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菊四絕 第十一章 銅龍鐵鳳
解英岡醒來時,只听車聲轆轆,身睡在一架馬車內。
車子一額一簸間,震痛他右肩上斷骨,盾頭不由緊皺,雖然身子下墊著很厚的棉被,止不住那顛簸之苦。
側首只見右肩上綁著支架,不知是誰已將他接上斷骨,如此百日後斷骨不難愈合。
可是像這樣行走,右肩隱隱發痛再頗得厲害點,接合處又斷,要想百日愈合是不大可能的事。
心想︰「是誰救了自己,救人救到底,何不將自己安置,斷骨長好不就得了,要自己睡在馬車內趕路受苦,不是坑人嗎?」
忽然車子「撲通」一顛,痛得解英岡牙咬得格格直響。
車外女子嬌叱道︰「喂,車把式,叫你小心趕車,怎麼了?要教車內客人續骨再斷,小心姑娘拆了你的骨頭賠償。」
這一喝,車夫小心多了,車子平穩下來,可是速度卻慢了下來。
那女子又嬌喝道︰「怎麼又慢了,叫你快點趕車老慢下來,是不是把姑娘的話當成耳旁風,哼,你不想要耳朵了?」
車夫一聲不敢回,車子又趕快了點,這樣一來車子又不平穩解英岡暗暗搖頭,心想︰
「要想車子不顛,速度又快是不可能的事。」
他有意替車夫解難,喊道︰「姑娘……」一說話牽動斷骨,痛的暗哼一聲。
胛骨斷了,說話也是困難的。
車外那女子馳馬靠近車旁,問道︰「你醒來啦?」
解英岡不敢說話,嗯了一聲。
那女子道︰「叫我有什麼事嗎?」
解英岡忍痛道︰「吩咐車把式車子趕慢點。」
那女子斷然道︰「不行戶想想又道︰」我知道車子快,你顯得受不了。忍一忍,再百里就是孟津大鎮,打尖時咱們再好好歇一陣。「解英岡咬牙道︰「還要趕百里啊姑娘,我請你就近把我安置在一個住處吧。」
那女子沒理他這要求,馳馬遠離,免得他再求自己了吧。
解英同睡在車內動不得,只有認了,心想︰「這是怎麼回事,拼命趕路?車外那女子是誰,她為何護送自己遠離晉城,莫非是她將自己從涂府救出?」
顛顛簸簸,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黃昏,車子停在孟津一家客棧外,兩名伙計抬下解英岡,安置在一間廣大幾淨的套房內。
解英岡半身被支架綁著不能行動,睡在床上連翻身也不行,唯有瞪著大眼望著屋頂。
一會,護送那女子走進,笑道︰「小弟,肚子餓了吧,我吩咐伙計就送飯來。」
解英岡斜眼望去,只見那女子二十五、六,身著墨綠色馬裝,後背長劍,臉上蒙著一塊絲巾,蓋住了半個臉,由那外露的姣容,這女子姿色不俗。
那女子不等解英岡問話,翩翩出房,仿佛進來只看看他被安置好沒。
又一陣飯開進來,一位伙計扶起他靠在高枕上,就手端起一碗飯來喂他。
這伙計第一次喂客人吃飯,毛手毛腳的,飯灑得解英同一身,解英岡自己不能吃,肚子早餓得翻了天,煩不得人家怎麼喂他,飯來口張,頃刻一碗下肚。
那女子又走進,見解英岡狼吞虎咽之相,「噗嗤」一笑說道︰「伙計,別噎住他,去去!我自己來喂就行了。」
那伙計很怕這女子,一聲不敢吭,放下碗,低身退出。
她換了便裝,長裙曳地,于著馬裝時別有一番風姿。但她臉上那塊絲布仍未撤下,廬山真面仍不可見。
坐到床旁擦淨解英岡身上飯粒,端起飯碗慢條斯理地喂著解英岡。
解英岡覺得這女子有點神秘,一邊吃飯,一邊眼楮不瞬的盯著她,似要看穿她臉上的絲巾,見見絲巾活什麼真面目。
那女子被解英同看得心里泛起坐立不安的感覺,暗暗好笑自己道︰「怎麼啦,對方毛頭小伙子一個,難道會被你看怕了?」
當下裝作不在乎,喂了四碗飯。
解英同道︰「謝謝大姐,小弟飽了。」
那女子笑道︰「也看飽了吧?」
解英同臉上一紅,暗忖︰「這位大姐滿大方的。」
他不知這女子跑慣江湖,行事舉動自然大方。
那女子吩咐伙計端走殘羹冷飯,自個動手扶解英同睡好。
解英岡見她如此服侍自己,好生感激道︰「謝謝大姐,小弟何德何能勞動大姐!」
那女子掩嘴笑道︰「你就是有德有能也勞動不了我啊?」
不像睡在車內,車子頗得說話都痛,此時解英同說話仍不便,痛的並不厲害,問道︰
「請問大姐芳名貴姓?」
那女子道︰「我姓楊名若梅,你不用將我名牢牢記心上,我服侍你看在涂姑娘面上。以後也不用你報答我。」
解英岡一怔,問道︰「哪位涂姑娘?」
楊若梅搖頭道︰「你這人真沒頭腦,誰救了你還不知道嗎?」
解英岡急道︰「不知道啊!是涂鳳呢還是涂照?」
楊若梅道︰「涂鳳。」
解英同「啊」了一聲,暗忖︰「她不是說再見面就是仇人?怎麼又救了自己?」
不錯,是涂鳳救了他,當涂鳳知道父親打傷解英岡後。心中不忍起來,僕人發現解英同腳印,涂鳳確說自己剛進去過。到晚上抱走解英岡,偷偷送到楊若梅處。
在蓮花洞前涂鳳得知解英同是解學先的兒子,一時氣憤說出「再見面就是仇人」的話,女人心腸軟,事後就覺話說得太過份,頗感不安,遇到這機會冒著父親知道將嚴罰自己的後果,救了解英同一命,到底解英同也曾救了她一命,無論如何應該回報的。
楊若梅道︰「我于涂鳳是至交好友,她托我照顧你,我是自死不辭的。」
解英岡嘆道︰「她救我不怕她父親知道?唉!我真不知什麼原因涂公亮定要殺我!」
楊若梅道︰「善有善報,你在華山救了涂鳳、一命,涂鳳自是甘冒危險救你。至于涂伯父為什麼要殺你我不清楚,但涂伯父已傳最後一支盟主令……」
話到此外,房門敲了兩響,伙計隔門招呼︰「姑娘,姑娘,有人來查房了。」
楊若梅臉色微變,掠至門旁,問道︰「誰?」
門上砰砰亂敲幾個人同時叫道︰「查房,查房。」
楊若梅將門猛地一開,當門而立,雙手叉腰︰「誰敢進來!」
門外站著五位橫眉豎目漢子,他們斜眼看到床上躺著一位受傷少年,正要不由分說擠了進來,前面一位突見楊若梅頭上插著一雙鐵鳳凰,臉色倏的大變,雙手一張阻止後面人擁進,顫聲「鐵鳳…」
「‘鐵鳳」兩字剛出,後面四位同時驚退。
前面那人壯膽抱拳道︰「不知拜月教鐵鳳姑娘在此,多有得罪。」
楊若梅冷冷道︰「你們看到什麼沒有?」
五人同時回道︰「沒……沒有,什麼也沒看到…」
楊若梅冷笑道︰「很好,你們面孔我記下了,有誰對別人亂說此地情形小心拜月教的蠱道。」
五人臉色變得蒼白,搖頭道︰「不……不敢……」
楊若梅哼了一聲,輕喝︰「去吧!」
五人不敢再呆一刻,一下擁走。
楊若梅關上房門,姍姍走回。解英岡問道︰「他們來此意欲何為?」
楊若梅笑道︰「來抓你!」
解英同道︰「抓我?我身犯何罪?」
楊著梅搖頭道︰「你還不知,天下只要武林人氏莫不在通緝你。」
解英岡大驚,問道︰「解英岡有什麼對不起天下武林的地方?」
楊若梅道︰「你沒有犯罪,更沒有對不起天下武林的地方,然而天下武林人氏就要抓你,只因涂伯父傳出最後一支盟主令!」
解英岡自語道︰「盟主令?」
楊若梅道︰「你大概不知什麼叫盟主令,此令泰山大會每屆產生持有,凡今一傳天下武林莫不听從,少有不服者。當年涂伯父被白鶴門逼下盟主之位,尚余下一支盟主令。此最後一令徐伯父一直舍不得用,想不到為了你卻用了出來。」
解英岡道︰「涂前輩不在盟主之位,怎尚能號令天下武林?」
楊若梅道︰「號令天下武林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雖是盟主一屆只有三支盟主令,亦就是說任一屆盟主只能號令天下武林三次,但若留下不用,將來亦可號令天下武林為自己辦事。
天下武林認令不認人,倘若你解英岡有盟主令亦可號令天下武林了。」
解英岡苦笑道︰「這麼說來,盟主令珍貴無比,徐公亮為我區區解英岡用最後一令,解英岡頗感榮幸的了!」
楊若梅勸道︰「你不必悲傷,我想涂伯父某處誤會了你,將來誤會解開,你解英岡三字還是能在中原武林立足起來。」
解英岡嘆道︰「他若誤會不解呢?」
楊若梅道︰「涂伯父一日不撤回盟主令的旨意,你一日不能用解英同三字在中原立足。
縱然十數年後,武林人氏只要記得此令旨意者,莫不視解英岡為敵。」
解英同大嘆道︰「大姐亦是武林人氏,莫非也受盟主令約束!」
楊若梅道。
「我要與你為敵,還會跋涉千里護送你至敝教躲難嗎?」
解英岡道︰「大姐要送小弟至何處?」
楊若梅道︰「中原各地通緝你,你不能在中原立足。徐鳳托我送你至雲南本教,要知敝教蠱道兩字天下武林聞者莫不膽寒,再說敝教深處邊陲,不听盟主令的約束,你到該處後保可無憂無慮的生活。」
解英岡嘆道︰「難道要我解英同在雲南隱居一世!」
楊若梅道︰「只要住上數載,緝拿你的風波稍息,你再改名換姓行走江湖,有誰知道?」
解英岡搖頭道。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對任何人來說,我的名字永叫解英岡!」
楊若梅暗贊道︰「有志氣!」
解英岡又道︰「大姐,剛才已有五位武林人氏發現了我。此去礙難重重,俗雲︰雙手難敵四拳,好漢不敵人多。大姐,你留我此地一人去吧,我不願連累大姐。」
楊若梅臉色一變,冷哼道︰「你當我楊若梅什麼人,不顧朋友之義嗎?」
解英岡閉目不語,他實在不願連累楊若梅,希望她一氣而去。
楊若梅知他一番好心,忽然格格笑道︰「小弟,你放一百二十個心,那五位孬等貨色,此一去永不敢說出這里住著一位受傷少年。你沒听我問他們看到什麼沒有,他們答道什麼也沒看到。」
解英同好奇心起,睜開眼來道︰「他們怎麼怕大姐的嗎?」
楊若梅得意地道︰「拜月教的苗疆蠱道言者誰不色變,一十三種下蠱方法中有種叫做貌蠱,我故意說他們面孔我記下了,他們听說貌蠱的神奇,還敢輕易找麻煩麼?」
解英岡道︰「莫非大姐記住他們面孔就可對他們施蠱?」
楊若梅揚頭笑道︰「真有這本領,天下唯我拜月教獨尊了。蠱固可怪,傳說太過神奇,你別也相信啦。」
頓了頓,又道︰「適才五位下等貨色,踫到高明者我自嚇不倒他們,未到雲南邊境我不得不小心,夜長夢多,以免意外,所以顧不得你的傷勢一路加程。明天還要趕多點路,你要忍一忍。」
解英同頷首道︰「這點我還忍得下,只是有勞大姐護送。」
楊若梅笑道︰「別老將護送一事記在心上,我去睡覺,明天見。」’她打開房門,拔下頭上鐵鳳鐵插在門首,帶上而去。
第二天,楊著梅又將鐵鳳釵別在車蓬前,一路上武林人物貝到那鐵風或不敢過問,遠遠避開。
解英岡想︰「鐵風釵定是拜月教的信物,一只信物可以嚇倒中原武林人物,可見拜月教在中原頗具聲勢,在雲南本地威望一定更盛了。
轉眼二月以後,已入雲南邊境。
這二月來解英岡骨傷大好,行動不受妨礙,但因支架綁著半身,不能坐起行走。
車入雲南,楊若梅毫無顧忌,索性將車蓬四邊卷起,以便解英岡呼吸新鮮空氣,且可測覽沿途風光。
解英岡躺在車中東張西望,一切都覺新奇。雲南土著的服束記異漢人,但見路上行人一見馬車過來立即恭身讓路,顯然對拜月教里的教眾頗具禮敬。
這天進入不知名的山區,雲南山勢歹高,只是曲折不易認識,並不險峻,不似華山插天之峰甚多。
入山不久,忽聞金鑼當當,楊若梅呼道︰「糟糕,恰好踫到教主巡視!」
此處山道單行一條,無法改道,楊若梅迫不得已吩咐︰「讓在一旁,等前面來車過去再行。」
楊若梅隨車下馬站到一旁,跪了下去,頭緊低著,生怕被旁人看著她面孔。
那車夫入雲南邊境又換,亦知遇著拜月教教主過行應有的規矩,趕忙跪下頭還叩在地上,不敢偷視。
解英同暗忖︰「拜月教主好大的威勢!」
不會兒只看行來四行三十二名麗裝少女,每名手上提著未燃燈火的綠紗燈籠,上書墨筆「拜月」兩字。
三十二名少女頭上皆都插著一只鐵鳳凰形式與楊若梅所戴一般無二。
少女過後跟著一輛長方形軟轎,由四名赤身壯漢抬著,壯漢古銅色的手臂上環套一枚銅質的龍形護圈。
個個形式亦是一般無二。
軟轎白紗四遮,轎里躺著的人兒清晰可看。
解英岡目光落到轎里頓時看的呆了。
那躺著的人兒不知穿了衣服沒有︰只是金紗裹體,肌膚部份外露,白的如粉藕般,教男人看到巴不得在上面咬一口。
肌膚已令人遐思萬端,那臉盤兒不看則已,一看保教天下男人舍不得稍動目光,哪怕看上一日一夜也看她不飽。
無可疑問地,她就是教主一流的人物了,唯有她理應高居人上,萬人皆該臣服她的裙下。
解英岡,可憐的解英岡,他出生以來何會兒見過這等絕姿的姑娘,此時他什麼也沒去想,只有一個欲念︰看!看!看!轎里的姑娘發現了解英岡明亮的目光,也看到了路旁跪著的楊若梅,她再低頭身形隱藏不了,側面可辨是誰跪在那里了。
那姑娘聲音雖美卻冷得怕人道︰「楊司主,免禮起身!」
轎子停下,前導三十二名少女,後隨十二名高馬大漢同時停下。
楊若梅一听教主喊出自己的職名,知道糟了,膽怯的站起來道︰「謝教主。」
教主聲音更冷道︰「楊司主分司山西,未听召喚,怎地回來雲南?」
楊若梅微微驚抖地道︰「屬下朋友被盟主令追緝,屬下斗膽請至本教避難來了……」
教主一听那盯著自己望的少年竟被中原盟主今追緝,不由好奇看去,心想︰「他那一點值得驚動天下武林?」
一接觸解英同明亮、似能洞燭女孩子心房的目光,那教主眉頭輕皺。這一皺解英岡看得明白,頓時令他好不失望,自慚的移動目光。
教主回轉目光道︰「楊司主,本教山西分司教務甚煩,你怎能為一少年,遠離山西?」
楊若梅忽又下跪道︰「請恕屬下的疏忽。」
解英同不忍正要說話,教主冷冷道︰「少年人,不用多口!」
解英岡對她如此稱呼自己,心中頓起抗聲︰「你不過十六、七歲,大不了我,怎麼老氣橫秋的呼喚少年人。」
教主又道︰「楊司主起身,我不處罰你,但要速回山西主持分司教務,不得有誤!」
楊若梅大喜過望,她本意暗暗護送解英岡至本教避一段時期,不意湊巧踫到教主巡視的行列,自知擅離職務之罪,企盼罰得輕一點,哪知教主根本不罰,實出她的正常料想來了。
楊若梅一聲︰「多謝教主海涵。」翻身上馬,向解英岡道了聲︰「小弟珍重!」策馬絕塵而去。
楊若梅一去,解英同心情落寞下來,雖及時喊了聲︰「大姐再見。」仍不減依依之情。
那年少的教主喚道︰「左秋,送這位少年人至本教廚司服役。」
解英岡一听不將自己當客人,而當下人替他們服勞役,有氣地大聲道︰’「教主你不能如此待揚司主的朋友!」。
教主冷冷道︰「閣下害楊司主擅離職務,本教主不罰她,卻要罰你代她抵罪,怎麼不願意嗎?那也好,客人待你,爾後再罰楊司主!」
解英岡急道︰「在下到廚司服役就是!」
教主冷哼道︰「少則一年。服役不滿一年潛逃,帳就記到楊司主身上。」
最後還投以厭惡似的一瞥,好像瞧不起他解英岡,是個要女人庇讓相送的窩囊少年——
海天風雲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