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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躍鷹飛 第十五章 險死魔頭手 幸逢太歲臨

郭彤听到「暗鏢」這兩個字,目光不由得轉向西門舉,突然發覺他背後有一個微微隆起的小箱子。

那箱子四四方方,有一尺見方。從隱隱露出的一角,可以看出來是銅做的,外面包著一方青綢子——不知道是什麼值錢的寶貝;否則,西門老爺子萬萬不會這等重視。

這可好,駝子那邊剛剛放了口風,西門舉這邊立刻打上了招呼!

這番話,西門舉也說得十分干脆,明顯地告訴對方,自己此刻保有一趟暗鏢,要對方高抬貴手,賣個交情,千萬不可染指。

駝子嘻嘻笑道︰「依我駝子看,老爺子這番話多余。如果你老說的那個姓岳的大盜真要跟老爺子過不去,嘿嘿……只怕你老爺子千防萬防也難以躲過麻煩的!」

西門舉神色一振,不悅地道︰「掌櫃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駝子嘻嘻笑道︰「那有什麼意思?無非是‘光棍一點就透’,這就是老爺子你平常為人好,又不招惹道上的朋友,你賞人家一口飯吃,人家心里怎會沒有數?能不對你老爺子給予照顧?」

西門舉以他在江漢地面上的聲名德望,听了這番話,那張紫黑的臉膛陣陣冒光。

駝子見狀,話里有話地問︰「這麼說,老夫倒是領了情了!」

西門舉哈哈一笑,挺了一下腰桿兒,道︰「掌櫃的這番話說得真夠意思。只是,據老夫想,那位岳朋友買老夫的賬,除了放交情,或許還有別的原因吧?」

駝子擠了一下三角眼,嘿嘿笑道︰「還會有什麼別的原因?我看,沒其它原因啦。」

「怎麼沒有?」西門舉睜大了眼道,「那是因為我西門舉背後這口劍不是好招慧的,任何人要是想在我西門舉眼皮子底下鬧什麼鬼吹燈,他可得小心一下我西門舉的這把寶劍,先自問一下能不能贏得過我這把家伙!掌櫃的,你說是不是?」

言者無心听者有意。

一旁的郭彤听到這里,心里由不住動了一下。好呀,這一下他們雙方可是叫上陣了,我倒要听听這個鄂中巨盜怎麼回答?

駝子听了,那張黑臉忽然現出一片蒼白!三角眼里,現出了一種「獰厲」。

嘿嘿笑了幾聲,臉色又趨于緩和。

「老爺子話可也不要說得太滿了啊!」他吃吃笑道,「據我所知,那個姓岳的也不是省油的燈。別人不犯他,他是不犯人;別人要是真跟他叫陣,嘿嘿……他可是不會輕易服輸的啊!」

單手托塔西門舉一推桌面,碗筷「嘩啦」一聲大響,怒聲道︰「怎麼,不服氣?掌櫃的你就傳過話去,叫那位岳朋友來找老夫試試看!」

駝子「篤篤」兩聲,用力地把一雙刀栽在菜板子上,眼看著就要說出難听的話來。

那個婆子卻啞著嗓子笑道︰「駝子,盛餃子吧,都快煮爛了!」

駝老人那雙三角眼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笑嘻嘻地擦了一下剁肉的手,拿起漏勺就去盛餃子。

紫衣老人西門舉也忽然平下了氣,笑著坐了下來。

這時,那個老婆婆高聲道︰「啊喲,今天可真是好生意,又有客人來了!」

人們被她這麼一吆喝,都向外面看去,一騎黑馬帶著滾滾一團黃沙,風馳電掣般地飛馳了過來!

紫衣人西門舉向外看了一眼,遂問兒子︰「是咱們那位貴客麼?」

說話時,那騎黑馬已來到了眼前里許光景。

馬上人一身皂白色衫子,頭上戴著一頂「馬連波」大草帽。

由于草帽的帽檐極大,遮住了這人的上半邊,面目看不太清楚,只是在馬跑動時,可以若隱若現地看見這人有一雙濃黑的眉毛。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各人抬頭注視的一剎那,那匹大黑馬已把來人馱到了亭子邊。

陡然間,大黑馬陡立前蹄,發出了唏哩哩一聲長嘯,地上黃塵揚起了丈許高,馬上那個豪邁漢子卻未摔下來!

黑馬不服韁勒,再次怒嘯著,帶著馬上漢子圍著亭子頻頻直打轉兒。

那漢子左手輕輕一托帽檐,向亭子里瞄了一眼,眾人這才有機會看清他。

一張「國」字臉,上額和下額一般寬,掃帚眉,獅子鼻,大嘴,兩處腮幫子上生滿了黑糊糊的一層短須。他圍著亭子轉了幾轉,也沒有下馬,使得西門一家子心里納悶不已!

單手托塔西門舉看了兒子一眼,示意他盤問對方一下。

藍衣青年西門雲飛立刻由座位上站起來,大步跨出亭外,向著馬上那個濃眉漢子抱了一下拳︰「朋友,下來喝杯酒吧,在下西門雲飛有禮了!」

西門一家人,在江漢武林道是如何聲望!對方只要是武林中人,在這個地面上,斷斷不會沒有听說過這個姓氏。

然而馬上這個漢子听罷西門雲飛的話,翻動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碌碌打了一個轉兒。

「抱歉!」這個人冷冷地笑著,「在下跟朋友還有約會,不能在此逗留……」

聲音雖低,卻帶著磁性口音——一種本地很少听見的「關西」音韻。

西門雲飛怔了一下︰「那倒巧得很,我等也在等位朋友,足下是——」

濃眉漢子忽然岔口道︰「在下是跟人約定,要取一樣東西。那東西至為名貴,絕不能跑光露臉,這地方只怕是不太適合……」

這個人那雙黑光錚亮的眸子瞄了正在掌勺的駝子一眼。這時,駝子也在看他。兩個人四只眼楮,有意無意地湊在了一塊兒。

濃眉漢子趕忙把頭往下低了一些,駝子更是急著把臉偏向一旁,似乎雙方都不願意讓對方看清自己的臉。

那濃眉漢子說了這幾句話,向著馬前的西門雲飛注視了一眼,即調轉馬頭,哼了一聲,陡地馳馬而去!

隨著馬股之後,騰揚起大片黃塵,把對方這一人一馬吞噬了個干淨!

西門雲飛望著那漢子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道了聲「怪事」,蜘躕著走回亭子里。

西門雲飛剛剛踏進亭子,他爹爹西門舉站了起來,喝道︰「掌櫃的算賬!」

駝子嘻嘻一笑,兩只油手在圍裙上擦著,嘴里訥訥道︰「貴人光臨,這頓酒菜讓我駝子請了吧!」

駝子的老婆也嚷著︰「我們絕不能要西門大爺的錢,絕不能要!」

西門舉嘿嘿笑道︰「笑話,我們豈有白吃白喝的道理?玉英給錢!」

那個俏麗的小媳婦答應一聲,取出一些碎銀。

西門舉哈哈笑道︰「怎生這等小家子氣?」

說時隨即由攤開的銀包里,拿出了一塊重有二十兩的銀子,轉身雙手遞上。

「老哥,西門舉承你們夫婦盛情招待。這一點銀子,不成敬意……」

駝子嘻嘻一笑,道︰「不過幾十個小錢的酒菜,大爺你卻給上這麼多。好家伙,二十兩!我駝子活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呢。」

他搖著兩只手,足下頻頻向後退著,那副樣子真是惹人發笑。

單手托塔西門舉哪能听不出對方的弦外之音,當下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笑道︰「掌櫃的這是嫌少了!今天事忙,改天自當會有一番人心,老夫等這就告辭了!」

說罷,當即把那錠銀子向石頭桌子上一放,平手一撫;待他手掌離開時,那錠重約二十兩的銀子,已深深陷入石面之內,最上面與桌面一般平齊!

這一手功夫,雖然是一般江湖武林人物慣施的伎倆,卻大有不盡相同之處!

即以眼前情形而論,堅硬的青石台面到底較諸一般木質桌面要硬上許多,是以西門舉這一手功力,也就越加顯得驚人!

西門舉朗聲大笑著︰「打擾,打擾,」與家人陸續地翻身上馬。

駝子追出來躬身哈腰地打著拱,他女兒睜著一雙挺機靈的眸子骨碌碌地轉著,駝子的老婆,卻一時行蹤飄渺,不知到哪里去了。

眼看著駝子頻頻地打躬道︰「老爺子好走、好走,不送、不送……」

單手托塔西門舉一家三日早已抖動韁繩,三匹馬箭矢也似地飛馳而去。

一直看到他們走得沒有了影,駝子才眨著兩只三角眼,慢吞吞地轉回來。

郭彤一直是個冷眼旁觀者,這一切都不曾逃開過他的眼楮。

他曾經注意到了西門舉手掌壓銀錠,也注意到了駝子婆婆假借揀柴而溜進樹林……

現在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駝子拿著刀在石桌子上挖銀子。

當然,這不過是掩飾而已!

過了一會兒,駝子的老婆回到了亭子里,郭彤注意到她頭發上沾滿了樹葉。

回來之後,她一聲不響地低子去在木桶里洗碗,駝子借著送碗之便把身子湊了過去,兩口子嘀嘀咕咕說了起來。

忽然,駝子回過身來大聲道︰「丫頭,把那頭小驢子牽出來,我要進城去買肉。」

大姑娘答應了一聲,到後面牽驢子去了。

郭彤這才注意到後面還拴著三頭小毛驢。

驢子牽出來,駝子收拾了一上,月兌下了圍裙,背了一個藍布包袱。

老婆婆叮囑道︰「這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一切都有我照顧著,可不要把到手的大肥豬讓人家弄走了。」

駝子哼了一聲道︰「他跑不了的。」

老婆婆送他上了驢,又道︰「要不要丫頭跟著你去一趟?」

駝子搖搖頭︰「用不著。」

休看他個頭兒不高,身子可處處透著利落。他單手在驢背上輕輕一按,「呼」一下子坐在了驢背上。

坐定之後,駝子才道︰「明天晌午要是我沒信兒,你就到城里去接應……」

老婆婆道︰「我知道。」她左右看了一眼,放低聲音道,「多半是住在快活齋,入夜我就……」

駝子不耐煩地道︰「知道啦,照顧你的生意去吧!」

他邊說邊策動韁繩,胯下小毛驢甩開四蹄,一溜風似地向前奔馳而去。

郭彤看到這里,即站起來道︰「算賬!」

老婆婆回身道︰「客人要走麼?」

郭彤點點頭,手指前面問道︰「借問這條路通向哪里?怎麼走法?」

婆子沙啞地干笑了幾聲,道︰「你大概是剛由外地來的吧?敢情連漢陽府也沒來過呀!」

郭彤這才知道,前面鎮市竟是漢陽府城大鎮,當下道了謝,結了酒資,拿起了棍杖。

那婆子又道︰「客人是起旱,還是走水?」

郭彤笑道︰「當然是起旱!」

婆子笑道︰「啊,那你只怕不好走啊,從這里到府城,少說還有百八十里路呢,這會子天可是不早了呀!」

郭彤道︰「這個,我還沒有想到呀。」

那婆子嘿嘿怪笑道︰「這要等個機會,看看是不是有騾子車經過,運氣好的話,你還可以搭個便車坐坐!」

郭彤告了擾,步出亭外,無巧不巧,一輛篷車風馳電掣般地奔過來。

婆子笑道︰「客人你好福氣,想什麼就來什麼,這下省了走路了!」

說話之間,那輛大騾車已乒乒乓乓地來到了近前。

郭彤忙自上前揮手令車子停住,趕車的五旬開外的一個小個子,頭上戴著破氈帽,一只手把著老長的一根旱煙袋桿子,另只手攏著兩匹牲口的韁繩。

老遠的地方,就見他用力地扯著韁,喊著牲口︰「吁——吁——」

騾車停了下來,郭彤上前抱拳道︰「老鄉,是往漢陽府去的車麼?」

趕車的那個小老頭擠著一雙小眼楮,想是早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便看著郭彤道︰

「就你一個人麼?」

郭彤點點頭,小老頭翹起鞋底,一面磕著煙灰︰「你去漢陽府?那就上車吧!」

郭彤抱拳告了擾,遂攀上了車座。

車把式重新裝上了一袋煙,向著老婆婆笑道︰「大嬸子,給我來兩張油餅,半只雞。」

老婆婆招呼女兒把餅送去,收了錢。趕車的把壺里灌滿了水,甩起大鞭,「叭」地響了一聲,那輛騾車才骨骨碌碌地向前移動起來。

這時候,太陽已微微有些個偏西。雖說是秋高氣爽的時令,但是仍然十分燠熱。

一陣陣暖風由水面上飄過來,江上有幾只白鷺緩緩地飛著,景象極為寧靜。

車把式又耍了兩個響鞭,把長鞭插向座旁,拿起煙袋繼續就口抽著。

「我說,」車把式眯著一雙小眼,徐徐地噴出了一口煙,道︰「這位客人,你府上是——」

郭彤道︰「我是南方來的。」

「啊,南方是好地方!」車把式笑道,「那地方山明水秀、鳥語花香,我早年去過一回。嗯,說起來該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郭彤道︰「你老貴姓呀?」

車把式笑道︰「姓郭,郭子儀的郭,你呢?」

郭彤微微一笑,「那倒是巧,我也姓郭!」

「咦,巧得很!」趕車的笑道,「原來,咱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呀。我說,郭東家,你上漢陽是投親還是辦事?」

郭彤搖搖頭道︰「都不是,只是找個人!」

趕車的嘿嘿笑道︰「啊啊……客人你進了城住在哪里?」

郭彤道︰「有一家叫快活齋的客棧,你知不知道?」

趕車的「啊」了一聲,回頭看了郭彤幾眼,道︰「快活齋?那是城里第一塊大字號,我當然知道,怎麼,你要住在那里?」

郭彤點點頭道︰「不錯,我打算住在那里。」

趕車的听後情不自禁地回過頭,頻頻打量了他幾眼︰「倒看不出,東家老弟台你還是個土財主呀!失敬,失敬!」

郭彤道︰「怎麼,我又怎麼會是土財主?」

趕車的道︰「能在快活齋里面住下的,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人物,再不就是有錢有勢,你老弟一定差不到哪里去……哈哈……幸會,幸會!」

郭彤這才知道那快活齋是專為豪門所設,自己別只顧了跟蹤人家看熱鬧,而忽略了眼前任務,想著不禁有些氣餒。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所要尋覓的那個叫崔奇的前輩,所居住的狠牙山在漢陽之北,此行亦是順路。眼前既然自己無意間發覺了黑道劫財的勾當,站在俠義的立場來說,縱不便插手干預,也應該設法暗中向物主點明,讓他提高警覺。

這正是郭彤此行的打算,因為方才小食亭人多口雜,那單手托塔西門舉一家人又走得張皇,沒有說話之機;後來又見駝子夫婦的一番勾搭,才使他發覺到這件事態的嚴重,不得不隨後趕上。如能找到西門家人相機進言,點破駝子的陰謀詭計,也算是善事一樁!

他想到這里,遂向趕車的問道︰「剛才亭子里賣酒的那一家人,他們一直都在這里做生意麼?」

「可不是!」車把式道︰「那個駝子姓岳,這里人都喊他是岳老六,一家三口人,手都巧得很。你別瞧他們開著這麼個小店,生意可是好得很呢!尤其是他們賣的酒,都是親手釀制,味道醇極了,叫做‘漢陽紅’,一年出土一次,客人你剛才喝的就是那種酒,味道怎麼樣?」

郭彤點點頭道︰「怪不得呢,味道確是不錯。當家的,你們認識很久了?」

「敢情是很有些年了!」車把式咳嗽了一聲,道︰「那一年漲大水,這一家子人說是祖產被水給淹了,後來就飄落到了這里……」

「說也奇怪,」車把式又道,「照說,這爺娘三個這些年該是存了不少錢了,滿可以開個像樣子的大酒館,用上幾個伙計,何必把自己累成這個樣子。這可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郭彤本想由這個車把式嘴里,打探出駝子的一些怪異行蹤,卻沒有想到出諸他嘴里的卻是一些家常廢話,也就沒有興趣再去多問。

騾車在鋪著平平一層黃沙的地上放速前進,郭彤靠著車上載的軟軟的棉花,耳中听著「嗒嗒」的蹄音,心情略一松弛,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楮。

車把式還在有一句沒一名地說著話,沒有听見郭彤的回話。

扭過頭一看,才知道他睡著了。

傍晚時分,騾車在一條寬敞的石板巷道口停了下來。

郭彤抱了一下拳,拿起棍杖和隨身衣囊由車上跳下來。

車把式手指著巷口對面的那座巍峨建築道︰「喏,那就是這里最講究的快活齋。」

說話時,正有一輛四輪馬車,駛向那客棧的正門。兩個身穿長大褂的听差,趕上前拉開車門,迎接著車廂里一個大月復便便的白胖客人。

天色才入暮,快活齋門前的一溜子高挑長燈可都點著了。八名身穿青布長大褂的茶房,分兩列站立在門側左右。

透過敞開的門,往里面看,各種鮮花開得五彩斑斕,高懸的鳥寵子里面的八哥鳥不時地跳上躍下。

郭彤看了幾眼,模出一塊碎銀賞與趕車的把式,道了聲謝,即將行囊挑在棍棒上,大搖大擺地走向快活齋。

站在快活齋門前的幾個伙計,眼看著來了這麼一個布衣少年,氣勢堂堂,一時還真模不清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只當他是先進去的那個白胖子的跟班兒,倒也未加阻攔就讓他神氣活現地走了進去。

遠遠注視著他的那個車把式,只當他無論如何也進不了快活齋的大門,見狀不由得大感驚奇,搖著頭趕著騾車走了。

郭彤扛著行囊,搖搖擺擺地走進快活齋的大門,見里面好大的一片地方,假山、花圃、亭台樓榭,無不齊全,大別于一般客棧。

鳥語花香聲中,郭彤一徑來到廊舍盡頭,迎面走過來一個穿著青布長大褂的伙計。

郭彤叫住他,道︰「喂,伙計!」

那個伙計站是站住了,卻現出瞧不起人的樣子,斜過眼楮問︰「什麼事?」

郭彤瞪著眼楮道︰「我是來住店的,竟然沒有人來照顧我,豈有此理!」

那個伙計在他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不屑地道︰「你是來住店的?」

「當然。」郭彤怒聲道,「我是跟著前面那輛馬車一塊來的,你們是顧前不顧後!」

那個伙計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哈腰道︰「噢噢噢……原來是崔五爺手下的人,你怎麼不早說呢。對不起,對不起,請跟我來吧!」

郭彤把眼楮一瞪,正待發作,轉念一想,自己果真表明身份,很可能對方根本不予接納,倒不如將錯就錯,先住下來再說。

這麼一想,他也就不再辯白,冷笑了一聲,遂跟在那個伙計身後向前步進。

穿過了一個洞門,腳下踩著花崗石甬道,來到了一排房舍。

那個伙計回過臉陪笑道︰「是小的疏忽了,以為崔五爺只帶來了兩個人,原來還有一個,請教貴姓?」

郭彤道︰「我姓郭!」

那個伙計抱拳笑道︰「郭爺還請多原諒!」一指那排房舍,「其實空房多的是,咱們掌櫃的只當崔五爺身邊一定帶著很多人,所以把整排房子都事先空了下來,郭爺你請!」

伙計隨即掏出鑰匙開了門,把郭彤請進了房里。

那房子雖不似正房那般寬敞闊氣,但在郭彤眼里已是十分難得了,也就不再多說什麼,點點頭坐了下來。

當下,那個伙計忙著給他打水洗臉,沏茶鋪床,忙成一團。

郭彤問道︰「這里住棧,一夜房錢多少?」

伙計齜牙一笑道︰「郭爺還用問這個?這整個的客棧一總還不都是崔五爺的嗎,只要郭爺你樂意,愛住多久就住多久,說白了,還不都是一家人嗎?」

郭彤心知,伙計誤會他是那個崔五爺的身邊人。听口氣,那個崔五爺原來竟是他們這所客棧的大東家,這就難怪了。想想不禁好笑,也就不與說破,有了這層關系,那伙計自然百般巴結討好。

一會送茶,一會送飯,郭彤也就老下臉皮,來個樣樣享受。等到吃完了飯,那個伙計兀自賴在房子里不走。

幾經猶豫之後,他才訥訥地道︰「郭爺,小的有一事相托……不知道……郭爺肯不肯幫忙?」

郭彤怔了一下道︰「是什麼事?」

那個伙計齜牙笑了一下,搓著兩只手道︰「是這麼回事,小的姓張叫張有財,來到快活齋也有五六年了……」

郭彤點點頭道︰「怎麼樣呢?」

張有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這麼回事,郭爺,小的听說襄陽快活齋有一個賬房先生出了缺,不瞞郭爺說,小的自幼念過幾年書,也學過幾天算學,自信記個賬什麼的還不會誤事,只是……嘿嘿……」

他汗顏地笑了一下,接下去道︰「小的如今這個身份,別說在崔五爺身前說話了,簡直難得見上一面。郭爺是五爺跟前的人,見面的機會非常多,所以小的是想……是想……」

郭彤這才明白對方是什麼心意,當下冷笑了一聲,道︰「你是說襄陽那家分號,有一個賬房先生出了缺,張老兄是不是想頂那個缺?」

張有財鞠躬打揖地道︰「是是……全賴郭爺大力成全、大力成全!」

郭彤眼見對方一臉諂媚之態,心里大生惡感。

他听罷,緩緩地點了一下頭,道︰「好吧,這件事,就看你是不是有造化了。過兩天崔五爺正好要去襄陽,我就見機給你說上一說,可不一定能成功。」

張有財听了,頓時大為欣喜,千恩萬謝不已。

郭彤趁機道︰「噢,對了,我向你打听一個人不知你可知道?」

張有財立刻道︰「誰呀?」

郭彤說︰「這個人大大有名,就是人稱單手托塔的西門舉,不知是否住在這個店里?」

張有財道︰「是父子媳婦三個人一塊來的,是不是?」

郭彤點點頭道︰「不錯,他們住在哪里?」

張有財想了一下,說道︰「在北院里,郭爺找他們有事麼?我這就找他們去!」

郭彤道︰「使不得,你千萬不要驚動他們,只把他們下榻的地方告訴我就行了。這件事是崔五爺暗中關照我辦的,可不能出岔子!」

張有財連口答應道︰「是麼……既然這樣,郭爺請隨小人走上一趟,容小人指點西門一家住宿之處也就是了!」

郭彤點點頭道︰「這倒可以。」

二人出了棧房,天色早已大黑,只是這快活齋里外一片通明,處處笙歌管弦,交織出此刻的歡樂今宵!

張有財眉開眼笑地同郭彤來到了所謂的「北院」。這雖不若前院那般華麗雅致,卻極為寧靜,不似前院那般亂囂。

當他們走到一個亭子時,張有財左右打量了幾眼,指著前面一排棧房道︰「努,如果小的記得不差,西門舉一家人就在第二第三兩間房里……」

話方出口,即見那第二扇房門「咿呀」一聲敞了開來,由里面出來一個紅衣少婦。

郭彤眼尖,一眼看出了這紅衣少婦正是西門舉的媳婦兒,人稱紅尾蜂的沈雲英。

由于方才郭彤與她在小食亭子里共同進食,彼此總算照過面。在事情還沒弄清之前,郭彤還不打算同她見面。

不意,他方自轉過臉來,卻出乎意外地發現了一個人。

這個人看年歲約在三旬上下,一身黑色長衣,長到幾乎可以垂落地面,白慘慘的一張長臉,活似一具僵尸,那深深嵌在眶子里的一雙瞳子,更具陰森之感。

郭彤原以為亭子里空無一人,乍然發覺,不免吃了一驚。

黑衣人那雙深邃的眸子,原是眨也不眨地向正面那排房舍注視著,這時卻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郭彤身上。四只眼楮對視之下,黑衣人森森地笑了笑。

「朋友貴姓?」這人拱了一下手,點頭道︰「幸會幸會!」

郭彤道︰「郭——」

他說了這個字,向張有財道︰「我們走吧!」即步出亭外。

方自跨出亭外,耳邊卻听得亭內那個黑衣瘦子發出了陰森森的一聲冷笑。

「凡事可有個先來後到!」黑衣人嘴里喃喃地道︰「朋友,你晚來了一步。」

這幾句話雖像是自言自語,卻是有所為而發。郭彤一听,登時大吃一驚,倏地回過頭來。

黑衣人見狀,輕聲道︰「這買賣可是張飛賣刺蝟——人強貨扎手,要想動人家,可得先衡量一下自己啊!」

他邊說邊自暗中站起,抖了一上的黑綢子長衫,向另一面步出。

郭彤不禁怔了一下,一時弄不清楚對方是什麼身份。

張有財也跟著在一旁發愣,郭彤向他揮了一下手,道︰「你走吧,我要一個人在這里靜一會!」

那個張有財答應了一聲,打躬而去。

郭彤獨自個在亭子一角坐下,先時由對面房中步出的那個紅尾蜂沈雲英,一路姍姍地來到了近前。

郭彤不自然地笑了笑,欠了一子,正想開口說話,紅尾蜂沈雲英卻冷笑了一聲︰

「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她一只手叉著腰,怒視著郭彤,「白天吃飯的時候我就注意你了,你到底想干什麼?」

郭彤情知她是誤會了,便深深一揖道︰「西門娘子請了,在下姓郭,單名為彤……」

「我不管你叫什麼名字。」沈雲英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你怎麼知道我的姓氏?」

郭彤愕了一下,道︰「西門娘子不要誤會,在下是白天用飯時,听到了你的名字。」

沈雲英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敢心生歹念!不給你一點厲害,怕你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她話聲出口,身軀略晃,捷若電閃般地閃了過來。郭彤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小婦人已揚手一掌,直向郭彤臉上打來。

郭彤身子向下一矮,一股疾風直由頭頂上掠了過去。

沈雲英一掌落空之下,緊跟著她玉手輕翻,由上而上,直向著郭彤當頭直拍過來。

這一手翻天掌,小婦人施展得極見火候。郭彤只覺得一股壓力,直貫頂門而下。此時此刻,只要略顯猶豫,定將為其擊中。

驚心之下,郭彤不假思索地霍然亮起掌心,向對方扣了過去——「叭」一聲迎了個正著。

郭彤一時性急,絕沒絲毫輕薄之心;等到雙方手掌接觸,才忽然想到了對方乃女子身份,卻已收勢不及。

他心中一急,猛地用力擰手,施出了全身勁道,猝然向外甩出。

須知,郭彤雖然不具有什麼特殊功力,但是他早年在家曾隨師父練過鶴爪之功,浸婬有年,手掌上具有驚人的力道,以眼前而論,這一擰一甩之力何止千斤?

紅尾蜂沈雲英做夢也沒有想到對方會有這等神力,一時大驚失色,想從容化解,哪里還來得及!

就在郭彤反手擰摔之下,沈雲英整個身子有如一只大鳥,霍地騰空直起,足足被拋起了丈許高,直向著一旁猛摔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剎間,猛可里一條人影「刷」一聲亮身而出。此人乍然現身,陡地高舉雙腕,把沈雲英直墜下來的身子接到了手上,隨即輕輕放下。

是時,郭彤由于冒失出手,心中正感孟浪。他見來人托住了沈雲英,雖然心中一松,卻意想到對方不肯放過自己。

果然,那個乍然現身的人,正是那個叫西門雲飛的藍衣青年。他與沈雲英是夫婦,郭彤白天在小食店時已經認定。

當下,郭彤不待對方發作,慌不迭上前抱拳道︰「西門娘子萬請海涵,請原諒在下一時失手之誤。」

話未說完,西門雲飛冷笑道︰「去!」

足下一個跨進,陡地掄起右掌,直向郭彤迎面劈了過去。

郭彤猝然覺得對方這股掌風其力絕猛,打算運起全身之力接住對方一掌。

不意,郭彤尚未來得及提聚真力的當兒,就听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叱道︰「雲飛!」

西門雲飛的招式眼看著就要出擊的當兒,霍地坐腰收掌,硬生生地將遞出的手掌收了回來。

郭彤覺得身上一輕,抬頭一看,才見遠處房檐下站立著一個長髯老者,正是那個頗具盛名,人稱單手托塔的西門舉。

藍衣青年西門雲飛,對于父親似乎很是畏懼,不敢再行出手,回身向父親道︰「爹爹快來,這個人——」

立在瓦檐下的西門舉冷冷哼了一聲,道︰「不許多事,回來!」

說了這句話,隨即轉身回房。

西門雲飛應了一聲︰「是!」狠狠地瞪了郭彤一眼,轉向妻子道,「雲英,咱們走!」

郭彤抱拳道︰「西門少俠慢走一步,在下有重要事情見告!」

可是對方連頭也不轉地一徑去了。

郭彤暗忖道︰我這是何苦?罷罷,這個閑事我不管了。

越是不想管閑事,卻偏偏有許多閑事要他非管不可。

就在他轉過身來的一剎那,那一條黑影就像一縷輕煙,驀然拔空而起。

郭彤慌不迭地把身子向著亭柱後面一閃。其實,他這一番應措純是多余,對方是不會發現他的。

那人猝然拔身而起,輕若無物地落在瓦脊之上。

夜行人現身之處,乃是第二排房舍,距離著郭彤站立的地方,少說也有十來支距離。

這時入夜不久,竟有人這般出沒,不禁使郭彤大感驚異。當下,他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直向對方盯過去。

夜行人端的是好身法。

在郭彤暗中注視之下,這人不過是冒了個高兒,隨即落身直下。到他一雙足尖方自觸到瓦面,頓時全身下伏。動作之靈活,簡直形同貓般靈巧,一落一伏,絲毫不著痕跡。

他緊緊地趴伏在屋脊上,一動也不動,只是靜靜地向一邊注視著,顯得此人內功十分精湛。

郭彤由于有見于先,依然能辨其大概;否則,一任你觀察如何仔細也難以看出。

雙方距離甚遠,郭彤卻能依稀看見這個人的輪廓——瘦白瘦白的一張尖臉,身上穿著一襲黑色長衣,使他忽然記起先前在亭子里所看見的那個中年黑衣人。

就外表而論,這兩個人有很多相似之處。

郭彤心里一驚,暗忖道︰「你也未免膽子太大了,這個時間,竟敢下手行劫不成?」

思念之間,對方已有所異動,手足並用,一陣窸窸聲中,順著屋脊爬出去三四丈。

這時郭彤已經認定,原來對方所注視之處竟是西門父子下榻的那排房舍,心里也就有了幾分底數。

他只當西門舉的這一趟暗鏢,僅為駝子岳罡夫婦所探知。這時看來,知道的還不少,起碼眼前的這個瘦子是清楚的。

心里這麼想著,眼楮也就越加放不開對方。

房上那個夜行人好大膽,就見他手足並施,不知著力何處,猛然箭矢一般地射了出去。

「哧」一聲,好快的身法。

郭彤心里吃驚,眼看著對方這個夜行人足足竄出了四五丈距離,就空一個折滾,使了一招雲里翻身,即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這樣一來,郭彤算是把他看清楚了。

一點不錯,正是剛才自己在亭子里看見的那個瘦若僵尸的中年漢子。

很顯然,他是沖著西門那家子來的。

就見他身子站定之後,那雙光華畢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向正面的兩間房門—

—西門父子居住之處。

黑衣漢子看著看著,那雙白瘦的臉上現出了一片凌厲表情,唇際兩道紋路,深深陷下去,現出頗為不屑的神情。

即見他緩緩伸開了兩只瘦手,正面對著一扇房門比了比,身子一轉移向另一扇房門,又比了一比,倏地打了一個旋風,飄出丈許以外。這些動作,他施展得極為輕微,沒有帶出一點點聲息。

郭彤由于自幼奔波江湖見識廣,夜行人這些動作一經落在眼內,頓時使他想到江湖黑道上一種名叫「量天尺」的手法。

那是一種江湖黑道人物,用以采探大戶人家的特殊手法,其用意是在勘測對方房間內的空間到底有多大。手法與計算都至為微妙,非局外人所能了解到的。

可是有一點他似乎沒有料到,以西門舉的老練沉著,當不會任憑他稱心如意。事實上這個黑衣人的一切,早已落在了他的眼中。

黑衣人這里方自慶幸的當兒,猛可里就見迎面房門陡地大開。隨著敞開的房門,一人怒叱道︰「打!」

緊接著「 」的一聲,一蓬光雨,直朝著黑衣人正面飛射過來。

黑衣人驚呼一聲,擰身疾竄而起,身法極為輕快。盡管如此,那蓬銀色光雨也沾著了一些,使他身子下落時打了個顫兒。緊接著,他足尖力點,奇快如矢地穿身而起,一路輕登巧縱地直向著院牆外翻去。

房子里的西門父子自然是不放過他,極其快捷地追了去——一條,兩條,三條,西門舉連同他兒子、媳婦都追了出去。

一逃一追,轉瞬之間已消逝無蹤!

郭彤心里一動,有意要看個究竟,不意他心里方自動念,即見緊接著西門父子鄰舍的那扇房門,忽然「吱」地敞開來。借著當空有限的那點星月之光,使得郭彤看清了對方的一個大概。

一看之下,郭彤內心為之一動,暗忖道︰好個老小子,你果然露了面了。

站立在門前的這個人,身材不過五尺來高,黑黑的眉毛之下是一雙三角眼,這個人正是日間開設小食店的那個駝背老者。

只是有一點,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一個駝子,若非是郭彤對他有深刻的印象,簡直難以認出。

原來,他的駝背竟是裝出來的!

他雖然開了門,卻並不急于外出,只是靜靜地站在當門,轉動著一雙眸子。他前後左右看了一遍,忽然一轉身子閃到了隔壁房門。

身法之快,簡直令人不及交睫。

郭彤暗忖了一聲︰不好!

當下,實在顧不得自己的功夫是否能對付對方,只是倏地縱身而起,直向著西門舉的住房撲了過去。

他身子一撲向房前,忽然站住,心里忖道︰「我豈能這樣貿然闖入?萬一西門父子這時轉回,不分青紅皂白,豈非跳入黃河洗不清了?」

這麼一想,頓時站定腳步,沒有輕舉妄動,遂由地上撿起一粒石子,並選好了一個避身之處,將石子打了出去。

「篤」一聲,石子破窗而入。

郭彤也就在這時施出全身之力,霍地騰身而起,直向著對面屋檐上落去。

他的身法實在是相當快了,可是房子里的那個巨盜雲里翻岳罡較他更快。

就在郭彤身子方自騰起的一剎那,猛然間窗門大開,先時潛身進入的岳罡進而復出,如同穿雲飛燕一般地落在一堵高牆上。

郭彤雖然身法快捷,卻仍然落在了對方眼中,耳听得背後的岳罡一聲冷笑道︰「相好的,你還想跑麼?」

他嘴里說著,施展出流星趕月輕功身法,循著郭彤背後追了過去。

郭彤一模身上,雖然沒有什麼厲害暗器,卻有幾粒佛門菩提子。當下,急扣掌心倏地一個快速滾翻,施展滿天花雨手法,把一掌菩提子全數打出。

隨著對方猝然擊來的暗器,雲里翻岳罡霍地向下一蹲,雙掌同時運力劈出,一陣叮咚之聲,暗器全數都反彈了出去,紛紛濺落在屋瓦上。

雲里翻岳罡憤怒之下,身形陡然騰起,在空中手腳齊張,活似一只大青蛙,直循著郭彤身上落下來。

這一式身手,他施展得極為快速,身子一經挨近對方,倏地手腳齊施,其力萬鈞。

郭彤心里一慌,「叭叭」兩聲,上面著了一掌,下面著了一腳,郭彤覺得再也站立不住,一個筋斗,直向旁邊墜去。

「噗通」一聲,摔得真不輕。

郭彤咬牙切齒地忍著痛疼,一個骨碌翻身站起來。眼前人影一閃,雲里翻岳罡到了他面前。

岳罡的身勢,其快無比,身子向下一落,眼看著郭彤已經躍身而起,怎能就此放過?

就見他右手抖處,烏光一閃,一支判官筆直直地點在了郭彤前心位置。

郭彤用勁一挺,還想閃開,哪里來得及?只覺得透過對方鐵筆之鋒,傳過來一股尖銳的力道,全身由不住打了一個哆嗦,登時動彈不得!

雲里翻岳罡一經注視對方的臉,不禁登時一驚,獰笑一聲,道︰「好呀,原來是你這個小子!」

岳罡邊說邊持緊鐵筆,要向對方當胸扎去。

郭彤心里一急,月兌口道︰「且慢!」

雲里翻岳罡一听,登時中止了動作。

他揚了一下眉毛,翻動著一雙小眼道︰「怎麼回事?」

郭彤冷冷笑道︰「你我無冤無仇,何必下此毒手?」

岳罡怔了一下,冷哼道︰「你可認得老夫是誰?」

他說著,故意伸了一下背部,下意識地表示自己不是駝子——這雖然是極為微細的小小動作,卻能現出一個人的內在情愫。

郭彤當然洞悉他的用心︰對方希望認不出他的本來面目。自然,如果郭彤一語道破,這條性命就萬無保全之理;如果裝糊涂慌稱不知,說不定還有活命之機。

這麼一想,郭彤睜大了眼楮,在對方的臉上迷糊地轉了一轉,搖搖頭道︰「不,我不認識你!」

岳罡嘿嘿一笑︰「真不認識?」

郭彤搖搖頭︰「真不認識,你……到底是誰?」

岳罡挑動了一下眉毛,心里暗忖道︰「莫非這廝真的不曾認出我來?」心里一樂,遂嘿嘿笑了幾聲。

郭彤在對方說話之時,已窺出了他眸子里隱現的殺機,暗忖不好。也無暇再與對方胡言亂語,便乘對方得意發笑之際,忽地一個快速滾翻,滾出了丈許以外,左手抓起了一把沙土,用力向對方臉上擲了過去。

雲里翻岳罡倒不曾想到,對方死在目前,還會有此一手。當形閃了閃,讓開了郭彤擲出的那把沙土。是時,郭彤早已翻身躍起,手里的木棍用足了力道,猛力向岳罡當頭直打了下去。

岳罡鐵筆一迎,「當」地架住了對方的棍勢。

郭彤雖然與對方僅動了三招兩式,卻知自己絕非是對手。

值此性命相關之際,豈能束手待斃!

當下,霍地跳身而出,扯高了喉嚨,大聲嚷道︰「強盜殺人,有賊呀!」

靜夜里這聲嘶喊自是驚人!

隨著他的喊叫,有幾間客房頓時亮起了燈光。

郭彤叫聲出口,再也沒有心情惡戰。于是,足下一點,運出了全身氣力,霍地縱身向著最近的院牆上落去。

雲里翻岳罡切齒恨聲道︰「小子,你是找死!」

休看他個頭兒不高,腳下卻是快到了極點。足尖點處,其快如風地躡到了郭彤身後。

一雙判官筆倏地掄起,用連環雙投刺手法,直向郭彤後腰力扎下來。

人不該死,五行有救。

眼看著岳罡這雙鐵筆幾乎扎在了郭彤背上,猛可里一股風力直襲向岳罡後背。

一條人影,凌空直由岳罡頭上掠了過去。

這人隨著掠身之勢,陡地飛起右腳,直向岳罡後腦上猛踢了過去。

雲里翻岳罡想不到猛可里竟然會殺出了個人來,如果他不抽招換式,眼前休能逃過背後人的暗算。

心里一驚,即時把遞出的一雙判官筆用力收回,就勢向前低頭一個前撲,滾了出去。

這人飛足而踢不過是個幌子,倒也並非真地打算傷對方。當子往下一墜,落在了郭彤身邊,忽然分出一只手抓住了郭彤的左臂,嘴里叱道︰「走!」

郭彤只覺得對方力道至猛,只得隨著這人的騰起之勢,一並縱了出去。

這人決計要把岳罡誘出棧外,是以身子一經騰起,毫不停留,一連著六個起落,帶著郭彤翻出了客棧院牆外。

牆外是一片寬敞的菜園,這人單手攙著郭彤,施展出陸地飛騰之術,雙腳幾個起落,竄出十數丈外。

菜園之中,搭有一個茅篷,像是為守菜園的農夫而設。是時,郭彤被這人快速地一陣拉奔,只累得頻頻氣喘。直到此刻為止,連對方的臉還不曾看上一眼。

二人身子方經站定,身後的雲里翻岳罡已怒嘯著趕到。就腳程上來說,顯然較諸前者慢了許多。

前面人把他誘來菜園,就是要給他一個厲害。他身子方站定,右掌一推郭彤肩頭道︰

「小伙子,一邊涼快涼快去!」

雖然像是隨便一掌,郭彤卻感覺到大大吃受不起,足下一個踉蹌,幾乎倒在地上,被推的肩頭火辣辣爆熱。

是時,雲里翻岳罡,已來到了近前。

那個人已經在等著他了。

白眉、白發、白須,外加上一襲月色長衣。這人很有一把子年歲了,光光的一顆頭,被月光一照,閃閃生輝!

郭彤這才看清了這個人,給他的印象,簡直有如畫上仙人一般!

雲里翻岳罡身子一撲到,嘴里怒哼一聲,兩支判官筆「當」一聲交擊,卻又分開,分向著對面白衣老人兩肋上點了過去。

出乎意外,白衣老人站在那里的身子,動也不曾動一下。那姿態,簡直宛若未覺。

雲里翻岳罡的雙筆,扎了個正著,可是不知怎麼回事,他忽然快速地收回了遞出的雙筆,身子一擰,旋身而出,落在了丈許外的一堆土上,把身子定了下來。

「相好的!」岳罡雙筆交叉前胸,「當」地響了一聲,那雙眼楮直直地逼視著對方。

「請報出萬兒听听!姓岳的可栽不起這個筋斗。」

白衣老人「嘻嘻」一笑︰「你說你姓什麼來著?」

這一開口說話,郭彤才听出了他話聲之中,帶有極為濃重的陝西口音。

雲里翻岳罡似乎已經認識到對方這個人不是好惹的,是以言談神態,處處都顯得特別謹慎。就以先時動手出招,卻又中途撤回那一手而論,即透著他對來人大大存有戒心!

這時,岳罡冷森森地笑道︰「老朋友,你這是在盤我的底吧?嘿嘿……我姓岳。相好的,你呢!」

白衣老人又嘻嘻笑了一聲︰「你還不配問我姓什麼,就是我說出了名姓,你也未必知道!」

說到這里,他忽然臨時頓住,點點頭道︰「姓岳?這麼說,你就是那個人稱雲里翻的岳罡了?」

岳罡後退一步,冷笑一聲︰「不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岳罡。相好的,你八成兒就是沖著岳某人來的吧!」

白衣老人眨著一對瞳子,搖頭笑道︰「我已經說過了,你還不配,我老頭子眼楮里,你還掛不上號兒;不過,話可得說回來,你在這個地面上小有名氣,我倒是久有這個念頭,想會一會你!」

換上另一個人,要是膽敢對岳罡用這種口氣說話,岳罡勢將當場發作,必不與其干休。

然而,對當前這個老人,他卻顯現出少有的涵養與耐性︰非但不曾發作,反而緩緩地向後退了一步。

「老爺子,你太看得起我姓岳的了!」他一面說,一面打量著,看清對方個子不高,緩緩地向下蹲了一些,兩支烏油油的判官筆筆鋒下垂,反扣在掌心里。

「有兩條路你可以走!」白衣老人對著面前的岳罡道,「第一,當著我面前,把你一雙腕子給廢了。這樣做,雖然很痛苦,可是總還能保全住你一條活命!」

像是大堂里審案子的大老爺,絲毫沒有妥協的口吻。

「第二……」他輕松地笑了一聲道,「如果你不願意廢了你的雙手,也行,那可就得把你那條命給我留下來。只要你點點頭,我保證你絕對活著出不了這所菜園子。」

雲里翻岳罡先是神色一變,緊接著仰天怪笑了一聲︰「好說,好說,老人家你對我岳某人可真是太照顧。姓岳的活了這麼一把子年紀,今天晚上才算見識了高人,哈哈!」

他雖然臉上笑著,表情卻變了。

白衣老人仍然是保持著原有的姿態,連臉上的那些笑意也和先前一般無二。他那雙細長的瞳子,直直地看著對方,不曾移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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