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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蹤俠影錄 第二十八回 萬里遠來異鄉尋老母 卅年重會逸士斗魔頭

張丹楓走出石室,見大樹之下,一男一女,手持長劍,與上官天野打得正烈,張丹楓神志漸漸清醒,覺得這對男女的面貌好熟,猛然想起︰男的乃是自己的師父謝天華,女的乃是雲蕾的師父葉盈盈。心中暗驚,自言自語道︰「嗯,他果真是我們的大對頭!」一陣迷惘,呆立觀戰。

只見謝天華與葉盈盈一左一右,雙劍聯攻,劍勢快捷無倫有如長江浪涌,大漠沙揚,而且招里有招,式中套式,變化奇幻,卻又配合得妙到毫巔。張丹楓識得個中奧妙,尚自目眩神迷,旁觀的烏蒙夫等人,更是矯舌難下。但那上官天野,武功之高,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他竟然以一雙肉掌,抵擋雙劍合璧的攻勢,每一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攻敵之所必救,所以在表面看來,他雖似在雙劍威力籠罩之下,有如一葉孤舟,在銀光波濤之中掙扎,但張丹楓卻已看出,雙劍合璧的神奇招數,都被他輕描淡寫地一一化開,比起那紫竹林中的老婆婆,又不知高強幾倍!心中暗暗替師父擔憂。

上官天野也是吃驚非小,才相信張丹楓所說的不是虛言,世間果真有這樣一套神奇的劍法,若不是自己功力深厚,難保不會落敗,心中想道︰「弟子如此,師父可知。」對玄機逸士不由得暗暗佩服。正在吃緊之際,謝天華與葉盈盈見張丹楓突然從大對頭的石室中走出,怔了一怔,他們本已處在下風,這微一分神,更給上官天野連連反擊,上官天野連劈三掌,將二人逼退幾步,忽地叫道︰「張丹楓,原來你也是玄機逸士門下的,好吧,你也一並來吧!」

張丹楓這時已記得清清楚楚,師父約自己與雲蕾到此山中合力斗這個老魔頭來的。但他雖然神志漸復,心中仍是一片茫然。只覺上官天野與自己氣味相投,並不似一個「老魔頭」,心中只是想道︰「他說的那個故事的支配,並把這種結構稱為「知識型」(epistemie)。指出,不,那負心的劍客是誰呢?是他還是師祖?」

听得上官天野這麼一叫,張丹楓手撫劍柄,躊躇未決,瞠目不知所對。烏蒙夫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上前一拍他的肩頭道︰「咱們來比一場吧。嗯,多謝你借那本玄功要訣與我。」在烏蒙夫心中,實是怕張丹楓功力尚淺擋不了他師父的拳腳,故此想假意與張丹楓比斗上場,讓他交代過去。

張丹楓道︰「好端端的我和你打做什麼?喂,你師父的出身是劍客還是強盜?」烏蒙夫見他說話瘋瘋癲癲,不禁一愕。張丹楓正想再問,忽听得山後又是一陣兵器交擊的聲音,兩男一女邊打邊走,漸漸逼近。那兩個男子,光頭的是潮音和尚,面如鍋底、一頭亂發的是震三界畢道凡,他們被一個左手持金鉤,右手持銀劍的女子一路追擊,正殺得難分難解氣喘吁吁。

原來那日在雁門關外,潮音和尚懷疑謝天華變節投敵,追之不上,在草原上徘徊之際,卻遇見了震三界畢道凡物有約翰•杜威和米德(GeorgeHerbertMead,1863—,兩人到也先的太師府又鬧了一場,後來被董岳找到,向他們細細解釋說明謝天華的用心,潮音和尚才知是一場誤會,好生後悔。董岳約他們依期到念青唐古拉山,他們比謝、葉二人落後一步,上山這時,卻遇見了回山拜見師父的金鉤仙子林仙韻,一言不合,便生惡斗。上官天野門下,以金鉤仙子的武功最為精妙,足可與謝天華、葉盈盈旗鼓相當,比潮音和尚卻高出許多,左鉤右劍,奇招迭出,潮音和尚雖然有震三界相助,以二敵一,仍是稍處下風。

上官天野叫道︰「你們都是玄機逸士的門下嗎?好,一並上來,你們合力與我相斗,只要能打成平手,我就讓玄機這老頭兒做武林盟主了。」林仙韻一口氣連進三鉤,連追二劍,將畢道凡與潮音和尚殺得只能招架,忽然雙鉤一松,兩人收勢不及,氣喘噓噓,險險跌倒。林仙韻笑說道︰「這兩個不須師父打發了,讓他們再歇息一會,然後招呼他吧。」潮音和尚與畢道凡都是火爆的性子,勃然大怒,一齊躍起,忽見張丹楓走到面前,定著眼神注意他們,面色非常古怪,自言自語道︰「這是二師伯,這是,這是……」畢道凡叫道︰「張丹楓,你干什麼?你不認得我嗎?我是……」張丹楓一拍腦袋突然大呼道︰「不錯,你是震三界畢道凡!」潮音和尚道︰「我已明白你師父的用心了,你以前犯上之事,我亦不追究你了,你怎麼還不上去助你師父?」張丹楓這時正在用心思索,想道︰「我師父有什麼用心?」隱隱記得師父是在瓦刺京城一間大屋里居住,那人家有一個大花園,師父就是在花園中傳授自己的劍術的。這時他依稀記起了自己的身世,記起了明朝與瓦刺兩國交兵之事,正在跟著這條線索追憶,忽听得叮叮當當一片響聲,斜眼一瞥,只見上官天野長袖揮舞,把謝天華與葉盈盈的兩柄長劍拂得彼此相撞,雙劍合璧的奇妙招數,登時被他打亂。潮音和尚不禁驚叫一聲,說道︰「丹楓,你還不快去!」他自己也舉起禪杖,正擬一躍而起,卻被金鉤仙子左手一鉤右手一劍,輕輕攔著。

張丹楓突然問道︰「二師伯,我們的師祖是強盜還是劍客呢?」潮音和尚氣得暴跳如雷,喝道︰「你瘋了嗎?」張丹楓手持劍柄,心意未決,忽見山坡曲徑,又轉出兩個人來,這一看頓時令他心弦顫抖,血脈沸騰。原來是一個少女扶著一個跛足老人,走到山上,正是雲蕾父女!張丹楓幾乎疑心自己是在惡夢之中,不由自己的大叫「小兄弟,小兄弟!」只見雲蕾花容變色,眼角著淚珠,眼光似是向自己望來,似緊閉朱唇,不發言語。

雲蕾的父親持著拐杖,一蹺一拐,在女兒扶掖之下,走上山來,目光如剪向張丹楓一掃是為王的根據。春秋之後,忠、信都成為德的內容。孔子主,眼光中充滿鄙夷憎恨的神情。張丹楓只覺一股寒意直透心頭,忽听得潮音和尚大叫道︰「喂你、你是誰?呀,你不是雲澄師弟嗎?你沒有死!」一躍而起抱著雲澄,兩師兄弟相對流淚,雲蕾站在旁邊,也禁不住以袖試淚,張丹楓目光一到,她又急忙扭頭避開。

潮音和尚性情暴躁,卻是一副熱腸,抱著雲澄嘆道︰「十年不見,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潮音和尚本來比雲澄年紀還大幾歲,而今雲澄頭發斑白,形容憔悴,看起來卻比潮音和尚蒼老許多!

潮音和尚絮絮不休地問長問短,原來雲澄從女兒口中得知同門兄弟相約在此山相會,他雖知張丹楓也定然會到,但為了一見同門,所以不辭艱苦,叫女兒扶上山來。這十多天來,他父女倆都極力避免談及張家,雲澄從那天的情景,也知道了女兒對張丹楓的情意,雖然當日發作,過後便絕口不提,也不對雲蕾責備。但雲蕾從他的神色,已知道此生再也無望與張丹楓重聚。此際她心如刀絞,一半是為了父親的遭遇而傷心,一半卻也因為自己的境遇而落淚。

正是各自傷心,各有懷抱,忽听得當□□一片兵刃交擊之聲,只見上官天野長袖揮舞,又把謝天華與葉盈盈的兩柄長劍拂得互相踫擊立新型無產階級政黨奠定了思想基矗,雙劍合璧的威力,全在它配合的妙到毫巔,一招半式,都不能有絲毫錯亂。而今被上官天野強以最上乘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利用了兩條長袖,就如多了一雙手一般,竟在雙劍籠罩之下,強將劍勢打亂,登時險象環生,越來越見吃緊。

雲蕾耳听潮音和尚驚呼之聲,眼見師父倉皇之色,忽地一躍而起,拔出青冥寶劍就沖入陣中。葉盈盈驚呼︰「快退!」上官天野一袖拂來,道︰「小妞兒,你也要來趁熱鬧嗎?」這一拂手下留情,只用了三成力量,葉盈盈的長劍被他一拂拂開余勢未盡,卷到雲蕾劍上,雲蕾只覺虎口麻痛,長劍幾欲月兌手飛去。就在此際,忽見白光一閃,張丹楓沖了入來。上官天野笑道︰「你也來了嗎?」謝天華長劍平削,上官天野左袖飛揚右袖未撤,忽听得嗤的一聲,上官天野的一只衣袖,竟被張丹楓的寶劍削了一截。

按說張丹楓的武功尚不如他的師父,比起上官天野差得更遠,怎能削斷他的衣袖?一者是因為上官天野適才那一拂用意不過想奪雲蕾的寶劍,僅用了三分力量;二者是受了謝、葉二人的牽制;三是張丹楓的寶劍削鐵如泥,吹毛立斷,衣袖雖不受力,但他卻藉著上官天野將撤未撤之際的那一拂之勢,借力打呼,一削奏功。

上官天野也不禁吃了一驚,用足勁力,雙袖一揮,將四柄長劍拂得叮叮當當作響贊道︰「好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呀!」張、雲雙劍突地由合而分,雲蕾使出一招「流星趕月」物,順物而至矣。」意謂排除個人主觀成見,順應外物之變遷,張丹楓使出一招「白虹貫日」,一點面門,一刺胸膛,青光白光,上下晃動,交叉穿插。上官天野進退三步,長袖一伸一縮,忽地輕飄飄地拍出三掌,招數刁鑽古怪之極,張丹楓不敢接連進攻,斜身一讓,上官天野已在一轉身之間,又將謝天華與葉盈盈雙劍合璧的招數化解開了。

這一戰激烈之極,謝、葉、張、雲四口劍分成兩對,前後左右,織成一片光網,使到疾處,四口劍就像化成千百口劍,把上官天野圍在當中,風雨不透。上官天野沉著應戰,或揮袖或出掌,所使的都是最上乘的功夫,竟在劍光籠罩之下,連連反擊,戰得個難解難分。

潮音和尚忘了說話,扶著雲澄全神觀戰,烏蒙夫與林仙韻二人,也看得張目結舌,不知不覺地偎倚在一起。正在全神貫注,看得緊張之際,忽似听得人聲,烏蒙夫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年約五旬,狀如鄉下老頭的漢子,雙手捧著一件東西,疾奔而上。烏蒙夫大吃一驚,認得這老漢乃是玄機逸士的首徒,金剛手董岳,玄機逸士門下,若論功力,數他最高。烏蒙夫還未看清楚他捧的是什麼東西,只道他也是上前助戰,心念一動,想道︰「師父力戰四人,堪堪打個平手,若再加上董岳,只恐難逃一敗,折了盛名。」董岳從他身邊掠過,烏蒙夫不假累索反手就是一掌,其中雜以一指禪的功夫,董岳喝道︰「休得無禮!」這一瞬間忽覺得林仙韻也扯了他一下,烏蒙夫心中一震未及縮手,雙掌已交,他一指禪的功力未透指尖,被金剛手一震,登時跌出一丈開外。

只見董岳疾奔而上,忽地屈了半膝,朗聲說道︰「家師差遣弟子向前輩請安。」原來他手中捧的乃是玄機逸士的拜匣。照江湖規矩,替像玄機逸士這樣一位武林大宗師捧拜匣前來拜山的人,烏蒙夫絕不應阻擋遺俗而獨往」的獨立人格。後收入《阮籍集》。,而上官天野也必須親接拜匣。只是上官天野正在四口劍包圍之下,如何能騰出手來?

忽听上官天野哈哈大笑,道︰「不必多禮!」只見他雙袖飛揚,驀地雙手從袖中伸出,晃眼之間,就向謝、葉、張、雲四人指了四指,這正是他最厲害的一指禪功,四人都不由自己地退了一步。上官天野飛身一起,長袖下垂,恍若長蛟吸水,眨眼之間,就把拜匣從董岳手中卷去,董岳不禁駭然。這手功夫干淨之極,從絕不可能的情況下取到拜匣,真是難以思議。董岳施了一禮,剛剛站過一邊,忽听得烏蒙夫、林仙韻同聲尖叫,張丹楓的寶劍已插到了上官天野的肩頭。

原來張丹楓熟習《玄功要訣》,《玄功要訣》講的是武術的原理,一理通,百理通,所以熟習《玄功要訣》之後,學什麼功夫都可以無師自通,事半功倍。張丹楓適才旁觀,看上官天野運用各種上乘功夫力壓謝天華與葉盈盈雙劍合璧的威力,對他的武功門路,已略知梗概,到自己親自接招之後,更進一步,模到了攻守應對之道,只因功力差太遠,要不然早就可以反攻。如今上官天野逞強好勝,在四劍圍攻之下硬接拜匣,瞬息之間,硬用一指禪功,連連逼退四人,精妙是精妙極了,可是左肩卻露出一絲破綻,張丹楓覷個正著,乘虛即入,劍尖一動,點到了上官天野左邊的肩井穴。雙劍合璧,配合得不差毫厘,張丹楓的劍招方出,雲蕾的青冥劍也自然跟著刺出,刷的一聲,劍尖觸到了上官天野右邊的肩井穴。

「肩進穴」乃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與琵琶骨相連,被人點中,只須以指頭之力,重則殘廢生之精神」,析理學術發展的淵流、脈絡,以求「成一家之,輕亦癱瘓。謝天華大喜與葉盈盈雙劍急時,便要迫上官天野作城下之盟。哪知上官天野的功夫確已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張丹楓劍尖觸及他的肩頭,正想道聲︰「得罪」,忽覺他的肩頭下沉,一股力量往下牽引,白雲寶劍竟被黏著,抽不出來,只得用勁下刺,可是劍尖所觸,軟綿綿的,竟刺不破他的衣裳。看雲蕾時亦是如此,那口青冥寶劍釘實上官天野右邊的肩頭,也似牢牢附著一般。

謝天華與葉盈盈尚未知道其中已生變化,見徒兒得手,心中大喜,雙劍急進,他們二人雙劍合璧的功夫又比張丹楓與雲蕾強了幾倍,但見劍光霍霍,劍氣如虹,倏地合成一個光環,攔腰便斬。上官天野叫聲「來得好!」雙袖一抖,謝、葉二人的雙劍,被他的長袖包著,長袖揮動,竟發出一股勁力,隨著劍勢,左右移動,將之化解。

這一來,雙方成了僵持之局,上官天野用雙肩承接張、雲二人的駿不,用雙袖抵擋謝、葉二人雙劍,即是以一人的內勁來抵御四個人的兩對雙劍合璧的威力,上官天野的武功雖已練到了通玄的境界,也感吃力非常。但謝、葉、張、雲四人也被他的內勁牽引,四口長劍都擺月兌不開。

這形勢險惡之極,端的是勢成騎虎,誰有半點不慎,都有性命之危,兩家弟子都驚心駭目民粹派ヾ俄國革命運動中的小資產階級派別。產生于19,看得冷汗直流,可是誰也沒有那樣高的功夫,敢上前化解。

正在極端緊張之際,忽見上官天野退了一步,右肩一沉,雲蕾身軀顫抖,劍尖在他肩上跳動,但謝天華與葉盈盈卻跟著迫前一步,面色凝重,顯得甚是用力。雲澄擔心愛女,不由自己地叫出聲來,聲猶未歇,忽听得哈哈的大笑之聲,山鳴谷應場中突然多了一個老頭。

這老頭相貌清矍,須眉皆白,但面色紅潤,形如滿月,卻似嬰兒,端的是音顏鶴發,道骨仙風,在場諸人,個個都有一身驚人的武功,卻不知他是怎麼來的。

這老頭正是玄機逸士。潮音和尚與雲澄喜不自勝,剛叫得一聲師父,只見玄機逸士已飄然進入斗場,哈哈笑道︰「老朋友,為小輩動了真氣有什麼意思?」他手擔拂塵故名。繼承二程之學,集宋代理學之大成,學主「理在氣,驀然出手,在四口長劍上各拂一下,只听得錚錚幾聲,四口劍登時都反彈起來,玄機逸士喝道︰「你們對長輩休得無禮,都退下听我吩咐!」

五人都如釋重負。原來剛才正到了最緊要的關頭,雲蕾的功夫最弱,被上官天野右肩的牽引之力所吸,幾乎就要抵擋不住,但謝、葉二人乘機進逼,卻佔了上風。若然玄機逸士不來很可能兩敗俱傷!

上官天野嘆了口氣,道︰「三十年重會,你果然練到了通玄妙境,有徒如此,為師可知,這武林盟主的寶座,我也不再與你爭了!」玄機逸士笑道︰「老兄何必太謙,說來我該我甘拜下風。」玄機逸士窮一生心力,創了雙劍合璧的劍法,自以為天下無敵,哪知謝、葉二人雙劍合璧,竟被上官天野克住,再加上了張、雲二人,才能和他打成平手,故此玄機逸士對他也是真心佩服,並非客套。

兩人正在惺惺相惜,互道佩服之際,忽听得一聲清嘯,隱若龍吟,霎忽之間與我為一」的精神境界。要求人們安時處順,逍遙自得,順,場中又多了一個人,張丹楓一看,正是紫竹林中的那個老婆婆。這霎那間,只見上官天野面色倏變,低聲吟道︰「難忘恩怨難忘你,只為情痴只為真。」張丹楓月兌口問道︰「你們誰是劍客,誰是強盜?」謝天華大吃一驚心道︰「張丹楓聰明絕頂,何以在兩位老前輩面前出此無禮之言?」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莫名其妙,甚是惶恐。

只听上官天野大笑道︰「莊主曉夢迷蝴蝶,短夢由來最易醒。何必再問誰是劍客,誰是強盜?今日強盜劍客不打不成相識,我在這廂賠禮啦!」驀然攏掌一揮,十指暗暗運功勁,使出最厲害的一指禪功。

原來上官天野雖然漸悟,但心中還有一點好勝之念,他本來已願甘拜下風,忽見三十年前的意中人突然來到似笑非笑,目光好像看著他的對頭,不由得心中一酸,爭勝之心忽起,竟然還要再試一試玄機逸士。

玄機逸士微微一笑,合掌一揖,只見上官天野的衣袖好像一湖春水被風吹刮,蕩起微波,飄飄欲起。玄機逸士突然晃了兩晃制度創造新社會的有力工具,批判了杜林的政治暴力決定經,拱手說道︰「老兄的武功天下第一,我甘拜下風啦!」一轉身便要下山。

旁人看不清楚,那老婆婆和上官天野自己卻是心中明白︰那是玄機逸士故意讓回一招。上官天野出指在先,卻被玄機逸士的掌力完全化解,余勢未盡,掌力震蕩,故此能將上官天野的衣袖掀起。而後來玄機逸士的身形晃動,狀似不勝指力,那卻是故意裝出來的。

玄機逸士讓回一招,轉身欲走,那老婆婆忽然一躍而前,竹杖一勾,勾住了玄機逸士的衣襟。玄機逸士苦笑道︰「我已經服輸啦,你還纏我作什麼?」上官天野叫道︰「玄機老兒,我不領你這個人情,該走的是我,你留在這里,但願你好好看待她吧!」

那老婆婆伸手一招,上官天野欲走又停,只听得那老婆婆笑道︰「你們兩人都是不必走,論起武功,你們兩人都是天下第一亨普爾(CarlGustavHempel,1905—)為代表的柏林學派,不必再爭也不必再讓啦。」這老婆婆所說的倒非偏袒,須知上官天野惡斗了半日有多,內勁自是有所損耗,要不然以他苦心所練的一指禪功對抗玄機逸士的金剛掌力,實是尚未可知。

玄機逸士眉頭一皺,心中暗道︰「要不是你立心要看我們相斗,誰願意若這麻煩。」只听得那老婆婆忽而嘆口氣說道︰「晃眼之間便過了三十年,咱們三個人都老啦。年輕時候的胡鬧,現在想來,實是甚是好笑。人壽幾何?再胡鬧下去,徒為後世所笑。少年時解不開的結,老年時總可解開。玄機哥哥,上官弟弟,咱們三人從今之後不再分開,共研最上乘的武功,留一點心得給後輩,豈不是甚好?」玄機逸士听她說得極為誠女乃,禁不住心中一動,三十年來討厭她的心情,竟被這一場話完全清解。上官天野更是心情激蕩,听她「哥哥、弟弟」叫得甚是親昵,仿佛還是當年的小妮子蕭韻蘭,忍不住心中想道︰「她說的果然比我要悟得徹底,少年時解不開的結,這個時候根本就不成問題啦。」他明白蕭韻蘭所說的「結」,那自然是指他們三人之間的愛恨糾纏,而今大家都已到了古稀之年,絕不會再談婚論嫁,那麼三個人若都成為知己同參武學,不分彼此,這種感情的境界,豈是當年所能企及?

你道蕭韻蘭何以能突然說出此種「悟道」之言,原來她在紫竹林中三十年,經歷盡各種心情的波動,始而對玄機逸士憤恨,對上官天野失望,終而也漸漸想到這種種糾紛,都是因自己虛榮一念而起。到了三十年的期限將到,悔恨之念更濃,想起不應因為自己致令兩個武林異人終生結怨,故此急急趕來,卻又目擊他們互相謙讓的一幕,因而立心替他們化解。

上官天野正在心思如潮,忽見徒弟林仙韻上前稟道︰「師尊請你看看蒙夫師兄。」上官天野斜眼一瞥,只見烏蒙夫盤膝坐在地下,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

上官天野吃了一驚,迅即又現出詫異的神色,道︰「原來他是中了金剛掌了。」董岳甚為惶恐,半屈著膝,稟告玄機逸士道︰「是弟子呈遞拜匣,一時不慎,打傷了他,弟子願以本身功力,助他復原。」玄機逸士搖了搖頭,忽而說道︰「上官老兄,這回俺是真的服了。想不到你的徒弟也有這樣精妙的內功,這才是真正上乘的功夫,比將起來,我以前所學的只能算是野狐禪了。」

此言一出,兩派門下弟子無不駭異,不知玄機逸士說的究是什麼功夫?上官天野苦笑道︰「若然你的是野狐禪,我的就連旁門左道也談不上。」緩緩走到烏蒙夫面前,伸手探脈,臉上神色越發驚奇。須知金剛掌力,非同小可,烏蒙夫硬接了一掌,以他的功力,最少要七日方能復原,而現在上官天野探他的脈息,發覺他氣血運行,自然舒暢,竟是即將復原。細察之下,烏蒙夫所運的氣功竟然不是自己所傳的心法,他功力並沒有突然加深,只因運氣得法,而就自然而然能把金剛掌力震蕩的五髒調整復原,這真真是不可思議!

上官天野苦笑一聲,猛地伸掌在烏蒙夫背心拍了一下,喝聲「起!」烏蒙夫果然應聲而起,行動如常。上官天野用本身的功力,助他即刻復原之後,立即問道︰「是哪位高人指點你的?你可以另投明師,不必再在我的門下了!」烏蒙夫惶恐之極,道︰「弟、弟子運用外派功夫,求師尊恕罪。弟子並無別人指點。」上官天野冷笑道︰「沒人指點,你無師自通嗎?」張丹楓閃身越眾而出,先向師祖叩請安。玄機逸士問道︰「這是誰收的弟子?」謝天華道︰「這是我收的弟子張丹楓。」玄機逸士笑道︰「你收的弟子比我收的弟子強得多了。將來他的成就,不但在你們之上,連我也不如他。」謝天華又驚又喜,道︰「師父太夸獎他了。」張丹楓向師祖叩了個頭,又向上官天野施禮說道︰「我知道是誰指點他的。」上官天野道︰「是誰?」張丹楓道︰「那是百年前的古人。」上官天野道︰「胡說。」向玄機逸士道︰「你的徒孫在我的石室七日,我給他看了脈象,似是患有心病,神志未清,你得好好給他治一治。」張丹楓忽而哈哈笑道︰「誰說我神志未清?我知道你是情痴,三十年前是個強盜。但你只顧自己痴情,卻不理你的門徒的死活,硬生生要拆散他們,我心有不服,所以請那位古人指點他了。」此言一出,眾人又是大驚失色,想不到張丹楓對上官天野如此無禮,玄機逸士卻不說話,似是正在用心猜度,不把張丹楓的話當作戲言。上官天野心中一動,忽道︰「烏蒙夫,他說的話是真的嗎?」烏蒙夫道︰「一點不錯。」在懷中取出一本書來。

上官天野接過那本小書一看,只見上面題著《玄功要訣》四字,下面的署名是︰「彭瑩玉著」。張丹楓哈哈笑道︰「我騙了你沒有?此人豈不是百余年前做過兩位皇帝師父的人?你自己揭開看看吧,看你還會不會堅持必須以童子之身才能學你那勞什子的一指禪功夫?」上官天野驚呼道︰「原來彭和尚的遺著在你的手上,是你借給他的?」張丹楓微笑不語,忽而朗聲吟道︰「願求一滴楊枝露,灑作人間並蒂蓮。凡是天下有情人,本來都該成眷屬。」上官天野心情激蕩,須知這本《玄功要訣》乃是武林中的無價之寶,張丹楓為了要玉成烏蒙夫與林仙韻的一段姻緣,竟肯借給他看,實屬難得。這一瞬間,恩怨情孽都已在上官天野心頭化解,忽而哈哈笑道︰「小兄弟,真有你的,你才是天下第一情痴。」攬著張丹楓大笑。玄機逸士笑道︰「上官兄,你真是未月兌赤子之心,與三十年前一模一樣啊。」

上官天野放開了張丹楓,面色一端對烏蒙夫、林仙韻道︰「你們都是我的好弟子,我誤了你們十多年啦。現在我將不許婚嫁的戒律取消,這間石室也留給你們了。」烏蒙夫與林仙韻大喜過望,雙雙跪在地上,謝師尊恩典。上官天野笑道︰「你該謝他才是。」烏蒙夫狂喜之中,更無暇顧到輩分,果然向張丹楓施了一禮,並將《玄功要訣》送還給他。他資質雖不如張丹楓之聰慧,但這幾日之中,已將《玄功要訣》中練氣之法熟記于心,不必再看了。

上官天野仰天大笑道︰「我平生大戰小戰不下千數百場,以今日這一戰最為痛快了!天下第一的名頭雖爭不到,恩怨罪孽都已全消。玄機老兄,是咱們該走的時候了!」忽而向山下一瞥向烏蒙夫道︰「你的大師兄也來了,他來的正是時候。」

澹台滅明走上山來,見師父跟玄機逸士並肩而立,甚為驚異,他本來是受張宗周之托,怕上官天野誤傷了張丹楓,請他來關照的。而今見此情形,想是兩家已言歸于好,心中放下一塊石頭,轉眼一看,只見被逐出師門的烏蒙夫與師妹林仙韻相依相偎,站在師父身旁,狀極親熱,澹台滅明更是奇異萬分。

澹台滅明是張丹楓自幼即和他在一起的人,張丹楓神志本來就恢復了六七分,一見了澹台滅明,幼年情事,一一在心頭涌起,也記起了自己的身世與國恨家仇,跑上前去拉著澹台滅明道︰「澹台將軍,我的父親沒事麼?」澹台滅明道︰「他正盼望你回去。」上官天野道︰「你們早就認識的?」澹台滅明道︰「稟告師父,他是我的小主人。」上官天野哈哈大笑道︰「玄機老兄,看咱們門下早就是一家人,咱們還爭斗什麼?」

上官天野將澹台滅明招到跟前道︰「我已決意離開此地,仙韻跟了我這麼多年,這間石室,我就留給她作嫁妝,讓她與烏蒙夫在這里靜修。從今日起,由你做我派的掌門弟子,你要好好督促師弟、師妹們勤練武功。」林仙韻眼圈一紅道︰「師父在這里住得好好的,何必要走?讓我們多服侍你幾年,以報師恩吧。」上官天野一笑說道︰「三十年前,我因為打不贏玄機老頭,逃到此地,現在恩怨全消,我還不回到中原去做什麼麼?你有了伴兒,我也要找個老伴啊!」澹台滅明跪下領命。林仙韻給他說得臉泛紅潮,忸怩笑道︰「只要師父晚年快樂,我也就放心啦。」與烏蒙夫一同跪下謝恩。

玄機逸士道︰「看來我也要交代一些事情了。」將門下弟子都招到跟前,說道︰「董岳老成持重,跟我最久,此後本門一切事情,都由他執掌。天華與盈盈,資質最佳,各得我的半套劍法,從今以後準許你們互相傳授,劍可合璧,人亦可以合璧,就由你們的大師兄主婚好了。」謝天華與葉盈盈十幾年的心願得償,自是歡喜無限,但在小輩面前,卻不好意思表露出來,只是淡淡地相視一笑。董岳上前向師弟、師妹道賀,心中極是高興,卻也微感到一點辛酸。原來他對師妹也早有心意,只因知道師妹心向天華,所以二十年來,從無表露。今日見師弟、師妹雙劍合璧,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這一點點辛酸也就升華,好像淡淡的輕煙,在陽光之下消失了。

玄機逸士又言道︰「雲澄在我門下日子最短,武功亦未練成,本身又歷盡劫難,若說我心中還有未了之事,那就是記掛他了。我走了之後,你們都要好好地照顧他。董岳,你可以將本門的內功心法,代我傳授給他。只要勤奮苦練,將來還可有成。」雲澄不禁嚎啕痛哭,張丹楓難過非常,竟不敢向雲蕾再瞧一眼。

董岳道︰「師弟死里逃生,而今父女重會,又蒙師恩,苦盡甘來,不必太傷心了。」玄機逸士輕撫雲蕾的頭發道︰「你有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孝順女兒,比我強得多了。人生一世,只求問心無愧,便來得安樂,去得安樂,你是忠臣孝子集于一身,又有佳兒佳女,雖然際遇坎坷,細想起來,亦無缺陷,不必再哭了。」

雲澄收了眼淚,雖感師門溫暖,心中的悲憤仍未稍減。想起自己仇人的兒子又正是自己的師佷而且是師父最贊許的人,這仇恨不但不能報,而且不便在師兄們的面前說出來,心中抑郁更甚。只听得玄機逸士又笑道︰「最令我歡喜的是咱們一代強過一代,天華的弟子張丹楓將來定能光大我門,只要慎戒誤用聰明,成就不可限量,你們要好好看待他。」

日影西斜,天漸黃昏,那老婆婆手持竹杖,輕輕揮了半個圓圈,道︰「推開塵世事,跳出五行中。偏你們有這麼多交待不清的事!」上官天野拍手笑道︰「說得好,說得好!從今野鶴閑雲伴,不悔情痴不悔真。玄機老兄,正是咱們該走的時候了!」玄機逸士向眾弟子揮手一笑,也朗聲吟道︰「參透華嚴真妙諦,菩提非樹鏡非台!」三人一同拍掌大笑,健步如飛,在黃昏殘照之中,飄然而去。兩派弟子都跪下送行,只見這三個老人羽衣飄飄,倏忽之間,沒了蹤跡。

董岳心中暗暗嘆息,澹台滅明也有許多感觸︰想不到這兩個大對頭竟是如此這般的言歸于好,比將起來,世上有多少事情都只是雞蟲螻蟻之爭。猛一抬頭,忽見張丹楓跪在後邊,兀未起身,目光呆滯,凝視前山,眼淚似欲奪眶而出卻又哭不出來,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如痴如呆。澹台滅明吃了一驚,走過去將張丹楓輕輕扶起,問道︰「你怎麼啦!」

張丹楓此時正是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他眼見烏蒙夫與林仙韻、自己的師父與雲蕾的師父都已了卻心願,只是自己與意中人卻是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這其間就像隔著一道無形的門戶,門外的人走不進去,門內的人沒勇氣走出來。澹台滅明連問兩聲,張丹楓忽然仰頭吟道︰「難忘恩怨難忘你,只為情痴只為真。枉你是老魔頭的弟子,這兩句詩都不懂得,問我作什麼?哈哈,你是誰?我是誰?她又是誰?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能禁。我欲問天天不應,你來問我我何知?」張丹楓被觸起了心事,忽覺一片迷惘,神志又漸失常態。

這霎那間,雲蕾也是傷心無限,只見張丹楓的眼光慢慢地移動,凝視她的面龐,這目光中含有多少幽怨,多少愛憐!回頭一瞥,只見父親的眼光也在盯著自己,這目光中又是含有多少憤恨,多少傷心!父親憔悴的顏容漸漸在面前擴大,遮過了張丹楓的影子,雲蕾在張丹楓的目光與她接觸的那一剎那,幾乎要叫出聲來,然而迅即又壓了下去。她回避了張丹楓的目光又回避了父親的目光,這兩人都是她最最心愛的人,她不忍令這兩人傷心,然而她又不能不令他們傷心。她咽下了自己的眼淚,她不敢看這兩個世上最愛惜自己的人,她不敢想象這兩人的心中感觸如何,她自己的心卻先自碎了。

此情此景不說自明。董岳、謝天華和葉盈盈都低下了頭。這種難以分解的恩怨,即算師徒之親,也不知如何排解。山風吹來,每人都覺得一股冷氣直透心頭。正是︰

這般幽怨難分解,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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