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劍 第 三 章 嬌娃弄玄虛 七雄生內訌
花六爺一張大麻臉由紅轉紫,兩眼死瞪著艾四爺道︰「你老四既然不願分擔半數,我們當初又何必訂立這條規矩?」
花六爺這時神情雖然凶巴巴的有點怕人,但艾四爺卻顯然沒有被花六爺這副狠樣嚇倒。
他頭搖得像撥浪鼓兒似地道︰「這一次的情形,不不不……」
底下大概是個同字。
但雖然只剩下一個字,他不了半天,卻硬是沒有能不得出來。
身為盟弟的花六爺,當然听得出底下是句什麼話,當下眼皮一眨,眼珠又瞪大了一倍道︰「這次情形什麼地方不同?」
艾四爺道︰「你你……問問問……老老大好了。」
他總算念在結義兄弟的情分上,沒有當著這許多人,直接指出對方在這批紅貨上所擔當的嫌疑。
但胡三爺可不領這份人情,他迅即轉向高大爺道︰「老大!老四的話,是什麼意思?」
高大爺當然知道艾四爺的意思。
可是,當著這麼多人,他這個當老大的,又怎能將艾四爺的意思公開出來?
高大爺狠狠心腸,毅然一擺手道︰「算了,算了,你們就是歡喜為這種雞毛蒜皮大的事斗嘴。來來來,大家喝酒,老四的這一部分,由我墊出就是了!」
六名燕雲殺手見高大爺如此豪爽,人人臉上都流露出欽敬之色。
金蜈蚣高敬如,果然是個人物!
賠款既然全部有著落,艾四爺和花六爺自然都沒有話說。
不過,兩兄弟此刻的心情,卻有著顯著的不同。
艾四爺心頭坦然,他並不覺得這是高大爺施諸于他的恩惠;因為這筆銀子本來就不該他出,誰拿出來,都是一樣。
他在這件事情上,並沒有獲得好處。
如果有人獲得了好處,獲得好處的人也是花六爺和高大爺本人。
花六爺獲得好處,非常明顯。
因為高大爺如不承擔另一半,貨主要找的人,必然是找到發符的花六爺,而絕不會是他艾四爺。
就算花六爺不惜為這件事跟他翻臉,也必須先賠了人家銀子再說。
至于高大爺,區區一萬多兩銀子,根本當不了一回事。
六十大壽前夕,花萬把兩銀子買個美名,又何樂而不為?
換了他處在高大爺今天這種環境里,這種富裕事,他也會做的。
但花六爺的心情就不同了。
艾四爺結巴子的話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來,但今天在座諸人無一不是老江湖,聞弦歌而知雅意,大家誰也不難听出,這結巴子不願履行約定的理由是什麼。
對他花六爺來說,銀子雖然少賠一半,但自尊心受的損傷,又用什麼彌補?
關洛七雄中,以胡三爺跟花六爺處得較為接近。
胡三爺見花六爺悶悶不樂,加上他自己的心情也不太好,于是舉起酒杯,晃了晃道︰
「老六,來,我們干一杯!」
說完,脖子一仰,領先喝了個酒杯見底。
花六爺也跟著干了杯。
公冶長不願冷落了艾四爺,他微笑著端起杯子,正待向艾四爺敬酒之際,游目所及,不禁微微一怔!
他怔怔然轉向胡三爺道︰「三爺什麼時候跟人動過手?」
胡三爺不覺也是一怔道︰「跟人動手?跟誰動手?」
公冶長道︰「否則三爺身上的血清哪里來的?」
胡三爺又怔了一下道︰「血漬?」
他低頭望望胸前,抬頭道︰「沒有啊!血漬在哪里?」
公冶長道︰「衣袖底下。」
胡三爺放下酒杯,曲起手臂,兩邊望了望,不禁皺起眉頭,輕輕咦了一聲。
因為他發現左衣袖底下,果然染著紅紅的一小片。
胡三爺皺眉喃喃地道︰「奇怪,這是什麼時候沾上去的,我怎麼一直都沒有發覺?」
這其實並不奇怪。
衣袖一向是衣服上最不受重視的地方之一,這也正是衣袖經常要比別處來得污髒的原因。
一個人衣袖上,尤其是衣袖底下,如果沾上了髒東西,除非走在他的身後,或是他在人前高舉雙手,否則就連別人發覺的機會都不多。
剛才胡三爺如果不仰起脖子干那杯酒,公冶長根本就不會看到這片血漬。
現在每個人都看到了,坐在胡三爺右首的巫五爺看得最清楚。
巫五爺忽然道︰「這不是血!」
大家仔細一看,那小片紅色,果然不是血。
胡三爺今天穿的是一件淡青長襟袍,如果沾上血漬,看上去應該是深紫色。
有色的布料沾上血漬,無論時間久暫,都不會還紅得那樣顯目。
那不是血。
是漆。
紅漆!
「高敬如六十大收!五殿閻羅贈。」
白皮棺材。
紅漆大字。
漆紅如血!
大廳中突然呈現一片死寂,每個人都好像突然變成了啞巴。
每一雙眼光都在慢慢移向別處。
胡三爺面孔由紅轉青,終于轉為一片蒼白。他茫然張目四顧,口中不住喃喃重復著︰
「這——這是誰開的玩笑?」
沒有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就連跟他處得最接近的花六爺,也低頭避開了他的眼光。
這時整座大廳中,只有一雙眼光還在望著他。那是高大爺的一雙眼光。
高大爺靜靜地望著他,就像在望著一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
胡三爺接觸到這雙眼光,不由得打心底泛起一股寒意,慌忙接著道︰「老大,你听我說,這一定是某些人有心布陷阱,他們先差人向你老大送上一口棺材,然後再以一小片紅漆,偷偷涂在我衣袖,希望我們哥兒間失和,他們好坐收漁人之利。」
高大爺面無表情地道︰「你認為這是什麼人設的陷阱?」
胡三爺迫不及待地搶著道︰「這兩年來,天狼會在三湘活動的情形,你老大諒也早已有所耳聞,他們是不止一次向外揚言,說要想辦法接收我們七兄弟在關洛道上的地盤……」
高大爺冷冷打斷他的話頭道︰「天狼會的人呢?如今在哪里?」
胡三爺抹去額角上的汗珠,挺了挺胸膛道︰「你老大放心,我胡三也不是一盞省油燈,只要我們兄弟之間,不中別人的離間計,我保證,不出半個月,一定會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高大爺點點頭,說道︰「很好!你慢慢去查吧。」
他接著轉向公冶長,冷冷吩咐道︰「公冶總管,你等會通知張金牛他們,明天朝陽樓的席位,不妨重新安排一下。」
公冶長應了一聲是,望著高大爺,等候下文。
高大爺指指胡三爺道︰「胡三爺這幾天有要事待辦,明天大概不會來了。」
胡三爺一怔,忍不住霍地站了起來道︰「老大,你這算什麼意思?」
高大爺就像沒有听到一樣,端起酒杯,向席上的六名殺手道︰「來來來,大家喝酒!」
胡三爺雙掌按著桌面,氣得渾身發抖,一雙充血的眼球里,像是要有火焰噴出來,看上去比剛才花六爺瞪著艾四爺的神情,還要來得猙獰怕人。
另外五兄弟,一個個問聲不響,有的吃菜,有的喝酒,大家仿佛由不會說話的啞巴,大都變成了听不到也看不見的聾子和瞎子。
高大爺等六名殺手喝過一杯酒之後,忽然抬頭向廳外一名閃閃縮縮的伙計喊道︰「外面站的可是老陳?」
一名禿頭伙計硬著頭皮走進來,哈腰道︰「正是小人!」
高大爺道︰「你去喚拉弦子老鐘,叫他帶幾個嗓門好的姑娘來,讓大爺們今天好好的樂一樂!」
老陳道︰「是!」
胡三爺像負隅之獸,又被射中一箭似的,突然一腳踢開座椅,瞪著一雙火紅的眼楮,慢慢地向高大爺那一席咬牙走了過去。
高大爺只是冷笑,仍然望也不望他一眼。
同席的另外五兄弟,一動不動,端坐如故。他們是懾于高大爺的威嚴,不敢出面勸解?
還是他們人人都像丁二爺一樣,早就在等著這一天呢?
公冶長臉色一變,跟著長身而起。
就在這時候,魔鞭左天斗忽然站起來,向高大爺微微一欠身道︰「謝謝高大爺的招待,在下想告罪陪胡三爺先走一步。」
高大爺一哦,立即換上一副笑臉道︰「左兄弟不想听段曲子再走?」
俗語說得好︰姜是老的辣!
這也正是高大爺的聰明處。
得罪一位盟弟,他不在乎。但絕不會輕易慢待一名殺手!
千金市馬骨,志在人心。
盡管燕雲七殺手彼此之間並無淵源,但在職業上,卻有一種無形的血緣。七殺手之間,為了利害沖突而動刀動劍,那是另一回事。別人對他們的態度和看法,在他們無疑會有一種榮辱與共的感覺。
高大爺這種和悅的態度,果然大出魔鞭左天斗意料之外。
左天斗愣了一下,才露出感激之色,抱拳道︰「盛情心領,改日定當奉陪!」
高大爺微笑點頭,然後轉向公冶長道︰「公冶總管送客。」
公冶長應聲道︰「是!」
魔鞭左天斗連忙道︰「不敢當,總管請留步。」
他口中說著,一面飛快地向胡三爺使了個眼色,意思似說︰刻下情勢對我們十分不利,還是先離開再說吧!
胡三爺見魔鞭左天斗處在這種局面下,居然還能顧及江湖道義,心中總算得到了一點安慰。
他火氣一消,馬上驚覺過來,左天斗的勸告沒有錯。
七兄弟之中,跟他站在一邊的,似乎並不多。
如果在這座大廳中動起手來,就算他有一個左天斗,也絕對落不到好處。
于是,他見風轉舵,強忍下一口惡氣,任由左天斗將他拉出了大廳。
胡三爺跟魔鞭左天斗一走,大廳中立即響起一片低語之聲。
巫五爺像打呵欠似地嘆說道︰「我們老三說起來也是個聰明人,想不到竟會做出了這種糊涂事。唉!」
孫七爺也嘆了口氣說道︰「老三照理雖說不該如此糊涂,但有了一個魔鞭左天斗,事情就很難說了。」
這兩兄弟懷疑的對象雖然不同,但有一點,卻無分別,他們顯然都認定高遠鏢局那口棺材,的確是胡三爺差人送去的!
艾四爺和花六爺為了剛才的爭執,芥蒂似乎尚未消盡,兩人這時只默默喝酒,誰也不說一句話。
五兄弟之中,只有丁二爺是個明白人,但也以這位丁二爺此刻的心情最復雜。
花十八昨夜向他保證,說是在這一兩天內,她將要在胡三爺身上耍點花樣,到時候必然會叫高大爺和胡三爺于瞬息之間翻臉成仇。
她當時並沒有說出她要使的手段是什麼,他也沒有追問。
直到胡三爺衣袖上那一小片紅漆,被眼尖的公冶長發現之後,他才突然想起那女人昨夜的承諾。
這片紅漆,不問可知,當然是那女人偷偷涂上去的!
那女人是用什麼方法涂上去的呢?
丁二爺一方面暗暗欽佩那女人神通廣大,一方面仍然覺得有點遺憾︰因為高大爺剛才雖然變臉,卻沒有當場發難,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不過總算是個好的開始。
他知道高大爺對這件事還會追究下去,他也知道以胡三爺那種火爆的脾氣,對今天這場折辱,一定不會就此甘休。
二虎相爭,必有一傷!
無論將來倒下去的是誰,對他丁二爺都有莫大的好處!
他的地盤處于高大爺和胡三爺兩強之間,只要去掉其中一人,他的地盤便可擴張發展。
無論朝哪一頭擴張發展,他經濟上的困窘,都能立刻獲得改善!
走出萬花樓,胡三爺轉頭忿忿然道︰「你說高敬如這老家伙氣人不氣人?」
左天斗微微搖頭道︰「我的想法跟三爺的想法稍稍有點不一樣。」
胡三爺一怔道︰「哪點不一樣?」
左天斗道︰「我認為,這件事怪不得高大爺。」
胡三爺道︰?哦?」
左天斗道︰「今天你三爺如果跟高大爺易地而處,相信你三爺必然也會大發雷霆,說不定比高大爺都要沉不住氣。」
胡三爺脾氣雖然急躁,人可並不糊涂。他將左天斗這幾句話反復玩味了幾遍,不禁微微點頭,認為左天斗的話,確是持平之論。
他向前走了幾步,皺起眉頭,又道︰「但是我胡三也沒有做錯什麼啊!」
左天斗道︰「我並沒有說你三爺錯。這件事根本就不是誰錯誰對的問題。」
胡三爺道︰「哦?」
左天斗緩緩接下去道︰「問題全在這片紅漆的來源上!我們首先必須追究︰這片紅漆到底是什麼人暗中使的手腳?」
胡三爺道︰「這個我怎知道?」
左天斗道︰「如果一定要說三爺,也就錯在這里!」
胡三爺不覺又是一怔,說道︰「這話怎麼說?」
左天斗道︰「三爺心里有數,別人心里也有數,這片紅漆跟天狼會的人絕對扯不上關系,那口棺材也一樣。因為天狼會目前的實力,根本沒有問鼎關洛道的能力。就算天狼會的人想染指關洛道,也絕不會使用這種迂緩的方法。」他頓了一下,又道︰「所以當時三爺若是坦然表示不知道這片紅漆是什麼時候沾上的,高大爺也許還會相信。就算他高大爺不相信,他也不能僅憑這點證據,就一口咬定你三爺是送棺材的主使人,大家都是老江湖了,江湖上這種栽贓的把戲,一點也不新鮮。」
胡三爺似已听出左天斗底下要說的是什麼,雙眉緊緊皺起,海意油然流露。
左天斗嘆了口氣道︰「但最後你三爺把事情往天狼會頭上一推,局面就僵得無法轉圜了!蜈蚣鎮上來了天狼會的人,他高大爺會不知道?你三爺這樣說,不僅顯得心虛,而且無形之中,也使高大爺顏面大大受損,試問︰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前,你叫他高大爺如何忍受?」
胡三爺一雙眉頭愈皺愈緊,像是完全沒有了主意︰「依左兄之意,如今又該怎辦?」
左天斗沉吟了片刻道︰「如今只有設法先找出那個偷徐紅漆的人。」
胡三爺道︰「客棧里整天有人進進出出,除非親眼見到,這個人去哪里找?」
左天斗道︰「三爺誤會了我的意思了。」
胡三爺道︰「哦?」
左天斗前後溜了一眼,壓低聲音道︰「我的意思,是要三爺想想,最近有沒有結下什麼仇家?你三爺知道的,換了普通人,當然不會有誰閑得手癢,去干這種無聊事。」
胡三爺眼珠子轉了幾轉,忽然失聲道︰「啊,是了,這一定是老五攪的名堂!」
左天斗一呆道︰「巫五爺?」
胡三爺恨恨不已地道︰「是的,越想越對,除了這個瞌睡蟲,不會有第二個人!」
左天斗迷惑地道︰「因為他第一個提醒大家那是一片紅漆?」
胡三爺道︰「不!這一點只能說是那睡囚擔心別人也許會忽略過去,于不經意之間,露出來的小小馬腳。至于這睡囚為什麼要設計陷害我,另外還有更重要原因!」
左天斗道︰「什麼原因?」
胡三爺道︰「你還記不記得,我上次領你去藍田巡視的那座玉礦?」
左天斗點點頭,說道︰「記得,那座玉礦怎樣?」
胡三爺道︰「藍田那座玉礦,目下雖然沒有什麼大入息,但在四五年前,卻曾出現過大批美玉,其中有幾塊特別精良,我請匠人依采出時的樣式和紋理,琢成三尊美女,計分坐臥立三種姿態,這三尊玉美人,尺寸雖有大小,手工之精細則一,每一尊均栩栩如生,玲瓏剔透,曲盡其妙……」
左天斗微微點頭,即使胡三爺不再繼續說下去,他也不難想象得到那是怎麼回事了。
胡三爺接下去道︰「這件事本來沒有外人知道,後來不曉得怎麼竟給這睡囚探听到了。
他趁著新春拜年的機會,向我死纏活求,硬要開開眼界,我看在彼此是結義兄弟的情分上,違拗不過,只得將那三尊玉美人取出來讓他欣賞了個夠。這睡囚當時除了贊不絕口之外,雖然未有其他表示,但從這睡囚一副貪婪的眼色中,誰也不難看出,這睡囚當時心中在轉著一些什麼念頭。」
左天斗點點頭,同時輕輕嘆了口氣。
這並不是個新鮮的故事。
但千百年來,這樣的故事,卻一直有效地為人類制造著無窮無盡的流血慘劇!
胡三爺似乎越說越氣,切齒接著道︰「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我真沒有想到,這睡囚居然還未能忘情那三尊玉美人。哼——他想動我胡三胡子的腦筋,那是他睡囚自己找死!」
左天斗淡淡地道︰「三爺打算怎樣處理這件事?」
胡三爺憤然說道︰「現在就全看你左兄的了!」
左天斗揚起半邊面孔道︰「三爺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替您爭回這口氣?」
「不!」
「哦?」
胡三爺面泛紅光道︰「等會你左兄要能纏住那個鬼斧桑元,我擔保在三個照面之內,就能擺平那個睡囚!」
他們邊走邊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信步拐入了一條小巷。
巷子中段的一扇大門里,兩條長板凳上,坐著七八名抹著濃厚脂粉的女人。
這是一處什麼所在,自是不問可知。
在這家暗門子的兩隔壁,一邊是一家當鋪,一邊是一家藥店,斜對面則是一家棺材店。
一條小巷子里,同時容納了這四種行業,倒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走出這條巷子,靠近山腳下,是個像小湖樣的大魚池。
魚池四周,垂柳成蔭。
柳蔭下很多人正在釣魚,兩人走去較空曠處,找著一段樹根坐下。
左天斗思索了片刻,才抬起頭來,緩緩地道︰「三爺,我有幾句話,真不知道該不該說。」
胡三爺一咦道︰「咱們哥倆,還分什麼彼此?」
左天斗懇摯地道︰「如果照三爺的計劃,我纏住鬼斧桑元,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同時我相信以三爺的一身武功,要擺平巫五爺,也不是件難事……」
胡三爺搶著道︰「既然你我都有這份信心,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左天斗輕輕嘆了口氣道︰「若是只圖快意一時,當然無話可說。」
胡三爺道︰「你擔心事後會有人代這睡囚出頭打抱不平?」
左天斗苦笑道︰「目前有一種很明顯的趨勢,三爺似乎並未加以留意。」
胡三爺道︰「什麼趨勢?」
左天斗道︰「三爺只要冷靜下來,仔細地想一想,便不難發覺,你們七雄兄弟,今天顯然是七個人七條心,大家所關心的,已不是盟兄弟的道義,而是各人自己的利益。」
胡三爺點頭道︰「這一點我承認。」
關于這一點,其實已不需要任何人加以承認。
艾四爺和花六爺之間的爭執,便是一件很好的說明。
盟兄弟之間,既然彼此猜疑,連共同的約定,都不願遵守,還談什麼道義?
左天斗緩緩接下去道︰「如果三爺擺平了五爺,獲得益處最多的人,將是孫七爺。照理說,孫七爺私下應感激你三爺才對。但說了你三爺也許不信,到時候第一個帶頭向你三爺問罪的人,說不定就是這位孫七爺!」
胡三爺果然露出一臉迷惑的神氣。
他不是不相信左天斗的話,而是因為他那顆大得出奇的腦袋,一時還不習慣于領會這一類有深度的問題。
他眨著眼皮道︰「為什麼?」
左天斗道︰「為了兩個原因。第一︰洗清他自己!這樣可以表示他沒有想到至五爺死後的利益上去。第二︰借此多拉一個幫手,為將來進一步爭權充實力量。因為他知道,如果他跟三爺翻臉,一定會有人大力支持他!」
胡三爺道︰「誰會支持他?」
第一點,他听得懂,至于第二點他就不甚明白了。
左天斗道︰「丁二爺!」
胡三爺愣了一下,忽然失聲道︰「對,對!這胖子最近幾年來,听說混得很不如意,我胡三如果倒下去,他自是求之不得。」
左天斗道︰「所以,三爺在得罪了高大爺之後,如果又以莫須有的罪名找上巫五爺,便無異為別人制造一個消滅我們的借口!」
胡三爺皺眉道︰「若是依了你,這件事情難道就這樣罷了不成?」
左天斗道︰「這件事,當然不能就此作罷。」
胡三爺精神為之一振,忙道︰「那麼你左兄還有什麼好主意?」
左天斗道︰「換一個報復的方式。」
胡三爺道︰「什麼方式?」
左天斗四下環掃了一眼,然後放低聲音,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胡三爺一邊听一邊點頭,臉上不時露出笑容,似乎相當滿意于左天斗的這條計謀。
左天斗說完之後問道︰「三爺覺得這個辦法怎麼樣?」
胡三爺笑著點頭道︰「好!好!只是這樣一來,丁二胖子的、窮日子,又得要咬牙熬下去了。」
丁二爺酒醉飯飽,舒舒服服地回到了太平客棧。
他的窮日子如今總算熬出頭了!
血刀袁飛沒有跟他一起回來。
因為高大爺為了交結五名殺手,于散席之後,特將五人留下,又叫一群姑娘,重整杯盤,另闢一室,以備興濃時推行一些年輕人歡喜的勸酒節目。
丁二爺推開房門時,紅得發亮的胖臉上,不自禁浮起了得意的笑容。想想今天發生的事情,他幾乎想不得意都不行。
只可惜這片得意的笑容,並未能在他那張胖臉上維持多久。
因為他一推開房門,便看到炕上正坐著一名青衣勁裝漢子。丁二爺一看到這名陌生的青衣漢子。酒意頓告醒去大半。
他停下腳步,帶著戒備的神氣道︰「這位朋友——」
青衣漢子微微一笑道︰「不是朋友,是伙伴。」
听到對方的口音,丁二爺的一顆心這一下放落下來。
原來這青衣漢子是花十八所喬裝!
丁二爺吁了口氣道︰「我的媽啊!你可真會嚇人。」
花十八笑著糾正道︰「是姑女乃女乃,不是你的媽。」
丁二爺關上了房門,轉身皺眉道︰「你這時候來干什麼?」
花十八笑道︰「隨便,你瞧著辦,能干什麼,就干什麼。有些事情並不一定晚上才能干,你說是嗎?」
丁二爺忍不住又皺起了眉頭。
他並不是一個不懂風情的人,他的年紀,也不算老。
有些事情,他不但還應付得來,甚至比年輕人表現得更出色。但是,他這種念頭,永遠不會轉到一個像花十八這樣的女人身上。
他知道自己不配。
這女人口角春風,不過是拿他逗逗樂于罷了。他遇上這種情形,一向都以一個老方法對付,皺緊眉頭,一聲不響,直到對方自動提及正文為止。
花十八見他皺眉不語,果然稍稍收斂些,微笑著道︰「本姑女乃女乃的那一招見效沒有?」
丁二爺的兩道八字眉毛,登時舒展了開來,大拇指一豎,眯著眼笑道︰「有你這位姑女乃女乃的。沒得話說。行!」
他接著將適才萬花樓發生的沖突,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花十八當然不會感覺意外,她听完之後,雙手抱著膝蓋,悠然微笑道︰「我現在可以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丁二爺不禁怔了一下道︰「還有一個好消息?什麼好消息?」
花十八像有意要賣一下關子似的,笑了笑道︰「在說出這個好消息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丁二爺道︰「什麼問題?」
花十八眼珠轉動了一下,笑道︰「我想問你︰在目前這種情況之下,你們七雄之間,如果彼此鬧翻了臉,你認為誰最可能跟高大爺結為一黨?」
丁二爺不覺又是一怔!因為這是一個他從沒有想到過的問題。
他過去沒有想到這一點,那是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關洛七雄,是燒過香,磕過頭的結義兄弟,盟兄弟之間,還有什麼黨派?
但如今情形不同了。
如今關洛七雄已是名存實亡,七兄弟之間,爾虞我詐,各懷異志,到了緊要關頭,誰跟誰可能結為一黨,不僅已形成了問題,而且是個相當主要的問題!
丁二爺微微皺眉頭,沉吟著道︰「讓我想想。」
他思索著,同時以右手將左手拇指輕輕壓向掌心。
這表示有一個人,可以先行除去不計。這第一個的人,當然就是丁二爺自己。
接著,他點點頭,輕唔著又扳下第二根指頭道︰「經過今天這一場風波,胡三胡子也可以撇開不算。」
花十八見他思路緩慢,忍不住從旁提醒他,一方面也是催促他道︰「艾四爺如何?」
丁二爺搖搖頭,表示艾四爺也不可能跟高大爺結為一黨,同時又于左掌心扳下第三根指頭。
艾四爺是七兄弟中最講現實的一個,除非是為了本身的利害關系,這位艾四爺永遠不可能跟任何人結為死黨。身為七雄老二的丁二爺,對他們這位結巴子老四的性格,當然了解得比別人清楚。
花十八道︰「那麼,巫五爺呢?」
丁二爺仍然搖頭,一面又扳彎了第四根指頭。
花十八道︰「這位巫五爺听說為人相當義氣,他為什麼不可能跟高大爺結為一黨?」
丁二爺冷笑道︰「嘿嘿,義氣又值幾個錢一斤?這瞌睡蟲地盤偏狹,人息與開銷之間,經常捉襟見肘,這幾年的景況,比我丁二爺好不了多少。當初劃定地盤的界線時,一切都听決于老大,這些年來,他私底下不把老大恨死才怪!」
花十八道︰「那麼,咱們宗家,花六爺怎麼樣?」
丁二爺一邊搖頭,一邊又扳下了第五根指頭道︰「也不可能。」
花十八道︰「為什麼?」
丁二爺道︰「這次扶風羅姓商人紅貨出事,老大雖然答應代老四賠償一半損失,但口頭上始終未對老四加以指責,老大不說老四的不對,便無異默認老四拒絕賠償是應該的,如果承認老四的堅持不為無理,便等于他老大也認為老六在這宗紅貨上月兌不了嫌疑!你想想吧︰
在這種情形之下,那麻子對老大又是一種什麼感想?」
花十八道︰「這樣說起來,有可能跟老大結為一黨的人,只剩下一個孫七爺了?」
丁二爺點點頭道︰「是的,算來算去,只有老七目前可能還向著老大。」
花十八道︰「只是可能?」
丁二爺道︰「應該沒有什麼疑問。」
花十八道︰「何以見得?」
丁二爺說道︰「這也跟老七目前的地盤有關。」
花十八道︰「這怎麼說?」
丁二爺道︰「老七的地盤跟老五的緊連在一起,老五的情況,他最清楚。老五那塊地盤人息雖然有限,但如作為一種額外收入,可也相當可觀。老七為人一向精明,他當然看得出老五和老大之間貌合神離,他如果一心向著老大,有機會從中撥弄撥弄,只要能將老五除去,他便有說不盡的好處,有著這一層利害關系,他自然會跟老大站在一條線上!」
花十八微微一笑道︰「如果你的剖析正確,我要告訴你的,就真的是個好消息了。」
丁二爺目光閃動,忽然福至心靈,神色一動,注目月兌口道︰「你的意思……是說……老大和老七之間,可能會失和?」
花十八微笑道︰「不是可能會失和,而是一定會失和!」
丁二爺眨了眨眼皮道︰「這消息是誰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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