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雲搏電錄 第三十五章 鐵陀行者
他一直屏氣凝神,此時大意之下,氣息立轉沉濁,這要在一般武林高手,那是絕對听不出來的,然而目前這位銀衣人的一身修為,豈是等閑高手可比,只見他雙肩一旋,陡然轉過臉來,目光如炬地盯著自己存身之處,喝道︰「石後是哪一位高手,請出來答話!」
于梵已經兩次遇到這種狀況,幸均機緣湊巧地躲了過去,今天已是第三次,看來是再也不會有那種好事了。
事已至此,再賴著不出去豈是辦法,思量中把心一橫……
就在他準備挺身而出瞬間,突然,背後爆出一串震耳大笑︰「哈哈,公子爺,這番你可說錯了,我大和尚是個道道地地的矮子,哪里配稱高人!」
隨著這陣笑聲,一條人影已由頭頂上掠過,日色下恍如一只巨大的蒼鷹,飄墜在身前十余步處。
中秋之日,光明如畫,于梵偷眼細看,只見此人五短身材,頭戴束發金箍,身穿烈火袈裟,原來竟是一個頭陀。
突然之間,他想到那笑聲似在哪里听過……
但這念頭僅上在他的腦海中一轉,那銀衣人已經冷笑說道︰「嘿嘿,我說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原來是雁蕩山的鐵陀行者!」
于梵一听鐵陀行者,心中霍然震動,他恍然醒悟,銀衣公子根本沒有發現鐵陀行者,鐵陀行者自己心里也明白,他之所以出來,完全是為了自己,自己幾次三番受他的恩惠……
就在他思慮如潮之時,鐵陀行者卻已大笑答道︰「連我這種江湖小卒,公子爺也能一口道出名號,當真是見聞廣博,令人心折得很!」
他表面上一片嬉笑,似乎毫不在乎,其實他對這銀衣人能一口道破自己的行藏,心中委實也有點吃驚。
銀衣人這時冷笑道︰「嘿嘿,你說的倒也是實話,鐵陀行者的大名,雖然在中原武林中還算得上一號人物,可是在本公子的眼里,跟無名小卒也差不多!」
鐵陀行者雖已知道這銀衣人神秘難測,但仍不禁心頭發火道︰「和尚斗膽,想請教你公子爺的大名!」
銀衣人道︰「本公子行走江湖,一向不善提名道姓,你就叫我銀衣公子好了!」
話音至此一頓,重又笑道︰「不過我現在向你說這些,實在已經是多余的了!」
鐵陀行者道︰「為什麼?」
銀衣公子道︰「不為什麼,只不過你馬上就要死了!」
鐵陀行者仰面一聲大笑道︰「哈哈,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何處黃土不埋人,這地方山明水秀,倒是個長眠的好所在,公子爺,你就動手吧!」
話音一落,立即向前欺去。
那黑紗罩頭,顯得神秘恐怖的陳東,見狀突發冷笑道︰「嘿嘿,對付你何用公子親自動手,還是由我來超渡你吧!」
話落一上步,掌由袖底翻出,呼地一聲推了過去。
他出手一抬,就顯得不可凡響。
鐵陀行者笑道︰「哈哈,好奴才,你可別忘了,超渡亡魂乃是我和尚的拿手本領,還是由我來超渡你吧!」
他口中盡管說笑,手底下卻絲毫不敢大意,大袖一抖,也閃電般迎了過去。
呼轟一聲,場中激起了一陣旋風。中秋季節,已是草森凋謝的時候了,山道上落滿了黃葉,這一陣掌風卷得黃葉飛舞,月色頓時為之一暗。
二人一觸即分!
鐵陀行者面上露出了驚駭的神色,陳東雖然黑紗罩頭,看不到表情如何,但由那轉動的雙目,也可看出他心中的激動。
顯然的,雙方都試出了對手的功力,半斤八兩,難分軒輕。
二人略一調氣。突然,鐵陀行者一聲大喝,側肩跨步,柔身欺進,右掌貼緊肘下,向前一送,而後陡然一翻,直奔對方腰招之間斬去。
在掌法上,這是極其怪異的招式,潑辣凌厲,詭奇莫測。
陳東看得雙目一亮,墓地身形一橫,左手出拳,右手出掌,分向鐵陀行者胸月復攻到。
這一招也不平凡。
不過,這一招雖然奇奧,但若以鐵陀行者的一身功力來說,並非無法應付。
但出人意料的是鐵陀行者一見對方招式,突然神色一變道︰「咦,你……」
說話之間,手底下不由一滯。
高手過招,分秒必爭,他手下一滯不要緊,陳東的一掌頓時擊中,只听哎呀一聲,鐵陀行者的身形,頓如斷線風箏般倒翻了回去。
剛才說過,這後山的形勢極為險峨,到處全都是峋岩怪石,斷谷絕澗。
鐵陀行者要是落在別處還好,偏偏無巧不好,竟然墜入了一道斷谷,不用說命保不住了,恐怕連死尸也不會落個全的。
這一下,只把于梵嚇得心魂皆冒,只覺轟然一聲,人已目瞪口呆地失了知覺。
及至他定過神來,銀衣公子與陳東早已走得蹤跡不見。
空山靜寂,月色如舊,于梵大叫一聲,如同發瘋一般,朝向那座斷谷奔去。
夜風正急,冷月淒迷。
于梵木立在斷谷邊沿,不禁黯然神傷,望著那幽深黝黑的谷底,他喃喃地念道︰「鐵陀前輩,你三番兩次的救我,這種深恩大德,我是再也無法補報了,不過我一定要親自將你的骸骨送回雁蕩,你若泉下有知就請瞑目吧!」
他心中一片誠敬,祝禱完畢,哪還顧得了地形的險阻,身形一蹲,便由崖頂攀沿而下。
這條斷谷由東向西,既深且狹,此時月在南天,下谷數丈便因月色照射不到而漸趨黑暗,所幸那削立陡峭的崖壁上生滿藤蘿,手腳並用倒也勉強可行。
約莫半個更次,于梵在連遇驚險之後,終于安然降至谷底。
在暗沉沉不辨五指的斷谷里,于梵由感觸上知道遍地都是嵯峨的亂石,鐵陀行者縱然俱是銅澆鐵打的人,跌在這些亂石上也是萬無生理。
于梵暗暗地嘆息一聲,開始由立足的崖壁下向前慢慢模索。
他模索得非常仔細,一寸、一尺,頓飯時光過去,左右十丈之內皆被他模遍了,饒是他兩手兩膝全被銳利的石頭磨破了皮,但出人意料的是,競然沒有發現鐵陀行者的尸身……
這就怪了,明明看到他由這地方掉下來的,怎會找不到呢?是跌碎了,還是被野獸吃了?
不對,跌碎了該有一灘血跡,野獸吃了也該留下幾根骨頭啊!
驚愕詫異中天色漸漸亮了,雖然距離日出還早,可是那如同冰輪高懸的明月,卻已由南天緩緩地朝向西沉,因此北側崖壁上的月色也跟著逐漸下移。
于梵不期然地仰首上望……
驀地里,他心頭感覺到一串巨震,他怎麼也沒想到,在那削立陡峭的北側崖壁上,距離地面四三丈高的地方,竟生出幾株虯干盤曲的老松。
松枝由谷下向上伸展,像一只高舉的手臂。皎潔的月色,此時正照射到那里。
像奇跡似地,他發現鐵陀行者的身形,居然就懸掛在最後一株虯松的枝干上。夜風吹動那寬大的僧袍,恍如紅杏梢頭的酒簾。
過度的驚喜,簡直叫他目瞪口呆,不過那僅僅是一忽兒,緊接著就是一陣歡呼︰「鐵陀前輩!」
興奮,使得他忘記了身心的疲勞,他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崖壁,而後以最慢的速度爬了下來。
他下來的速度所以會慢,那不是因為累,而是因為他另外背了一個人,當然,他背的這人就是那三番兩次救他的鐵陀行者。
月到正西,斷谷被整個籠罩在如銀的月色下。
于梵凝視著重創昏迷的鐵陀行者,心頭剛剛升起的一線希望,頓時像傾盆大雨中的一星野火,僅只閃得一閃便歸熄滅了。
鐵陀行者滿身全是擦傷的痕跡,當然,最重的傷仍是陳東那一掌。
他此時雙目緊閉,氣若游絲,雖說沒有死,但是距死實在也不遠了。
對于這位救命恩人,于梵願意不惜一切代價來救他。然而他這出道不久的江湖小卒,空有一腔救人的熱忱,卻不知該當如何著手。
他懊悔上次救治五行掌範迪的時候,不該把大怪身上得來的幾粒藥丸一下用光了,要不然……
一念及此,他心中霍然一動,暗忖︰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大多身邊都帶有救傷的藥物,難道鐵陀行者……
他沒工夫再想下去了,急忙解開鐵陀行者的衣袋。
果然,衣袋里有一粒用油紙重重包裹著的臘丸,臘丸的外殼上有三個金字︰「大還丹」。
對武林中事,于梵可說是孤陋寡聞,他竟沒有听說過「大還丹」
是什麼藥,不過他到底不失為聰明人,就憑這粒丹藥的名字,終也猜出其效用。
他毫不遲疑地捏碎臘殼,取出藥丸,撥開鐵陀行者的牙關,將那粒「大還丹」投了進去。
在于梵焦急的注視下,鐵陀行者那張蒼白的面容,終于漸漸地變得紅潤。
時間在期待中過去,當第一絲陽光照進斷谷的時候,鐵陀行者終于醒了過來,怪的是他眼晴尚未睜開便已等不及地開口道︰「你……你認識東奇陳寬麼?」
于梵一怔道︰「東奇陳寬?鐵陀前輩,你醒醒,我不認識什麼東奇陳寬,我……我是于梵啊!」
鐵陀行者陡然睜開了眼楮,他一聲不響地瞪視著于梵,而後霍地一躍而起道︰「于梵?
小施主,是你救了我?」
于梵掩不住心中高興,但卻不好意思地笑道︰「晚輩哪有這種能耐,說起來這全靠前輩的福大命大,尤其是袋中的那一粒靈丹……」
鐵陀行者一听大叫道︰「什麼?小施主,你……你把那粒‘大還丹’給我吃了?」
看他那忖驚愕的神色,于梵心頭一震道︰「怎麼了,前輩,是不是藥不對癥?」
鐵陀行者跌腳道︰「小施主,‘大還丹’功能起死回生,怎麼會藥不對癥?」
于梵奇道︰「既然如此,那麼還有什麼不對?」
鐵陀行者苦笑道︰「小施主你不明白,這粒‘大還丹’乃是我和尚準備送給一位恩人的禮物,十多年來雖然屢遭重創,俱都未舍得輕剔服用,想不到如今恩公音訊渺茫,這一粒靈丹卻給我自己糟蹋掉了!」
于梵心中一動道︰「前輩,你所說的這位恩人,可就是什麼東奇陳寬麼?」
鐵陀行者聞言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東奇陳寬雖然也算是武林中的一代霸才,但若與我那位恩人相較,卻仍然是泰山拳石河海細流!」
鐵陀行者名動江湖,能夠得他如此推崇的人豈是等閑之輩?于梵好奇之心一起,情不自禁地接口道︰「听前輩之言,此人想必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鐵陀行者一听大笑道︰「哈哈,不錯,不錯,小施主用頂天立地四個字來形容這位大學士,倒真是恰當不過!」
于梵听得一愕,道︰「什麼?大學士?前輩所說的這位恩人難道下是武林人物?」
旭日高懸,斷谷中充滿了奪目的光芒,鐵陀行者以一種異樣的目光凝視著于梵道︰「不錯,我這位再生的恩人姓于名剛,乃是當朝一品的武英殿大學士!」
于梵道︰「堂堂一品的大學土,怎會與武林中人扯上關系?難道說這位大學士術兼文武,也是個身負奇技的人物?」
鐵陀行者此時雙目發亮,似欲看透于梵的心靈般沉聲說道︰「小施主,難道你不認識這位大學士?」
于梵道︰「晚輩出身寒微,怎會認識這種貴人!」
鐵陀行者緊逼著問道︰「小施主,難道你連他的名字也沒听說過麼?」
于梵略一遲疑道︰「如果晚輩沒有記錯的話,前輩怕是第一個在我面前提起這位大學士的人!」
鐵陀行者木然半晌,像是極為失望似地自顧說道︰「怪事,怪事難道是老僧把事情弄錯了?」
于梵心中早已疑竇叢生,聞言大奇道︰「前輩,什麼事情弄錯了?」
鐵陀行者微喟一聲︰「這事情撲朔迷離,我和尚自己現在也說不明白,也許關鍵就在那陳東身上,我得馬上找他問個明白,小施主多保重,再見了!」
話聲一落,自己騰空拔起,雙足一點壁上的虯松……
于梵急道︰「前輩,你……」
一言未落,鐵陀行著已自接口道︰「武林之中,風波險惡,不是你那點本領能夠應付得了的,你還是趁早收手吧!」
對于追蹤陳東這件事,在鐵陀行者的心目中似乎極為重要,他顯得有點迫不及待,話聲剛畢,人已再次騰身,幾個起落身形已到谷頂。
于梵緊跟著攀上斷谷,但就這一步之差,鐵陀行者卻已蹤跡不見。
重傷之後居然還有如此身手,只看得于梵暗中敬佩不已。
霍霍晨風,吹在身上有一點涼意。
于梵卓立在晨風中,心頭情不自禁地興起一絲懊悔,懊悔自己沒能把握機會向鐵陀行者盡吐胸中所知的秘密,不然這些事要是由他來辦,豈不強過自己百倍。
不過于梵俠骨天生,可不是畏難膽怯之人,雖然他也深深感覺到自己功力薄弱,不足擔當這解救武林浩劫的重責大任,但他寧願不計成敗地盡力而為,卻也不肯輕易就此罷手。經過一陣慎重的考慮,他終于返身奔回來路。
他明白,銅冠道長既已帶走假的太陽真解,武林殺劫的重心也跟著轉移了。
現在他希望能夠立即退出君山,然後按照那銀衣公子的推斷,快馬加鞭奔向武當,行動愈快愈好,至少也要在銅冠道長到達荊門之前追上他。
金色的陽光,灑在一望無際的碧波上,碧波如舊,似乎昨夜那一場殺劫已經成了歷史的陳跡。
一葉扁舟,劃破寧靜的湖水疾速駛來。
于梵心中大喜,正打算起手相招,但當他一眼看輕舟上情形之後,卻又情不自禁地把那只舉起的手掌放了下來。
雖然這只是一條極其普通的漁舟,但舟上卻有一位不太普通的客人。
霍霍晨風里,遙見此人在船頭上負手傲然卓立,仰望著長天不言不動,那副高傲的神情似乎這世界上的一切全都不在他的眼下。
初升的朝陽,在他肩頭上反射出一股耀眼的光芒,顯然,他背上帶著兵刃。
雖然于梵不認識他,但就憑這柄兵刃,已可斷定他是武林中人。
照說一名武林人物本不足奇,可是在太陽真解強烈的誘惑下,大部份的武林人物該都追蹤銅冠道長離去了,為什麼此人卻在這個時候悄悄地獨返君山?
多日來的歷練,已使于梵變得格外細心,他既已對此人發生了疑問,立即在暗中躲了起來。
船行漸近,于梵看得更清了,這是個青衣背劍的少年,白面長眉,鷹鼻薄唇,略帶瘦削的面龐上充滿了冷酷與高傲。
船抵岸邊,這高傲的少年一躍而下,雙足未穩,倏地轉過臉去向船夫詭詐地一笑︰「船家,多少銀子?」
搖船的是個中年船夫,聞言笑道︰「客官,你這是專船,不過小的不敢多要,你就給十兩銀子吧!」
十兩銀子還說不敢多要,這船夫簡直是訛人。
于梵心中一怔,就見那高傲的少年展顏笑道︰「嘿嘿,不多,你接著!」
一反手,刷啦寶劍出鞘,映日寒光,陡然向那船夫當胸劈去。
船夫訛人固然不對,但這少年出手也未免太辣了,眼看這一到已刺下去……
可是,劍到中途,那船夫突然將槳一橫,當啷!
想不到,真想不到,那船夫手中所持的竟是一支鐵槳,劍槳相觸,少年竟被震得連退數步。
事情出乎意料,暗中偷看的于梵不禁心頭震動,那高傲的少年當然就更不用說了,只見他臉色陡然一變,道︰「你……?你是什麼人?」
船夫嘿嘿一聲冷笑︰「姓熊的,你真叫貴人多忘事啊,怎麼剛剛分手幾天,你就不認識我了!」
話畢猛抬手,迅速的在臉上揭下一張人皮面具,霎時,這平庸的船夫一變而為面目陰森的大漢。
少年見狀神色再次一變道︰「何文山,是你?」
那面目陰森的大漢一躍上岸,沉聲冷笑道︰「嘿嘿,不錯,是我!」
姓熊的少年對這名叫何文山的大漢似乎頗為畏懼,只見他費了老半天力氣,才在臉上擠出一抹極不自然的笑容道︰「嘿嘿,何兄,位……你怎麼現在才到!」
何文山兩眉一挑,又重又冷地哼了一聲︰「哼,熊斌,你不是希望我到得愈晚愈好麼?」
對武林人物,于梵知道得有限,這兩人雖然全抖出了名姓,他還是弄不清人家是那條道上的——
迷魂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