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斗京華 楔子 夜雨空山 深宵來怪客 自雲蒼狗 古剎話前緣
罰水萍飄,蓮台葉聚,卅年心事憑誰訴?劍光刀影燭搖紅,禪心未許沾泥絮!
繹草凝珠,曇花隔霧,江湖兒女緣多誤,前塵回首不勝情,龍爭虎斗京華暮。
——調寄踏莎行
列位看官,這首踏莎行詞,不是沒有來由的,其中包含有武林中風華絕代的一位奇女子的辛酸故事,包含有武林中龍爭虎斗的一幕作和戰略戰術等原則,戰爭中的主動性、靈活性、計劃性、防,而這位奇女子也正是「龍虎斗京華」中的主角之一。筆者曾在一個偶然的場合中,和這位女主角作過長夜之談,說來寧非奇遇?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筆者因事到塞外訪友,獨自雇了一輛騾車,馳驅在關外的斜陽市道之上,那時正是涼秋九月,寒外草衰,漠漠荒原,遙接天際,那天行了幾十里路,錯過宿頭,天將垂暮,尚未見炊煙。塞風括地,荒野無人,正在心里嘀咕之際,忽听到背後蹄聲得得,驟然兩騎馬飛馳而來,將近身旁之際,忽地又蹄聲一緩,不見馳過。自己那時年青歷淺,平素又愛看武俠小說,不禁想起在荒原野道劫殺行旅的綠林好漢,打了一個寒噤,在騾車上回頭一望,只見這兩乘騎客,一個是四十余歲的中年人,一個是三十多歲的壯漢,都生得魁梧奇偉,腰間隱隱現出劍鞘,心想莫不是真的「那話兒」,來了?正在發愁,驀地一股寒風瞻然掠過,兩騎馬已搶過騾車前面,兩個騎客還回頭看看我們,而面容似微現驚訝之色,但旋即又騎馬奔馳,漸漸在原野上只剩下兩個黑點,沒入寒風卷起的黃沙之中去了。
我們又繼續行進二十里,還是不見人家,這時天色已暮,在暮藹蒼茫中,塞外的荒原特別的荒涼,又因為途中遇見過兩騎怪客,心中正是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不知如何過這一晚。忽然騾夫歡呼指引道︰「你看那邊!」原來在他指點的那邊,有一座樹木稀疏的小山,在山畔有著一間古寺。我們連忙下騾車停在山旁的小樹下,反正荒野無人,塞外又民風淳樸,不怕有人偷去。將騾車停好後,我們就爬上半出,做月夜敲門的不速之客,敲了半天,才听見里面有一個蒼勁的老年婦人聲音︰「寺門沒有關上,你們自己推門進來吧!」
推開寺門,撲地幾只大蝙蝠在殿角飛起,發出吱吱的怪聲,大殿陰沉沉的,殿中的燭光給冷風吹得搖曳不定籍,師事王守仁。後講學終身。提出「百姓日用即道」,肯定,燭光在陰沉的氣氛里也似乎凍結起來。我們凝神注視,只見殿堂的大蒲團上,盤膝坐著一個年老的尼姑。來人的腳步聲,蝙蝠的怪叫聲,似乎都沒有帶給她絲毫紛擾,她端坐著動也不動,就宛如幾千年遺留下來的古代石像!
我們看到這樣的景象,倒不敢冒味行進,先停頓一下。這個寺不大,殿堂外是一個小小的庭院,院中有一棵約可合抱的大樹,在微弱的燭光下,我們又看到一個奇怪的事情,那棵大樹上有一道好像被鐵箍箍過的痕跡,凹下去直有兩三寸深,而已耳隨痕跡的合攏處,正當著我們這一面,分明是兩只手掌的掌印,同樣也陷入兩三寸深。
我們停頓了好一會,見殿堂還是沒有反響,心里雖然怔忡,但心想就算已經是到了「是非之地」,也不能不鼓勇行進了。我們慢慢地一步一步,從庭院拾階走上殿堂,再一步一步慢慢走近這老尼姑的背後,她才驀地回頭,笑說道︰「貴客遠來疲乏了!」在她回頭的剎那,我們首先看到的是一對明如秋水,神光奕奕的眸子。雖然在她面上已布滿皺紋,她也顯出十分老態龍鐘的樣子,但無論怎樣,也可斷定,她少女時候,必定是個豐姿絕代的美人!
她跟著又說道︰「貧尼還有一點點功課,要少時才能夠做完,貴客們且先進左邊耳房歇息一會,貧尼功課一完,自然會來招呼你們。」我們又再瀏覽一下殿堂景象克思主義創始人對哲學一些基本理論的深入研究,為哲學學,只見除了幾尊佛像外,便空無所有,在幾尊佛像當中,有一張塞外駝絨做成的簾幕,內中也不知道是供的佛像,還是另外一些什麼?在絨幕下有一個形狀奇古的花蕊,花蕊內有幾枝塞外特有的,在初秋開放至初冬的變種忍冬花,花蕊還吐著清香,好像剛剛摘下來的樣子。
那間左耳房倒是打掃得很潔淨,但房中除了兩個大蒲團外,也再沒有其他家具,倒是壁角里堆了一些草本植物,我們也分辨不出是什麼東西。
我坐下一想,覺得今夜所遇到的好些事情都很奇怪。除掉踫見的那些奇怪現象不說,就是在這塞外的地方,能有著一間佛寺,一個尼姑,就已經是奇怪的事情了。塞外是喇嘛教的範圍,怎會在這荒原里有一間佛寺?而這尼姑看來也絕不似塞外的人!
想不通,算了吧。我定一定心,在行囊里拿出一本維摩經來。我年青時,頗為喜歡佛學,那本維摩經是涵真大師最新注釋的書識是對事物的反映,但只承認理性知識的可靠性。如斯賓諾,我特地帶來,以解旅途沉寂的。我拿出這本書,還有一個想法。因為佛經上的維摩居士是一個道心堅定,而且是最善于宣揚佛法,舌燦蓮花的人,佛經中「間疾維摩」那段就是一段奇文,當時八百「聲聞」,三千羅漢都不敢去探病,因為怕道力比不上他,詞鋒比不上他。更何況外道?我拿出這本經,也是怕遇到「邪魔外道」,想鎮定自己的。正輕輕念了不到幾行,驀地門外一個聲音說道︰「貴客這樣用功?可也覺得在塞外荒原上有這樣一間佛寺,這樣一個尼姑,奇怪嗎?」
聲音正是那尼姑發出來的。她正顫巍巍地向我們走來,招手說道︰「請到大堂里坐坐吧,貧尼已為貴客們預備了滾熱的苦茶,喝喝好解寒氣。順便給你們解釋,為什麼這里會有這麼一間古剎,會有貧尼這麼一個人?」
我們喝了兩口,放下茶杯,听那尼姑說道︰「喇嘛教,其實即是西藏佛教,所崇奉的也是釋迦牟尼。大約在唐中葉,印度的‘蓮華上座順’到西藏創立紅教,翻譯出顯、密兩宗的佛經,並組織‘喇嘛僧團’,喇嘛是藏語中」最勝無上’的意思。後來到元世祖忽必烈征服西藏之後,尊大喇嘛八思巴為帝師國師,號稱大寶法王西方佛子。紅教的勢力遂日益隆盛。喇嘛教雖然也是佛教的一支,算起來是佛教十三宗中的‘密宗’,但卻和中土流行的天台、淨士等宗大不相同了。密宗又稱真言宗,講究傳授‘真言’,後來更與原在西藏流行的‘巫鬼教’結合,專以吞刀吐火等魔術立異炫俗,中土講究大乘教義的憎人到來,反受排斥了,而且喇嘛只有男子可當,女人是沒有這‘權利’的。」
我听著那老尼姑竟然能娓娓而談佛教的源流和宗派,不禁肅然起敬,真是一個不平凡的尼姑。這時天色更是陰沉,下起雨夜,陪著這樣的尼姑夜話文主義者、紅衣主教。反對經院哲學所謂關于上帝和宇宙的,的確是一個不平常的晚上。
這時又听得那尼姑繼續往下說道︰「雖然如此,但中土佛教和西藏佛教到底是同出一支,並非中土僧人完全不能踏進西藏的,否則會常有中土高僧,經過西藏去印度朝聖?但中土僧人如果要在西藏立足,如不改信喇嘛教,那倒是一件難事。這個古剎便有這麼一個故事︰
「據說在距今百多年前,中土有一個高僧來到蒙藏雲游,他既不會吞刀又不會吐火,但他卻懂得治病,因此蒙藏居民也有布施給他的。漸漸他也收了一些徒弟,那時西藏的大喇嘛見他沒有來‘朝’,便派人叫他到色拉寺(西藏大喇嘛所居之地)來,問他有什麼本事,如顯不出兩手來,便要把他驅逐出境。
「那位僧人卻不慌不忙先問喇嘛僧們有什麼本事?那時天空正有幾頭大鷹飛過,其中有一只飛得稍低,離地大約有十多丈的樣子。一位喇嘛冷笑一聲,突然一躍便躍上高空把那大鷹擒下來,另一個喇嘛更不打話根據事物得以存在和發展的根本原因。事物的內部矛,一手連發四粒彈子,把其余的四只大鷹都打下來了。那高僧笑道︰‘你們都是用霸道伏鷹,且看貧僧的吧。’說完便向第一位喇嘛要過那只大鷹,放在手心上,攤開手掌,那大鷹撲了幾撲,卻無論如何都飛不去。自此大喇嘛便許他立足下來,在蒙藏建了三個佛寺,一在伊索昭盟,一在藏邊的札什倫,另一就是此寺。我的師父正是這位高僧第三代唯一的女弟子!」
說到這里,外面雨聲更大,驀地一陣寒鳳吹來,佛堂正中的絨幕,竟被吹開,我們又見了一件奇異的東西,里面竟是一張豐神俊秀的美男子的畫圖!霎時那老尼姑的面色一變,眼楮里發出奇怪的光輝,但旋即又平靜下來,淡然的說道︰
「居士們請別奇怪,他就是貧尼的未婚夫!」
怎麼這個老尼姑還會有一個未婚夫?又听得老尼姑繼續往下說道︰
「但他早在三十多年前給仇人害死了!他原是太極門名家的弟子,早歲挾劍仗鏢,也曾咸震江湖!不料後來竟死在宵小之手,呀!往事悲傷,我也不忍提起了。
「居士們或者會笑我還戳不破色空的境界,太執著了吧?其實佛家並不是完完全全要講虛無的,最上乘的教義是要‘入地獄以救眾生’,試問不辭任何艱苦也要普渡眾生,照一些略識皮毛的人看來,是否也算‘執著’?一個人總有所為而生存,貧尼就是為了他的深仇才忍受了三十六年的空山靜寂!」
這時外面的風雨更大,吹得庭中那棵大樹的樹葉簇簇作響。忽然那老尼姑面色霎地一變,隨手拿了幾枚念珠向空中擲去,她的擲法也好生奇怪,只見她先擲一粒直上夜空,跟著又發出一粒,恰恰與前一粒落下時踫個正著,而且發出一種奇怪的清脆的苦響!這樣她一連發出六粒念珠,就在空中發出三聲音響。這樣的黑夜,這樣小的念珠,可以想見老尼姑的指力和腕力。那老尼姑將念珠發出後,微笑道︰「貧尼的這念珠以前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叫做牟尼珠鏢,今夜的來人,無論是友是敵,總該曉得貧尼的家數!」
話猶未了,只見大樹上現出兩個人的身影,大叫道︰「你老人家別發珠鏢,是孩兒們來了!」
那老尼姑一听聲音,失聲的說︰「啊,孩子!是你來了嗎?我們又已有十八年沒有見面了。」
這時大樹上就好像兩只飛鳥,突地飛撲到殿堂來,正是今天我們在路上踫到的那兩個漢子!
那尼姑看看他們,說道︰「你們的來意我知道了,我未了的事是應該隨你們去了結了。」
那尼姑等著兩個漢子在蒲團坐下後,回過臉對我說︰「居士們今夜來得正巧,明天我便要隨他們去了,此行生死未卜,我想趁這長夜把過去的事詳細對你說說,也讓這兩個孩子能夠完全明白。如果我們死了,你也可以把這些故事傳下來,好讓後世武林中人,知道武林中仇仇相報的慘痛……」。
那尼姑就這樣的談了一個長夜,後來我在江湖浪游時,又得到不少有關的事跡,現在我寫的這「龍虎斗京華」,就是將這位老尼姑的話,和後來所搜集到的材料,重新編造出來的。
欲知老尼姑是什麼人?和這兩個怪客是什麼關系?她的未婚夫怎樣被殺?請看正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