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雷引 第七章 無名山莊
莊外山林間風吹急勁,上官芸的衣衫給吹得獵獵作響,一把秀發亦飛揚在急風中。
這里距離莊院已經有半時,她是追蹤一個人到來。
昨夜她睡得也不大好,琴聲傳來的時候,她已經醒來有半個時辰。
听到了琴聲,她當然知道是外祖父在彈琴,也知道外祖父的心情非常惡劣。
她隨即走出房間,向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盤算,如何開解外祖父。
才走出院子,她就看見一個人如飛掠上牆頭。
那個人一身白衣,與那道雪白的牆壁簡直就像是混成一體,身形輕捷,起落無聲,掠上了牆頭,才發出「錚錚錚」的連串輕響。
那是發自他腰間的長劍上。
劍是鏈子劍,相連闃一條鏈子,那條鏈子與劍鞘相踫,便發出錚錚的聲響來。
上官芸也就是因為听到了這錚錚聲響,向那邊望去,發現了那個白衣人。
她雖然看不見那個人的真面目,從那個人的身形卻已經看得出並不是杜家莊的人。
然後她就想到了「壁虎」。
根據沈勝衣與上官無忌得到的資料,那個壁虎豈非就是身穿白衣用一支鏈子劍!
——壁虎大清早偷進莊來,到底有甚麼目的?
這個念頭一起,上官芸不禁由心寒出來。
無論壁虎有甚麼目的,他現在離開,目的當然就已經達到的了。
那剎那之間,那個白衣人已然翻過牆頭。
上官芸身形立起,疾追了過去,她的一雙手已經握在那雙短劍的柄上,可是到她掠上了牆頭,卻又打消了那個迫上前去,將壁虎截下,拼一個死活的念頭。
她並不是怕死,只是不想無謂犧牲。
雖然她並不知道壁虎的武功有多高,但卻可以肯定,絕對不是她所能夠應付得來。
好像她這樣一個完全沒有江湖經驗,臨敵經驗的女孩子,在壁虎這種老江湖,殺人老手面前,就算是武功相當,結果也必定倒在壁虎劍下。
而壁虎既然已經離莊,即使她縱聲大叫,沈勝衣他們早能夠迅速趕到來,以壁虎的輕功,必定又已經逃去無蹤。
現在壁虎顯然是沒有發現她的存在,她若是暗中追從,說不定可以找到壁虎的巢穴,到時再回莊通知她的外祖父,一齊去找壁虎算賬,豈非就更好?
她心念再轉,打定丁主意,悄然掠上了牆頭。
壁虎已經在牆外較大的草坪上。
上官芸仍然待他再走前數丈,才翻過牆頭,藉著樹木的掩護,跟從迫前去。
那個白衣人事實就是壁虎,對于杜家莊的環境他絕對無疑,清楚得很。
也所以他進出如此輕松,簡直就沒有杜樂天等人的存在一樣。
他面上並無任何表情,在清晨看來面色更加蒼白,一絲血色也沒有,他的手也是,渾身的血液彷佛早已抽干。
在未離開杜家莊時,他的身形靈活迅速之極,到掠出了杜家莊的牆外,才慢了下來,但舉止卻反而更顯得輕松,就像是剛放下了升斤大石在樣。
一路上他都沒有回頭,顯然並沒有發現上官芸的追蹤。
離莊半里,他的腳步開始慢下來,卻沒有停下,繼續前行,走進了一個雜木林子內。
在林中轉了一個彎,就轉進了一條路。
那絕無疑問,是一條人工開出來的路,只是路面上野草叢生,也不知多久沒有整理。
壁虎走在路當中,也就沿著那條路向前走去。
上官芸卻不敢走在路上,只是在路邊的樹木之間穿插,藉著樹木析掩,遠遠的跟在壁虎後面。
前行約莫七八丈,道路左折,壁虎很自然的轉進去,速度沒有變。
上官芸也保持原來的速度,一步一步追前去。
轉過了那個彎,她突然看見了一幢莊院。
那幢莊院當然原就在那里,並不是突然天外飛來,上官芸所以覺得突然,只因為,她怎也想不到在這種地方突然會建有一幢莊院。
她也從來沒有听到外祖父提及。
——難道外祖父也不知道?
上官芸實在奇怪。
那幢莊院看來還相當完整,牆內高樓重疊,應該還是一戶大戶人家的莊院。
這里距離杜家莊其實並不遠,杜家莊的人竟然沒有一個知道,那實在說不過去。
難道那幢莊院在杜家建成之前便已經空置,沒有人居住來往?
上官芸疑念重重,因為突然看見了那幢莊院,幾乎已忘記了壁虎的存在。
壁虎亦已經不在路上。
——那里去了?莫非走了進莊院去了,那幢莊院莫非就是他的巢穴?
莊院的門戶半開,上官芸的懷疑倒也並不是沒有可能,也就在這個時候,「砰」一聲,那道門戶已關上。
上官芸更加肯定,身形迅速地向前移動,但仍然沒有走出林外。
她無疑是一個很小心的女孩子。
已知道壁虎藏身的地方,她仍然要上前去,只是想弄清楚那到底是誰人的莊院。
滴水飛檐下有一面橫匾,那之上卻空白一片,一個字也沒有。
「奇怪——」上官芸半身從樹後探出,距離莊院大門不過三丈,看得實在很清楚,那的確是一面沒有字的橫匾。
正當此際,一個聲音突然從她後面傳來︰「很奇怪是不是?」
陰森的語聲,上官芸入耳生寒,那剎那有如置身冰窖之中。
她吃驚地回頭,立時就看見了一個人,幽靈般站在她身後不到一丈的兩株樹間。
那也正就是她追蹤的那個白衣人。
——壁虎!
「你——」上官芸一個「你」字出口,雙劍已在手。
壁虎冷冷地盯著她,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一個人跟蹤我到這里。」
上官芸雙劍在手,一顆心也定下來,輕叱道︰「你是什麼人?」
壁虎反問道︰「你說呢?」
上官芸月兌口道︰「壁虎——」
壁虎怪笑道︰「你看我像不像條壁虎?」
他的笑容與語氣同樣怪異,上官芸只听得毛骨悚然,歷聲道︰「你真的就是那個壁虎?」
壁虎點頭,道︰「不錯!」
上官芸再問道︰「就是你殺死我大哥?」
壁虎道︰「還有你二哥,你三姐。」
上官芸晴天霹靂,面色大變,追問道︰「你說什麼?」
壁虎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上官芸仍然有些不相信地道︰「我二哥三姐都給你殺了?」
壁虎道︰「那是我離開杜家莊之前的事情,你以為我進去杜家莊不殺人干什麼?」
上官芸顫聲道︰「你說的都是事實?」她所以還要這樣問,當然就是仍抱著一線的希望。
壁虎大笑,道︰「為什麼我要欺騙你?」
上官芸面色慘變,道︰「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為了楚碧桐?」
壁虎道︰「楚碧桐是我的結拜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
上官芸道︰「他卻是一個大壞人,該死的大壞人。」
壁虎感覺很有趣地望著上官芸,道︰「難道你還不和道我也是那種人?」
上官芸怔在那里。
壁虎接說道︰「在你眼中的壞事,在我們眼中卻是好事。」
上官芸冷笑道;「你們這種壞人也講義氣?」
壁虎道︰「有時也講的。」
上官芸道︰「殺了那麼多人你還不滿足?」
壁虎道︰「那才是開始。」
上官芸盯著壁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壁虎笑接道︰「有關我這個人的傳說,相信你也已听過不少。」
上官芸冷笑,道︰「那當然都是真的了。」
壁虎道︰「有些是的,譬如說,我要殺一個人絕不會就只是殺一個作罷。」
他笑笑接道︰「特別是,如果那個人武功在我之上,絕非在正常情形之下,我所能夠殺得的。」
「那你會怎樣?」
「先從他的家人殺起,到他的精神接近崩潰的時候,才給他致命的一擊。」
「你好狠!」上官芸咬牙切齒。
壁虎道︰「你知道這本是以什麼為生?」
「殺人為生。」
「不錯,做那種工作的人一定要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否則只怕連一天也活不了下去。」
上官芸忽然間道︰「你一定要殺人才能夠過活。」
壁虎一怔,道︰「當然不是,不過殺人在我來說,有時也是一種樂趣。」
「樂趣?」這一次上官芸怔住了。
壁虎笑接道︰「你認識我還是不太深,否則你一定會發覺,我殺人的方法層出不窮,匪夷所思。」
他雖然在笑,一點也不像在說笑,殺人也顯然並不是一種罪孽,而且是一種神聖的工作!
上官芸只听得頭皮發炸,厲聲道︰「你又準備用什麼方法來殺我?」
「你?」壁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上官芸幾遍。「也許你不會相信,我沒有打算殺你。」
上官芸這才真的覺得奇怪。
壁虎笑接道︰「也許是因為你太可愛。」
上官芸叱道︰「你胡說什麼。」
壁虎目不轉晴地盯著上官芸,道︰「你真的很可受。」
他的眼瞳中顯然一絲婬邪的意思也沒有,所謂可愛顯然就只是可愛的意思而已。
上官芸一直在盯著壁虎,很奇怪,先前那種恐懼竟然在淡下來。
她不覺問道︰「為什麼你不殺我?」
壁虎道,「你始終會明白的。」
上官芸盯穩了壁虎,仿佛要在壁虎的神情變化瞧出其中的究竟。
可是她始終都瞧不出什麼來。
壁虎笑笑又說道︰「我若是要殺你在杜家莊之內便已經下手。」
上官芸道︰「那時你逃命都還來不及。」
壁虎道︰「你錯了——當時我並不是在逃命,杜家莊之內的情形我了如指掌,我隨便可以找到好幾個地方躲起來,又不被你們發覺。」
上官芸懷疑的望著壁虎。
壁虎接問道︰「你知道,為什麼我選擇那個院落離開杜家莊?」
上官芸不由問道︰「為什麼?」
壁虎道︰「那是杜樂天居住的莊院,是杜家莊之中最危險的地方,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上官芸听不明白。
壁虎解釋道︰「那個地方所以危險,當然就是因為杜樂天住在那里,以他耳目的銳利,他人若是在院中,相信很少人能夠逃得過去,甚至我也不例外,而一被他發覺,要逃過他的追擊當然就更成問題了,說實話,他被稱中原無敵,無敵也許就未必,但敵得過他的人,相信並不多。」
上官芸這時候已明白壁虎的說話。她方待接口,壁虎說話已繼續︰「這一點,杜樂天當然也很明白,所以他居住的地方一定用產不著其他人留下來。」
一頓笑接道︰「也所以他一離開,那里反而就變成最安全的地方了。」
上官芸悶哼一聲!
壁虎又說道︰「我進入那個院落的時候,他豈非就在外院亭子內彈琴?」
上官芸道︰「所以你明目張膽在那兒越牆離開。」
壁虎笑道︰「越是安全的地方有時我反而越加小心,這個道理,說你也不明白。」
上官芸大聲道︰「我明白,像你那樣明目張膽地離開,是不是因為已經看見我,想引我到這里來?」
壁虎道︰「你果然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上官芸接道︰「那錚錚錚聲音也是你故意弄出來,唯恐我不發覺的了。」
壁虎笑道,「就是這樣。」
上官芸冷冷地道︰「你引我到來這里,卻又不是要殺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壁虎道︰「主要是讓你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回去告訴杜樂天,壁虎就住在這里。」
上官芸眼瞳中又露出疑惑之色。
壁虎接說道︰「我就在這里等杜樂天到來,公平作一個了斷,你還不明白?」
上官芸冷笑。「你若是有這個膽量,怎麼不在杜家莊?」
壁虎道︰「杜家莊不是我的地方——」
上官芸道︰「你是說你這個莊院之內,已作好了準備。」
壁虎點頭道︰「準備杜樂天隨時到來。」
上官芸接問︰「里面是不是有很歷害的埋伏,是不是。」
壁虎大笑道︰「若是你那個外祖父杜樂天,就不會這樣問的了。」
上官芸俏臉一紅。
壁虎又說道︰「但無論怎樣,杜樂天都一定會到來的。」
上官芸不能不同意壁虎這句話。
壁虎接道︰「沈勝衣上官無忌周濟,也一定會到來,我歡迎他們一起來。」
上官芸疑惑的望了那座莊院一眼,喃喃道︰「里面一定有可怕的機關埋伏,一定的!」
壁虎道︰「至于他們進來之後是什麼結果,那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上官芸冷冷的盯著壁虎,道︰「你可以不可以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這句話出口,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對于壁虎,她原就心存恐懼,但現在這種恐懼的感覺顯然已完全消失。
是不是因為壁虎對她並無顯示任何惡意?
壁虎並沒有在意,反問道︰「你要我回答什麼?」
上官芸道,「這一次你殺死這麼多的人,目的真的就只是為了楚碧桐復仇?」
壁虎目不轉楮地望著上官芸,忽然一笑道︰「你怎會這樣懷疑起來。」
上官芸道︰「我總是覺得,你們那種人不會那樣講義氣。」
壁虎一怔,大笑起來。
上官芸只是冷靜地盯著他。
壁虎笑了一會,道;「不管怎樣,事情總會有一個清楚明白的。」
上官芸方待追問,壁虎已接道︰「你也不必多問我什麼,只要你回去告訴你那個外祖父杜樂天,我在這個莊院內待他,如果他不是老得已經什麼也記不起來,對于我這一次的殺人,主要的動機何在,相信他應該心中有數。」
上官芸怔怔地听著。
壁虎笑笑接道︰「你叫他放心,我是會在這里等他的。」
上官芸忍不住又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壁虎道︰「該說的時候我一定會說一個清楚明白。」
上官芸道︰「那你大概總可以告訴我這里到底是誰人的地方。」
壁虎手指莊院那面空白的橫匾,道︰「你沒有看到那面橫匾。」
上官芸道︰「空的。」
壁虎道︰「不錯,是空的,這是個無名山莊,三十年之前便已無名。」
他的語氣總是那樣陰陰森森,說到這幾句話的時候,面上的肌肉才稍為跳動了幾下。
上官芸看在眼內,又問道︰「你是這個莊院的什麼人?」
壁虎道︰「你不覺得自己問得已太多?」
上官芸苦笑。
壁虎揮手道︰「現在你可以走了。」
上官芸道︰「我……」
壁虎道;「你還想怎樣?」他的面色忽一沉。
上官芸緊抿著嘴唇,雙手握劍更緊。
壁虎目光落在上官芸那雙短劍之上,一笑道︰「看來你真的要試一試能否將我擊倒。」
上官芸冷冷應道︰「我應該試一試的,對不對!」
壁虎道︰「應該的——我也看得出你絕不是一個膽小的孩子。」
上官芸道︰「廢話。」
壁虎失笑道︰「不錯,你若是膽小,根本就不會追蹤到來這里。」
語聲一落,右手一翻,「嗆」的劍出鞘,劍指上官芸,道︰「兵器無情,而且有一件事情,你必須清楚。」
上官芸道︰「你不一定要我送這個口訊——」
壁虎道︰「果然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
上官芸道︰「好像我這種聰明人,你還是干脆將我殺掉好。」
壁虎只是笑。
上官芸接道︰「你其實隨便找一個人,甚至一封信已可以傳達你的意思,為什麼定要找我做?」
壁虎仍然只在笑。
上官芸又說道︰「我看其中一定有原因,是什麼原因?」
壁虎終于回答道︰「也許就因為你這樣聰明可愛,使我狠不起心腸。」
上官芸緊盯著壁虎,仿佛要看到他的心深處,一面道︰「你一定說謊,你絕不是那種狠不起心腸的人。」
壁虎沉下臉,再次揮手,道︰「快回去!」
上官芸沒有動。
壁虎搖頭,道︰「那麼,你出劍好了!」
上官芸劍未動,身形先動,倒蹋出林外路中心。
壁虎如影隨形,上官芸身形甫定,他的身形亦已停下,與上官芸之間的距離仍然是方才一樣。
他身形的迅速絕無疑問是在上官芸之上。
上官芸看在眼內,呼了一口氣,忽一聲輕叱,縱身拔起來,雙劍凌空,往壁虎當頭剪下。
壁虎右手一抖,那支又狹又薄的長劍嗡的震出了數十道銀虹,迎向剪來的雙劍。
「錚錚」交擊聲暴響,上官芸連刺十六劍都被壁虎接下來。
她身形凌空未落,霍霍霍突然一連翻了三個斛斗,雙劍緊隨著身形轉動,如輪劍光接連三次凌空向壁虎滾擊!
壁虎一擊︰「好!」倒踩七星,閃開上官芸的劍輪滾擊。
上官芸腳一沾地,人劍又射前,雙劍交替,左七右八,又刺出了十五劍!
壁虎身形迅速轉換.閃躍騰排,又讓開上官芸的—十五劍。
上官芸劍勢未絕,雙劍交替,一劍接一劍刺向壁虎!
她學的是一流的劍法,也顯然下過一番苦功,但練武與臨敵卻是兩回事。
她臨敵的經驗一次也沒有,壁虎卻非獨經驗豐富,而且是一個殺人老手。
他的武功而且在上官芸之上,強弱懸殊,上官芸的攻勢盡管是如何凌厲,對于壁虎並沒有構成多大和威脅。
壁虎卻閃避多于還擊,也就繞著上官芸閃避,與上官芸之間的距離始終不變。
上官芸一直都沒有留意到這一點,突然間留意到,可是她盡管吃驚,攻勢並沒有因此停下。
壁虎再閃她三十九劍,突然道︰「小心,我要還擊了!」
語擊一落,劍勢展開,接一劍還一劍,身形同時繞著上官芸飛快的轉動!
上官芸立時千百萬了手腳。
壁虎劍乘隙而入,接連十三劍搶攻,將上官芸的劍勢逼在門外,再一劍毒蛇一樣當中穿入,刺向上官芸的咽喉!
上官芸偏身急閃,那知道壁虎的劍勢立刻就一變,正好迎上她轉動的身形,他方寸刺向上官芸咽喉的一劍,雖則凌厲,竟然是虛招,劍勢一變,刺的也不是上官芸的咽喉,而是上官芸的肩膀!
上官芸眼看著壁虎的劍刺到來,但已經沒有閃避的余地,甚至閃避的念頭才起,壁虎的劍已刺到!
一剎那,她只是有一種麻瘋的感覺,壁虎竟以劍點穴,連對了她雙肩四處穴道,接一挑,劍指著上官芸的咽喉!
上官芸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噤,卻沒有驚叫,也沒有開聲求繞。
壁虎的劍也沒有刺進去,笑望著上官芸,徐徐道︰「你練的是上乘的劍術,資質也不錯,只是臨敵經驗不夠,內力亦未足,否則,要制服你可真不容易!」
上官芸冷冷的道︰「技不如人,沒有什麼話說,你殺我好了。」
壁虎自顧道︰「听說,是杜樂天親自教你的武功。」
上官芸道,「誰跟你說的……」
壁虎沒有回答,截道︰「杜樂天的確沒有看錯人,假以時日,你的武功一定凌駕兄姊之上,到時候,說不定,我也不是你的對手。」
上官芸道︰「那麼你最好就現在將我殺掉。」
壁虎沉聲道︰「我果真要殺你,在杜家莊之內已將你了結。」
上官芸實在不明白壁虎何以對自己一再留情。
壁虎接說道;「你也莫要再惹我生氣,好像你這樣的聰明人,到這個地步,應該知道怎樣做才是!」
語聲一落,劍一吞一吐,竟然將上官芸被封的的穴道解開。
上官芸怔住在當場。
壁虎連隨收劍入鞘,第三次揮手,說道︰「回去告訴杜樂天他們,我在無名山莊恭候這件事。」
上官芸沒有作聲。
壁虎也沒有再說什麼,身形暴起,掠到莊院門前石階下,再一縱,掠上滴水飛檐,一閃不見。
上官芸目送壁虎消失,實在提不起勇氣追去,她雖然痛恨壁虎,可是對方的武功實在遠在她之上,根本就不是她所能夠應付得來。
她並不怕死,但那種瞎纏個沒了的事情,卻也不是她做得出的。
壁虎不殺她,當然有壁慮的原因,她雖然想不透,卻怎也不相信那只是為了要她將消息帶回去。
而壁虎之所以選擇那個無名山莊來決斗,她也開始有些懷疑,並不是山莊之內設下了厲害的埋伏這樣簡單。
——只有問外祖父,也許問外祖父就會有一個明白。
上官芸此念一動,再也待不住,轉身疾奔了出去。
她這邊才奔出,那邊大門開處,壁虎又現身,目送她去遠,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壁虎竟變得這麼多感觸,又到底為什麼他忍心連殺上官高,上官雄,上官鳳三兄妹,單獨對上官芸網開一面,一再手下留情?
這個人的行事作風有時候實在難以理解。
旭日已高升,杜家莊大堂內仍然是燈火輝煌。
根本就沒有人理會燈火的事情。
上官雄,上官鳳的尸體都已搬到堂內,放在上官高的棺材旁邊。
杜九娘的眼淚已流干,杜樂天筆直的身子已有些佝樓,上官無忌面色鐵青,周濟深鎖雙眉。
沈勝衣也顯得坐立不安。
他們方待走出莊外追尋上官芸,上官芸就回來了。
听到了上官芸的遭遇,除了杜樂天之外,所有人都露出詫異的神色。
杜樂天也一樣詫異,但詫詫異之中,分明還夾雜著一種非常特別的神色。
那仿佛有些恐懼,又仿佛有些傷感。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臉上,卻沒有一個看得透他內心的感受。
一直到上官芸將話說完,杜樂天才說出一句話,一句問話。
「芸兒,你說的全都是事實?」
他這樣問無疑就表示他實在有些不相信竟然會有那種事情發生。
上官芸給問得一怔,道︰「外公,我沒有說慌,事情真的是那洋。」
杜樂天嘆息一聲,道︰「外公知道你沒有,只是這件事……」
他欲言又止,顧得有些兒苦惱。
周濟忍不住問道︰「大哥,那到底是誰人的莊院?」
杜樂天沒有回答,上官無忌忽然道︰「看來那個壁虎這一次報復,只怕不是為了楚碧桐這樣簡單。」
杜樂天望了上官無忌一眼,目光的凌厲,簡直就像劃過黝黑的夜空的一道閃光。
上官無忌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他身旁的杜九娘卻搶前一步,嘶聲問道︰「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杜樂天目光垂下道︰「這是爹自己的事……」
杜九娘冷笑截道︰「話不是這樣說。」
上官無忌接道︰「不錯,高兒雄兒鳳兒的死,我們也不能夠就此罷休。」
他伸手模著上官芸的頭兒,又說道;「還有芸兒,若不是壁虎要她傳這個口訊,只怕亦難免一死。」
杜樂天目光落在上官芸的面上,微喟道︰「芸兒的確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不過,以後不會再有危險的了。」
上官無忌一怔,道︰「哦?」
杜樂天沒有多作解釋,旁邊沈勝衣忽然問道︰「老前輩可是要到那幢無名山莊去作一個了斷?」
杜樂天道︰「我能夠不去嗎?」
沈勝衣搖頭,道︰「老前輩也不是那種不敢面對現實的人,問題在——」
杜樂天截道︰「這件事情發展到這地步,已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無忌夫婦絕不會罷休,周濟是我的兄弟,而你則是一個名符其實的俠客,我是絕對阻止不了你們的前去。」
上官芸插口道︰「芸兒也要去的。」
杜樂天憐惜的望了上官芸一眼,道︰「外公也不放心將你留下來。」
他嘆息接道︰「大家都去,山莊內正如芸兒猜測,說不定設下了厲害的埋伏,我若是不將事情說清楚,若是那一個有什麼不測.一定就死不瞑目。」
杜九娘截道︰「爹你什麼時候變得婆婆媽媽的,要說就快說。」
杜樂天瞪了杜九娘一眼,卻沒有說什麼,一連竄的無情打擊,似乎已令他改變了很多。
沈勝衣試探這道︰「听芸兒說,那座無名山莊已荒廢了多年。」
杜樂天道︰「應該是的,若是我沒有記錯,總有三十多年的了。」
沈勝衣道︰「居住在那里的——」
杜樂天道︰「是一個巨盜,那里本是一個很神秘的地方,我是在他做案的時候發現了他追蹤找到去的。」
沈勝衣道︰「結果他死在老前輩劍下。」
「還有他的妻子。」杜樂天皺眉道︰「我原是只準備殺他一人,但是他的妻子上前夾攻,背後暗算,反被我擊殺在劍下。」
一頓,嘆息道︰「當時我完全沒有選擇余地,他們夫婦的武功原就不在我之上。」
沈勝衣沉吟道︰「不知道他們夫婦可有後人?」
杜樂天道︰「以我所知沒有,他的妻子死的時候,還未將孩子生下來。」
沈勝衣道︰「那是……」
杜樂天道︰「相信已經有八九個月身孕的了——這是我一生之中,最遺憾的一件事情。」
沈勝衣沉默了下去。
周應聲道︰「這個其實也怪不得大哥的,若非她背後暗算……」
杜樂天搖頭截道︰「當時我應該留意到的。」
周濟轉問道︰「除了他們夫婦之外,莊院中還有些什麼人?」
杜樂天道︰「幾個婢僕,事發之後,都逃命去了。」
沈勝衣道︰「如此說來,與那個壁虎應該就沒有什麼關系。」
杜樂天苦笑道︰「應該是的——除非,我得到的資料並不確實,那個人其實不是一個人,有兄弟姐妹什麼?」
沈勝衣道︰「老前輩是說,那個壁虎可能是他兄弟姐妹的兒子。」
杜樂天道︰「是他寄養于親戚家中的亦未可知。」
他搖頭接道︰「但果真如此,早就該來了,怎會到三十年之後的今日。」
「不錯。」沈勝衣沉吟道︰「而且,事情是因為楚碧桐的死亡而引發。」
周濟一旁道︰「壁虎的選擇那里,也許是巧合。」
上官無忌插口道︰「那就是未免太巧了,我們不妨回憶一下壁虎對芸兒所說的,他顯然就知道三十年前那一件事。」
沈勝衣道︰「會不會莊院的人離開了之後又回去莊院住下來?」
上官無忌道︰「沈兄是說那些婢僕?」
沈勝衣點頭,上官無忌接道︰「那是說,壁虎無意找到芸兒,從那些婢僕的口中知道這件事,利用這件事來做藉口的了?」
沈勝衣苦笑,道︰「他的替楚碧桐復仇已經是一個很好的藉口。」
上官無忌不能不同意這句話。
沈勝衣接道︰「這件事情在開始的時候看來很簡單,到了這個地步,已非獨復雜,簡直就復雜得很的了。」
杜九娘接道︰「這是說,壁虎的到來,楚碧桐的被殺並非主要的原因。」
沈勝衣道︰「在柳伯威等人被殺的時候,顯然還是這樣,到壁虎進來這里,卻就不難看出,並不是這樣簡單。」
他沉吟接道︰「上官兄與我即使不回來,壁虎相信也一樣會在這里出現。」
杜九娘冷冷的盯著沈勝衣,道︰「說下去!」
沈勝衣接道︰「從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來看,壁虎對這兒環境的熟悉實在上大出我們意料之外,最初我們甚至—懷疑他原是這莊中的常客,甚至懷疑莊中有人在與他暗通消息。」
杜九娘截口問道︰「那是誰?」
沈勝衣道︰「這只是懷疑而已,是否事實現在當然還不能夠確定,而壁虎的熟悉這兒的情形,現在去又已有了一個更合理的解釋。」
杜九娘道︰「他原是我家的仇人,一直處心積慮,看如何報復,所以對這座莊院的情形了如指掌。」
沈勝衣道︰「到底是不是,相信很快就會有一個水落石出了。」
杜九娘冷笑道︰「只怕他沒有那個膽量,在那座無名山莊之內等侯我們。」
杜樂天亦自冷笑,道︰「我實在想不出天下有什麼人膽敢同時約戰我們。」
上官無忌道︰「他叫得我們來,當然有他的打算,也許無名山莊之內滿布陷井。」
杜九娘道︰「那怕是龍潭虎穴,我都要闖進去!」
上官無忌道︰「要去大家一起去。」
杜九娘看了上官無忌一眼,回顧沈勝衣,道︰「姓沈的,你若是怕死可以不去。」
沈勝衣只笑不語。
周濟道︰「沈兄一定會與我們一起去。」
杜九娘道︰「他就是不去,也沒有人怪他,這件事原就是與他並無關系。」
沈勝衣道︰「壁虎的復仇是否與楚碧桐的死亡完全無關,現在仍然是一個問題。」
杜九娘盯著他,道︰「好,姓沈的,放著你這些話,此前的種種無禮,我向你賠個不是。」
沈勝衣道︰「嫂夫人言重。」回問杜樂天道︰「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杜樂天尚未答話,杜九娘已應道︰「當然是現在。」
「不錯!現在!」杜樂天振衣而起,第一個舉步向堂外走去。
上官無忌夫婦左右上前,周濟沈勝衣也不慢,上官芸亦自舉步。
杜樂天前行幾步,忽然回頭道︰「沈兄弟——」
沈勝衣應道︰「老前輩有何吩咐?」
杜樂天道,「芸兒由你照料。」
沈勝衣不假思索,道︰「好,只要我還有一口氣都絕不會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
上官無忌忽然插口道︰「沈兄,芸兒是我們夫婦唯一的女兒,一切拜托你了。」
他說得有些傷感,沈勝衣點頭應道︰「上官兄放心!」
上官無忌接吩咐上官芸道︰「芸兒,你跟著沈叔叔,無論發生了甚麼事情,都不要離開沈叔叔身旁。」
上官芸頷首,並沒有多說什麼。
眾人再次舉步走前去。
白雲漫天,陽光溫柔。
秋風吹下了落葉無數,枯草在風中蕭瑟。
杜樂天走在最前,腳步過處,被他踩開了一條新路。
他沒有要上官芸指引,這一帶的環境他顯然非常熟悉。
風吹起了他的蒼蒼的白發,吹得他那襲長衫「獵獵」的作響,卻吹不散他眉宇間的重憂,吹不開池深鎖的雙眉。
一路上他沒有再說什麼,跟在他後面的各人也沒有作聲,每個人的心情顯得很沉重。
杜樂天走的並不是壁虎先前走的那條路,並沒有走進林子內。
出了杜家莊,他領著家人繞了一個彎,羊行約半時,才來到那個林子前面,再轉一個彎,便自走進一條道路內。
那條道路在林木之中,地面長滿了野草,絕對可以肯定已多半沒用。
上官芸在後面本來想叫住,但看到了那條路,說話便不由咽了回去。
她已經可以肯定,那條路可以引他們到那座無名山莊的前面。
只是她眼中的詫異之色更濃了。
路走盡,他們果然就來到那座無名山莊前面。
杜樂天在石階下停步,道︰「芸兒,是不是這里?」
上官芸道︰「就是這莊院了。」
「很好!」杜樂天冷冷一笑,舉步走上石階。
莊前的大門仍然緊閉,與上官芸離開時不同的,只是大門上多了一張白紙。
白紙黑字,只寫著六個字。
——歡迎你們到來
杜樂天冷笑拂袖,颯的袖風過處,那張白紙疾飛了起來,在半空中碎裂成百數十片。
絕無疑問,杜樂天的內功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紙碎末落,杜樂天已將門震開,大踏步走了進去。
入門是一道石屏風,已崩缺一角,上面黯寫著一行字。
——大堂上恭候
杜樂天沒有轉轉,筆直走前去,「轟隆」一聲那道石屏風突然間崩塌倒下,杜樂天也就當中穿過。
屏風的後面是一個院子,野草叢生,長幾及膝,左面的幾抹芭蕉株芭焦已因為久無整理變得已不像是芭蕉。
旁邊的那座假山也已長滿了野草青苔。
周濟目光及處,道︰「這座莊院已經很久沒有住人的了。」
杜樂天沒有作聲,腳步不停,繼續走前去。
行不了一丈,「拔刺」聲中,一只野鳥從草葉中飛出來。
杜樂天連眉毛也沒有揚動一下,手忽動,劍出鞘!
閃電也似的一道劍光過處,那雙野鳥在劍光之下變成了兩截。
杜樂天劍未入鞘,腳步不停,從草葉中踩出了二條路,向莊院大堂走去。
那剎那空氣中已多了一股殺氣。
濃重的殺氣,甚至上官芸也感覺列這殺氣的存在。
甚至有窒息的感覺。
大堂的門也緊閉,杜樂天視如不見,人劍直往前沖。
門戶在劍光中片片碎裂,杜樂天直沖入大堂之內。
一個人也沒有,大堂之內一片險森,卻沒有蜘網塵封,顯然是經過人工的打掃。
封門有一面屏風,獨堅在那里,屏風上糊著白絹,但已因為年代久遠而變色。
有絹上畫的不是一般的松鶴什麼,乃是一個人。
那個人年紀應該已三十出頭,唇上有兩撮胡子,臥蠶眉,丹鳳眼,目露殺機,右手握長劍,蓄勢待發。
畫畫得非常傳神,栩栩如生,人與劍呼之欲出。
杜樂天日光落在畫上,身形立時就停下後面杜九娘一步跨前。目光及處,月兌口道︰「爹,這不是你的畫像?」
杜樂天無言頷首,劍指畫旁的一兩行字。
一—杜樂天
——三十二歲,太原人,鋤強扶弱,素負俠名。上官無忌看在眼內,道︰「這可是稱贊爹你。」
杜樂天冷笑,劍出,快如風!
那面屏風在劍中粉碎,杜樂天面寒如水,仗劍而過。
屏風後面亦無人蹤,封門的照壁上,又畫著一幅畫。
看到那幅畫,杜樂天的面色就變了。
後面上官無忌夫婦,周濟,沈勝衣亦步亦趨,亦同時看到了照壁上那幅畫。
他們都不由自主,露出了詫異之色。
那幅畫其實是由三幅畫組成。
第一幅的是一個老人,彈琴月下,在庭院中的一座亭子之中。
月是滿月,但是月周圍,卻是一片漆黑,當中一道閃雷擊下。
如此月夜,又怎有閃電橫空?
可是上官無忌夫婦,周濟他們都並不覺得奇怪,就是沈勝衣上官芸也沒有例外。
他們都看出,那幅畫是暗示那個老人正在彈著一曲風雷引。
亭外周圍的樹木也正就畫得有如狂風吹拂。
在樹葉之中,藏著一個人,衣飾與屏風上畫的杜樂天一樣。
那當然就是暗示杜樂天正在傾听那個老人彈琴的了。
這第一幅畫雖然閃電橫空,但一切都顯得很平和。
杜樂天的畫像手中並無劍,那個老人也只是在聚精會神的彈琴。
畫像與常人同樣大小,眾人都看得非常清楚,所以在看到第二幅畫,不由都心頭砰然一跳。
在第二幅畫之上,所畫的是同一個地方,畫中也只是杜樂天與那個老人。
閃電已消失,樹木平靜,人卻動起來。
杜樂天飛身半空,劍已經出鞘,右手—劍刺出,刺入了那個老人的胸瞠。
那個老人也是身已凌空,琴正從手中飛出,被杜樂天的左手接下。
劍已經穿透他的胸瞠,一股血從他的後心如箭般射出。
只是一股血。
第三幅畫也有血,卻不是一股。
遍地都是血,十數具尸體倒在血泊中,在一個大堂之上。
所畫的那個大堂顯然就是眾人現在置身的這個大堂。
杜樂天仍然在畫中,劍仍然在右手,左手上除了—張琴之外,還有—冊書,所有的地方都畫得那樣子精細。甚至連書上寫的那三個篆字,也都很容易看得出來。
寫的正是「風雷引」三字。
劍在滴血。杜樂天仰而大笑,在他肢下。有一個女人的尸體。
那個女人月復大便便,仿佛經已懷胎十月,將近臨盆。
雖然只是畫像,看到這個女人的尸體,眾人都不覺由心寒出來。
眾人的目光也不覺轉落在杜樂天的面上。
杜樂天也盯著那個女人的尸體,面色鐵青,持劍右手不知何時已顫抖起來。
杜九娘第—個忍不注,大著膽子問道︰「爹爹,這到底怎麼回事?」
杜樂天沒有回答,目光盯在在畫中另一具尸體之上。
那是—個中年男人,心胸上已挨了一劍,—雙眼仍睜大,面上的神情卻痛苦多于憤怒。
杜樂天盯著他好一會,目光才轉落在畫旁的兩行字之上。
——這並非結局,這只不過是開始
—一請進內堂
杜樂天目光一落—起,腳步亦舉起。一步—步跨出。
他的腳步很沉重。
誰都看得出,他的心情也—樣。
沒有人作聲,一個個默默的跟在他身後。
內堂也一樣打掃干淨,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只是仍然沒有人。
左右牆壁上各有一幅畫,筆法與大堂上的顯然是完全—佯。畫中卻已沒有杜樂天。
左面的壁畫上畫著耶個孕婦與那個個中年人。
中年人心的傷口已經包扎起來。右手一把刀正將那個孕婦的月復部剖開,左手從中取出了兩個嬰兒,是兩個。
中年人的神情悲憤中帶著喜悅。
是不是因為那兩個嬰兒還能夠活下來。
右面的壁畫中,中年人仍活著,須發俱白,端坐在—副棺材里。
棺材左右各有一個少年,畫的都是正面,面目畫得很精細,雙手托著一支鏈子劍。
上官芸一眼瞥見,月兌口道︰「壁虎!」
沈勝衣「哦」的一聲,道︰「芸兒,他就是方才引你離開莊院那個人?」
上官芸肯定的道︰「叔叔,的確就是他。」
沈勝衣無言頷首。
跪在右邊的那個少年,卻沒有畫上五官,整張面孔一片空白。
他的一雙手茂在袖中,身上的衣飾也並無任何特殊別的地方,要從這畫像知道,畫的是什麼人,肯定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杜九娘不覺奇怪的道︰「為什麼這個人不畫上面目?」
上官無忌肯定的道︰「這個人一定是我們認識的人。」
杜九娘道︰「是誰?」
上官無忌搖頭不語,也沒有人回答杜九娘這問題。
他們若是知道,根本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情。
杜樂天面色鐵青,只目丁著那個坐在棺材里的中年人,忽然喃喃自語道︰「一劍穿心,怎麼會不死?」
沈勝衣應道︰「答案不是在那邊屏風之上?」
杜樂天目光立轉。
對門不錯有一面屏風,上面也的確寫著好些字,他所以疏忽,只因為他心中只有那些畫。
屏風上的字,也的確就是答案。
——一般人的心都是在左邊,我是例外的一個,在右邊,也所以能夠不死。
——我的兩個孩子雖然已是足月,但能夠不死,不能不說是奇跡,亦可以說是天意。
——你看到這兩面屏風的時候,我的兩個兒子是必已安排好一切,無論他們怎樣做,都是值得原諒的,這叫做血債血償。
——是不是?杜樂天!
杜樂天渾身都顫抖起來,「砰」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杜樂天面上,都充滿疑惑。
這叱 風雲,名滿江湖的大俠,難道竟真的做過壁畫上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沈勝衣眼中的疑惑之色無疑就更重,他想著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那個沒有面目的少年到底是誰?現在是不是就在我們當中?
他雖然沒有四顧,但是周圍的情形,都已經留心,準備應付任何突發的意外。
壁虎引他們到來這里,當然不會只是要他們看那些畫。
而壁虎當然亦知道他們的武功,不擊則已,一擊則必然傾盡全力。
因為一擊不中,就再沒有機會的了。
以壁虎的武功,殺人的經驗,那一擊必然意外之極!
更可怕的是,還有一個他們不知道的敵人在一旁等候機會出擊。
也就在這個時候,杜樂天突然大笑起來。
悲激的笑聲,在大堂中回蕩,梁上的灰塵亦被震得「噗噗」剝落。
杜樂天大笑不絕,甚至顯得有些兒瘋狂。
所有的目光都盯在杜樂天面上,都那麼奇怪不知杜樂天為什麼這樣大笑。
笑聲由響亮逐漸嘶啞,終于停下,杜樂天的身子已不再顫抖,面色卻變得鐵青。
他目光一掃,忽然道︰「你們可知道我狂笑什麼?」
沈勝衣應聲道︰「這正是我們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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