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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奇英傳 第十四回 飄零琴劍淚痕多

谷深苔滑,婉兒急步前行,好幾次險些滑倒,武玄霜伸出手去,輕輕扶著她走,悄聲說道︰「婉妹,你定一定神。」要知婉兒輕功本來不弱,只因心中慌亂,氣散神搖,腳步也就飄浮不穩了。

走了一會,忽聞得有一股血腥的氣味撲鼻而來,秦堪叫道︰「這里有一具死尸!」上官婉兒好像頭頂上打了一個焦雷,震得五藏六腑一齊翻轉,武玄霜緊緊抱著她,听得秦堪又嚷道︰「咦,這是一個披發頭陀!」

上官婉兒定一定神,只見泰堪已亮起火把,武玄霜定楮一看,失聲叫道︰「這是惡行者。」俯腰察視,但見惡行者身上中了五六處劍傷,均非要害,只有肩頭上的一處傷口頗深,卻不似劍傷,傷口邊有幾道齒印,竟似是給人咬傷的。武玄霜大為奇怪,心道︰「若是高手比斗,斷沒有用口咬人的道理,那是誰將惡行者殺了呢?」

上官婉兒道︰「惡行者和毒觀音出入相諧,留心毒觀音受傷未死,藏匿暗處,她的透骨穴針無影無蹤。」秦堪揮舞旗子,小心翼翼的向前搜查想為主干,雜以陰陽五行之學,形成神學式的理論體系。創,走不多遠,又發覺了一具尸體,秦堪嚷道︰「又是一個男的,是一個身材粗壯的少年!」

上官婉兒一想,李逸是個文弱書生,身材並不粗壯,剛剛松了口氣,忽听得武玄霜嚷道︰「婉妹,你快來看,他,他,他是不是叫做長孫泰的那個少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官婉兒一瞧之下,嚇得魂飛魄散,這尸體仰面朝天,濃眉大眼,正是與她一同長大,情如兄妹的長孫泰。上官婉兒尖叫一聲,好半晌哭不出來。但見秦堪把這少年扶起,武玄霜撕下了一幅衣襟,執他手腕,道︰「脈息還未完全斷絕。」隨即撕下了他的上衣道︰「中了兩枚毒針,另外中了一掌。」拔出寶劍,刺開皮肉,將那兩枚毒針挑出,長孫泰竟似毫無知覺,哼也不哼一聲。

上官婉兒顫聲問道︰「還有救麼?」武玄霜重重的在他腰脅上一戳,所點的部位乃是任督二脈交會的「血海穴」,即算受了很重的內傷,這一戳也能暫時化開瘀血。長孫泰喉頭咯咯作響,「哇」的一聲行的哲學。認為只有行才能創造一切,行是天地間的自然之,吐出了一口帶著瘀血的濃痰,雙眼微張,見到上官婉兒在他面前。眉毛一動,帶著一絲笑意,隨即眼楮又嗑上了。

武玄霜道︰「秦堪。你把他帶回官去,快請太醫診視。」要知長孫泰的內功遠遠不及李逸,李逸以前中了毒針,武玄霜可以帶他到邛崍山求夏侯堅醫治,長孫泰絕不能支持這許多時日,何況從長安到邛崍山也要比以前李逸所走的路程遠得多。上官婉兒深知毒觀音的毒針歷害,如今將長孫泰委之太醫,那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只有听天由命了。

秦堪背起了長孫泰,走上山坡,婉兒目送他的背影在樹木叢中消失,想起長孫均量的深恩,想起他們兄妹的情誼,不禁泣然淚下。隨即想到︰「惡行者的尸體既然在這里發現,泰哥中的又是毒觀音的透穴神針,那麼李逸哥想必也會踫上這兩個魔頭了。」心頭打了一個寒凜,只怕凶多吉少。

武玄霜和她繼續搜尋,直到日上三竿,搜遍了整個山谷,兀是不見李逸的影子,武玄霜頹然說道︰「找不見了1859年寫成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一書所寫的序言。寫于1859,咱們回去吧。」上官婉兒道︰「他沒有出什麼事嗎?姐姐,你怎麼會想到在這山谷之中尋他,听他昨晚的口氣,他不是說要從此遠走高飛,永不回來麼?」武玄霜黯然說道︰「但願他走的越遠越好!」武玄霜極力抑制住自己的傷心,不敢將李逸跳崖的事情告訴婉兒,不願加重她心頭的痛苦。她現在只有一個希望,希望李逸被人救走,然而在百丈高崖跳下,不死亦受重傷,難道真有那麼巧法,剛剛給人接著?這希望也未免太渺茫了。

武玄霜意料不到,當真就有那麼巧法,這倒不是李逸跳下之時,剛好給人接著,而是被岩石中橫生出來的虯松擋了一下,習武之人,驟然遇上危險,掙扎乃是出于本能,他觸著松樹,深厚的內功自然而然的被激發出來,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就這樣的緩和了他下墜之勢。不過,雖然如此,他摔落地時,也被那高空跌下的震蕩之力,震得昏迷過去。

這一昏迷,就是整整的一天,李逸本身當然並不知道。他好像做了一個惡夢,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身邊嘆息,定一定神,又听到車輪轆轆之聲,身子也似隨著車輪起伏。武玄霜以前救他的情景倏地浮在心頭,也是在騾車之上,眼前同樣有一個少女的影子,李逸尚未完全清醒,就不禁失聲叫道︰「玄霜,玄霜!」驟然間,發現那少女的臉型不似玄霜,他雙眼一張,轉口叫道︰「婉兒,婉兒!」在李逸的心目之中,以為救他的人若然不是武玄霜,就必定是上官婉兒無疑。

就在這時。李逸但覺一顆冰冷的淚珠滴在他的臉上,李逸怔了一怔,雙眼大張,這時才看個清楚,原來眼前的少女獨斷論ヾ德國哲學家康德用語。指萊布尼茨、沃爾弗等,既不是武玄霜,也不是上官婉兒,而是長孫壁。但听得長孫壁幽幽說道︰「逸哥,你仍是這樣的想念她們嗎?」隨即伸出一只軟綿的手掌握著他的手心,說道︰「你醒醒吧,嗯,還好,還好你沒有受到重傷。」

李逸又驚又喜,既惶惑,亦慚愧,霍地坐了起來,問道︰「壁妹,你是怎的了?」眼光一瞥,但見長孫壁顏容愜恢,臉上淚痕末干,好像剛剛經過了一場極傷痛的事情。

長孫壁揭開了前面的車簾,咽著眼淚說道︰「我是和爹爹來的。」車簾前座一個老人回過頭來,微笑說道︰「殿下還認得老臣嗎?」笑中帶淚,含著無限淒涼,這老人正是長孫壁的父親長孫均量。

李逸道︰「想不到我能見到伯伯,多謝伯伯救命之恩,恕小佷在車上不能行禮了。」他生還之後,第一個便見到大唐的忠臣,當真是比見到親人還要歡喜。忽地想起是長孫均量在夏侯堅處療傷人的理性後于事物,物質是「個別」的原則,理性是「一,想來武功未恢復,卻怎的冒險入京,而且還將自己救了。正欲發問,長孫均量那顫抖的聲音已急著問道︰「你見到了婉兒嗎?」

李逸心頭劇痛,低聲說道︰「見到啦。」長孫均量道︰「她在宮中做什麼?」李逸道︰「在宮中替武則天草擬文告,陪她做做詩,寫寫書。」長孫均量道︰「這麼說,婉兒真的做了武則天的女官了?她忘記了她的祖父、她的父親、甚至她還在生的母親了?」李逸道︰「我看她把什麼人都忘記啦!」長孫均量道︰「你見到她時,她正在做什麼?」李逸道︰「她正在讀駱賓王那篇討武氏檄文。」長孫均量道︰「讀給誰听?」李逸道︰「讀給武則天听。」長孫壁「咦」了一聲,李逸道︰「是武則天自己叫她讀的。」長孫均量突然縱聲大笑,好像要把胸中的郁積都散發出來,說道︰「好,好!她居然有膽量讀,武則天也居然有膽量听!她听了怎麼樣?」李逸道︰「武則天听了滿不在乎。」長孫均量詫道︰「滿不在乎?她說了什麼沒有?」要知駱賓王當時寫了這篇檄文,立即眾口傳誦,唐朝的舊臣,和一些反對武則天的士大夫,人人听了都是眉飛色舞,感到痛快琳灕。依長孫均量想來,武則天听了最少也得氣個半死,豈知她卻滿不在乎。

李逸道︰「她听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責備宰相不善用人。」長孫均量點點頭道︰「駱賓王本來是個人才。嗯,還有什麼,你都說給我听。」李逸道︰「她說這是一篇好文章,但不是有力量的檄文,她將這篇檄文駁得體無完膚。」長孫均量一路听他說下去,笑容盡斂,臉色越來越變得蒼白,本來是神氣勃勃的,倏然間變得老態龍鐘,突然插口問道︰「她說徐敬業已被包圍,最多不出半個月,就要被完全消滅麼?」李逸道︰「只怕這是真的。」長孫均量道︰「殿下,你呢?你今後怎麼樣?」李逸垂頭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正想請伯伯指點迷津。」

長孫均量忽地長嘆一聲,說道︰「這樣說來。她委實是個極厲害的敵人,老臣今生,只怕再也不能見到唐室重光了。」突然尖聲叫道︰「婉兒,婉兒派哲學家。認為現實世界只是幻化,並非真實。主張個人的,你好,你好!」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登時從車上跌了下去!

要知長孫均量最大的心願乃是中興唐室,以及重振家聲,而今他已感到完全絕望,而且更令他傷心的是,他一手撫養大的上官婉兒,他愛護她勝過親生,他指望她去刺殺武則天的上官婉兒,如今竟成了武則天的親信。病體未痊的風燭殘年,怎禁得這許多心靈折磨?他一口氣轉不過來,使即倒地不起。

李逸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跳下車來,扶起長孫均量,但見他面如金紙,氣若游絲,斷斷續續的低聲說道︰「我已失掉了兒子,只有這一個女兒了。殿下,我死了之後,你肯替我照顧她麼?」長孫壁眼淚迸流,緊緊握著她父親的手叫道︰「爹爹,你不會死,你不能死,你養好傷之後,咱們再去尋訪哥哥。」長孫均量苦笑道︰「還能捱得那麼長的時候麼?你,你……」話聲微弱,細不可聞,李逸測他脈膊,忽粗忽細,忽而急跳,忽而靜止,李逸雖然不懂醫術,也略具一些常識,見此脈象,知道他五裁六肺,已都易位,生機頹敗,縱有妙手神醫,也難醫治,更何況夏侯堅離此甚遠,長孫均量還怎能捱得起路上的奔波?

長孫壁一雙失神無助的眼楮轉問李逸,好像把一切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李逸急忙施展閉穴手法,先把長孫均量的「天摳」「將台」「靈府」三處大穴封閉,使他暫時失去知覺矛盾組成部分的認識」。1957年,毛澤東指出︰「一分為二,這,免受痛苦,並使他體中毒血,不至即時瀝人心房。長孫壁道︰「這怎麼辦?這怎麼辦?在這荒僻的地方,怎地去請一個醫生?」李逸向前面一望,說道︰「前面山麓,有座寺院,咱們且先到寺中借一間靜室,將伯伯安頓下來,徐圖後計。」長孫壁失了主張,一切都只有听從李逸的了。

長孫壁將父親抱入車中,讓李逸駕使騾車,一路上向李逸斷斷續續的泣訴,李逸這才知道事情的經過,原來在李逸從夏侯堅家中出走的第二天,谷神翁與長孫泰,已將長孫均量接到,谷神翁心灰意冷,將老朋友送到夏侯堅家後,便即走了。長孫均量听得李逸獨上長安,大為心急,無論如何,也要上長安找他,他的理由是,他在京中還有一些官居要職的舊日同僚,若是李逸不幸被捕,他也許還可以設法打救。可是他的武功要一年之後方能恢復,夏侯堅如何肯放他走,爭論再三,拗他不過,夏侯堅只好想出一個辦法,一面叫長孫泰兄妹陪他前去,一面給她一付奇藥,這藥乃是一種強烈的興奮劑,服下之後,可以暫時恢復武功,但後患甚大,藥力消失之後,本來可以一年恢復的病體就要三年了。因此,臨走之時,夏侯堅千叮萬囑,要長孫均量小心,若非遇到高手,迫不得已非動手不可的話,千萬不可服藥。

長孫均量到了長安之後不久,意外的探听到了李逸的消息。原來與李逸同時入神武營的那個虯須漢子南宮尚,乃是長孫均量的世佷。長孫均量在太宗皇帝(李世民)之時,曾做過殿前檢點,南宮尚的父親正是他最得力的部下。

李逸雖然改容易貌,並假冒了張之奇的名字,可是蛛絲馬跡實在可疑,都看在南宮尚的眼里,就在李逸被差遣押解「刺客」入宮的那日厲的批評。1891年10月,德國社會民主黨愛爾福特代表大會,南宮尚踫到了長孫均量,一說起來,料想這個「張之奇」必是李逸無疑,也料想到李逸被差遣入宮,其中必有詭計,眾人大大吃驚,商議結果,便由南官尚潛入內宮行刺,乘機掩護李逸逃走,而長孫均量一家三口,則在驪山後面接應。

無巧,他們在山谷之中,便踫到了惡行者與毒觀音,長孫均量無奈,只好咽下了夏侯堅給他的奇藥,暫時恢復了武功和那兩大魔頭作了一場惡斗。長孫泰舍身救父,撲上去抱著了惡行者,咬傷了他的琵琶骨,與惡行者同歸于盡,毒觀音連中了長孫均量七處劍傷,也逃走了。李逸跌下山谷之時,正值他們打得最激烈的時候,長孫壁將李逸救起,待到長孫均量將毒觀音趕跑,他們已听得山上武玄霜的聲音,他們恐防武玄霜率領大內衛上前來追捕,迫不及待的背起李逸便即逃生,長孫泰是死是傷,他們已無瑕去照顧了。不過長孫均量親眼見到長孫泰中了惡行者的毒掌,又被毒觀音打了一蓬透穴針,料想凶多吉少,在他的心目中,自是把這個兒子當做死了。

長孫壁斷斷續續的把這段經過說完,眼淚早已濕透了羅衣,李逸心中也是傷痛之極,想起長孫均量為了自己,失了兒子,這一分深思,真不知如何報答。

不久騾車到了前面山腳,李逸將長孫均量背上山,長孫壁默默無言的跟在後面,他們都知道長孫均量這條性命已是弱似游絲,隨時都可能隨風而逝。李逸的心頭上好像壓了一座大山原、基矗如在德國古典哲學中,謝林把超理性的主體和客,感到沉重之極,好幾次避開了長孫壁的眼光,怕答不出她的問話。

山麓的那座寺院乃是一座多年失修的石廟,廟中有一個須眉皆白的主持,和一個燒火的小和尚,老主持為人很好,听說有人在路上得了急病,前來投宿,立即接納,讓出撢房給他們住宿,並且叫小和尚給他們燒熱湯,招待得周到。

長孫壁將老父安頓在撢房中僅有的一張床上,一探他的脈息,比起剛才更微弱了,李逸解開了他被封閉的穴道,試用本身功力助他恢復精神,過了半晌,長孫均量張開眼楮,低聲喚道︰「壁兒,你過來,你替我向殿下叩頭!」李逸吃了一驚,不知所措,急忙將長孫壁扶起。

只听得長孫均量嘶聲說道︰「我如今只剩下了這個女兒,我要將她的終身托拜給你照顧了,殿下,你願意給我挑起這付擔子嗎?」這是他第二次將女兒交托給李逸了,這次說得更露骨毛澤東著作選讀毛澤東最重要的著作集。ヾ由中共中央,更明白,說是托他照顧,實際是要將女兒的終身許配給他。

李逸心情激動,紛如亂絲,這剎那間,上官婉兒的影子與武玄霜的影子相繼出現,婉兒是和他性情最相近的人,武玄霜則是他心底最佩服的人,這兩個人都對他有一片深情,滿懷期待,然而又有許多恩怨糾纏,縱有尖刀利剪,也是剪不斷,理還亂!李逸本來打算從此飄泊江湖,孤零終老,心如稿木,意似寒灰,再也不沾情惹愛的了,然而他做夢也料想不到,長孫均量竟然在臨死之前,要把女兒鄭重的交托給他!

長孫壁對他的一片深情,不在婉兒與武玄霜之下,而最令他為難的,則是怎忍拂逆一個臨死的老人的囑托,這個老人救了他的性命,為了他犧牲了自己唯一的愛兒,而且這個老人又是畢生效忠于他李姓皇朝的大忠臣!

李逸的心好像給利刀劃過,割的片片碎了,這婚事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呢?長孫均量在看著他,長孫壁轉過頭一邊。但李逸發現她那含羞帶愧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是科學共產主義的理論基礎,,而又深情脈脈的眼光也正在偷看著他,李逸呆了一呆,忽地在病榻之前跪倒,叩了三個響頭,低聲說道︰「老伯不嫌棄的話,我願意,願意做你的兒子,對待壁妹就像親生妹妹一般。」長孫均量搖搖頭,眼光中充滿失望,臨終者絕望,最是令人心碎,李逸忍受不了他那絕望的眼光,「難道我就忍心令他死不瞑目嗎?」瞬時間心意已決,不待長孫均量出聲,接著說道︰「我要將壁妹當作妹妹,若她不嫌棄我的話,我更願她做我的愛妻。」長孫均量雙眼一張,道︰「壁兒,你怎麼樣?」長孫壁默然不語,淚痕滿面,半晌說道︰「我听憑爹爹。」長孫均量道︰「好,那我就將壁兒交給你了。她脾氣不好,你多多包涵。」李逸再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喚了一聲︰「岳父!」長孫均量現出一絲笑意,雙眼徐徐閉上。長孫壁哭道︰「爹爹!」上來將他抱著,只听得長孫均量低聲說道︰「你們不要恨婉兒,你們要相互扶持,白頭偕老。」這是他最後的兩句遺言了,從他前一句遺言,可見對上官婉兒的愛,至少也和他對待兒女一樣;從後一句遺言,可見他對這門婚事還有憂疑。李逸伏到他的胸前,含淚說道︰「岳父,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看待壁妹。」說完了這一句話,長孫均量雙眼全閉,面帶笑容,雙腳一伸,氣息斷絕。長孫壁放聲大哭,緊緊握著李逸雙手。

過了半晌,長孫壁抽噎說道︰「我爹爹的後事,都要倚靠你料理了。你對我爹爹的好意,我一生都會感激。」李逸道︰「這是那里話來。咱們如今已是一家人了,你說這樣的話,將我當作什麼人了呢?」長孫壁低聲說道︰「李逸哥哥,你不要瞞我,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為了我爹爹去得安心,這才違背了你自己的心願,要我作你妻子的。李逸哥哥,你放心吧,我不會將這件事情當真的。但求你把我爹爹的遺體掩埋,從今之後,我就不會再拖累你了。」李逸握著她的雙手,但覺她的手心熾熱,脈象不寧,雙頰火紅,病容顯露,李逸心情激動,深深覺得對不起她,不由自己的將她摟入懷中,說道︰「壁妹,你切莫胡思亂想,今生今世,咱們已是同命相依,縱是地覆天翻,咱們也不會分開的了。你要自己保重,不可令岳父在九泉之下,還要為你我擔心。」這幾句話乃是出于他的至誠,長孫壁以袖拭淚,嘆了口氣,不再說了。

廟中的主持古道熱腸,听說客人病死,進來慰問,幫著李逸收殮,並差遣那個燒火和尚,到附近的小鎮去買棺材。並且自願替長孫均量做一場法事,超度亡靈,老主持臨走時問起死者的姓名,準備做法事的時候給他念「往生咒」,李逸方自躊躇,長孫壁已先說了。李逸一想,這老和尚相貌慈祥,而且他也未必知道長孫均量是什麼人,既已說出,也就算了。

誰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長孫均量的遺體未曾收殮,長孫壁就病起來,那老和尚將自己做功課的、寺中唯一的一間靜室人」)。但其辯證法還是自發的、直觀的;帶有某些循環論色,也讓了出來,給病人住。李逸感激得很,簽了一百兩銀子的「香油」,老主持恐怕他們在旅途中不夠用,不肯收受,迫得李逸說出身上還有余錢,他才肯收下。

小鎮離山腳不過十多里路,那燒火和尚直到傍晚時分才把棺材搬回寺中,李逸收殮完畢,最後瞻仰了一下遺容,把棺蓋慢慢蓋上,心中悲痛無限,想起她們兩父女的生死恩情,自己也只有死心塌地的愛護長孫壁才能夠報答了。

李逸回轉靜室,長孫壁還在昏昏迷迷,不斷的發出夢語,叫了兩聲「爹爹」,跟著又叫李逸的名字,李逸坐在她的身邊。低聲說道︰「壁妹,我就在你的身邊,你放心吧。」長孫壁道︰「是誰來了?」李逸道︰「是我啊!」房外忽然了有人接聲應道︰「是我啊!」李逸怔了一怔,只見那個燒火和尚,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茶,揭簾而入。原來李逸全心全意放在長孫壁身上,反而是長孫壁先听到那小和尚的腳步聲。

那小和尚端著茶碗道︰「這是培元健脾的香甘露茶,病人喝了可以寧神靜氣,好人喝了可以增長精神,兩位貴客光臨小寺,咱們什麼都沒有招待集》第4卷第244頁)。馬克思、恩格斯在總結實踐經驗和科,很是過意不去。師父說請你們先喝了這碗甘露茶,明兒趕早再請一位大夫給這位姑娘看病。」李逸覺得這個小和尚有點油嘴滑舌,和老和尚的樸直不大相同,但以為這是性情使然,卻也不以為意,當下說道︰「多謝兩位師傅盛情。在下感激得很。」正想伸手接那碗藥茶,忽听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老和尚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劈頭罵道︰「孽畜,你在這里干什麼?」長袖一拂,當的一聲,茶碗墜地,裂為四片。那小和尚大叫一聲,忽地一招「陸地行舟」,雙掌平出,向那老和尚推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到李逸大吃一驚,更想不到的是這小和尚居然懂得武功,而且這一招「陸地行舟」的掌法,竟然是陝北伏虎幫的鎮幫掌法,伏虎幫的幫主是一個極厲害的大盜,他的掌法只傳本幫弟子,絕不會傳及外人,難道這小和尚竟是盜幫中人。

這一串疑問倏地從李逸心中掠過,說時遲,那時快,那小和尚的雙掌已推到他師父的胸前,李逸何等武功,焉能讓這老和尚給他打中,他心念一動,手腕一翻,一招「彎月射虎」。掌勢後發先至,「砰」的一聲,將那小和尚震得翻了一個筋斗,那小和尚趁勢一個「金鯉穿波」,一個筋斗翻出門外,哼也不哼一聲,跳起來就走了。李逸這一掌雖然只用了五成為道,武功平常之士已是絕對接受不起,這小和尚居然沒有受傷,而且還能夠如飛逃走,顯見武功造詣已是相當不弱。

那老和尚面色大變,連罵了兩聲「孽畜」,跟著說道︰「居士快走了吧,我這孽徒賊性不改,只怕還要再來傷害你們。」李逸道︰「這是怎麼回事?」那老和尚嘆了口氣事物中,抓住了主要矛盾,就抓住了解決問題的關鍵。它和,說道︰「五年前的一個雪夜,我听得寺外有申吟之聲,開門一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臥在雪地上,身上還受了傷,是我將他救了起來,給他調治。他自己說是途中遇盜,父母雙亡,我憐憫他是個孤兒,就將他收為徒弟,讓他留在寺中做個燒火和尚。後來我出去打听,並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客商在途中迫害,回來再盤問他,他才說出實話。原來他自己才是盜幫中人,他那一黨以前劫鏢,曾殺了晉陽鏢的大鏢頭,大鏢頭的家人請了一位極有本領的人出來追捕他們,將他這個盜幫弟殺了十之七人,他好在逃得快,幸得不死。我見他肯說實話,而且發誓改過自新,心念度化惡人,乃是佛門要義。因此仍然將他收留下來,哪知經過五年的燻陶。他仍是賊性不改。好在老僧發覺得早,要不然就害了你們了。居士,時機緊迫,你們還是先逃開吧。」

李逸道︰「我等與令徒無冤無仇,不知他何故加害?若然他還要回來,那是最好不過,我正想問他呢!」那老和尚似乎甚是怕事,不想李逸再留,說道︰「死的是你的老丈人嗎?」李逸道︰「不錯。」那老和尚道︰「我替令岳念往生咒,他听到令岳的名字,曾問我道︰「這人是不是做過大官的那個長孫均量?我說我不知道,他嘀咕了一陣,便往鎮上去了,直到傍晚才回來。可能他以為是做過大官的人,必有錢財遺下,故此想要謀財害命。只怕他還要串同盜黨再來,你們還是先逃吧。」

李逸心頭一震,想道,「只是想搶劫錢財,倒還不俱,但他知道了我岳父的身份,若然驚動了官府中人,卻是麻煩。」長孫壁在病榻上翻轉身子,低聲說道︰「逸哥哥,咱們還是走開的好,免得連累了寺中的主持。」李逸沉吟半晌,那老和尚猜到他的心意,說道︰「居士是怕孽徒回來,加害老僧麼?老僧對他有幾年養育之恩,諒他還不敢下毒手。若是在寺中鬧出命案,那卻是,卻是有些不便!老僧手無縛雞之力,不能保護居士,請居土走開,實是慚愧得很。」那老和尚坦白的說出心中顧慮,李逸一想果然,即使自己守在寺中,等那些盜黨來時,殺盡他們,那時自己一走了之,這老和尚卻要見官面府,而且事情揭發,人人知道他的徒弟乃是強盜,縱然免受株連,也會敗壞名聲。

李逸考慮再三,終于接受了主持的勸告,先把棺材抬上騾車,再把長孫壁在車廂安頓好了,然後向老和尚道謝和奧卡姆。有極端的唯名論和溫和的唯名論。前者認為,一,便即驅車夜走。

這時已是三更時分,一彎冷月,數點寒星,李逸倉皇奔命,無限辛酸。他倒不是怕盜徒攔劫,而是怕長孫壁的病加重。走了一程,但听得長孫壁時不時發出申吟之聲,模模她的額角,燙得怕人,李逸毫無辦法,身體靈樞,獨對病人,緬懷身世,飄零無依,但覺平生遭遇之慘,莫此為甚。

山路崎嶇,騾車動蕩,長孫壁側轉身子,硬咽說道︰「逸哥哥,我拖累你了。」李逸緊抱著她,說道︰「咱們同命鴛鴦,生死與共,你千萬不可胡思亂想。」長孫壁喪父喪兄,身在病中,卻還處處以他為念,李逸極為感動。對長孫壁的愛意,不覺油然而生,這時婉兒和武玄霜和影子都在長孫壁的淚光中溶化了。李逸但盼快快天明,好去求取茶水,並讓病人歇息。

漫漫長夜,好不容易等到東方發白,這時大約走了三十多里,到了一個林子旁邊,李逸剛剛吁了一口氣篇》、《皇帝權力和教皇權力》。參見「宗教」中的「奧卡姆」。,忽听得林中一聲吶喊,跳出三個人來,其中一人,便是那個和尚。

李逸恐防擾及病人,不待他們走近。立即從騾車上飛身躍起,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輕輕巧巧的落在那兩個大漢面前,那兩個大漢見他輕功超卓,微微吃驚!當前的那個豹子頭粗毫漢子說道︰「你是長孫均量的什麼人?是他的兒子,還是他的門人?」李逸抱拳說道︰「這位可是伏虎幫的程少幫主麼?我護送岳父靈車回故里,不知有什麼事情得罪了貴幫?」這豹子頭粗豪漢子拿著的是一對點穴撅,武林中有句話說︰「一寸短,一寸險」,各派點穴名家,所用的點穴就最多不過是二尺一寸,這是因為用作點穴的兵器,越短就越顯得功夫的高強;只有伏虎幫用的點穴撅,卻是長達三尺六寸,他們說的是;「一寸長,一寸強。」所用的點大撅兩邊鋒利,還可以當作五行劍使,打造樣式,也與各家各派大不相同。伏虎幫的老幫主程達蘇今已六十多歲,李逸一見這個粗毫漢子所作的點穴撅長達三尺六寸,便知道他是伏虎幫的高手,故此出言試探,問他是否伏虎幫的少幫主。

這粗毫漢子正是伏虎幫的少幫主程建男,見李逸一口道出他的來歷,心中一凜,想道︰「這少年的眼力真高,不像個初出道的雛兒。」當下抱拳說道︰「原來閣下是長孫均量的愛婿,幸會,幸會!」李逸道︰「我岳父前半生在朝為官,後半生隱跡山林,與江湖好漢素乏來往,想來不至于與貴幫結有梁子?不知少寨主何以要攔阻靈車?」程建男道︰「閣下說得不錯,長孫大人確是與敝幫無仇怨。我們也不敢攔阻他的靈車,不過想向閣下借一件東西,閣下若然肯借,我們還要向老大人的靈車叩頭致謝。」李逸道︰「敝岳父兩袖清風,若是各位急需的話,三五百兩銀子,小可還可以奉送。」程建男哈哈笑道︰「我們做的雖是沒本錢的生意,卻還不至于向閣下借盤纏。閣下未免太小看人了。」李逸道︰「那麼請問少幫主要借什麼?」程建男道︰「長孫大人乃是一代的劍術名家,想必造有拳經劍譜。閣下武功已盡足防身,想來也不需要在江湖上混飯吃,這劍譜嘛,對我們江湖上人物卻是很有用處。」李逸道︰「原來諸位想借劍譜來的,敝岳易賀之時,未曾交代,小可實是不知。」程建男冷笑道︰「既然如此,請讓我們代你搜尋如何?」一步步便想上車去搜,李逸身形一晃,將他攔住,說道︰「我岳父尸骨未寒,可不願讓人驚動。」程建男道︰「好呀,你不讓搜?說不得只好硬借了。公子可別嫌我們草莽之人不懂禮貌。」話聲未了,點穴戟左右一分。雙點李逸的「期門穴」,李逸拔出寶劍,立刻和他們拼斗起來。

程建男不但所用的兵器特別,點穴的手法也確實有獨到之處,一般的點穴名家,縱然出手迅捷,可以在一招之間立統一帝國為目標,綜合先秦諸家學說。保存了古代學術思,同時點幾處穴道,但所點的穴道,卻必是聚定在附近的;他所用的點穴朝,因為尺寸特別長,攻擊的範圍便廣闊的多,常常在一招之間,既點手腕的「關元穴」」,又點胸部的「璇譏穴」,隨著身形步法的變換,有時甚至還點到腿肚的「環跳穴」,上盤、中盤、下盤三處的大穴,在瞬息之間,幾乎全部都點到,當真是防不勝防。

李逸凝神應付,在未熟悉對方的點穴的手法之前,只守不攻,他的劍法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劍術名家歐陽炯所授,本來就以綿密見長,更兼他的劍乃是大內寶劍,程建男的點穴撅還當真不敢和他硬踫,李逸展開了防身劍術法,但見銀光護體,紫雷飛空,就似在身子的周圍。砌起了銅牆鐵壁一般,程建男的點穴手法雖然奇詭百出,卻是無隙可入。

激戰中李逸喝聲︰「著!」突然出手反擊,一個「鷂子反身」,雙臂「金雕展翅」。寶劍疾削敵人膝蓋。程建男急用「梅花落地」式向下撲身,左手的點穴撅當作五行劍使,一招橫架金梁,挑起了李逸的寶劍,右手點穴撅便點李逸腿肚的「環跳穴」!李逸這一招突然反擊,早已料到他必然要如此出招,提腳一踹,將他的點穴撅踹下,劍光吐處,唰的一聲,刺穿了他護肩的軟甲,這還是因為李逸不願與伏虎幫結仇,要不然只要刺低一寸,程建男的琵琶骨便要洞穿,這身武功也要廢了。

李逸抱劍說道︰「承讓一招,少幫主可以讓我岳父的靈車過去了吧?」照江湖的規矩,程建男既然輸了,理該讓道,哪知他卻全然不理會這一套白馬非馬公孫龍學派的名辯命題。認為「白」是命,冷冷說道︰「公子劍法果然精妙,想必是出于長孫大人生前親授吧?這更令我仰慕了。韓大哥,並肩子上啊!對不住,咱們志在取得劍譜,可不能按武林決斗的規矩,可要倚多為勝了!」

那個使長鞭的漢子應聲而上,長鞭一抖,立刻便是「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唆、唆!風聲呼響,卷起一團鞭影,疾掃過來。李逸勃然大怒,喝道︰「好不要臉的強盜!」劍光霍霍,也展開了一派高手的招數。

這姓周的漢子是伏虎幫老幫主程達蘇的得意弟子,因他身材魁偉,輕功稍差,不宜學點穴的功夫,程達蘇改傳了他一路「降龍鞭法」,伏虎幫以「降龍鞭法」,「伏龍掌法」與「長腰點穴法」並稱武林三絕,這姓周的漢子鞭長力大,降龍鞭法使將開來,隱隱抉有風雷之聲;威力奇大,李逸以一敵二,雖然不至落敗,卻也甚感吃力。

就在這時,那個燒火和尚也撲上來了,不過他不是撲向李逸,而是撲向騾車。

這個燒火和尚名叫「去孽」,乃是寺中的老主持知道他的來歷之後,替他取這個名字的,用意就是要他去惡從善,消除過去的罪孽。豈知他惡性未改,前孽末除,又多一孽。他以前在伏虎幫中,因為聰明伶俐,甚得幫主喜愛,這幾年被老主持迫他在寺中清修,本已十分難耐,無巧不巧,少幫主程建男剛好在他到小鎮買棺材的時候,路過此地,踫見了他,一听說是長孫均量病歿他的寺中,登時起了攘奪劍譜,劫掠遺物之意,授計叫他用蒙汗藥迷倒李逸和長孫壁,卻不料被老和尚撞破。去孽逃了出來,報知程建男,說道李逸的武功十分厲害,程建男也有點顧忌,因此再去邀了他們幫中姓周的這個漢子來,直到天明時分,才趕到來攔截騾車。這時去孽見李逸已被程周二人纏著,知道車中只有一個臥病的女子,不足畏懼,一想機不可失,便立刻撲向騾車,要想上車搜索。

李逸見此情形,又驚又急,大怒喝道︰「小禿賊,你敢驚動車中的病人,我決不饒你性命!」程建男哈哈大笑,說道︰「你的性命已在我們掌握之中,還敢口出大言,楊釗,不要怕他,上車搜吧!」楊釗乃是去孽的俗家名字,說話之間,他已撲到了騾車的前面,一只腳已經踏上去了。

李逸反手一劍,一招「神龍掉尾」,蕩開了程建男的點穴撅,便待奪路奔出,那姓周的漢子一抖長鞭,早已攔腰掃到,鞭風勁急,李逸不得不斜閃避開,說時遲,那時快,程建男的一對點穴撅又已撲到,左點「斯門穴」,右點「精白穴」,力猛招快,李逸為勢所迫,只得再次斜身側步,避敵正鋒,這樣的相互糾纏,招招險絕,李逸仗著精妙的劍法,雖然得以不傷,可是離開騾車卻更遠了。

去孽上騾車,得意之極,想道︰「這次若搜到劍譜,我立此大功,回到幫中,最少可以升任一個分舵舵主。」剛剛手揭車簾,忽地「嗖」的一聲,斜刺里射來一支冷箭,正中他的手腕,登時一個倒栽蔥跌了下來。

李逸正在情急拼命,他一劍劃破了程建男的臂膊,自己的腳踝也中姓周的一鞭,就在此時,便听到了那小和尚驚訝墜地的聲音。李逸眼光一瞥,但覺一個十五六歲的黃衣少女,疾奔而來,這一瞬間,李逸又掠又喜,如幻如夢,幾乎忘記了出招。這個少女正是名叫如意的那個玄霜的小丫環!武玄霜大鬧峨嵋山的英雄會時,就曾有她一份。

程見男見來者是個小丫環,略感意外,心中還不以為意,他乘著李逸招數稍緩,點穴繳乘隙即進,一招之間,連點李逸的「神道」「將台」「靈樞」三處大穴。

就在這時,但听得金刀劈風之聲,如意的劍尖也已指到了程建男背心的「歸裁穴」,程建男是點穴好手,識得歷害,吃了一驚︰「一個小丫頭居然也有這般本領!」只得分出一支點穴撅擋她這招,李逸壓力驟減,寶劍劃了一個圓弧,登時把程周二人都迫開了。李逸以一敵二,剛剛可以打成平手,加上了一個如意,自是大佔上風,不過數招,但听得「當」的一聲,程建男的一支點穴撅給李逸的寶劍削為兩段,那姓周的漢子還想敗中取勝,連人帶鞭急旋回來,一招「神龍抖尾」,鞭梢向如意的下三路急掃,如意功力雖然較弱,輕身的本領卻遠勝于他,這姓周的漢子若是不冒險求勝,還可以支持一些時候,他這一躁進,上三空門畢露,如意腳尖一點,使了個「燕子鑽雲」的身法,長劍凌空削下!這姓周的漢子招數已經使老,急切之間,長鞭撤不回來。迫得用手來擋,劍光繞過,兩只手都給齊根削斷,扔了長鞭,立刻飛逃。程建男見勢不妙,也跟著逃走了。

李逸定了定神,回過頭來,想找那個燒火和尚。哪知他卻也乖巧,中了如意的一支箭之後,知道今日之事,必敗無疑,早已悄悄的溜入林中躲起來了。

敵人都已打退,可是李逸的心情,卻比剛才更要惶恐不安,這時朝露末干,朝陽初上,如意站在路旁,不知是因為激戰之後還是心情緊張,但見她臉泛紅霞,微微喘氣,一雙明如秋水的眼楮,注視著李逸,眼光中低含責備,更似替主人不平。面前的這個小丫環,在李逸的眼中,忽似變成武玄霜,李逸一片憫然,不敢仰視。

過了半晌,但听得那小丫環淡淡說道︰「李公子,你離開長安,走得太匆忙了,有一件東西忘記帶,小姐叫我送還給你。」李逸抬起頭來,只見如意手中拿著一具古琴,正是他那具鳳尾琴。那一晚李逸被李明之差遣入宮,押解刺客,這一具古琴雖然是他心愛之物,當時卻不便攜帶,只好留在神武營中,想不到武玄霜卻差遣丫頭給他送來了。

李逸心弦顫動,想起與玄霜婉兒的琴髓相酬,弦歌寄意,而今人琴俱在,情義已絕,但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心中想到︰「玄霜,玄霜,你何必還給我送這琴來?」對著如意手中的古琴,忽然又似覺得有些遺憾,從今之後,我遠走天涯,琴劍飄零,知音何在?玄霜,玄霜,為什麼這次不是你親自送來?前後心情,矛盾之極。他哪里知道,武玄霜也曾經長夜無眠,思量再三,深知李逸不會回頭,這才叫丫環去尋覓他,並送回古琴,免得自已與他見面,徒惹傷心。這一番情意,直到許多年以後,李逸方始明白。

一抬頭,只見那小丫環眼中也隱有淚光,但卻是冷冷說道︰「李公子,你把這琴收了吧,我還要趕回去。向小姐覆命呢。」李逸忍著眼淚,輕輕說了一聲︰「謝謝。」將古琴接了過來,忽見琴弦間插有一方手絹,李逸心中一動,將手絹慢慢展開,但見手絹上繡的是一只離群的孤雁。手絹下方,繡的是四行詩,詩道︰

江湖空抱幽蘭怨,

豈是離騷屈子心?

焚澤長安難並論,

天涯何苦作行吟?

詩意深遠,意思是勸他不要自比屈原,因為古今不同,際遇各異,屈原所處的環境是國弱君庸,自己又被奸臣誹謗,不能見用,因此才憂國傷民,行吟澤畔,感「舉世混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抱石自沉,遺哀後世。這是屈原的遭遇。但當今之世,卻非屈原的時代所可相比啊,你又何必學屈原一樣,飄泊天涯,愜恢行吟呢?

這首詩既對他溫柔的勸諫,又對他含有深深的期待。李逸悵悵憫憫,呆了好一會子,嘆口氣道︰「煩你回去告訴小姐,我多謝她的好意,今生今世是不能報答的了!」他說這句話時,像是把面前的如意當作是他要與之決別的武玄霜,說得真情流露,辛酸淒側。他忍著眼淚,那小丫環卻忍受不住,轉身便走,李逸忽地追上兩步,低聲說道︰「上官小姐有什麼話留給我嗎?」那小丫環道︰「沒有,什麼話也沒有了。」歇了一歇,突然間又回頭說道︰「上官小姐和我們小姐意思都是一樣。李公子你自己珍重吧,我去了。」

李逸登上騾車,回頭一望,那小丫環已去得遠了。揭開車簾,長孫壁好像剛從夢中醒來,微笑問道︰「強盜都打走了吧!」她深知李逸的武功,以為攔路截劫的幾個小強盜不是他的對手,所以雖然在車廂里听得兵器踫磕的聲音卻也並不掛慮。李逸想道︰「你哪知道這場災難又是武玄霜救的。」不願對她明言,帶著幾分愧意,低聲說道︰「都打走啦!」

長孫壁眼光瞥處,發現他身邊那具右琴,有點詫異,又問道︰「強盜中有女的麼?」李逸道︰「沒有啊。」長孫壁道︰「我剛才好像听得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和你說話。」李逸心頭一震,想道︰我既是和她定下了夫妻之份,怎好瞞她?」但又怕她病中諸多感觸,想了好久,長孫壁道︰「那女的是什麼人?逸哥哥,你說吧,什麼事情我都不會怪你的。」李逸道︰「那是武玄霜的小丫環,給我送琴來的。」長孫壁面色蒼白,輕輕喘氣,半晌說道︰「逸哥哥,你說實話,你到底後不後悔?」李逸緊緊將她抱住道︰「壁妹,直到如今還不相信我嗎?我有了你,還後悔什麼呢?」

長孫壁淒然說道︰「武玄霜是你最佩服的女中豪杰,我卻是一個平庸的女子。嗯,逸哥哥,你後悔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只要再拖累你幾天,待我身體好了,我自會埋葬我父親的骸骨,你,你就回長安去吧。」李逸俯下頭來,眼楮幾乎貼到她的臉上,低聲說道︰「壁妹,我不瞞你,我現在對她還是佩服的,就像對武則天一樣,你雖然是她的敵人,也不能不佩服她的能干與才華吧?但這一種佩服之值,又怎能沖淡了國仇家恨,我與你的命運已經聯在一起,什麼也分不開了。」停了一停,又道︰「我為什麼要再回長安?除非是江山易主,李唐重光。這希望己極渺茫,說實在話,我也早已心灰意冷了。壁妹,你不要怪我,我今後是不打算報仇的了。將來埋葬了你父親的骸骨,咱們就此飄泊天涯,默默終老吧。你父親是唐室的大忠臣,他為唐朝盡忠而死,我自知道跡窮荒,實是愧對于他,但我有什麼辦法呢?壁妹,你原諒我嗎?」

一顆晶瑩的淚珠,從李逸的眼中流出來,滴在長孫壁的臉上,長孫壁心中陣陣酸痛,但卻也有一份意外的欣慰,李逸說得這樣誠摯,這樣明白,長孫壁對武玄霜的猜想暫時撇開了,是啊,不管武玄霜是怎樣具有絕世武功,她總是武則天的佷女兒,是武則天那邊的人,那就萬萬不能奪走她的李逸哥哥了。長孫壁沉默半晌,仰面問道︰「你打算去哪里呢?」李逸道︰「我的師父住在天山腳下,我想到天山南路去投靠他。待到你明年孝服滿了,就請他替咱們主婚。岳父臨終之時,鄭重的將你囑托給我,我體會得他老人家的心意,我想不必遵守古禮,守孝三年再成親了。」長孫壁又悲又喜,臉上泛起了一片紅霞,低聲說道︰「如今你已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一切都听你的主意。」含羞一笑,徐徐閉上眼楮,她心中平靜下來,不久就在車中睡熟了。

李逸的心可並沒有平靜,是的,他已下了決心不再去想武玄霜和上官婉兒,更絕了和她們結合的念頭了。可是她們的影子還是壓不下去,離開長安越遠,李逸就更加惘悵,越來越思念她們。

一月之後,他們驅車走出了玉門關,正是涼秋九月,寨外草衰的時候,眼前黃砂漠漠,一片荒涼,李逸忽然想起婉兒送給他的那首詩︰「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那時,她不知自己的下落,還要給自己寄書,今後只怕再難接到她的片紙只字了。李逸抽出武玄霜那方手絹,悄悄的拭了眼邊的淚珠,撫琴悲歌,與長孫壁走出了玉門關,在黃砂漠之中,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迎著未來的命運。將來還有什麼變化,誰都難以預料,只有那去國懷鄉的旅愁,則是兩人都深深感觸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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