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候將相錄 第四十章 嫁禍計
郭重山在十分傾倒之余,乖乖地側頭湊過去,以听機密。
雷光祖附耳笑道︰「老弟聰明過人,當知︰請君人甕’的妙用……」
郭重山身形一震,駭呼︰「你……」
頭一歪,就僕倒地上。
雷光祖干笑道︰「老弟,暫委曲一下,要成大事,就必須有非常手段。」
他一笑起立,又一俯身,—’手抄起「鄧男」戴千萬,一手挾起郭重山,連同那顆人頭騰身而出。
東方麻麻亮,透出魚肚白。
「群賢客棧」里,一片亂哄哄,好像倒翻了一鍋粥。
由老板到伙計,加上全部住客正圍著一號上房七嘴八舌,亂成一片。
矮胖的老板正在跳腳,連叫︰「怎麼一回事?怎麼一回事?」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是房中多了一具死尸。另外,在桌上還有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
昨夜下棧的兩位客人——一個胖子,一個美男子反而不見了。
那具死尸,沒有人認識。
那個人頭,更沒有人認識。
只是血污嚇人,死尸和人頭更嚇壞人。
沒有人敢去沾踫一下。人命關天,客棧中出了人命,老板晦氣,不止于驚官動府,可能會因此傾家蕩產。如果被人當作謀財害命的黑店,那真是跳到大扛也洗不清啦!
老板只有拿伙計們出氣,罵這個,罵那個,好像瘋了。
伙計們都心驚膽顫,目瞪口呆,有的小腿肚發抖。
客人們先是看熱鬧,膽小的躲回房去,或想一走了事。可是,由于出了人命,為了避嫌,要等官府來驗過尸,才敢離棧。
那兩個客人做的好事,盡可等天亮後,報官來驗尸,據實陳情。
連附近的人家也驚動了,人也越來越多,「群賢棧」可熱鬧啦!
等到天光大亮時,連客棧大門外也是水泄不通。棧中已是擠滿了人,再無法擠進去一步。
適時,有人分開入牆,直往人堆內鑽,口中連道︰「怎麼一回事?怎麼一回事?」
閑人們七嘴八舌︰「死了人啦!」
「死了兩個客人啦!」
馬上有人糾正︰「不對,是死了一個,加上一個人頭。」
「死的不是客人!」
這個人越听越糊涂。
但是,死了人是事實,只不知道是誰?
他好容易擠到客棧大門外。四個把住大門阻擋閑人進入的伙計一眼看到他,都直了眼,張開了口,說不出的是驚?是喜’
不論如何,他一到,總算有了「著落」了。
其中一個機警的伙計忙搶步迎著,道︰「客官來得正好,昨夜您老和另一位客官哪里去了’老板正在找二位爺,請……請。」
一面擺手大叫︰「大家讓開,大家讓開!」
他,當然是「潘男」倪子都。
他一直在「三游洞」外呆等到天亮,沒有一點動靜。
他再進洞去搜索了——會兒,井出聲喊叫,連鬼也沒見到一十,也未發現有人藏身的痕跡,更用不著深入搜查了。
他知道上了姓郭的小于大當了,一肚子的火,卻又想不出郭重山為何要哄他?憑什麼有這個膽子?……
他兜著一肚子悶氣,想回棧與戴千萬商議。不料,棧中死了人,他還當作是戴千萬殺了人,又走了,想看個究竟。當下,他也不客氣,雙手分開人牆,直向後院闖,所過之處,閑人跌跌撞撞,叫罵個不住。
老板一見到倪子都,定定神,連叫︰「客官來得正好,請您做主……」
倪子都大步人房。
他一到,其他客人和看熱鬧的人就推翻了剛才的說法——如果是他和那個胖子殺了人,決不會又自行投到。
在大家注目之下,倪子都先伸手把床上的死尸劈胸抓起,雙目一直,月兌口道︰「好小于,是你……」
誰?把他哄騙到「三游洞」去的「金笛書生」郭重山是也。
倪子都忍不住哼道︰「死得好,好子該死,一定是老戴……」
猛覺失言,把死尸往地上一拋,走近桌邊,對人頭仔細辨認了一下,他也不認識。
倪子都暗道︰「大約又是老戴做的?只是,他為何一走了之?如此粗心大意,又絕對不是老扛湖做的事,到底怎麼一回事?」
老板抖著聲音,在他背後道︰「客官,還有那位胖爺子呢?……」
倪子都心中一動,忖道︰「老戴一定出了亂子,拆下這個大爛污,難道存心坑我?……」
想想,又不可能。
戴千萬既不會如此坑他,也不會開這種玩笑,這種不夠朋友,毫無江湖義氣的事,決不是有身份的「鄧男」戴千萬所為。
那麼,又是誰呢?
這一點,真夠「潘男」倪子都頭大。
他很明白跟前的處境,十分尷尬。
他既不知道是誰來這一手,又無法解說戴千萬何處去f?人命關天,他月兌不了干系。
難道他要等「地方」趕到,面對官府嗎’
這種百口難辯的事,如傳說開去,他這位「潘男」,真是無面目再在江湖走了,那才是大笑話呢!
他迅作決定,冷然向老板道︰」這個死人,我……想起來了,可以請‘望楚樓’的老板及伙計來認一下,可能是昨天在︰‘望楚樓’吃酒,並叫了姑娘陪酒的客人。因為,我們昨天也在該樓喝酒,似乎見過?」
老板一面吩咐伙計去「望楚樓」請人來認死人,一面作好作歹,絆住倪子都,不讓他走。
倪于都如一走,老板就會麻了頭。
倪子都心中有數,知道自己已淌進渾水,如不澄清,難以善罷。
以他的身手,如要走,誰也攔不住他。
關鍵是不能走。他若在此時抽身,無私有弊,等于反證他是殺人凶手了。
可是,如果留下來,勢必應付官府盤問,甚至會被牽涉公堂,因而下獄,那時,更丟人不起。
就在他心亂如麻,惱不得,氣不得一肚子的火的時候,那個去叫人的伙計一路嚷進來︰
「大家閃開,王大老板來了,差爺也快到了。」
胖老板忙迎上去。
一個滿臉奸笑,蓄著鼠髭,白淨面皮,穿著很體面的中年人由伙計陪著,由人堆中鑽過來。
他,正是「望楚樓」的店東,也即「王大老板」。
倪子都一見之下,便知道來人是一個十足奸商市儈之流,也可說是精明厲害的人物。
只好點頭,表示打招呼。
王大老板不慌不忙地戴起老花眼鏡,擦擦鼻子,向客棧胖老板道︰「朱老三,不要急,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才不驚。讓我來看看。」
胖老板抹著汗,陪著工大老板進房,口中連道︰「志賢老哥,你來得好,請多幫忙,等下衙門里來了人,還要你老哥多多關照……」
說到後一句,放低廠聲音。
王大老板嗯嗯著,站定身形,先取出一雪白汗巾掩著鼻子,推推眼鏡,瞪著地上的死人,左右端詳了一下,嗅嗅著道︰「很像,很像是昨天到過小號的客人。據伙計告訴,有一位岳陽來的公子,要在小號擺幾十席酒請客……至于是不是就是這一位?要等問問—…噯,是問何老二。只是,何老二昨夜投有回去,不知何處去鬼混了?」
說了半天,還是等于廢話,不如不說。
那個伙計出名嘴快.沖口而出道︰「昨夜,老何來過這兒,就是找這兩位爺……」
他指了一下倪子都,又道︰「老何是有——這個毛病,一定是去和老相好的過夜去啦!」
胖老板狠狠地瞪廠他一眼。
那伙計還不知道好歹,自告奮勇地道︰「老何的老相好,小的知道,小的就去叫他來。
說真的,老何就是這毛病,貪玩不要命,八成昨夜太……辛苦,爬不起來啦!」
說著,便往外走。
看熱鬧的人忍不住哄笑起來。
胖老板幾次張口,又止住,轉問王大老板道︰「老哥看怎樣?」
王大老板卻向倪子都拱手道︰「借問客爺—聲,昨夜小號的何老二是否來過?」
倪子都知道毫無隱瞞的必要,點頭道︰「有,來過。」
土大老板一擺手,叫那伙計︰「你快點去找他來。」
那伙計可十分賣力地鑽進人堆了。
王大老板蹙蹙眉,眼光又移向桌州p個向外的人頭。
光是一呆,繼之連退三步,呀呀道︰好面熟……這不是他推推眼鏡,仔細定楮對人頭看了—下,轉身就走。
幾乎把緊靠在他身後的胖老板撞翻。
胖老板一呆,忙道︰「老哥怎樣?」
王大老板—頓腳,叫道︰「朱老三,你的眼楮沒有瞎吧?連章卜仁的寶貝兒子,你也不認得?」
朱老板哦哦道︰「是‘三游閣’的少東家章大福?」
土大老板直向外走,哼哼道︰「是麼,真是好大的福氣,你們還不快報個信,我可不管這檔事了……」
一面加快腳步往外一沖。
朱老板連叫︰「這怎麼得了?這怎麼得了?……」
王大老板頭也不回地道︰「老三,這是你的事,別冉給我惹麻煩,管什麼客人?與小號役有干系。大清早,也得圖個吉利,我要回去照顧開門生意。」
說著,就往人堆內鑽。
倪子都心中一動,暗道︰「這可是什麼名堂?既然是熟人,多少有三分人情,為何這副如避大禍的樣子?」
他月兌口叫廠一聲︰「王老板,我有話說。」
王大老板好像沒听見,直向前擠,看熱鬧的人紛紛讓開。
倪子都大步跟上,喝道︰「王老板留步。」
人已一探右手,扳住了王大老板的肩頭。
王大老板回身沉臉道︰「客爺有何指教?請到小號來。」
倪子都道︰「也好。」
朱老板著忙道︰「客爺不能……請等一會兒再去。」
倪子都喝道︰「我到王老板那里,離這里近得很,我還會跑掉麼?」
朱老板暗著笑,道︰「不是這個意思—…」
倪子都道︰「那還有什麼廢話。」
王大老板突然搖頭道︰「客爺,有什麼指教,就在這兒也是一樣的。」
倪子都又氣又惱地冷笑道︰「王老板.我又不會連累你,用不著推三阻四……」
王大老板道︰「客爺有話只管說—…」
倪子都道︰「你是認識這個人頭是姓章的?」
王大老板點點頭。
倪子都道;「‘三游閣’是什麼地方?」
王人老板道︰「是……同行。」
倪子都哦道︰「也是一家酒樓是麼?」
王大老板點點頭,
倪子都道︰「既是同行,雖說同行是冤家,人家死了人,王老板,應當關照一下才對。
為何沒有—點做人的味道?」
王大老板眼珠一轉道︰「我……我正要回去振人去找老章送信。」
倪子都眼掃了四面一眼,只見周遭的人都神色不安,有的已經向外擠動要走。
倪子都心中一動,一把扣住王大老板脈門,往房中走,口中笑道︰「很好,派個人去就是,我和你談談。」
王大老板眼楮連眨,冒出冷汗,連道︰「請到小號,請到小號再談。」
倪子都又加了一分力道,王大老板可吃不消子。本就是脈門被倪子都握得一臂酸麻,再被倪子都加了一分力道,只差叫爹了。
他大約知道厲害,乖乖地跟著倪子都回轉上房。
倪干都把房門一腳踢上,問道︰「是不是姓章的做人不好,人人敬鬼神而遠之?」放了手。
王大老板一面揉著手,一面連道︰「對,對!」
「姓章的到底怎樣不好?」倪子都沉聲道︰「請實話實說。」
王大老板道︰「客爺是外地人,人約不知道章卜仁是本地第一個不好惹的地頭蛇。他是訟棍出身,全靠害人起家,本地的人,都叫他‘章不仁’,別名‘赤練蛇’,被他咬一口,誰就活不了他的兒子被人殺了,等下他—來,就是大麻煩!」
原來如此。
倪子都笑道︰「有我在,倒要看看姓章的怎樣厲害,你不妨看我的。」
王大老板忙道︰「客爺,請多包涵,我實在不能留下……等會請客爺駕臨小號由在下好好請請。」
一面又要走。
倪子都正色道︰「王老板,你也是做混扛湖的生意的,當知道我是對你客氣。」
王大老板一呆,他明白……是倪子都要留下他。如他不听,就會自討苦吃。
他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苦著臉。
倪子都為何要來這一手?
因為他覺得這姓王的老兒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想看看會發生什麼事?反正他一時走不了,沒事找事做。姓王的越是著急不安,他就非留下他不可。
外面一陣吆喝,是「地方」來驗尸查案了。
朱老板已經滿頭大汗迎出去。
王大老板忙道︰「客爺!官家的人來了,我們到外面去。」
倪子都道︰「不必怕,有我。」
那個年頭,不怕官,只怕管,見官三分怕,已有不少人溜走,還有沒走的,是想看熱鬧,但都有不安之色。
老百姓是怕官,江湖人則是討厭官,倪子都當然也不例外。
先進房來的是「地方」與「仵作」,很熟練地把人頭和死人翻來覆去地查勘著。
官府已經在正廳擺下了臨時公案,吩咐帶人。
朱老板先被公差帶上了問話。
接著,就是叫倪子都問話。
王大老板反而從容不迫了。
官府問過話,一揮袖打著官腔︰「一應干系人等,回衙候訊;閑雜人等,—律回避;檢驗結果,先報上來。」
仵作跪報︰「驗得首級一具,非刀劍五金所傷,為江湖人物武功所致。另驗得死尸一據,無外傷,為江湖人點穴致死。」
官府喝道︰「回衙!如有苦主家屬,著即具狀來告。」
官府威風八面,就此開道回衙。
倪子都成了涉嫌于系人,被帶上了刑具押著。
倪子都只好忍下一口氣,他當然不便在這種情況下殺人月兌身,反正只要經過官樣文章,或者戴千萬出面一下,就可無事。如果真有牢獄之災,他再月兌身不遲。
只是,這一來,所過之處,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直把「潘男」倪子都咬碎鋼牙,只有低頭不作聲。
看熱鬧的人,都指點著他,說︰「看!這個人好毒呀,殺了兩個人…—」
在衙門公堂上。
「三游閣」的老板章卜仁頭頂冤狀,老淚縱橫,一直咬定呈「潘男」倪子都謀財害命,同犯則是「畏罪潛逃」的胖子戴千萬。
章老頭除了口口聲聲要堂上為乃子屈死伸冤外,又指控「群賢棧」窩藏江湖匪類,有勾結之賺,要求堂上查究治罪。
章老頭一字—淚,淒淒慘慘,悲悲切切,儼然舐犢情深的慈父也。不知底細的人,無不一灑同情之淚。
盡管倪子都據理力辯,依情剖白,世上決無殺人害命之後,還會自投羅網之理。
可是,章老頭咬牙切齒,說是扛湖奸詐,善于欺騙,指斥倪子都為狡辯,並要求堂上嚴刑迫出共犯「胖子」,要倪子都供出戴千萬的去向。
結果,在驚堂本猛拍之下,堂上連叫︰「用刑,不打不招!」
三本之下,何求不得?
名列「十三男」,縱橫武林,天下知名的「潘男」倪子都,竟會慘受皮肉之痛,被酷刑拷打得死去活來?
為何?以倪子都一身功力,區區三木,報本給他搔癢都不夠,手銬腳銬,無異朽木,他一舉手投足,隨時可以高飛遠走。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也許是倪子都活該倒霉,自恃太甚,自己錯過月兌身機會。一上公堂,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向堂主密告他是扛湖大盜,武功極高,衙役笑里藏刀,不動聲色地把外似粗麻繩,內面是牛筋與人發交纏的「捆仙索」把他五花大綁。
又被人暗中點子偏穴,倪子都竟成了英雄無用武之地,真氣難提,有力難施,變成一般人一樣,被毒刑搞得奄奄一息,遍體鱗傷。
堂上一面發出簽牌,捉拿「胖子」戴千萬,一面吩咐人犯收監,下次再審。
老爺退了堂。
「潘男」下了獄。
可憐,倪子都做夢也沒想到一切都是「黃衣公子」雷光祖暗中做的好事,有計劃地陷害他。
倪子都在半夜里為內急漲醒,全身奇痛徹骨,血肉狼藉,只把他鋼牙咬得格格響,還是申吟出聲。
這時,真是虎落干陽,龍游淺水。他再後悔,也只有怪自己年災日晦,大意疏忽了。
他是「殺人要犯」,手銬腳銬,項枷,都是對付扛湖大盜的最大、最重的刑具,還被挑了腳筋,鎖了琵琶骨。
牢獄之里.五氣交蒸,何況是重囚監房,倪子都竟無法起立,一轉動,痛骨髓,只好就地溺在褲子里。
「潘男」之出名,不止于相貌英俊,還有保養得好,講究修飾。這種人,細皮白肉,平日最重整潔,衣服華美,才能配襯英俊的相貌,相得益彰。
現在呢,他真有生不如死的感覺,不成人形,如果此時讓他面對鏡子,一定吐血。
羞慚,憤怒,支持著他不願自絕,他要報仇,慘烈地報仇,他必須活下去,苟延殘喘到有萬一希望能夠離開這種地方,而後
就在他咬牙作響的當兒,驀地,有輕微的步履聲響,武林人本能的感覺,使他睜大眼楮。
因為,他听出決非凶惡的獄卒巡夜,而是有江湖人到了。
果然,步履聲在逡巡,似在查看什麼?
終于,人影出現鐵條交叉的「氣桐」間,這個氣洞,不止于通風用,還是傳遞囚糧所用。
倪子都幾乎忘了全身刀割劇痛,想掙扎坐起,好讓外面的人看到,他還想看清楚外面的不速之客。
他竟欲起無力,頹然慘哼出聲。
一牆之隔,咫尺天涯。
他不敢冒失開口招呼。
耳听步履已向左邊移去,真把他急得一顆心要滾到喉嚨口來。
好容易,已過去的聲息又折回了,「氣洞」外,有輕輕彈指的聲音,有人悄聲道︰「倪大俠在哪一間?」
倪子都如大早之見雲霓,拼命掙出聲來︰「你是……誰?我……就……」
「你就是倪大俠?朋友快說。」
「是……我……倪某人……」
他起初以為戴千萬來救他,但聲音不對。
只听外面悄聲道︰「倪大俠,別急,我來救你出去!」
倪于都幾乎掉下淚來.只進出一聲︰「謝……」
不能再說什麼了。
只听外面一陣陣輕響,巨大的鐵鎖被打開了。
一條人影閃了進來。
黑戚戚中,那條人影慢慢模索近前,先解開他的腳銬,再去廠千銬,取下項枷。那人好高的功力,都是被他硬生生地扭斷,卻不帶出大的聲息。
那人低聲道︰「倪太俠還能走路麼?」
倪子都試著起立,只挨得一身奇疼,申吟出聲︰「完了……」
那人低聲道︰「倪大俠,忍住,我來背著你。」
真的把他背起來了。
雖然因身體接觸,觸動刑傷,但倪子都咬緊牙根忍住了。他知道不能開口,恐萬一驚動……
那人背負著他,飛身越過高大的獄牆,騰身飛馳。
倪子都一陣眩暈的恍惚,竟自睡著了。
翌日,整座宜昌城鬧翻了天,亂如螞蟻窩。
昨天作成作福,威風八面,大拍驚堂木,亂打官腔的父母官,一夜之隔,「頭天腳地」!
為何?先發現天大禍事的是兩個內衙使女,她們一早依例伺候老爺和夫人起身梳洗,一個捧著炖好的參湯和燕窩銀耳。
她倆在房門外站著腳酸,兩個丫頭,人小鬼大,彼此搶著鬼臉,以為老爺在和如夫人貪歡忘起。
可是,大半天不聞動靜,連老爺的鼾聲也沒听到,兩個Y頭奇怪地轉向紗窗下,就著隙縫偷視。
這一瞧又不得了,「呀喲」一聲,捧著的東西墜地,人也栽倒,嚇昏過去。
另一個丫頭吃了一驚,一面放下手上東西,去扶那個倒地的丫頭,口中罵著,以為老爺一定會叱責,房中卻仍是毫無聲息。
這個丫頭也奇怪極了,也就著窗隙窺看,同樣的也是尖叫一聲︰「救命—…」
人也軟癱在地上。
這一來,可把老媽子等驚動了,蜂涌而來,連衙役也聞聲沖進來,叫喚老爺沒有反應,破門而人,可精彩啦!
只見牙床羅帳,濺滿了血。那位老爺不見了,只有如夫人穿著睡鞋,赤身露體,仰成八字,躺在床沿上。
大家還當作是老爺殺了如夫人呢?
可是,梳妝台上明晃晃的一把雪亮匕首,插著大幅撕下的被單,鮮血書寫的幾行大宇—
—
該員誣良為盔,濫施酷刑,本少俠特借頭示懲,為天下酷吏戒!
岳陽金湯堡辛維正留字。
大家可呆了。
接著,有人在衙前旗桿頂上發現了一個布包,還在滴血。
獄吏面無人色地報稱︰囚禁殺人犯倪子都一名失蹤,老爺的無頭死尸取代了倪子都拉置。
掌管府庫的庫吏來報,庫銀失竊大半。
這些,就夠翻了天。
還有,「三游閣」老板章卜仁和嬌妾被人在床上挖了心,剖了月復。
粉牆上留下三個血字,竟是殺人犯倪子都的大名。
銀櫃也被人挖開,失竊珠寶甚多。
「望楚樓」的工大老板志賢也是和章卜仁一樣的遭遇,也是血字留下倪子都的大名。
因此,宜昌城就夠「熱鬧」啦,「三游閣」與「望楚樓」人山人海,只有衙門里為衙役公差封鎖著,大家只知老爺出了事,詳情卻不清楚。
當宜昌滿城風雨時,卻是由宜昌北門出發了十多輛馬車。
由宜昌到襄陽,相距近千里,襄陽在漢水上游,「三國」遺跡甚多,一向為兵家重鎮。
古時以「襄樊」並稱,襄陽在漢水南岸,樊城在漢水之北,南船北馬,以此為分界。
凡是近半甲子的武林人物,無人不知襄陽隆中山有個「五雅莊」,因為那是」四伯」中以難得糊涂出名的「糊涂伯」的居處。
隆中山,在襄陽西北二十余里處。
也即是「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的諸葛臥龍先生所居的臥龍山崗。
地以人傳,前有諸葛,「糊涂伯」定居于此,據他自己說︰因為自己太糊涂了,想沾地靈人杰之光,能夠聰明一點。
這一天的初更時分。
有一輛馬車,停在臥龍崗下,一個車把式,匆匆向崗上奔古︰
所謂「五雅莊」,實際上是瓦屋幾間,竹筒茅舍,完全是農家式樣。
所以取名「五雅」,據「糊涂伯」對人說︰因為它前有小橋流水,後有翠竹干竿,左有桑園,右有花圃,加上他這位能飲酒會弈棋雅人,可謂稚得不能再雅。
如果以為他以堂堂」四伯」中地位之尊,以此老在武林之地位,雖未必上追王侯,也必富壓將相,所居之處,一定是甲第連雲,巍峨壯麗的莊院。
如果這麼想,就錯了,教你大失所望。
他不但不及公侯,也不如其他三伯,乃至于男與將相卿尉之流,任何人都比他風光百倍,氣派十分。
此老說得好︰「以諸葛之智,也不過茅廬三間,我藍成思算得老幾?」
此老可愛之處在此,使人可敬處也在此。
別小看了這幾間瓦屋,武林人物經過周遭十里,一律步行,不敢騎馬乘車。
雷光祖冷聲道︰「老弟,今天卻‘破例’了。」
卻沒有人干涉。
本來嘛,藍成思又沒有要別人怎麼樣,不敢騎馬乘車,也不過是武林道對此老表示敬意而已。
這個車把式,身如箭射,很快就現身在「五雅莊」的竹籬柵門前。
山居人家,日出而起,日落而息,這時早已進入睡鄉。
寂寂葫苗,一片漆黑,沒有一絲燈光。
柵門半開。
車把式低頭想了一下,揚聲道︰「藍老在家麼?晚輩深夜不速,多多打擾了。」
汪!汪!汪!
回答的是狗叫,它在大門側邊的狗竇中,被車把式的喊叫聲引了出來,汪汪個不住。
屋里有人迷糊惺忪地道︰「誰啊?……」
顯然是剛由夢中驚醒。
車把式嘆聲道︰「晚輩辛維正,有急事拜謁藍老前輩。」——
小糊涂仙校對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