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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蒼之龍 (4)

「我們不會輸的!」岳青綾眼楮里流露著光彩說︰「我和爹爹都是拜上帝,信奉上帝教的……」

她緩緩說︰「在我們的心里一直便有一個主宰萬物的全能的神,每當我們遭遇不幸,危亡的緊要關頭,我都會默默向上蒼祈禱,就是這個力量支持著我,讓我滿懷信心,無往不利!」

「上帝教?……」

這個名字,使得朱允炆為之一愣。

「嗯!」岳青綾笑笑道︰「您是地上的皇帝,我說的是天上的上帝那個神……」

「玉皇大帝?」

「不!」岳青綾說︰「玉皇大帝是假的,是人諂出來的,我說的這個上帝卻是真的……

人只要信他,便能得救,便能平安幸福,還有……」

微微一頓,她向著朱允炆笑笑說︰「現在先不說,以後再好好告訴您,我們得走了!」

宮天保重新握起了緬刀,余勇可賈地道︰「姑娘你吩咐吧!」

岳青綾流目四方,緩緩說道︰「姓井的吃了這個虧,絕不甘心,一定還會再來,可是我料定他也玩不出什麼新的花樣,倒是不用害怕!」

崔化道︰「別的倒是不怕,就是這個鐵蝙蝠防不勝防……」

岳青綾道︰「其實只要記住這種武器的特性,也就不怕了,下次再看見它的時候,要對正它直劈直打,多半可以沒事,要是取勢稍偏,它就會借力迂回,防不勝防……我想這暗器制作既是如此精巧,姓井的一定愛若姓命,很可能為數不多,未必就舍得全部用光,下次再施出來,你們不要驚慌,只由我來對付就是了!」

說話的當兒,只听見空中唏哩哩響起一陣急哨,兩只響箭,劃空而過,落向右側一片山坡斜地。

崔化驚道︰「響翎箭!」

他向那方面打量了一眼道︰「那里一定窩著有人!」

岳青綾道︰「我看是故布疑陣!」

她于是輕啟笑靨,站起來道︰「好,我們就給他來個將錯就錯,就往那里去!」

崔化眼見這位姑娘如此神勇,智慧超人,早已心悅誠服。

當下,忙即應著,招呼朱允炆重新坐好她背後。

一切就緒,即向著岳青綾指示去處,繼續前進。

山風飄飄,花香益盛。

岳青綾前行了幾步,忽然站住,身後二人正自奇怪,一條人影陡地由一叢矮樹里騰身而起。

一片刀光,隨著這人的出手,直向岳青綾正面劈來。長刀劈空,聲如裂帛。

岳青綾凹月復吸胸,陡地向後面一收。

對方長刀饒是勁猛力足,仍然是砍了個空。

隨著陰森森的刀光閃處,長刀的刀尖,幾乎是擦著她的胸前劃了過去。

「嗆!」的一聲,火星四冒。

敢情是這一刀砍在了石頭上,石屑紛飛里,這個人身子一個倒翻,直向外踅了出去。

自然,岳青綾放不過他。

隨著她嘴里的一聲清叱︰「著!」長劍飛點,「太公釣魚」「噗!」直刺進了對方心窩。

這個人身勢未改,隨著他倒卷的身勢,足足飛落于七八尺外,「噗通!」跌倒地上,便自再也爬不起來。

觀之岳青綾的出劍,訣竅乃在一個「準」字,既快又準,一招了事。

身後的宮、崔二人,直看得怵目驚心,尤其是崔化,對于岳青綾這般身手,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有警醒,更加篤定了誓死追隨朱允炆的意志。

岳青綾的腳步再次踏進了樹林。

這片林子佔地絕大,幾乎整個的山巒全在籠罩之中,卻是林木稀疏,不似先前吊人樹林那般稠密而已。

地上依然布滿了落葉,人行其上,不時地傳出「喳喳!」脆響。風勢迂回,像是無數的蛇凌空穿行其間,每個人身上都覺得冷颼颼的……

卻是不再黑暗。

天上星月可數,月光像是被分散開了,這里一塊,那里一塊,凡是林木稀疏的地方,都有她的芳蹤,雖是詩情畫意,卻埋伏著步步凶險,以及時而一現的凌厲殺機。

在一株樹蔭遍遮的大樹下,岳青綾站住腳步,身後二人亦步亦趨,不敢少離。

自此前望,有一片十數畝方圓地方,不為樹蔭覆罩,月影照處,葦草如雪,風勢里起起落落,更像是一濤池水,別有肅殺氣息。

宮天保說︰「怎麼不走了?」

岳青綾一面打量著,遲遲地道︰「宮師傅,你可精通地理學麼?」

宮天保連連搖頭道︰「不不……一竅不通!」

岳青綾仍在注視,忽而微笑道︰「你們看這地方,月光直照,形若天地,而四面卻是黑黝黝的,妙在這其間又生滿了蘆葦,襯以月光,色如白玉……無形中便形成了一種氣勢……」

宮天保吶吶道︰「什……麼氣勢?」

岳青綾一笑說︰「天機不可泄漏。我忽然有一種感覺,此一行我們得救了!」

各人俱是一愣,繼而喜形于面。

岳青綾緩緩說道︰「在這里我們將會遭遇到敵人的主力之戰,卻是兵不血刃,輕而過關,而最後卻可大獲全勝……信不信?」

說時她偏過頭,向著背後的朱允炆微微一笑,繼而蹲子,把他放下來。

朱允炆頗感清新地伸著腿腳,道︰「讓我自己走吧,我想活動活動……」

岳青綾點頭笑道︰「原就是要您自己走的!」

說時,她轉向宮天保道︰「有刀沒有,給先生一把!」

崔化道︰「有有!」

隨即將自己的一把長刀雙手呈上,朱允炆接過來莫名其妙地向岳青綾望著,宮天保也大感意外,不知道把刀交給皇上意在何為。

岳青綾笑笑道︰「你拿著壯壯膽子,也許用得著,我們走吧!」

當下舉步前進,向著眼前狀若天池的大片蘆葦空地走去,朱允炆跟在她背後,仍然是宮、崔二人殿後。

寒風嗖嗖,吹動著大片蘆葦,月光下一如銀波動蕩,蔚為奇觀。

前行數丈,岳青綾忽然站住了腳步,注視著地下一團黑板糊的東西,隨即亮著了火,再看,竟是一堆外表光亮的糞便。

宮天保「咦!」了一聲︰「驢糞,這里怎麼會有驢子的糞便?」

岳青綾向他擺了擺手,立即熄滅了手上的火,指了一下前面的蘆叢,匆匆走進去。

這些蘆葦少說也有一人之高,佔地又是如此之大,慢說是眼前四個人,就是千百人馬,若是存心掩藏,也不易為人發覺。

宮天保說了一聲,立時有所警覺。

其實,就連朱允炆,甚至崔化,也都想到了,明白了,每個人的心里,都不禁浮現出一個可怕的人影——

趙白雲——「虎爪山王」趙白雲。

也就是那個在驢背上的矮小老人。

難道他也來了?

岳青綾率先而行,其實已胸有成竹。

對于當前一面的敵人,她早有所見,智珠在握,也就顯現得格外從容。

一路行來,非但並不慌張,甚至于並不掩遮,只是運用手里的長劍,砍劈著當前的蘆葦,劍氣過處,身側四周的長草,紛紛齊根而折,摧枯拉朽,一攤攤地倒塌下來。

月亮出奇的亮,映照著一行四人如染銀霜。

八只腳步,踐踏在蘆葦長草上,喀喳喳響個不已,掠起了大片的野斑鳩,劈啪有聲地紛紛振翅而起,千百成群,一霎間紛紛騰空而起,月色里灰羽繽紛,一時蔚為奇觀。

如此氣勢,堪謂驚人。

崔化先自吃驚道︰「這……糟了,糟了……這麼一來,人家就知道我們在這里了……

快走,快走!」

一面說,便要擇處隱藏。

宮天保冷笑道︰「你不要驚慌,岳姑娘自有道理!」

岳青綾點頭道︰「對了,我正在想要怎麼樣,才能使他們知道,這麼一來倒是省事了。」

「姑娘的意思是?……」

這一次連宮天保也呆住了。

岳青綾微微一笑,瞟著身邊的朱允炆道︰「皇上鴻福齊天,這一次地靈人杰,多半可以成事,咱們往前再走走,就可以坐下歇著了!」

言下極是輕松,仿佛一切都不必掛懷。

朱允炆迎著她,她的姿態極美,細腰,豐臀,兼而長發披肩,那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楮,顧盼間,恁是多情,其時她手執長劍,冷月下冰寒玉立,更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俠女姿態。前後兩般姿態,看似截然迥異,卻又融而一體。她其實能說善道,蘭心蕙質,人是頂尖兒的聰明……千變萬化,集而一身,便是她的寫照。

月色里,打量著她玲瓏剔透卻又是撲朔迷離的美,朱允炆真似有些兒神情恍惚。

不經意,岳青綾在他袖子上拉了一下︰「走呀!」

一行人繼續前進……

劍氣璀璨,刀光閃爍。

直砍得當前葦草四下折落,月色里有似落雪紛飛,觸目心驚。

一面披荊斬棘,一面大步前進,似乎是有一種無形的氣勢鼓舞著他們,就連朱允炆也不再害怕,無限士氣高昂。

走著走道,前行的岳青綾忽然停住了腳步。

唏哩哩,破空聲響里,一支雁翎響箭當頭作拋物狀劃空而過,直射向前面十丈遠近,徐徐下落。

宮天保一驚道︰「他們知道了!」

「很好!」岳青綾彎著腰,四下看了一眼,微微含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在這里歇歇,看看他們又能怎麼樣?」

朱允炆道︰「在這里歇著?」

「對了!」岳青綾神秘地笑道︰「您用不著害怕,先坐下來喝口水吧!」

宮天保立時把備好的水囊雙手送上。

朱允炆接過來,兩只眼楮只是向岳青綾望著,後者依然面現笑靨,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真弄不清楚她葫蘆里頭賣的是什麼藥?

「先生您放寬了心吧,馬上就有好戲可以看了!」岳青綾道︰「這場戲有驚無險,保證精彩!」

話聲未已,四下里胡哨連聲。

長草地里人影幢幢,已似有了聳動。

崔化大驚道︰「他們來啦!」

岳青綾左右環顧了一眼,陡地踏向朱允炆身前,便在這一霎,一條人影,狼也似地由左面草叢里躥了出來。

這人手里端著一桿丈八長槍,槍尖子雪也似的閃亮鋒利。身子一經躍出,二話不說,直向著岳青綾前胸就扎。

岳青綾身子一閃,左手輕舒,只一下便抓住了對方挺刺而來的搶身。

那人暴吼一聲,用力向後就奪。

岳青綾輕叱一聲道︰「去!」

玉手輕送,借力施力地向前面一推,對方力量用得過猛,哪里收得住勢子,腳下一個踉蹌,跌倒地上。

崔化眼明手快,趕上去,雙手齊出,已把一雙匕首送進了對方胸月復,結束了來人性命。

卻在這時,一道孔明燈光,匹練般直射向崔化全身,緊跟著,草叢里傳過來刺耳的一聲尖笑「崔化,原來是你,猴兒崽子,你的膽子不小!」

各人聞聲而望,頓時吃了一驚。

卻只見三數丈外草叢里,現出了三個人影。居中的一個,身材極高,背插紅燈,一件火紅袍子,正是敵人當今陣營里最稱棘手的那個井鐵昆。

眼見著手下精銳盡失,自己最稱得意的一個「九子陣」勢,也已瀕臨瓦解,姓井的心里一腔忿恨,自是可以想知。

紅光閃爍里,井鐵昆全身像是火焰也似地燃燒著,那副樣子,極是猙獰恐怖。

崔化乍然看見了他,不由嚇了一跳,「啊!」了一聲,一時為之呆住。

卻見井鐵昆身邊,一左一右並立著一雙漢子,各人一口明月雲刀,另只手上,高高舉著一盞特制的銅質孔明燈筒,從而發射出兩道匹練也似的醒目長光。

燈光交集處,正是崔化踞身所在。

想是崔化昔日久受其約束,在他管轄之下,眼前乍見著他的出現竟自手足失措起來。

「井……井大人……」

說了這幾個字,崔化一時舌橋不下,竟自呆在了當場。

「吃里扒外的東西,今天看你還怎麼活命?」

井鐵昆一聲冷笑︰「先摘下你小子的‘瓢子’再說!」

黑道話「瓢子」即是「人頭」之說。

這個井鐵昆如今雖已是官居千戶,卻是不月兌當年出身習氣,開口閉口滿是黑道行語。

話聲出口,只見他身子陡地一個前聳,一片飛雲般已竄身而進。

說時遲,那時快。

隨著他落下的身子,「唰啦啦!」一串子鐵鏈響聲,一團栲栳大小的奇亮銀光,已自月兌手飛出,忽悠悠直向著崔化當頭飛落過來。

認識井鐵昆的人,都應該知道,對方手里的這一對流星錘誠然是厲害之極,且是輕易難得一用,想不到此刻盛怒之下,競自率爾出手,設非是恨惡到了極點,萬不會如此施展。

眼看著忽悠悠一團銀光,飛星天墜般,直落當頭。

崔化「啊呀!」一聲,待將舉刀以迎的當兒,猛地里,由斜刺一面忽地飛過來一團物什。

「叭!」

兩下里迎了個正著。

竟是個拳頭般大小的石塊,卻是力道十足,一擊之下,石塊固然為之粉碎,那只流星錘亦為之蕩開少許。

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便自這樣,這只看來力道萬鈞的流星錘,險乎乎擦著崔化身邊飛了過去。

不用說,飛石擊錘的這個人正是岳青綾了。

朱允炆就坐在她身邊,看得最清楚,其時大姑娘只是腳下用力一踹,踢出了塊石頭,不偏不倚,正中了對方的流星錘,便自解救了崔化的一時之險。

井鐵昆鼻子里哼了一聲,忽悠悠才自把那只飛出去的流星錘收了回來。

那一面,卻有人意外地開口搭了腔。

「好男不跟女斗,井大人你高抬貴手吧!」

寒嗖嗖地刮起一陣子風,將那一面翻白的蘆花盡數吹落,亂白紛飛里,可就看見了那個騎在小小毛驢背上的不速之客。

如銀月色,照見著來人那般矮小的身軀。

依然是前番的瀟灑,盤著一雙腿腳,跌坐在驢子背上,胸前的長須,被風吹得白綾子樣地飄向一邊。

記得日間見時,對方穿著一襲皂色長衣,這時卻換了一身純白長衣,月色之下,其白如雪,襯著他的皓首銀髯,真個「仙」氣十足。

卻是此人原形畢露,設非是岳青綾的一語道破,誰又會想到,這個仙風道骨,狀至瀟灑的矮小老人,竟而是江湖黑道專司打劫、獨來獨往,令人聞風喪膽的一名巨寇。

「虎爪山王」趙白雲。

包括崔化在內,每個人其實對他都存有極大的戒心,因此這個人的忽然出現,各人都不免吃了一驚。

卻似只有岳青綾比較能夠等閑視之。

那是因為事情的發展,正好恰如所料,心里一松快,不自禁向著朱允炆微微一笑,那意思正像是在說︰怎麼樣,我沒有騙您吧!果然是有熱鬧好看了。

井鐵昆不由得臉色一沉。

他們雙方雖像是第一次見面,可是早已不只一次的有所接觸了。

這一方面,井鐵昆不用說吃了極大的虧,那些活生生被吊死在樹林子里的人,無不是井鐵昆一面同來之人,俱都著了對方老人的道兒,這筆仇恨豈能算小?

想不到眼前緊要關頭,對方小老頭兒,又自平空冒出打岔攪局,卻是為何居心?!

一霎間,井鐵昆眼楮里像是要噴出了火來。

「你是什麼人?」

井鐵昆平手一指,怒聲叱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為什麼半路打劫?老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驢上老人未曾說話之前,先自「呵呵……」地笑了。

「井水不犯河水?」一只手捋著長長胡子,小老頭笑得眯起了眼︰「井大人,你可是貴人多忘事,把老老年的一筆舊賬忘得一干二淨啦!」

「什麼?!」

井鐵昆面色一沉道︰「你是滿口胡言,本大人居官大內,又與你這個江湖無賴,結有什麼梁子?你倒是給我說清楚了!」

老頭兒呵呵笑道︰「再想想吧,總有十五六年了吧?井大人,如果你不健忘,我老頭子好像還記得,有一箱東西存在你那里!」

「什麼東西?簡直一派胡言!」

「高山野人參!」

五字出口,井鐵昆不由得全身為之一震,驀地後退了一步。

驢背上的矮小老人,情不自禁地發出了陰森森的一陣子笑聲。

一掃他先時的輕松詼諧,這陣子笑聲,極是刺耳陰森,宛若梟鳥夜啼,直听得每個人汗毛直立,麻刺刺地起了一身雞皮粟兒。

「十五年了!」姓趙的小老頭喃喃說道︰「這箱子東西連本帶利,眼前該是個什麼數目,井大人你應該心里有數兒吧?」

「你……」

驀地,井鐵昆睜大了眼楮︰「你是趙……白……雲?‘虎爪山王’趙老當家的?」

「那可是不敢當……」趙白雲在驢背上拱了拱手︰「照說嗎,東西是淌來之物,落在誰手里都是一樣,只是井大人,你的手段可是過毒了一點兒,我那個傻小子,為此廢了只胳膊,可是透著有點冤枉……」

說著說著,他老人家可是又陰森森地笑了起來,聲音可比哭還難听。

「後來听說了,井大人,方大人,你們都投了明主,有了靠山,都高升了!」

趙白雲老氣橫秋地在驢背上說︰「後來又听說了,水漲船高,二位大人都進了紫禁城大內,當起皇差了……」

像是哭的那種聲音,小老頭說︰「我這個野老頭子可是沒有這個造化,也沒有這個本事,到紫禁城去向二位朝見去……咳咳……哪里知道,水不轉路轉,卻是在此荒山野嶺,迎著了井大人你的大駕,這可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咱們總算見著了,豈非天意?豈非天意?!」

井鐵昆陡地擰身而起,「呼!」地落身于丈許以外,手上流星錘向後一收,倒提在手︰「趙白雲,你想干什麼?」井鐵昆怒聲叱道︰「井某人如今當的是皇差,你還敢攔路擋橫不成!?」

趙白雲笑得噯昧。

「我可管不著你當的是什麼差!這里不是京師的紫禁城,可不是你們的一畝三分地。

山有山規,路有路規,嘿嘿……你知道吧,來到了十萬大山,可就是你趙爺爺當家作主,由不得你們胡來!」

鈴聲叮叮,小毛驢在刨著蹄子。

夜風呼呼,飄動著四下的蘆花,也飄動著趙白雲滿頭如銀須發,真有點畫上神仙豐采。

卻是眼前各人都知道,這個貌似神仙豐采的老人,其實是一個心黑手辣、身懷絕技、最稱毒惡、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真正是料想不到!

井鐵昆在屢次失利之下,滿懷悲忿,待將全力部署,出奇制勝,在此長草地一鼓作氣,把岳青綾等一舉成擒,卻是無中生有,半路里忽然殺出了趙白雲來。

二虎相爭,必有一傷。

便宜的是岳青綾一行四人,臨危而安,竟而作席地觀,大有「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之樂。

趙、井二人的一番對話,終使岳青綾等四人心里明白,怪不得趙白雲要插手其間,且用如此毒惡手段,將這些大內錦衣衛士一個個活活吊死,原來他與井、方二人結有宿仇,這就難怪了。

岳青綾心里有數,向著朱允炆微微一笑,潔白的牙齒,在星月映照里瑩白如玉。

朱允炆小聲說︰「我們走吧……」

岳青綾搖搖頭,要他稍安忽躁,隨即朱允炆耳邊響起了聲如蚊蚋般的聲音︰「您不要怕,有我在這里,誰也傷不了您……好戲這就上場了,等著瞧吧!」

這幾句話,岳青綾顯然是用「傳音入密」功夫,傳送過來,聲如蚊蚋,細若游絲,直听得朱允炆心里納悶,暗暗稱奇。

卻是這一霎,現場雙方已起了極大變化。

那一位職掌大內錦衣衛千戶之職的井大人,顯然已被趙白雲所激怒,忍耐不住,一時斷喝,聲震四野︰「大膽狂徒!」

井鐵昆用著空出來的那只手,向對方直指著,聲色俱厲地道︰「你是什麼東西,膽敢阻擋朝廷皇差,今天井大人就不信這個邪,先拿下你這個自負的老匹夫再說!」

話聲方頓,緊接著一聲喝叱︰「看錘!」

右時霍地向上一起,運用右手腕子的一股巧勁兒,將一枚南瓜大小的流星錘送了出去。

忽悠悠銀光飛處,將一截銀色鏈子帶動,形成了蛇也似的一道奇光。

「呼!」

疾風聲里,直取向驢背上矮小老人。

矮小老人趙白雲,早已料到了對方的有此一手,但只見他盤坐驢背上的身子紋風不動,卻只利用兩只小腿上的彈力,驀地翻身而起。

黑夜里,有似夜鳥翻騰。

「噗嚕嚕!」

隨著衣浪的一翻,極是輕飄地又自坐了下來。

井鐵昆一錘走空,緊接著腳下一個前跨,再次一聲喝叱道︰「著!」

隨著前此出手那只流星錘的一收,另一只流星錘又自擲出。

想是深知趙白雲一身輕功了得,井鐵昆眼前的這第二錘不是打人,是打驢。銀光一點,直向著趙白雲胯下那頭小毛驢的頭上直飛過來。

小毛驢卻也乖巧,絕不會站著等死。

迎著對方飛來的流星,忽地向後一個打蹌,驢頭直起,險險乎閃過了井鐵昆的左面流星錘。

值此同時,騎在驢子背上的那個小老頭兒趙白雲,早已長嘯一聲,陡地拔空而起。

好快的身子!

隨著他一起而落的身勢,捷若飛猿般已襲向井鐵昆當頭,一只有腳腳尖,于此千鈞一發之際,直向對方眉心踢來。

井鐵昆「嘿!」了一聲,向後一個倒仰,「呼!」的一聲,躲過了對方飛來的一腳。

趙白雲身勢一盤,第二腿亦自踢出,緊擦著對方前胸掃了過去,眼看著他矮小的人影,一閃而前,足足飄出了八尺開外,落在大片翻白的蘆花叢梢。

老頭兒輕功果真驚人,隨著蘆花波浪狀的起伏,他矮小的身子,竟能站立在蘆花尖梢而不折倒,月光下,直似踏波而行的仙人。

目睹各人,無不為他杰出的輕功而震驚,就連以輕功見長的岳青綾,也不由為之動容。

井鐵昆躲過了對方的一雙足尖,卻也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先時的一腔傲氣,頓時蕩然無存。

自然,他不會就此甘休,隨著他長軀的向左一閃,左腕翻處,「啾」的一聲,打出了暗器「鐵蝙蝠」。

空中銀光蹁躚,一陣子劈啪聲響,那物什,鑽天如燕,銀星一點,直取對方腦門正中。

趙白雲「嘿」了一聲,右手輕起,以中指直向對方暗器上點去。

「 !」

脆響聲里,那枚小小物什,驀地向下一沉,就在墜落地面一沉似落的當兒,「唏哩!」

一個打轉,卻又向上揚起,一點飛星,直取向趙白雲正面前胸。

好快的勢子。

以趙白雲之見多識廣,自然知道這物什的厲害,卻不曾想到竟而靈活如斯。一驚之下,慌不迭向側面一個快轉,旋風也似地飄身丈許以外。

卻是那物什快得很,兜著袖沿直滑了過來。「嘶——」直在他左手腋下,劃開了三寸來長的一道口子,霎時間,鮮血淋灕。

這部位雖然說不上什麼要害,不過皮肉之傷,卻是痛得緊。

趙白雲怪笑一聲,只疼得半身打顫。當下以極快勢子,一連點了三處穴道,止住了流血。

「好猴兒崽子!」

隨著這一聲怪叫之後,矮小的身子早已拔起,快若鷹隼也似地,直向著背插紅燈的井鐵昆撲了過去。

井鐵昆叱了一聲︰「來得好!」

聲出,手起,「呼!呼!」疾風聲中,已把手里的一對流星掄了出去。

星月下兩團銀光,宛若流星掠空,一左一右,直向著趙白雲身上兌擠過來。

卻是擊了個空。

眼看著這個小老人驀地向上一挺,緊接著凌空一個疾滾,其勢不變,直向著井鐵昆撲了過去。

「叭!」

兩只流星迎了個正著,發出了其音清澈、震耳欲聾的一聲爆響,余音未盡的一霎,趙白雲輕比猿猴的身子,已到了對方頭頂之上。

不用說,他是恨極了井鐵昆這個人。

隨著他身勢的一落,兩只手交叉著,疾如飛電,直向著井鐵昆身上撩去。

井鐵昆「啊!」了一聲,陡地向後就退,可就慢了一步。

「噗啦!」一聲,隨著趙白雲的一式飛抓,大片肩衣,連著已掌大小的一片皮肉,當場給撕了下來。

井鐵昆「哼」了一聲,只痛得差一點昏了過去,身子一連向後打了兩個踉蹌。

猛可里,自他身後躍出了兩個人,人手一支長槍,不容分說,直向著趙白雲身上就扎。

井鐵昆經此巨創之下,不啻戰志盡消。肩上傷處經寒風一吹,其痛徹骨,怪叫一聲,飛身縱起,直向長草中遁去。

卻是岳青綾眼明手快,把握著眼前的一瞬良機,自不容稍縱即失。

隨著她身子的忽然站起,一聲嬌叱道︰「打!」

玉手掠處,發出了她師承的獨門暗器蛾眉針。

井鐵昆聞聲而警,慌不迭回身以視。

這麼一來,這一枚暗器便無巧不巧,正中在他兩眉額心。岳青綾胸有成竹,這一枚蛾眉針上不用說力道十足。

耳听得「哧」的一聲,足足扎進去三四寸深淺,一時深入腦髓。

井鐵昆「啊!」了一聲,只覺得眼前一黑,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來,頓時命喪黃泉。

隨著他倒下來的身子,身後紅燈「呼」地燃燒起來,一時間劈啪作響,連同著干枯的蘆葦也遭殃及,很快地燒了起來。

岳青綾以奇快手法,乘虛而入,一招得手,更不少緩須臾,隨著她身子的一個疾轉,第二次發出了暗器蛾眉針。

金光一線,細若游絲。

「著!」

這一手較諸先前更稱奇妙,卻是直取向眼前另一大敵趙白雲。

趙白雲其時正以空手入白刃手法與一雙怒漢惡戰之中,目睹著眼前的一霎異變,不由得吃了一驚,才自警覺到眼前情勢的不妙。

說時遲,那時快,一線金光破空聲里,對方獨門暗器蛾眉針,已是逼近眉睫。

其時趙白雲手握雙槍,慌不迭抬頭翹首,施了個「巧望天星」的妙姿,那一枚蛾眉針便自險險乎擦著了他額頭飛了過去。

岳青綾絕不甘心就此放過了他。

就在他翹首望天的一霎,第三次打出了暗器蛾眉針——「嘶!」

一縷尖風,直襲而前。

趙白雲雙手握槍,身勢反挺,照說已無轉動余地,卻是這個老頭兒,身法畢竟有過人之處。猛可里一個倒翻,施了個「海燕鑽天」之勢,「呼」地凌空翻起丈許來高。

身法之巧快,嘆為觀止。

話雖如此,卻也無能躲過岳青綾處心積慮的二次出手。

金光閃處,正中趙白雲右側腿根穴脈。

由于勁道十足,一根金針幾至沒柄。

趙白雲「啊唷!」一聲,在空中一個打滾,直落而下,腳方著地,一連兩個踉蹌,「噗通!」坐倒地上。值此要命關頭,他卻不甘坐以待斃,怪叫一聲,雙手在地面用力一按,一片飛雲般縱身而出,不偏不倚,正好落身在那頭小毛驢的背鞍之上。

小毛驢久經豢養,不待主人招呼,撥動四蹄,箭矢也似地穿了出去。

蘆花似雪。

眼看著一人一驢,即將消逝,驢背上的矮小老人,卻忽地停住,驀地掉過了身來。

一面是皎潔星月,一面是 啪作響的熊熊火光。

趙白雲那一張臉,無疑是神色慘變。

像是貓頭鷹樣的,發出了一聲怪笑︰「好個丫頭……想不到你趙爺爺慣日打雁,今夜卻叫雁嘴啄了眼楮,今夜卻會著了你這個丫頭傷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往後走著瞧吧!」

幾句話直像是干號而出,听在耳朵里比哭的聲音還要難听。

話聲出口,再不思片刻逗留,縱轡抖處,胯下毛驢箭也似地疾奔而出,一下子鑽進了蘆花深處,便自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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