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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史 第十一章 花市尋幽境

熊貓兒走出房門,目光四轉,見到四下無人,踉蹌的腳步,立刻又變得輕靈而穩定,也斜的醉眼,也立刻明亮清澈起來。

他腳下一滑,穿過偏廳,穿過長廊,雙臂微振,已掠入風雪中,凌空一個翻身,掠上了積雪的屋檐。

風雪漫天。

四下一片迷蒙。

熊貓兒身形微頓,辨了辨方向,便自迎著風雪掠去。

撲面而來的勁風,刀一般刮入他敞開的衣襟,刮著他的胸膛,他絕不皺一皺眉頭,反將衣襟更拉開了些。

接連七、八個起落後,他已遠在數十丈外,遙遙望去,只見一條人影停留在前面的屋脊上,身形半俯,似乎也在分辨著方向。

熊貓兒悄然掠了過去,腳下絕不帶半分聲息。

眨眼之間,已到了那人影背後,恍然而立。

只听那人影喃喃道︰"該死,怎地偏偏下起雪來,難怪那些積年老賊要說︰'偷雨不偷雪。'看來雪中行事,當真不便。"熊貓兒輕輕一笑,道︰"你想偷什麼?"那人影吃了一驚,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翻身一掌,直拍熊貓兒胸膛,竟不分皂白,驟然出手,便是殺著。

熊貓兒輕呼一聲,道︰"不好!"

話未說完,人已僕倒。

那人影一身勁裝,蒙頭覆面,見到自己一招便已得手,反而不覺怔了一怔,試探著輕叱道︰"你是誰?"熊貓兒僵臥在那里,口中不住申吟,動也不能動了。

那人影喃喃道︰"此人輕功不弱,武功怎地如是差勁……"忍不住掠了過來,俯子,要瞧瞧此人是誰。

雪光反映中,只見熊貓兒雙目緊閉,面色慘白。

那人影一眼瞧過,突又驚呼出聲,喃喃道︰"原來是他……這……這怎生是好?"她顯然又是後悔,又是著急,連語聲都顫抖起來,到後來終于一把抱起熊貓兒的身子,道︰"喂,你怎麼樣了……你說話呀,你……你……怎地如此不中用,被我一掌就打成如此模樣。"她惶急之中,竟未曾覺察,熊貓兒眼楮已偷偷張開一線。嘴角似也在偷笑,突然出手,將那人影覆面絲巾扯了下來。

那人影又吃了一驚,又怔住了,只見她目中都已似乎要急出了眼淚,卻不是朱七七是誰。

熊貓兒輕輕一笑,道︰"果然是你,我早已猜出是你了。"朱七七雙眉一揚,但瞬即笑道︰"哦,真的麼?"熊貓兒笑道,"只是我當真未曾想到,你見我傷了,竟會如此著急,我……我……"朱七七道︰"你高興的很,是麼?"

熊貓兒道︰"你肯為我如此著急,也不在我對你那麼關心了。"朱七七嫣然笑道︰"我一直都對你很好,你難道一直不知道?"熊貓兒道︰"我……我知道你……"

朱七七道︰"我一直在想你……想你死。"

忽然出手,一連摑了熊貓兒五、六個耳刮子,飛起一腳,將熊貓兒自屋脊上踢了下去。

熊貓兒早已被打得怔住了,竟"砰"地一聲,著著實實地被踢得跌在雪地上,跌得七葷八素。

只見朱七七在層檐上雙手叉腰,俯首大罵道︰"你這死貓,瘟貓,癲皮貓,姑娘我有哪只眼楮瞧得上你,你居然自我陶醉起來了,你……你……你快去死吧。"一面大罵,一面抓起幾團冰雪,接連往熊貓兒身上擲了下來,頭也不回的去了。

熊貓兒被打得滿頭都是冰雪,方待呼喚。

哪知這時這屋子里的人已被驚動,幾個人提了棍子,沖將出來,沒頭沒腦的向熊貓兒打了下去。

熊貓兒也不願回手,只得呼道︰"住手,住手……"那些人卻大罵道︰"狗賊,強盜,打死你!打死你!"熊貓兒竟挨了三棍,方自沖了出來,一掠上屋,如飛而逃,心里不禁又是氣惱,又是好笑。

他縱橫江湖,自出道以來,幾時吃過這樣的苦頭,幾曾這般狼狽,抬頭望去,朱七七也已走得瞧不見了。

他追了半晌,忍不住跺足輕罵道︰"死丫頭,鬼丫頭,一個人亂跑,又不知要惹出什麼禍來,卻害得別人也要為她著急。"突听暗影中"噗哧"一笑,道︰"你在為誰著急呀?"朱七七手撫雲發,自暗影中現出了婀娜的身形,在雪光反映的銀色世界中,她全身都在散發著一種令人不可逼視的光彩。

熊貓兒似已瞧得呆了,吶吶道︰"為你……自然是為你著急。"朱七七笑道︰"那麼,你鬼丫頭,死丫頭也罵的是我了?"她一步步向熊貓兒走了過來,熊貓兒不由自主往後直退,朱七七銀鈴般一笑,柔聲道︰"你放心,你雖然罵我,我也不生氣。"熊貓兒道︰"好……咳咳,很好……"

他委實說不出話來,胡亂說了幾句,自己也不懂自己說的是什麼,"好"在哪里,終于也忍不住失聲笑了出來。

朱七七道︰"你瞧你,滿身俱是冰雪,頭也似乎被人打腫了,這麼大的孩子了,難道自己都不會照顧自己麼?"她說得那麼溫柔,好像熊貓兒方才受罪,與她完全沒有關系,熊貓兒笑聲又不覺變成苦笑,道︰"姑娘……"朱姑娘不等他說出話來,已自懷中掏出羅帕,道︰"快過來,讓我為你擦擦臉……"熊貓兒連連後退,連連搖手道︰"多謝多謝,姑娘如此好意,在下卻無福消受,只要姑娘以後莫再拳足交加,在下已感激不盡了。"朱七七道︰"我方才和你鬧著玩的,你難道還放在心上不成?"熊貓兒道︰"我!"

朱七七嘆了口氣,道︰"你呀,你真是個孩子,我看……你不如把我當作你的姐姐,讓姐姐我日後也可照顧你。"熊貓兒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朱七七瞪起眼楮,道︰"你笑什麼?"

熊貓兒大笑道︰"你究竟有什麼事要我做,快些說吧,不必如此裝模作樣,我若有你這樣的姐姐,不出三天,只怕連骨頭都要被人拆散了。"朱七七的臉,飛也似的紅了,又是一拳打了過來。

但熊貓兒這次早有防備,她哪里還打得著。

朱七七咬牙,輕罵道︰"死貓,瘟貓,你……你……"熊貓兒接口笑道︰"你只管放心,無論怎樣,只要你說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他雖是含笑而言,但目光中卻充滿誠摯之意。

朱七七再也罵不出了,道︰"你說的可是真心話?"熊貓兒笑道︰"我說的話正如陳年老酒,絕不摻假。"朱七七凝目瞧了他半晌,道︰"但……但你為何要如此?"熊貓兒道,"我……我……"

突地頓了頓腳,大聲接道︰"你莫管我為何要如此,總之……總之……我說出的話,再也不會更改,你有什麼事要我做,只管說出來吧。"朱七七嘆了口氣,道︰"洛陽城里的路,不知你可熟麼?"熊貓兒笑道︰"你若要我帶路,那可真是找對人了,洛陽城里大街小巷,就好像是我家一般,我閉著眼楮都可找到。"朱七七道︰"好,你先帶我去洛陽的花市。"

深夜嚴寒,繁華的洛陽花市,在此刻看來,只不過是條陋巷而已,勤苦的花販起得很早,卻也不會在半夜便趕來這里。

朱七七放眼四望,只見四下寂無人影,只不過偶然還可自冰雪之中發現一些已被掩埋大半的殘枝敗梗。

她四下走來走去,熊貓兒卻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觀。

朱七七喃喃道︰"洛陽就只有這麼一個花市?"熊貓兒道︰"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但姑娘若想買花,此刻卻還嫌太早了些。"朱七七道︰"我不是要來買花的。"

熊貓兒瞪起眼楮,道︰"不買花卻要來花市,莫非是想喝這里的西北風麼?"朱七七目光忽然凝注向遠方,輕輕道︰"這其中有個秘密。"熊貓兒道︰"什麼秘密。"

朱七七道︰"你若想听,我不妨說給你听,但……"她忽又收回目光,凝注著熊貓兒的臉,沉聲道︰"但我在說出這秘密前,卻要先問你一句話。"熊貓兒笑道︰"你幾時也變如此嚕嗦了……問吧。"朱七七道︰"我且問你,我所說的有關王憐花的話,你可相信麼?"熊貓兒眨了眨眼楮,喃喃道︰"王憐花這人,有時確實有些鬼鬼祟祟的,別人問起他的武功來歷,他更是從來一字不提……你無論說他做出什麼事,我都不會驚異。"朱七七截口道︰"這就是了,那日我藏在車底,入洛陽城時,便是自花市旁走過的,車上的少女們還停車買了些鮮花。"熊貓兒道︰"是以今日你便想從這花市開始,辨出你那日走過的路途,尋出那日的被囚之地……是麼?"朱七七嫣然一笑,道︰"你真聰明。"

熊貓兒大笑道︰"總該不笨就是。"

朱七七道︰"好,聰明人,先替我去找輛大車來。"熊貓兒瞪大眼楮,奇道︰"要大車干什麼?"

朱七七搖頭嘆道︰"剛說你聰明,你就變笨了,那日我躲在車底下,什麼都瞧不見,只有在暗中記著車行的方向,今日自然也得尋輛大車……"熊貓兒失笑道︰"不錯,這次我真的變笨了,連這點道理都想不通,但……但如此深夜,卻叫我哪里去尋大車?"朱七七柔聲道︰"像你這樣的男子漢,有什麼事能難得倒你?莫說一輛大車,就是十輛,你也可尋得來的,是麼?"熊貓兒模了模頭,道︰"但……但……"

朱七七歉然道︰"求求你,好麼……求求你。"她皺著眉,偏著頭,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世上又有哪個男子能拒絕這種女子的請求?

熊貓兒只得嘆了口氣,道︰"好吧,我去試試。"朱七七展顏一笑,道︰"這才是听話的乖孩子,快快去吧,我在這里等你……"模了模他的臉,在他耳邊又道︰"一定要找回來,莫叫我失望。"熊貓兒苦著臉,搖著頭,終于還是去了。

過了盞茶時分,蹄聲得得,自風雪中傳來,熊貓兒果然趕著輛大車回來了,滿面俱是得意之色。

朱七七拍手笑道︰"好,果然有辦法,只不過……這輛大車你是從哪里尋來的?原來的車把式到哪里去了?這輛車你莫非是偷來的麼。"熊貓兒道︰"偷來的也好,搶來的也好,總之我已將大車為你尋來了,你還不滿意麼?你還要窮問個什麼?"朱七七"噗哧"一笑,道︰"算你有理。"俯子,就要往車底下鑽去。

熊貓兒道︰"你這是干嗎?"

朱七七苦笑道︰"笨人,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難道沒听見?那天我就是躲在車底下的,所以今天我……"熊貓兒突然放聲大笑起來,道︰"是極是極,我是笨人。"朱七七道︰"你難道不笨?你笑什麼?"

熊貓兒忍住笑,道︰"我的好姑娘,那日你怕行蹤被人發現,自得躲在車底,但今日你還躲在車底做什麼?你要默記方向,坐在車上還不是一樣,最多閉起眼楮也就是了,難道你定要曲在車底下才過癮麼?"朱七七的臉立刻飛也似的紅了,紅了半晌,方自撇嘴道︰"哼,就算這次你對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如此得意干什麼?再笨的人,偶然也會踫對一次的。"熊貓兒道︰"準得意了?"

朱七七跺腳道︰"你,你,你得意了,你明明得意的要死,還敢不承認麼?你再不承認,我永遠也不要理你。"熊貓兒苦笑道︰"好,就算我得意了……"

朱七七還是跺腳道︰"不要臉,你得意什麼?你憑什麼得意?你……你……你死不要臉!"熊貓兒怔在那里,當真有些哭笑不得,口中忍不住喃喃道︰"難怪沈浪不敢惹你,這樣的姑娘,簡直連我見了都要頭大如斗。"朱七七瞪眼道︰"你說什麼?"

熊貓兒趕緊道︰"沒有什麼,好姑娘,請你快上豐吧。"熊貓兒揚鞭打馬,馬車向前奔去。

朱七七坐在他身旁,閉著眼楮,喃喃念道︰"一,二,三,四,五,六……"數到"四十六"時,忽然張開眼楮,大聲道︰"不對不對。"熊貓兒道︰"什麼不對?"

朱七七道︰"這輛車走得太慢,比那日的車要慢多了,你快把車趕回去,從花市前,再從頭再走一遍。"熊貓兒嘆了口氣,道︰"是,遵命。"

他果然將車趕回,重新再走。

朱七七口中仍在數著︰"一,二,三……"

數到"四十七"時,竟又張開了眼楮,大聲道︰"不對不對,這次太快了。"熊貓兒忍不住也大聲道︰"你難道不能快些發覺麼?定要走這麼遠後,才……"朱七七卻伸手掩住了他的嘴,柔聲笑道︰"只要再走一次,一次,你難道都不答應?"熊貓兒瞪了她半晌,終于苦笑道︰"我見著你,什麼脾氣都沒有了,莫說一次,就是再走十次,我也認命了。"說話之間,果然又已將馬車趕了回去。

朱七七笑道︰"你真是個好人。"

馬車再次前行,速度總算對了,朱七七一直數到"九十",便道︰"右轉,在那里再向左轉。"熊貓兒放眼四望,前面數尺,右邊果然有條岔路。

于是馬車右轉而行,朱七七口中自也又重新數了幾次,這樣轉廠幾次,朱七七說要右轉,右面果有道路,說要左轉,左面也有道路,前後雖然有些差別,但大致總算不差,熊貓兒倒也不覺甚是欽佩道︰"這丫頭記憶力果然不差,看來她所說的,倒也不像是假話。"思忖之間,突然听朱七七輕呼道︰"到了,就在這里。"熊貓兒趕緊勒住韁繩,詫聲問道︰"哪里?"

朱七七張開眼楮,只見此地乃是條石板道路,兩旁高牆夾道,前面有個朱漆大門,石階整潔,門燈閃光,石階兩旁,果然有可容馬車進入的斜道,她一眼瞧過,已不覺喜動顏色,道︰"就是那個門。"熊貓兒面上卻有驚訝之色,道︰"你可是說那邊的門?"朱七七道︰"不錯。"

熊貓兒道︰"你這次只怕必定錯了。"

朱七七道︰"不錯,不錯,萬萬不會錯的。"

熊貓兒沉聲道︰"萬萬是錯了,只因這家人我早就認得。"朱七七吃了一驚,張大眼楮,駭然道︰"你認得?莫非果然是王憐花的家……"熊貓兒截口道︰"這地方王憐花雖然來過,但卻絕非他的產業。"朱七七道︰"那麼……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熊貓兒微微一笑,搖頭道︰"說不得……說不得……"朱七七著急道︰"為何說不得,我偏要你說……說呀,說呀,快說呀!"熊貓兒被逼不過,遲疑半晌,終于道︰"好,我說,但你听了卻莫要臉紅。"朱七七道︰"要我紅臉,哪有如此容易。"

熊貓兒轉聲道︰"好,我告訴你,這是暗門子。"要知"暗門子"便是妓院之意,但朱七七全然不懂,怔了半晌,又瞧了幾眼,搖頭道︰"這大門明明亮得很,你為何要說是暗門子?"熊貓兒怔了一怔,苦笑道︰"暗門子之意,便是說這門里住的全是神女。"朱七七怒道︰"這門里住的明明都是惡魔,你卻偏偏要說他們是神女,莫非你也是他們一條線上的人不成?"熊貓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好姑娘,難道什麼都不懂麼?"朱七七大聲道︰"我什麼都懂,你……你也是和他們一個鼻孔出氣的人,你……你……你們大伙兒一齊來欺負我。"說著說著,她語聲竟似已有些哽咽。

熊貓兒趕緊道︰"好姑娘,莫哭……莫要哭……"朱七七一擰腰,背過臉去,跺足道︰"放屁,誰要哭了……快說…這究竟是什麼地方,快說!"熊貓兒嘆了口氣,道︰"告訴你,神女之意,就是說……就是說……這里的姑娘,都是……都是不干好事的。"他生怕朱七七還不懂,索性說得露骨些,一口氣說道︰"這里本是妓院,里面的全都是妓女。"朱七七臉皮又飛紅了起來,更是不肯轉過身。

她垂下頭,扭著衣角,過了半晌,突然回首,眼楮直瞪著熊貓•QO7兒,大聲道︰"妓院?!這里怎麼可能是妓院,你騙我!"熊貓兒道︰"你若不信,為何不進去瞧瞧。"

朱七七道︰"進去就進去,難道我還怕不成?"一口氣沖了過去,沖上石階,便要舉手拍門,但手掌方自舉起,突又轉身奔了下來。

熊貓兒含笑望著她,也不說話。

只听朱七七喃喃道︰"妓院,不錯,這里的確可能是妓院,那'白雲牧女'們,便都是……都是神女,她們打著妓院的招牌來掩飾行藏,的確再也聰明不過了,世上又有誰會料到,那些平日張牙舞爪,不可一世的武林英雄們,竟是被幾個妓女捉了去,囚禁在妓院中?"熊貓兒還是無言地望著她,但雙眉已皺起,笑容已不見。

朱七七一手扯住他衣袖,輕聲道︰"無論如何,我既已來到此地,好歹也要進去查個水落石出。"熊貓兒道︰"正該如此,姑娘快進去吧。"

朱七七又怔了一一怔,道︰"你……你要我一個人進去?"熊貓兒眨了眨眼楮,道︰"姑娘難道要我陪你進去?"朱七七咬了咬牙,恨聲道︰"好,你拿蹺,你要我求你……哼,你再也休想,我一個人又不是沒有闖進去過,我難道還會害怕?"她嘴里雖說不怕,心里還是有些怕,那日在地窖中的種種情況,那中年美婦武功之高,心腸之狠,手段之毒……

這些事都已使她怕入骨子里,她一個人委實再也不敢闖進去∼她縱身掠上牆頭,立刻又躍了下來。

面對高牆,她木立半晌,緩緩轉過身,瞧著熊貓兒。

熊貓兒背負雙手,面帶微笑,也瞧著她。

朱七七終是忍不住道︰"你……你……"

熊貓兒道︰"我怎樣?"

朱七七吃吃道︰"你不進去麼?"

熊貓兒笑道︰"這種地方,我若要進去,當在日落黃昏後,身上帶足銀子,大搖大擺的進去,為何要偷偷模模的半夜爬牆?"朱七七瞪眼瞧了他半晌,突又擰身,身形一閃,便掠入牆內,熊貓兒本待再逗逗她,讓她著急。

哪知這位姑娘天生就是吃軟不吃硬的臭脾氣,一使起性子來,立刻就可以去玩命。

熊貓兒不覺吃了一驚,肩頭一聳,亦自飛身而入。

哪知他身子方自落地,便瞧見朱七七竟站在牆角下,含笑瞧著他,眉梢眼角,俱是笑意,道︰"我知道你不會放心讓我一個人進來的。"熊貓兒又好氣又好笑,搖頭道︰"好,好,我真服了你。"朱七七道︰"既是服了我,便該听我的話。"

熊貓兒突然正色道︰"這里若真是你所說的那地方,便真如龍潭虎穴一般,四面八方,處處都可能埋伏著陷阱。"朱七七道︰"不錯。"

熊貓兒沉聲道︰"是以你我此番進來查著,更必須分外留意,若是有一步走錯,只怕你我兩人誰也莫想活著出去了。"朱七七道︰"我知道……隨我來吧。"

說話之間,她身子已竄子過去。

這院中三更前想必是燈火輝煌,笙歌管弦不絕,但此刻卻是一片寂靜,四下黯無燈火。

朱七七仗著雪光反映,依稀打量著四下景物,但雪光微弱,景物朦朧,她也無法十分確定這是否便是那日她來的地方。

熊貓兒趕了上來道︰"小心點別在雪地留下腳印。"朱七七道︰"不用你費心,我知道。"

熊貓兒道︰"無論如何,你做賊的本事總比不上我,還是我來領路的好。"他不等朱上七回答,便已搶先掠去。

兩人一先一後,藉著樹木掩飾,掠向後園,一路上既不聞人聲,也未遇著絲毫埋伏。

但這出奇的平靜,卻更是令人緊張,擔心。

朱七七只覺自己心房跳動,越來越劇。

忽然間,她腳上踩著一堆東西,軟綿綿的,也不知是什麼,朱七七本已在緊張之中,此刻一驚之下竟忍不住要放聲驚呼。

幸好她呼聲還未出口,熊貓兒已回身掩住她的嘴,啞聲道︰"什麼事?"朱七七口里說不出話,只有用手往地上亂指。

熊貓兒隨著她手指往下瞧去,只見枯樹下,雪地上,竟赫然倒臥著兩條黑衣大漢,動也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兩人面色齊變,情不自禁,各自退後一步。

雪地上兩條大漢,還是躺著不動。

朱七七道︰"莫……莫非這是死人?"

熊貓兒又等了半晌,終于俯子將兩條大漢身子翻了過來一一兩條大漢直瞪著眼楮,張著嘴,滿面俱是冰屑,面上肌肉,已全部被凍僵了,但鼻孔里卻還有微弱的呼吸,胸口也還溫熱。

這兩人還是活的,沒有死。

熊貓兒瞧了半晌,道︰"這兩人已被點了穴道。"朱七七的雙拳緊握,更是緊張,道︰"瞧這兩人模樣打扮,便是這院子里的惡奴,兩人站在這里,想必就是警戒守夜的暗卡……"熊貓兒道︰"不錯。"

朱七七道︰"但……這兩人是被誰點了穴道?"熊貓兒道︰"你問我,我去問誰?"

朱七七著急道︰"你不會解開他們的穴道,問問他們自己麼?"熊貓兒搖搖頭嘆道︰"下手的人,不但內力深厚,而且點穴手法,異常奇特,除了那人自己獨門破穴手法外,誰也無法解開他們的穴道。"朱七七奇道︰"這……這又是什麼人?"

熊貓兒道︰"瞧此情況,暗中已有位高人,先我們而來了,你我的行蹤,說不定早已落在那人的眼中……"朱七七道︰"如此又怎樣?"

熊貓兒長身而起道︰"咱們不如先回去再說。"朱七七道︰"回去?我來了還肯回去?縱然已有人先來了,但他既下手點了這里惡奴的穴道,想必也是站在咱們這一邊的,咱們等于多了個幫手,更不必回去了,好歹也得查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熊貓兒想了想,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只得嘆道︰"好,由你。"兩人再次前行,走得更小心。

突見前面竹林中,有一片淡淡的燈光透了出來。

朱七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們過去瞧瞧。"熊貓兒知道事已至此,不由她也是不行的了,只得隨她竄入竹林,但見林中三五間雅屋,燈光便是那處窗戶里透出來的。

燈光極是昏暗,已暗得有些詭秘之意。

這時熊貓兒也不覺動了好奇之心,壯著膽子,掠到窗前,兩人一齊在窗下伏了下來,凝神竊听。

過了半晌,只听窗子里"吱咯"一響,有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申吟了起來,申吟之聲,良久不絕。

兩人對望一眼,心情更是緊張。

朱七七暗道︰"這莫非是又有個'白雲牧女'犯了過錯,正在受著酷刑?"但奇怪的是,她听來听去,越听越覺這申吟之聲中,非但全無痛苦之意,反而有些……有些……究竟有些什麼意味,她也說不上來。

這時,又有個男子氣喘的聲音響了起來。

熊貓兒臉色突然變了,變得極是古怪,極是可笑,拉了拉朱七七的袖子,要她立刻離開這里。

但朱七七正听得滿心奇怪,哪里肯走。

只听那男子的聲音喘著氣道︰"好麼……好麼……"那女子甜得發膩的聲音,申吟著接道︰"好人……好人……我受不了……受不了,你殺了我吧,我……我已經快要死了……"朱七七就算再不懂事,此刻也听出這是怎麼回事了,臉又飛也似的紅了,暗中輕輕啐了一口。

熊貓兒神情也極是尷尬,兩人呆在那里,呆了半晌。

誰也沒有注意到有人影在他們頭上一閃而過。

到後來兩人終于齊地長身,逃出林外。

朱七七咬著櫻唇,道︰"不要臉,不要臉……好不要臉。"熊貓兒道︰"但由此看來,這里倒又不像有什麼奇詭之處了,否則窗子里又怎麼會真的有妓女和嫖客。"朱七七紅著臉道︰"你怎知那男的是嫖客,說不定他……他是……他是朋友呢?"熊貓兒暗中有些好笑︰"那甜得發膩的申吟聲根本就是裝出來的,根本就是妓女對付嫖客的手段,像我這樣的人怎會听不出?"但這句話他自然沒有說出來。

他目光一轉,卻忍不住月兌口道︰"你頭上是什麼?"朱七七道︰"哪有什麼……"

目光一轉,竟也不禁月兌口道︰"你……你頭上是什麼?"兩人不由自主,齊地往自己頭上一模,競各自從頭上模下兩個用枯枝編成的皇冠來,上面分別插著兩張字條。

兩人拔下紙條,就著微弱的雪光瞧去。

只見朱七七冠上插著的紙條,上面寫著︰"傻蛋之後。"熊貓兒冠上插著的字條,上面卻寫著︰"傻蛋之王。"這兩頂王冠是誰戴到他們頭上的,是何時戴到他們頭上的?熊貓兒與朱七七竟是毫無覺察。

兩人這一驚自非同小可,但瞧了這張紙條,卻不禁又有些哭笑不得,朱七七恨聲道︰"放屁,放他的狗臭屁,什麼傻蛋之……之……我若抓住這廝,不將他切成一寸寸的小鬼才怪。"熊貓兒苦笑道︰"你我連人家什麼時候在自己頭上做的手腳都不知道,還談什麼抓住人家,根本連人家影子都模不到。"朱七七想到此人武功之高,輕功之妙,手腳之快,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想到此人在自己頭上放的若非是兩頂頑笑的王冠,而是兩枚見血封喉的毒鏢時,她身上更不禁泌出了一身冷汗。

熊貓兒喃喃道︰"此人想必也就是將那兩條大漢點住穴道的人,是……他究竟是誰?普天之下,又有誰有如此高強的身手?"朱七七道︰"不管他是誰,我們還是……"

熊貓兒截口道︰"我們還是回去吧。"

朱七七道︰"回去回去,你只知道回去。熊貓兒嘆道︰"此人對你我自無惡意,否則他已可取了你我性命,但他如此做法,卻顯然是在警告你我,莫要在此逗留了。"朱七七道︰"為什麼……為什麼……"

熊貓兒放眼四望,沉聲道︰"這一片黑暗之中,想必到處都埋伏著殺機,只是你我瞧不見罷了,那人生怕你我中伏,是以才要你我回去。"朱七七道︰"他要你回去,你就回去麼?你這麼听話。"熊貓兒嘆道︰"無論如何,人家總是一片好意……"朱七七跺足道︰"我偏不領這個情,我偏要去瞧個明白。"話猶未了,人已又向前掠去。

熊貓兒縱橫江湖,機變無雙,精靈古怪,無論是誰,見了他都要頭大如斗,但他見了朱七七,那頭卻比斗還大三分。

朱七七往前走,他只有在後跟著。

兩人提心吊膽,又往前探出一段路。

突然間,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鈴聲雖輕悅,但在這死寂中听來,卻是震耳驚心。

接著,前面閃耀起一片火光。

朱七七膽子再大,此刻也不禁吃驚駐足,再也不敢向前走了,只听一陣叱 之聲,自火光那邊傳了過來。

"誰?……什麼人……捉賊!"

熊貓兒失色道︰"不好……快退……"

短短四個字還未說完,已有一條人影自火光中飛射而出,疾如流星閃電,向朱七七與熊貓兒藏身之處掠來。

他身法委實太快,雖是迎面而來,但朱七七與熊貓兒也只不過僅能瞧見他的人影,根本無法分辨出他的身形面貌。這人影已閃電般掠過他們身畔,竟輕叱道︰"隨我來。"此刻火光,人影,腳步,已向朱七七與熊貓兒這邊奔了過來,呼喝,叱 之聲,更是響了。

朱七七要想不退也不行了,只得轉身掠出,幸好這邊無人封住他們的退路,片刻間兩人便掠出牆外。

兩人到了牆外,那神秘的人影早已瞧不見了。

朱七七跺足道︰"死賊,笨賊,他才是不折不扣的傻蛋之王哩,他自己被人發現了行蹤,卻害得咱們也跟著受累。"熊貓兒沉吟道︰"只怕他是故意如此的。"

朱七七道︰"你說他故意要被人發現,莫非他瘋了麼?"熊貓兒嘆了口氣道︰"他再三警告咱們,咱們卻還不肯走,他當然只有故意讓自己行蹤被人發現,好教咱們非走不可。"朱七七怔了一怔,恨聲道︰"吹皺一池春水,干他什麼事?卻要他來作怪。"兩人口中說話,腳下不停,已掠出兩條街了。

但此刻朱七七竟突然又停下腳步。

熊貓兒駭道︰"你又要怎樣?"

朱七七道︰"我還要回去瞧瞧。"

熊貓兒忍不住道︰"你瘋了麼?"

朱七七冷笑道︰"我半點兒也沒有瘋,我頭腦清楚得很,他們捉不著賊,自然還是要回屋睡覺的,我為何不可再回去?"熊貓兒嘆道︰"我的好姑娘,你難道就未想到,人家經過這次警覺之後,警戒自要比方才更嚴密十倍,你再回去,豈非自投羅網。"朱七七咬了咬牙,道︰"話雖不錯,但這樣一來,我更斷定那里必定就是那魔窟了,不回去瞧個明白,我怎能安心。"熊貓兒道︰"你怎能斷定?"

朱七七道︰"我問你,普通妓院中,又怎會有那麼多壯漢巡查守夜?而且……那人既三番兩次的來警告咱們,想必已瞧出那院子里危機四伏,那麼,我再問你,普通的妓院里,又怎會危機四伏?"熊貓兒默然半晌,嘆道︰"我實在說不過你。"朱七七道︰"說不過我,就得跟我走。"

熊貓兒道︰"好!我跟你走。"

朱七七喜道︰"真的?"

熊貓兒道︰"自是真的,但卻非今夜,今夜咱們先回去,到了明日,你我不妨再從長計議,好歹也得將這妓院的真相查出。"朱七七沉吟半晌,道︰"你說的話可算數?"

熊貓兒道︰"我說的話,就如釘子釘在牆上一般,一個釘子一個眼。"朱七七道︰"好,我也依你這一次,且等到明天再說。"兩人回到歐陽家,宅中人早已安歇,似乎並沒有人發覺他兩人夜半離去之事,兩人招呼一聲,便悄然回房。

冬夜本短,兩人經過這一番折騰,已過去大半夜了,朱七七迷迷糊糊的打了個盹兒,張開眼來,日色已白。

她張著眼在床上出神了半晌,想了會兒心思,似乎越想越覺不對,突然推被而起,匆匆穿起衣服,奔向沈浪臥房。

房門緊閉,她便待拍門,但想了想,又繞到窗口,側著耳朵去听,只听沈浪鼻息沉沉,竟然睡得極熟。

忽然身後一人輕喚道︰"姑娘,早。"

朱七七一驚轉身,垂首站在她身後的,卻是白飛飛,她暗中在男子窗外偷听,豈非虧心之極。

但此刻被人撞見了,她終是不免有些羞惱,面色一沉,剛要發作,但心念一轉,又壓下了火氣,笑道︰"你早,你昨夜睡得好麼?"這兩天她見了白飛飛便覺有氣,此刻忽然如此和顏悅色的說話,白飛飛竟似有些受寵若驚,垂首道︰"多謝姑娘關心,我……我睡得還好。"朱七七道︰"你抬起頭來,讓我瞧瞧。"

白飛飛"嗯"了一聲,抬起頭來。

這時大雪已住,朝日初升,金黃色的陽光,照在白飛飛臉上,照著她鬢邊耳角的處女茸毛……

朱七七嘆了口氣,道︰"當真是天香國色,我見猶憐,難怪那些男人們見了你,要發狂了。"白飛飛只當她醋勁又要發作,惶然道︰"我……我……怎比得上姑娘……"朱七七笑道︰"你也莫要客氣,但……但也不該騙我。"白飛飛吃驚道︰"我怎敢騙姑娘。"

朱七七道︰"你真的未騙我?那麼我問你,你昨夜若是好生睡了,此刻兩只眼楮,為何紅得跟桃子似的?"白飛飛蒼白的臉,頓時紅了,吃吃道︰"我……我……"她生怕朱七七責罵于她,竟駭得說不出話來。

哪知朱七七卻嫣然一笑,道︰"你昨夜既未睡著,那麼我再問你,你屋子便在沈相公隔壁,可知道沈相公昨夜是否出去了?"白飛飛這才放心,道︰"沈相公昨夜回來時,似乎已酩酊大醉,一倒上床,便睡著了,連我在隔壁都可听到他的鼾聲。"朱七七思忖半晌,皺了皺眉,喃喃道︰"如此說來,便不是他了。"只听一人接口笑道︰"不是誰?"

不知何時,沈浪已推門而出,正含笑在瞧著她。

朱七七臉也紅了,吃吃道︰"……沒有什麼。"她瞧見沈浪時的模樣,正如白飛飛瞧見她時完全一樣——紅著臉,垂著頭,吃吃的說不出話來。

白飛飛垂著頭悄悄溜了,沈浪凝目瞧著朱七七,金黃色的陽光,照在朱七七臉上,又何嘗不是天香國色,我見猶憐。

沈浪忽也嘆了口氣,道︰"當真是顏如春花,艷冠群芳……"朱七七道︰"你……你說誰?"

沈浪笑道︰"自然是說你,難道還會是別人。"朱七七臉更紅了,她從未听過沈浪夸贊她的美麗,此刻竟也不免有些受寵若驚,垂首道︰"你說的可是真心話?"沈浪笑道︰"自然是真心話……外面風大,到房里坐坐吧。"朱七七不等他再說第二句,便已走進他屋里坐下,只覺沈浪還在瞧她……不停地瞧她……

只瞧得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連手都不知放在哪里才好,終于忍不住輕輕啐了一口,笑罵道︰"你瞧什麼?我還不是老樣子,早已不知被你瞧過幾百次了,再瞧也瞧不出一朵花來。"沈浪微笑道︰"我正在想,像你這樣的女子,頭上若是戴上一頂王冠,便真和皇後一模一樣,毫無分別了。"朱七七暗中吃了一驚,月兌口道︰"什麼……什麼皇後。"沈浪哈哈大笑道︰"自然是美女之後,難道還會是別的皇後不成。"朱七七忍不住抬起頭,向他瞧了過去。

只見沈浪面帶微笑,神色自若,朱七七心里卻不禁又驚又疑,直是嘀咕︰"難道昨夜真的是他,否則他怎會如此瘋言瘋語,忽然說起什麼王冠之事……"沈浪道︰"天寒地凍,半夜最易著涼,你今夜要是出去,最好還是穿上雙棉鞋……"朱七七跳了起來,道︰"誰說我今夜要出去?"沈浪笑道︰"我又未曾說你今夜必定要出去,只不過說假如而已……"忽然轉過頭去,接口笑道︰"熊兄為何站在窗外,還不進來?"熊貓兒干"咳"一聲,逡巡踱了進來,強笑道︰"沈兄起得早。"沈浪笑道︰"你早……其實你我都不早,那些半夜里還要偷偷模模跑出去做賊,一夜未睡的人,才是真正起得早哩,熊兄你說可是麼?"熊貓兒干笑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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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笑道︰"小弟方才剛說一個人頗像皇後,如今再看熊兄,哈哈,熊兄你龍行虎步,氣宇軒昂,再加上頂王冠,便又是帝王之相了。"熊貓兒瞪眼瞧著他,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沈浪突然站起,笑道︰"兩位在此坐坐,我去瞧瞧。"朱七上道︰"瞧……瞧什麼?"

沈浪笑道︰"我瞧瞧昨夜可有什麼笨賊進來偷東西,東西未偷到,反而蝕把米,將自己乘來的馬車也留在門外了。"他面帶微笑,飄然而去。

朱七七與熊貓兒面面相覷,坐在那里,完全呆住了。

過了半晌,熊貓兒忍不住道︰"昨夜是他。"

朱七七道︰"不錯,必定是他。熊貓兒嘆了口氣,道︰"果然是行跡飄忽,神出鬼沒,咱們的一舉一動竟都未瞞過他眼楮,唉……好武功,了不起。"朱七七"噗哧"一笑,道︰"多謝。"

熊貓兒奇道︰"你謝什麼?"

朱七七嫣然笑道︰"你夸贊于他,便等于夸贊我一樣,我听了比什麼都舒服,自然得謝你,你若罵他,我便要揍你了。"熊貓兒怔了半晌,苦笑道︰"他昨夜那般戲弄于你,你不生氣?"朱七七笑道︰"誰說他戲弄我,他全是好意呀,這……這不都是你自己說的麼?我們該感激他才是,為何要生氣?"熊貓兒又怔了半晌,道︰"我卻生氣。"

朱七七道︰"你氣什麼??熊貓兒也不答話,站起來就走。朱七七也不攔他,只是大聲道︰"干生氣有什麼用?今夜若能設法擺月兌他,不讓他追著,這才算本事,這樣的男人才有女子歡喜。"熊貓兒大步走了出去,又大步走了回來,道︰"你當我不能擺月兌他?"朱七七含笑望著他,含笑道︰"你能麼?"

熊貓兒大聲道︰"好,你瞧著。"

跺了跺足,又自大步轉身去了。

朱七七望著他身影消失,得意地笑道︰"你這貓兒不是說從來不中別人的激將計麼?如今怎地還是被我激得跳腳?……看來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沒有一個能受得了女子的激將,只……只除了沈浪……他這個冤家……"想起沈浪那軟硬不吃,又會裝聾,又會作啞的脾氣,她就不禁要恨得癢癢的,恨不得咬他一口。

但…只是輕輕咬一口,只因她還是怕咬痛了他。

歐陽喜自然留客,朱七七此刻也不想走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一伙人自然又在歐陽喜家里住下。

到了晚間,自然又有豐盛的酒菜擺上。

酒過三巡,熊貓兒突然道︰"小弟突然想起了個有趣的問題。"歐陽喜最沉不住氣,道︰"什麼問題?"

熊貓兒道︰"你我四人,若是真個拼起酒來,倒不知是誰最先倒下?"他轉目瞧了瞧沈浪,又瞧了瞧王憐花。

沈浪不響,王憐花也不響,只要是能喝酒的,只怕再也無人肯承認自己酒量不行,大家喝酒時自己會最先倒下。

歐陽喜哈哈一笑,道︰"這問題的確有趣的得,但確不易尋著答案。"熊貓幾笑道︰"有何不易,只要歐陽兄舍得酒,咱們今日就可試個分曉。"歐陽喜不等他話說完,便已拍掌笑道︰"好……搬四壇酒來。"頃刻間四壇酒便已送來。

王憐花笑道︰"如此最好,一人一壇,誰也不吃虧。"沈浪微微一笑,道︰"若是一壇不醉,又當如何?"王憐花道︰"這四壇不醉,再來八壇。"

沈浪道︰"若還不醉呢?"

王憐花笑道︰"若還無人醉倒,就喝他個三天之酒,又有何妨?"熊貓兒拍掌大笑道︰"妙極妙極,但,還有……"歐陽喜道︰"還有什麼?"

熊貓兒道︰"喝酒的快慢,也大有學問……"

歐陽喜笑道︰"你這貓兒能喝多快,咱們就能喝多快。"熊貓兒大笑道︰"好……"舉起酒壇,仰起頭,將壇中酒往自己口中直倒了下去,一口氣竟喝下去幾乎半壇。

朱七七听得熊貓兒吵著喝酒,便知道他必定是要將別人灌醉——沈浪若是醉了,自然就無法在暗中追蹤于他。

她暗暗好笑。

冷眼旁觀。

只見這四人果然是海量,片刻間便將四壇酒一齊喝光,歐陽喜拍手呼喚,于是接著又來了四壇。

等這四壇喝光,再來四壇時,這四人神情可都已有些不對了,說話也有些胡言亂語起來。

朱七七忽然覺得甚是有趣,也想瞧瞧這四人之間是誰最先醉倒,但心念一轉,突然又覺得無趣了。

她暗驚忖道︰"這四人酒量俱都相差無幾,熊貓兒若是還未將沈浪灌倒,自己便已先醉,這又當如何是好?"話猶未了,突見沈浪長身而起,高聲道︰"老熊老熊,酒量大如熊,喝完三壇就變蟲。"哈哈一一笑,身子突然軟軟的倒下,再也不會動了。

熊貓兒大笑道︰"倒了一個……"

王憐花眨了眨眼楮,道︰"他莫非是裝醉。朱七七雖想將沈浪灌醉,但見到沈浪真的醉了,又不禁甚是著急,甚是關心,一面俯身去扶沈浪,一面應道︰"他不是裝醉,可是真醉了,否則,那些村言粗語,他是萬萬不會說出口來的。"王憐花笑道︰"不想竟有人先我而倒,妙極妙極,且待我自慶三杯。"仰首干了三杯,三杯過後,他的人突然不見了。

原來他也已倒在桌下,再也無法站起。

熊貓兒哈哈大笑,推杯而起,笑聲未了,人已倒下。

歐陽喜大笑道︰"好……好,武功雖各有高下,酒中卻數我稱豪。"手里拿著酒杯,踉蹌走出門去。

過了半晌,只听門外"嘩啦"一響,接著"噗咚"一聲,于是,便再也听不到歐陽喜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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