麼,還需要什麼,這種不滿的感覺深深發自他的內心,莫可名狀……

良夜悄悄,夜寒似水,韓芝佑照例在書案前對著一枝巨燭,默默地翻閱著手中的一本厚書。

忽而他身前的燭火微微的跳了一下,韓芝佑心中突生異兆,便四周看了一遍,屋中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

可是他感覺到這屋中的確是多了一個人,因為他鼻中喚到了一股異樣的氣息。

忽而他眼角朝上一抬,身前別無異狀一可是在離他丈許的古銅鏡中卻似乎掠過一絲衣角。

韓芝佑心中一動,這屋中的確是有人潛進來了,那人就躲在他的身後,而且隨著他的頭轉,因此他瞧不見人臉。

這人是個女的!但不會是宇文瑤。

宇文瑤的氣息他聞慣了,這氣息很陌生。

也不會是其他宮女,因為她們沒有這麼好的功力,能無聲無息地掩至他身後而不被他發覺。

那麼這個人是誰呢?他在心中飛速地尋思了一下。

「這掩進來的女子必是外人,因為鏡中的衣角分明是黃色的,這在官中列為禁忌,黃者為帝王之色,連宇文瑤都不準穿著此色的……這女子對我也沒有惡意,她要暗算我的話,早就可以下手了……」

沉吟片刻,他忽而淡淡一笑道︰「常聞古人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只道是古人信口胡謅,不想今夜倒讓我親身體會了,只是驚鴻一瞥,為何不讓我看個真切呢?」

身後靜悄悄地沒有一絲回音,韓芝佑身形微微一偏,鏡中的情影也跟著他偏過去,依然沒看清楚。

韓芝佑不動聲色地指著銅鏡笑道︰「姑娘!出來吧!我看見你了,你躲得過我的眼楮,怎麼不注意這三尺銅鏡,已把你照得清清楚楚了。」

這原是一句試探之詞,事實上他並未看見身後的人影,只是在氣息中有股淡淡的幽香,使他判斷身後必非老婦。

不管是少婦或少女,叫聲姑娘總不會錯。

果然身後傳來幽幽的一聲輕嘆,鏡中顯出一個窈窕的身影,韓芝信看清了容顏時,不禁失聲驚呼道︰「怎麼會是你?」

情影裊裊移前,卻是不日前在此匆促遁去的黃英,面容慘淡,神色已經憔悴了不少,珠淚盈盈。

韓芝佑急忙轉身過去又問道︰「黃賢弟……不,黃姑娘,你怎麼來了?」

黃英淒楚地望著他不作聲。

韓芝佑等了一下才又改口道︰「姑娘是一個人來的?」

黃英點點頭,韓之佑再問道︰「姑娘進來時沒受到阻攔?」

黃英這時才輕輕地搖了一下頭低聲道︰「沒有,我是借著黑影掩護進來的,沒有人發覺……」

韓芝信點頭微笑道︰「不錯!姑娘的輕身功夫的確高明,連我都沒有發覺姑娘來至身後,值班的那些飯桶更不用談了!」

黃英受了夸贊,擠落眼中的淚珠,呆呆地望著他,似怨艾又似凝視,情緒萬千……

韓芝佑覺得老是沉默相對不太像話,沉吟了一下才道︰「我真眼拙,在酒樓上竟不知姑娘的易裝,後來在紅紅那兒才得知真相,那天我太冒昧了一點……」

黃英的臉上飛起一片紅暈,低聲道︰「別說了,我很感謝你救了我。」

韓芝佑笑道︰「那不算什麼,我不過是舉手之勞,只是姑娘走得太倉促,致使今師兄發生了誤會,我已經向他解釋過了。」

黃英板著臉道︰「我們踫過頭了。」

韓芝佑高興地道︰「這就好了!你們能把誤會解開,我也放了心。」

黃英臉容一緊道︰「我們不過是師兄妹,沒什麼可誤會的,今後更不會了。」

韓芝佑一怔道︰「姑娘這話怎麼說?」

黃英寒著喉嚨道︰「我沒有賣給姓莊的,他管得我太多,我們吵翻了,從此他是他,我是我,連師兄妹的關系都不存在了!」

韓芝佑頗感意外,訥然莫知所答。

黃英冷笑一聲又道︰「你別擔心,這事情跟你沒關系,今天我是為著兩件事來找你,希望你能給我個明白答復!」

韓芝佑連忙道︰「姑娘想知道些什麼?」

黃英目光轉為銳利,沉聲道︰「先說你是不是韋紀湄!」

韓芝佑心中一陣掇掇,暗自思忖道︰「怎麼又是老調重彈了?大家都要說我是韋紀湄……」

沉思良久他才搖頭道︰「不是,我叫韓芝佑!」

黃英逼視良久,目光漸轉溫和,緩緩地道︰「好吧,就算你是韓芝佑,現在我提第二個問題,你準備對我作何處置?你別裝糊涂,誠實地回答我!」

韓芝佑心中一動,覺得宇文瑤所料的事,半點不錯,可是這是他最傷腦筋的一件事,沉吟半刻才道︰「我明白姑娘的意思,可是我希望姑娘亮察,前些日子所發生的乃是意外,我絕無其他心思!」

黃英咬著牙道︰「我知道!模糊中我還有些知覺,衣服是我自己撕破的……」

韓芝佑高興地說道︰「這就太好了,對著令師兄我實在不便說明,我只希望姑娘明白,我不是輕薄之徒……當然。這也不能怪姑娘……」

黃英哼了一聲道︰「可是我的身體已被你看過了,我雖在江湖,可不是蝴蝶紅之流的歌伎,一個女子的清白之體,怎可輕易示人?」

韓芝佑皺眉道︰「我明白!我心中對姑娘並無絲毫蔑視,就是莊兄……」

黃英突然變色道︰「別提他!他是第一個該殺的男人!」

韓芝佑愕然。黃英又道︰「你別想得大多,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並不一定就是有感情,要有也是兄妹之間的那種情誼……」

韓芝佑想了一下才道︰「我很明白姑娘的心,若是我現時未當婚配,我一定不會辜負姑娘,現在我只好視姑娘為妹……」

黃英強忍著淚珠道︰「這就解決問題了?」

韓芝佑急道︰「我總不能停妻再娶……」

黃英冷笑道︰「那我倒不敢妄想,我知道你現在貴為駙馬,權傾一時,我也不想叫你放棄這一切來娶一個江湖女子。」

韓芝佑佛然道︰「我不是一個貪戀權勢的人,我不能負宇文瑤,並不因為她是公主,而是基于夫妻的情分與道義。」

黃英仍是冷笑地道︰「我很清楚這一點,你毋需解釋……」

韓芝佑攤著手道︰「那姑娘的意思是什麼?」

黃英道︰「我是江湖人,並不在乎什麼嫁娶的形式,我只要你的一句話!」

韓芝佑急問道︰「什麼話?」

黃英厲聲尖叫道︰「你要是裝糊涂我就一劍劈了你!」

韓芝佑也沉下臉肅容道︰「姑娘一定要問,我不妨說明白,我救姑娘之時基于做人的本分,我並不作其他的想法,姑娘也不該作……」

黃英臉容慘變,淒然良久,忽發哀聲道︰「難道我留在這兒作個宮女也不成嗎?我別無所求,只想守著你,我相信你的妻子會同意的。」

韓芝佑愕然片刻才道︰「姑娘何苦自屈如此,我只是個普通的男人……」

黃英這時似已把整個矜持都放棄了,哭著道︰「我不管你是怎麼樣的人,我的心向著你定了。」

韓芝佑搖著手道︰「姑娘這是為什麼呢?令師兄比我強多了!他比我……」

黃英已哭得像淚人似的,顫著喉嚨道︰「是的!他比你年輕,他長得不錯,對我也是一片深情,本來我認為我愛著他的,可是見了你之後,我就變了,從酒樓上第一次見你時我就變了,所以我討厭他,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這樣……」

韓芝佑柔聲道︰「姑娘年紀大輕,或許以後還會遇上……」

黃英用手一拭淚珠道︰「一個女人不管年紀多大,她絕對不會認錯什麼是真正的愛情,一生中她把這種感情只付給一個男人。」

韓芝佑愕然道︰「姑娘認為我是這一個男人了?」

黃英點頭道︰「是的!我們女子有一種本能,就是在千百人中能把這個人確定無誤。為了這種感情,她可以作任何犧牲,受任何的屈辱。你妻子要是不答應,我可以跪下來求她去!」

韓芝佑默然良久,方長嘆一聲道︰「我真不明白你們女人,阿瑤說得一點不錯。」

黃英抬頭詫道︰「你妻子怎麼說?」

韓芝佑仍是感嘆地道︰「阿瑤早料定你會有這樣的一天。」

黃英緊張地道︰「是嗎?她對我怎麼樣?」

韓芝佑道︰「她很喜歡你。」

黃英喜笑顏開道︰「真的?我太感激她了,我會像奴婢似的尊敬她。」

韓芝佑搖頭道︰「姑娘!拙荊很喜歡你;她表示過要你留在官中,可是這事情仍是不可行,因為還有人反對……」

黃英的歡顏又變為緊張道︰「誰?是蝴蝶紅?」

韓芝佑感慨地一笑道︰「怎會是她呢?我跟她更不談上什麼關系了,這人是我自己。老實說我很感激姑娘的盛情,可是我不願意這樣做。」

黃英勉強控制住自己道︰「為什麼?我丑嗎?我無恥嗎?我不值一顧嗎?」

韓芝佑搖頭道︰「都不是!姑娘天人之姿,冰雪之品,一片純情,可是感情是無法勉強的,我無法對姑娘生出感情。」

黃英臉容上罩起一片寒霜,顫抖地道︰「我連蝴蝶紅都比不上嗎?你對她還有些感情……」

韓芝佑微微搖頭道︰「姑娘怎麼又扯上蝴蝶紅呢?你跟她不同,她是個歌伎,我不過付了纏頭之資,逢場作戲而已。」

黃英冷笑道︰「你替她找歸宿,托良人,這份感情不像是個普通客人吧?」

韓芝佑搖手道︰「那是因為我覺得她還不錯,我不希望她長此流落風尖,這種做法不是感情,而是一種助人向上的同情。」

黃英強忍住激動道︰「我也只要一點同情就夠了。」

韓芝佑莊容道︰「不!不行!對你這樣一個純潔的女孩子,要就是全心全力的愛你,事實既不可能,我就不能糟蹋你!」

黃英叫道︰「我自甘受屈!」

韓芝佑正色道︰「我不能屈己誤人!」

黃英默然片刻,忽變為冷漠地道︰「這就是你的答復了?」

韓芝佑堅定地道︰「是的!我對姑娘很抱歉。」

黃英一言不發,突地抽出腰中長劍獰聲道︰「我與你勢不兩立,不能承你之情,只有取你的命!」

語畢一劍挺刺,來勢十分凶猛,韓芝佑躲得快,可是仍被她劃破一點衣衫,急得高聲大叫道︰「姑娘,你理智一點!」

黃英不理他,仍是一劍一劍地刺過來,招式很奧奇,腕力也很深厚,韓芝佑簡直無法躲避了,可是他仍不還手。

黃英接連攻了十幾劍,劍鋒將他的衣衫又劃破了好幾處,甚至有幾劍還劃破他的一點皮膚。

韓芝佑十分心涼,發現這女子的劍路居然都是從所未見的招式,詭奇中帶雄渾,要是他手中也有劍的話,或者可以佔點上風,即使是空手相搏,他不致于吃大大的虧,可是他實在無法對這樣的一個女子出手。

又是五六招過去後,黃英簡直跟瘋了一樣,劍尖每次都指著他的要害,勁風瑟瑟,連他的護身真氣都擋不住。

韓芝佑在受了一次皮傷之後,覺得再糾纏下去實在沒有多大意思,將心一橫,立定腳步道︰「也罷!為了酬謝姑娘一番隆情,我把命給你吧!」

黃英一劍刺向心口時,他干脆不躲,肅容閉目負手,泰然準備受劍,黃英劍鋒觸及肌膚時,反倒停止了,哭聲道︰「你就是拼死也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嗎?」

韓芝佑睜目望她一眼,臉上浮著湛然神光,朗聲吟道︰「願能一死酬知己,愧無虛情答紅顏。」

黃英滿面都是淚痕,那只握劍的手不住的顫抖,表露出她心中無限的激動,可是她無法再將劍向前進一分。

默然相對片刻,黃英似乎被他漠然的態度激怒,銀牙一咬,劍尖向前推去,可是她的手已經偏了。

「嗤!」一劍刺進韓芝佑的肋間,鮮血順著劍身滴下來。

黃英的眼楮已被淚水充滿,根本就看不清面前的情形,隔了半天,仍未听見韓芝傷倒下的聲音。

淚水掉落了一部分,她才看清是刺歪了方向。

血染紅了韓芝佑的衣衫,他仍是漠然地站著。

黃英只覺得萬箭鑽心,慘聲哭叫道︰「你……你不是人……」

一股熱血從她的口中猛射出來,身子已軟軟地向前歪倒下去,韓芝佑的助上還插著那枝長劍,卻伸手要去扶她。

就在這同一時候,門外飛速地躥進兩條人影,一條影子接住黃英的身子,另一條人影攙住了韓芝佑。

韓芝佑抬頭一看,攙住他的正是宇文瑤——他的妻子。

宇文瑤首先替他拔出肋間的長劍,擲在地上,然後撕開他的衣襟,替他止血、裹傷。

她好像早就在外面了,因此在襄傷時,居然連金創藥都準備妥當,韓芝佑一言不發地由她處理。

宇文瑤忙碌了半天,才一一整理完畢,朝他悻悻地道︰「願能一死酬知己,愧無虛情答紅顏。你真是天下第一狠心人,你輕易地死了,置我于何地?」

韓芝佑望她一眼道︰「你不是全看見了嗎?我不該替她治傷,惹出這麼多麻煩,這個情形下,我只有以死報之。」

宇文瑤哼了一聲道︰「我呢?你替我設想了沒有?」

韓芝佑望著她淡淡一笑道︰「我留下一份完整無缺的感情給你,認為足夠了。」

宇文瑤望著他英俊的臉,眼楮漸漸地濕潤了,情不自禁地握起他的一只手,放在嘴上吻著。

韓芝佑伸出另一只手,輕撫著她的頭發……

突然!在寂靜的空氣中傳來一陣異聲。

「篤!篤!篤!」

這陣異聲非常地清晰,入耳震人。

這是敲木魚的聲音!

在禁衛森嚴的深宮中,怎會有這種聲音呢?

兩個人的心神都還來不及應付這突來的變化時,門口已翩然站著一個淄衣女尼,她身披袈裟,頭上的青絲仍是盤成一堆高髻,足登麻鞋白襪,手持清磐,臂懸念珠。

論年齡不過三十余,容貌清麗月兌俗。

她突然地出現,她怪異的打扮,震住了所有的人。

尤其是韓芝佑,更是在震驚中透著一片迷惘。

這人從未見過,卻又是十分熟悉。

而且不知怎地,這人居然令他的內心深處,起了一種從所未有的莫可名狀的難以形容的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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