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搖 第二十章 為女請命
岳陽樓上下,筵開百桌。
七殺翁于進門時大嚷道︰「今天我老人家與眾同樂,要坐樓下;風雅的,上樓,請便,由現在起;已經上樓的,一個不許下來,以免亂了秩序,等會兒我老人家自會上去敬酒!」
七殺翁要坐樓下,太陽神翁與玉帳仙子自然要在樓下相陪了,入座時,七殺翁偷偷向二人傳音笑道︰「依老漢之估計,魔崽子大概早上了樓,這一來,甕中捉鱉,等會兒只待老漢上去慢慢擺布他們了。」太陽神翁傳音問道︰「有幾個?」
七殺翁傳音答道︰「不清楚,不過,人數也不會太多,大概頂多有三二個吧。」
玉帳仙子詫異道︰「聶老對這批人怎麼,有時好像知道得很多,有時卻又有些拿捏不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七殺翁向四下周旋了一陣,見無人注意,方始傳音笑答道︰「老漢明說丁吧,老漢,不過一名傀儡而已,消息是別人供給的,今日這番行動,也純出另外一人所安排。」玉帳仙子和太陽神翁均為之一呆,心想︰這老兒目無余子,當今之世,還有誰能支配這老兒?不一會,酒菜端上,七殺翁擎起酒杯,舉向四座道︰「酒里有毒,來,大家干一杯!」眾人本待舉杯相和,聞言全都呆住了,七殺翁笑道︰「諸不信麼?」
眼光一掃,忽然伸手一指右席一人道︰「你過來!」
眾人循向望去,七殺翁指的是個面皮白淨的中年漢子,有人認出,這中年漢子正是冀北黑道上,有名的采花獨行巨盜「千螫毒峰」龔志永。千螫毒蜂見眾人均向他望來,臉色不禁一變,卻又不敢不站起來,拱手賠笑道︰「聶老知道的,在下還是剛剛到……」七殺翁沉臉道︰「剛到不剛到,都是一樣,老漢幾時說過這事與你有關?听到沒有?叫你過來你就過來!」千螫毒蜂無可奈何,只好硬著頭皮走過來,七殺翁手一伸,閃電般抄起千螫毒蜂一條手臂,笑吟吟地道︰「昨夜施家那個寡婦味道怎麼樣?」千螫毒蜂臉色慘變,額汗如豆,欲振已然無力,一條右臂顯已受制,七殺翁笑意更濃了,又道︰「大概不太滿意,是嗎?不然,你事後也不會賞她一刀子。嘻嘻+老漢佩服你,今天居然還敢跑到這里來,害得丐幫兩花子苦苦等侯了你一天一夜,嘻嘻,酒色相連,有色不可無酒,老弟,干了這杯如何?」千螫毒蜂掙扎地道︰「聶老千萬……不……冤枉人……
同……同時……晚輩也不相信酒中真的有毒。」
七殺翁笑嘻嘻地道︰「于了這一杯,馬上放你走。」
千螫毒蜂頓時露出希望,霍地仰臉道︰「前輩這話可算數?」
七殺翁笑道︰「不算數是你孫子!」
說著酒杯一傾,將酒盡數倒人千螫毒蜂口中,接著手一松,果然將千螫毒蜂放開,干螫毒蜂一躍奪門而出,眾人見千螫毒蜂身手如常,正自懷疑七殺翁可能走眼之際,門外,螫毒蜂沒有走出十步,通的一聲,撲地栽倒。滿廳大嘩,有人向樓上高喊道︰「酒有毒,喝不得啊!」
有人則在暴跳著要找店東,要去抓廚司務,七殺翁笑著擺擺手,待眾人安定下來後,嘻嘻地道︰「對不起諸位,老漢剛才實在是危言聳听,酒有毒,一點不假,但只限于老漢們這一席,因為毒是下在壺中的。」。眾人愕然,似在懷疑︰你怎知道只你們那一壺下了毒呢?」
七殺翁向門外一招手道︰「押上來!」
兩名丐幫弟子,應聲押入一個腰圍白布圍腰的青年人,眾人細加辨認,看來正是剛才為七殺翁那一桌上酒送菜的那個伙計。七殺翁拍拍那青年的肩胛,笑道︰「來世為人,如果還有這種機會,手別抖,也別拿眼楮偷看人,一切要裝得自然些,知道嗎?」接著,伸手又是一拍道︰「走,帶我們上樓去認認你們這次帶隊的頭目!」
眾人族涌著上得樓來,靠窗口坐著的一名藍衣人,臉色微微一變,便擬躍身向窗外翻出,卻听身後突起一個淡淡的聲音道︰」藍衣分宮主,你認了罷!」藍衣人一愣,背後關元大穴已遭點中。出手的,是個身材修長,面色甚為枯黃的中年人,玉帳仙子一指那人,急向七殺翁問道︰「這人是誰?」七殺翁未及答話,那人已快步走了過來,伸手白臉上取下一副人皮面具,同時躬軀恭聲道︰「見過仙子暨申老前輩!」玉帳仙子和太陽神翁同時失聲道︰「是——你?」七殺翁從旁笑道︰「這小于才是你們兩位的救星,不過,這小子也不是好惹的,他說他有條件,我老人家也已作主先答應了他子。」玉帳仙子一哦,偏臉道︰
「什麼條件?」
七殺翁干笑道︰「小子,還是你自己說罷。」
單劍飛又向玉帳仙子微微一躬,正容誠懇地道︰「聞說令高足師師姑娘,曾因與晚輩並乘之故,深為前輩所不諒,不知前輩可否容晚輩將當時的情形解釋一下?」玉帳仙子臉色陡變,冷冷接住道︰「不必了!她已經解釋得很詳細。而且,這是本宮的家務事,希望少俠最好到此為止。如果少俠一時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條件可提,本仙子對于少俠前此之一去不返,不再追究也就是了!」單劍飛感到失望,也感到憤怒,他沒有想到玉帳仙子,竟是如此般的偏激,毫無師徒之情;接納不接納,那是另一回事,為什麼連解釋也一並拒絕呢?他忍了忍,深深一躬道︰「謝謝前輩海涵!」
語畢,身軀一轉,大步下樓而去。
七殺翁喃喃道︰「這娃兒這副性格,簡直就跟他師父當年一樣,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在強勢力之前低頭,不因受到委屈而自怨自艾,在當今一代的青年之中能像這個樣子的……」玉帳仙子正在望著窗外湖水出神,這時回頭信口問道︰」他帥父是誰?」
七殺翁輕輕—嘆道︰「除了一個七星劍桑雲漢,還會有誰?」
玉帳仙子猛然一呆,半晌沒有說得出話來,嘴唇在薄紗後面顫翕著.數度欲言又止。
七殺翁毫不為意地說完,已轉身過去跟太陽神翁閑聊起來。
玉帳仙子呆立片刻,這才回頭向身後諸婢指著那名穴道受制的神威宮藍衣分宮,沉聲吩咐道︰「押返聖宮!」諸婢應諾著,正待上前,七殺翁忽然回過身來問道︰「押回去做什麼?」
玉帳仙子道︰「那位什麼神威宮主究竟是誰,以及神威宮到底在什麼地方,回去拿他拷問一下,還愁他不乖乖招供麼?」七殺翁搖搖頭道︰「不盡然。」
玉帳仙子惑然道︰「為什麼?」
七殺翁道︰「你知道的,這人是該宮的一個藍衣分宮主,剛才連那些武士都有自絕避供的勇氣,一名分宮主難道反而會因熬刑不住而吐實不成麼?」頓了頓,又嘆道︰「別說他不可能招供,就是想招,恐怕也沒有什麼可招的。」
玉帳仙子不解道︰「這又為什麼呢?」
七殺翁嘆道︰「叫他招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們那位宮主究竟是誰,又叫他拿什麼來告訴與你?」玉帳仙子訝然道︰「有這等事?聶老怎麼知道的?」
七殺翁道︰「剛才那娃兒說的,老夫認為應該可靠。」
玉帳仙子惑然道︰「他——?」
七殺翁接下去道︰「他,那娃兒,可說是目前對神威宮知道得最多的一個,除了一位神威宮主,神威宮中的人,包括東西兩宮娘娘在內,他差不多全都見過,只可惜這娃兒剛才走得太快,要不然的話……」
玉帳仙子默默不語,七殺翁眼角一溜,咳了咳,仰臉接下去道︰「讓老夫想想看,唔,噢,對了,我們曾約定今晚在一個地方見面,這娃兒信用好得很,想他不會不去的。」言下之意,似說︰怎麼樣,要不要老夫將他找回來?
玉帳仙子乃何許人,.焉有听不出這種弦外余音之理?然而,玉帳仙子視線緩移,再度望去窗外,竟然一點表示也沒有。七殺翁聳聳肩,扮了個無可奈何的姿勢,太陽神翁這時忽然說道︰「聶老兒,我們之間怎麼說?」七殺翁轉過身去道︰「馬上就可以交人,不過,在交出之前,我聶平之可也有個條件,答應不答應,你老兒先說!」太陽神翁臉孔一沉道︰
「能答應就答應,不答應就不能答應!」
七殺翁正色道︰「你申老兒的脾氣,誰都知道,但是,在這里,聶某人非提出這個不情之請不可,如果你老兒還珍視我們效十年之相交,希望你能留下那個混蛋小于一條活命。」
七殺翁之用意,是用不著解釋的。申氏一門,只此一條根,如不代予求情,申象玉說什麼也將難逃一死。太陽神翁冷冷一笑道︰「那你就別交人了。」
七殺翁張大一雙水抱眼,眨了眨又道︰「老申,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太陽神翁寒著臉孔道︰「血嗣斷絕是天意,我申星魁不能擅改申氏祖宗留下來的家法,以及為一門之私而漠視武林之道義和公德。諸惡可恕,惟婬不可恕。剛才,你老兒處置那名什麼千螯毒蜂’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申家子孫的生命固然可貴,那名‘駝奴’的生命也並不低賤;而最重要的,對無數婦女之清白又將如何交代?所以,你聶老兒如不惜與我申星魁翻臉,那沒有話說,否則,你交出後,他只有一條路可走︰死!」七殺翁動容點頭道︰
「是的,我沒有話反駁你,你這番話,也早在我意料之中。不過,這—點,咳咳,這樣吧……」太陽神翁冷然道︰「怎麼樣?」
七殺翁兩邊偷望了一眼,不安地搓手低聲道︰「我們打個商來個通融辦法如何?你老兒先廢掉他一身武功,讓他暫時活不來,等到……有了……之後……不骨是男是女,總之,到那時倏,你老兒瞧著辦,饒他一命也好,不饒也好,旁人絕不再置喙就是。」太陽神翁嘿嘿一笑道︰「護他再害一個女人,要這世上再添一名寡婦是不是?」七殺翁期期地道︰
「我,咳……」太陽神翁斬釘截鐵地道︰「人跟禽獸一樣,一旦本性起了變化,蓄衍出的後代,也難免是劣種,交人不交人,全在你聶老兒,別的話用不著再談了!」七殺翁雖自知這種請求很勉強,但因話已出口,踫釘之下,當著許多武林人物面前,擠眼、捻胡子,窘迫萬狀,手腳投個安排處。玉帳仙子淡淡解圍道︰「這也不是忙在一時的事,佳節與佳會,一去難再,如不嫌棄敝宮肴粗酒淡,請兩位這就過湖小飲一番如何?」太陽神翁未及有所表示,七殺翁早已巴不得有此一岔,立即搶著嚷道︰「要得,要得,走,走!」玉帳仙子指揮諸婢道︰「將這名藍衣朋友著人先押回宮中大牢,待本座有空時再慢慢盤問他。」七殺翁嚷著,第一個領先下樓,人至樓梯口,朝旁邊兩名丐幫弟子低低傳音道︰「去告訴姓單的那小于,叫他等在老地方不要急,老夫自然會為他慢慢想法子達成他的心願……」口口口湖堤上,千百雙視線目送著那只華麗的快船在湖面上逐漸遠去,然後悵然轉身,四下散去。船抵君山上岸,忽見一名花女飛奔而來,向玉帳仙子匆匆報道︰「宮中來了一位老人,已由相府值H大姊接待在玫瑰廳中此老氣派不凡,請教他稱呼,他卻含笑不答……」玉帳仙于道︰「牛做怎麼—副模樣?」
那名花女詳詳細細描述了一遍,七殺翁大笑道︰「四缺一」哈哈,原來天池楊老兒也來了,要是南海秦老兒也適于此時趕來,我們雲姑娘不真的誤會才怪!」一行笑說著,快步走向聖宮。人宮來到玫瑰廳前面庭院中,廳前台階上,已然出現一名白髯飄拂、面目慈祥的灰衣老人。七殺翁搶出一步高叫道︰「嗨,姓楊的,你來得正好,老夫正有一件事情要好好請教你老兒一下。」天池隱翁含笑道︰「什麼事?」
七殺翁眨著一雙水泡眼道︰「你老兒知不知道中州白衣七儒中的四儒,曾一度傷在何種武功之下?」天池隱翁微微一笑道︰「那位單老弟以及七儒兄弟本人已經告訴過老夫了,傷在老夫的天羅印下,是嗎?」七殺翁叫道︰「對于這一點,你老兒將作何解釋?」
天池隱翁笑道︰「等一等再解釋行不行?要知道,老夫今天是道喜來的,總不能丟開正題馬上就談這個呀!」玉帳仙子怔得一怔道︰「道喜?楊老是要向誰道喜?」
天池隱翁既來到玉帳聖宮,又雲道喜,十九自然是要向聖官方面那一位道喜了。可是,玉帳仙于思念電轉,卻又實在想不出聖官方面最近有什麼喜事值得道賀,因此不免疑竇叢生。天池隱翁一指七殺翁道︰「向他道喜!」
七殺翁臉色一變,忙道︰「怎麼?可是我那婆子來了?在什麼地方?她有沒有提到說是在找我?」身後眾蜱,人人掩口。連玉帳仙子和大陽神翁也止不住為之莞爾。
天池隱翁淡淡一笑道︰「老兒少緊張,老朽在辰州確曾遇到大嫂,探問她也確在找你老兒,不過她又說,因為離家太久之了,想先回巫山看看然後再說。」七殺翁深深噓出一口大氣道︰「功德無量!」忽然咦了一聲,眨著眼皮又道︰「你老兒語氣不善,剛才我以為你老兒在說反話,既然不是我那婆子找我,我姓聶的還有什麼事值得你老兒如此天池隱翁笑意微斂,注視著七殺翁道︰「老朽月前去過一趟嵩山,據一位和尚相告,說寺中一名叫百非的弟子,曾于淮陽地方,幾乎喪命于七殺抓魂手下!」七殺翁水泡眼暴睜,失聲道︰「你說什麼?」
天池隱翁哼了一聲道︰「少林百字輩的弟子,地位雖然不能算高,但由于你老兒曾數度在該寺講解拳掌訣要,寺中上下,應不至于連你老兒的幾手玩藝兒也認不出來吧?」七殺翁意外得說不出話來,太陽神翁和玉帳仙子也都感到疑訝不置。
天池隱隱翁又哼了一聲道︰「你聶老兒不傳之學,也跟老朽一樣,已有人代為宏揚光大了,難道說這還不值得專程前來向你恭賀一番麼?」七殺翁剛才還以這一口實向對方提出責詢,想不到,轉眼間,自己竟也為同一題目弄得開口不得了。天池隱翁又將他剛才問過的話,一字不易,冷笑著追問了一遍道︰「關于這一點,你老兒將作何解釋?」七殺翁皺眉,搖頭,一會兒沉思,—會兒負手踱步,走過來,又走過去,足有頓飯光景,始終沒有再說一句話。玉帳仙子忽然含笑說道︰「酒席早已備好,三位且請入席,一邊飲用,一邊再研究吧?」一旁沉默著的太陽神翁和天池隱翁,聞言同時都點了點頭,並向來回走個不停的七殺翁招呼道︰「喝下去,聶老兒,慢慢再想不遲。」賓主四人,相將進入殿後一間玫瑰靜室。
不一會,酒菜端上,主賓四人,默默舉杯。三翁由于心情沉重,沒有一人願意開口,而做主人的玉帳仙子,本來就不喜歡說話,現在受了三翁之影響,一時也想不出拿什麼話來打破沉寂。飲了幾巡啞酒,主人玉帳仙子實在過意不去了,乃以玉箸指點著笑道︰「三位吃菜呀!」
天池隱翁突然抬起頭來,向玉帳仙子道︰「俗雲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們三人,看樣子就是再想上個十年八年,大概也想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雲姑娘一向心思玲瓏,對這件事,是否有甚特別見解?」玉帳仙子玉頰微緋,皺眉道︰「解語所感觸的,只是奇怪。三位都未收有傳人,數十年來,亦甚少與人動手,武學外流,可說毫無理由。現在,要追究,只有從兩方面著手。首先要請教三位的,就是三位有沒有將本身武功筆錄成冊,假如有,那份秘冊還在不在?有沒有離開過身邊?除了三位自己,最容易接觸到這種秘冊的都是哪些人?」三翁一致搖頭,玉帳仙子道︰「根本沒有錄成秘冊?」
三翁同時點頭,玉帳仙子皺眉想了想,又緩緩道︰「那麼,其次要請教三位的,便是三位在過去,彼此之間有沒有經常舉行過類似研究切磋性質的聚會……」玉帳仙子此語未竟,三翁忽然同時輕輕啊了一聲,玉帳仙子神色一緊道︰「怎麼樣?」
三翁相互對望著,半晌無語,太陽神翁喃喃道︰「如果是這樣,南海秦老兒的武功也該出現才對呀。」七殺翁猛自座中站起,大嚷道︰「不管怎麼樣,馬上趕去看看。」
玉帳仙子朝三翁干流望著,顯得甚是迷惑,最後,天池隱翁發覺了,帶著歉意賠笑道︰
「請姑娘原諒,我們四個老頭子,曾經指天為誓,共守一件秘密,所以,現在雖然尋出了一點眉目,一時卻仍不便詳細說與雲姑娘听,不過,事實所示,這件秘密也不會再保守多久了,同時,我們這次得感謝雲姑娘,因為,假如不是雲姑娘一語提醒,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想到……」玉帳仙子在這一方面倒是通達異常,當下連忙欠身笑道︰「楊老好說,三位只管請便就是,能早一天查出神威宮系何入主持,雲解語可說比任何人都更加企盼。」三翁相繼起身,由玉帳仙子親自送出宮外,出宮走役幾步,七殺翁忽然停下腳步,向天池隱翁和太陽神翁說道︰「你們兩個先走一步,老漢隨後趕來,還有幾句話,老漢得單獨跟雲姑娘談談。」太陽神翁和天池隱翁點點頭,徑自離去。七殺翁身子一轉,又向尚未入官的玉帳仙子走了回來。玉帳仙子含笑相迎道︰「聶老尚有什麼吩咐?」
七殺翁嘻嘻而笑,搓手、眨眼、陷肩、干咳,一直折騰了好半晌,方始怪難為情似的低低說道︰「師師那娃兒,老漢有意……」玉帳仙子注視不語,等他繼續說下去。
七殺翁期期地接下去道︰「有意認她作個干女兒,假如雲姑娘不在意,老漢一套不成章法的七殺抓魂手,願意拿出來作為見面禮……」天下有幾個「四大魔翁」?至于「七殺抓魂手」,當今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普通高手能接得三招兩式也就盡夠轟傳一時的了。而今,從未收有門人的七殺翁竟然親口說出,要將這威震天下的七殺絕學傳給玫瑰聖女雲師師,玉帳仙子遽聞此言,那得不為之又驚又疑?玉帳仙子疑訝了一會,緩緩搖頭道︰「解語代丫頭拜謝聶老好意,不過,時至今日,一切都已太遲了。」七殺翁大吃一驚道︰「怎麼呢?」
玉帳仙子悠悠撒開視線道︰「也許那丫頭並沒有做錯什麼,不過,非常不幸的,她投的是玉帳仙子雲解語門下。前此,我將她拘禁起來,用意還只在略予薄懲,而現在,知道了那小子是七星門下,坦白告訴聶老,這丫頭這輩子已完定了!」七殺翁水泡眼眨了眨,忽然點點頭道︰「既然如此,老漢自然不便勉強。」
玉帳仙子歉然地道︰「聶老,實在對不起……」
七殺翁沒有回答,仰天一聲長嘆,自語道︰「兩對可憐的師徒,唉!」
嘆畢,身軀一轉,便待舉步離去。
玉帳仙子走上一步道︰「聶老此語何謂?」
七殺翁扭頭聳肩道︰「何謂?上一代愚得可憐,下一代痴得可憐!」
玉帳仙子平靜地道︰「聶老能否說得明白點?」
七殺翁轉過身來道︰「老漢不是托大,在年歲上,老漢足夠稱得上是和令師同一輩的人物,所以,老漢更可以放肆的說一句︰你,雲姑娘,還有令師姊楚姑娘,老漢我,可說是看著你們長大的。假如容許老漢不客氣地問一句,你雲姑娘愛上七星劍,大家共知,這且不提,而事實上,七星劍桑雲漢愛不愛你雲姑娘呢?你雲姑娘也許清楚,也許不清楚,不過,不論你雲姑娘清楚不清楚,老漢仍想明白的說一聲,愛—他之愛你,可能更較你之愛他為甚!」玉帳仙子凝眸他處,不言不動,七殺翁微呈激動地接著道︰「也許有人要問︰既然彼此相愛,為什麼會落得今天這樣呢?這一點,大概也只有老漢最明白,也只有老漢有資格和有膽量說出來。你,雲姑娘,當年實在太驕了,驕尚無妨,當年那種做法,更是大錯而特錯,在你雲姑娘當時,覺得那樣做並無不對,你可以在心底振振有辭地告訴自己︰以我雲解語今天的身份和條件,我,總不能說倒過頭來先向你姓桑的去作露骨的表示呀!」是的,這理由很充分,然而,雲姑娘有否想像到那時的七星劍又會有著何等想法呢?夫婦偕老,是百年大事,要他低頭一時,他也許不會在乎,可是誰能向他保證,結合後情形將一定會有所改善呢?昂藏七尺男兒,又值少年得志之時,雲姑娘不妨設身處地為他想想看,當年的他,縱然有心,他又能怎麼做?」玉帳仙子微微低下臉去,七殺翁繼續道︰「但是,這樣說,也並不是說明桑雲漢那位老弟全然無錯。他,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鼓起勇氣試一試,設法與姑娘論嫁娶之前相處一段期間,如果實在格格不入,再慧劍斷絲,尚不為遲,然而,他沒有這樣做,你們,在犯錯方面,恰也是天生的一對,而這,正是老漢指你們愚得可憐的地方!」
玉帳仙子明眸徽潤,有悔意,也有恨意,不過她這時臉面垂得更低,七殺翁並沒有注意到。
七殺翁頓了頓,接下去又道︰「再看現在小的這一對,兩人相見于偶然,情感發乎自然,雙方均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你們當年如果有他們兩個今天這種勇氣,你們,早是幸福的一對了。可是,你們自己誤了自己,又將錯誤移植第二代……唉唉,老漢真是欲語無言了!玉帳仙子緩緩抬起頭,恨恨地道︰「是的,聶老,我雲解語到今天,除了一個‘恨’字,已無其它存在,基于恨,我東山復出,基于恨,我收留了這些丫頭,基于恨,我要報復,強烈的報復,瘋狂的報復,站在我雲解語的立場,敢說無人可以批評我不應該這樣做,因為我雲解語做得公道,做得明白,前面,我說過了,師師那丫頭也許沒有錯,但,她不幸是我雲解語的徒弟,她錯就錯在明知道她師父對男人的看法和態度而不能自持自重。」七殺翁點頭鼓勵她再說下去,玉帳仙子語氣中,恨意漸轉成怒氣,又道︰「再看看他姓桑的吧,真虧他不慚愧,五劍派掌門人因求援無門而自裁以謝師門,這件事,表面看來,是出于我雲解語以威相逼,然而,聶老是知道的,禁劍令傳達是第一年的八月十五,要五派掌門人至少林相見則遲在次年元月五日,這期間有著近五個月之隔,他姓桑的如果是個人物,為什麼他不為五劍派挺身而出?」玉帳仙子似乎愈說愈氣,接著說道︰「還有這次他徒兒的事,他能教出這麼個徒兒,為什麼一放出江湖就什麼也不管了呢?他叫徒兒混入我玉帳聖宮又是什麼意思?徒兒愛上誰,有沒有先稟他做師長的?他做師長的也沒有問問對方是誰,就這樣任徒兒涎臉狂追?」七殺翁側目道︰「雲姑娘,您說完了沒有?」
玉帳仙子道︰「聶老有話但問無妨。」
七殺翁突然提出一個出人意外的問題,注目道︰「雲姑娘知不知道前此貴官廚房中的那位大司務胡駝子,他的真正身份究竟是誰?」玉帳仙子一呆道︰「誰?」
七殺翁一字字地道︰「白遵義!」
玉帳仙子大訝道︰「白遵義?‘白將’白遵義?」
七殺翁點頭道︰「一點不錯?」
玉帳仙子既驚且怒,勃然變色道︰「姓白的這樣做,目的何在?」
七殺翁緩緩反問道︰「一不為名,二不為利,入宮幾近五年,亦無不軌之圖謀,以雲姑娘這樣的聰明人,難道還真的要老朽再加解釋不成?」玉帳仙子遲疑不決,期期地道︰「難道說——」
七殺翁點頭沉聲道︰「是的,雙將一直懷疑他們主人的失蹤與雲姑娘有關,五年前,雲姑娘于此地秘建聖宮,即由雙將中的白將設法混了進來,白遵義憑一手烹調絕藝,期蒙了姑娘五年,也伺候了姑娘五年,他因懷疑而入宮,復因失望而離去,因為他最後證實他們主人並不在這座玉帳聖宮中。」玉帳仙子一下呆住了,嬌軀顫抖,玉容無色,她似乎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恨了這麼多年,原來竟是白恨,心上人早就遭到了意外。愛一個人不遂願固然痛苦,而恨一個人,一旦發覺恨錯了,其痛苦則尤甚。玉帳仙子掙扎好半晌,始啞聲低低地道︰「那麼,他怎會有劍飛那孩子……」
七殺翁深深一嘆,接著就將單劍飛獲授七星武學的經過簡略地說了一遍。
玉帳仙子木立著,許久無言。最後,她緩緩轉過臉來,朝七殺翁點點頭,一語不發地,返身人宮而去。約莫過去盞茶光景,一名婢女自宮內走出,恭恭敬敬的向七殺翁遞上一幅素箋,同時疊掌萬福道︰「主母說,她有點不舒服不能遠送聶老了!」七殺翁接過素箋一看,但見箋上寫道︰「聶老一片苦心,解語永生難忘,茲今解語方寸已亂,欲收師師為義女事,不妨留待他日再議,另請聶老寄語單劍飛少俠,兩情久長,不在朝夕相處,應以報答師恩為重,而後方可涉及兒女私情……」七殺翁看得不住點頭,最後深深——嘆,將素箋折起放入懷中,轉身大步向湖邊走去。
口口口三天後,雲夢道上,沿大洪山山脈,一老一少,並肩馳行如飛。
單劍飛舉目四顧,邊走邊問道︰「泰山申老前輩和天山楊老前輩,他們兩位是不是也走的這條路嚴七殺翁搖搖頭道︰「不一定。由荊山那方面過去也一樣,兩條路差不多遠近,分手時匆匆忙忙,沒有說清楚,不過,我們也沒有一定要與兩個老兒取齊的必要,如果事情出了蹊蹺,他們一樣要等老朽會商的。」又走了一段之後,單劍飛又問道︰「此去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何以在到達之後,便能判定出那位神威宮主是誰?這種種,為什麼前輩始終不肯明說?」七殺翁沉重地道︰「不是肯不肯的問題,而是因為老朽有誓言約束在身,不到時候,明說不得。老朽要是瞞你,也不會將你帶來了,橫豎快到了,暫忍一時,又有何妨。’’曉夜不停,又是三天過去,三天後,到達襄陽。
襄陽過而不留,繼續向西,第二天傍晚,到達——排山峰之下,單劍飛四下一陣打量,不禁訝然道︰「這兒,不就是——?」七禾翁點頭沉聲道︰「這兒是房州境內武當山的支脈,是你所說的神威宮所在,也是我們三個老兒這次要來的目的地。單劍飛失聲道︰「怎麼?三位前輩原來想直搗神威宮?」
七殺翁輕輕——哼道︰「在目前,尚未弄清那位神威宮主究竟是誰之前,我們三個老兒大概還沒有你這份興致。」單劍飛不勝迷惑地道︰「那麼——」
七殺翁手一揮道︰「我們現在開始入山,我走在前頭,你跟著我,兩下須保持七八丈左右的距離,看到老漢發出手勢,便應隱起身形,不得招呼,萬勿妄動,三更過了,老漢自會趕來與你會合,切記了!」低喝一聲「起」!領先縱身登峰。單劍飛不敢怠慢,算好七殺翁已走出七丈之外,跟著真氣一提,躡縱而上。單劍飛一面飛縱起落,一面閃目四下打量,先還對行經之處。甚覺陌生,等到月亮自東方升起後,入山漸深,不由得愈行愈感心驚,他沒有想到,刻下奔去之方向,竟是神威宮秘道出口之後山。單劍飛甚為懷疑。七殺翁已說過,這次他們三翁並不是前來踩探神威宮,而是另外有目的,七殺翁所說不會有假,那麼,這難道僅屬一個巧合不成?走著,走著,單劍飛漸漸著急起來。
前面,最多尚有三五里光景,便要到達神威宮後山了,他要不要趕上前去向七樂翁招呼一聲呢?假如不招呼,萬一給後山巡行之武士發現了怎辦?他倒不是擔心七殺翁應付不了,他相信,以三翁之成就是那位什麼神威宮主親自出面,也不一定就能拿三翁怎樣。現在的問題是,三翁另有要務,而又不知道神威宮近在咫尺之間,若知情不報,因而影響到三翁任務之進行,這份罪過,他將如何擔受得起?這時的單劍飛,雖然有著這份焦慮,而事實上,他就是想有所行動,這時也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七樂翁在前,去勢如箭,他拼提一身功力,電僅只勉強迫了個7;即不離,如想要趕到七殺翁前面,根本無此可能。除此而外,只有揚聲呼叫一聲,可是,值此荒山月夜,一聲喊出,可傳數里,若將魔宮武士引來,豈非弄巧成拙。單劍飛正感心亂無計之際,忽然前面七殺翁右臂一揚一揮似乎示意單劍飛停止前行。單劍飛心神一緊,去勢猛收,身形斜掠,迅速撲向一排石筍之後。等到單劍飛由石筍縫隙探出視線,前面七殺翁身形早已消失不見。
單劍飛定神打量,他發覺,刻下藏身之地,是在神威宮後山的左前方。正對面,約三十丈開外,是一片峭壁,七殺翁的身形,即系在走近石壁之後消失的。扭過頭去,一峰插天,神威宮,便在峰月復秘谷中。峰腳下,有幾間茅草屋,那里,正是神威宮的密道出口處。那排茅屋中,這時隱隱透出一片燈光,但四下里卻不見有人走動。夜,一片靜,只有山風偶爾吹落所發出枯葉的沙沙聲響,單劍飛伏身石筍之後,愈來愈為寂寞難忍。他想不透七殺翁既肯將他帶來這里,而又強令他不得擅自行動的理由何在。七殺翁似應該知道,這兒已近神威宮,關于神威宮主,只有他最清楚。那麼,七殺翁為何不來利用他這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最佳向導呢?單劍飛正在皺眉苦思時,茅屋中燈光一暗,忽于門口出現兩條人影。
單劍飛方感到有點緊張,以為定是值夜後山之金錦武士,要出來執行例行巡視,凝眸看清之下,不由得大感意外。萬萬沒想到,兩條人影竟是太陽神翁和天池隱翁。兩翁並肩步至室前空地中央,抬頭望望月色,接著旋身四顧,似乎在表示︰聶老兒怎麼到現在還沒有來?
這下,單劍飛無法再忍了,真氣一提,越石射出。
天池隱翁抬頭方喊得一聲︰「來啦!」目光所至,不禁一咦住口,單劍飛身形落地,急行數步,上前躬身道︰「兩位前輩好!」太陽神翁眨眼惑然問道︰「你怎麼來了?」
單劍飛敬答道︰「聶老前輩的吩咐。」
天池隱翁忙問道︰「他人呢?」
單劍飛指向那排石壁道︰「他老人家原是走向那一邊,不知怎的,忽然失去人影。」
兩翁同時哦了一聲,太陽神翁道︰「過去看看。」
單劍飛心中一動,忙向前趕出一步低聲道︰「兩位老前輩知不知……」
天池隱翁點頭接下去︰「知道,神威宮就在這前面摩雲峰中,不過,那條密道已經填死,外面進不去,里面出不來,這里後山,該宮顯已廢棄了。」單劍飛這才恍然大悟。兩翁說著,已朝石壁方面走去,近前一看,方才發覺石壁中間原來空出一條狹道,進人狹道,約十來步,右拐,眼前忽然一排現出四座毗連著的石洞。四座石洞,由左向右,只有第三座石洞中射出亮光,其余三座,都是黑黝黝的,深淺莫測。兩翁走近有燈光的那座石洞,低低發問道︰「老聶來了麼?」
洞中,一人盤坐著,聞聲悠然抬頭,正是七殺翁!
單劍飛見了這等情景,不禁又驚奇,又糊涂,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兩翁已經入洞,但听洞中七殺翁低沉地道︰「小單,你也進來吧。」單劍飛進入洞中,發覺洞中寬敞異常,只是光滑的四壁已不知給什麼利器刮劃得一塌糊涂,似乎那上面原來鐫了圖文,後來,經人除去。太陽神翁和天池隱翁隨意站在那里,而七殺翁,卻仍然盤坐著,臉面微俯,似正陷在一片沉思之中。過廠片刻,七殺翁緩緩抬頭,臉色異常凝重地分別望了另外兩翁一眼道︰「現在怎麼辦?」天池隱翁嘆了一口氣,沒有開口,太陽神翁仰臉思索了一下道︰「年底武當會面如何?」
天池隱翁點點頭,表示同意,七殺翁道︰「好,那麼你們先走,老漢還想再呆一會兒,當年之誓言已經失效,讓這娃兒知道也無所謂了。」太陽神翁和天池隱翁不置可否,相互頭一點,雙雙退出洞外。這一來,單劍飛益發如墮五里霧中。三翁行動怪,對答怪,所有舉止,全令人莫明其妙。
七殺翁傾耳听了—下,抬起臉來,拍拍地面,朝單劍飛有氣無力地道︰「他們已經去遠,你不妨坐下來,如想滿足一次好奇心,這—次是無論如何不會使你失望的了。」是的,這一切太奇了,如不能弄清究竟,準能憋死人!
單劍飛心緒激動,點點頭正待蹲身坐下去,眼角偶掃,不禁駭然一咦,幾乎跳了起來。
七殺翁背後,赫然蜷曲著兩具尸體,剛才由于七殺翁身軀擋著,單劍飛沒有注意到,而現在他看清了,兩具死尸,身材瘦小,通體玄黑,正是神威宮中那兩位被形容成天神化人的黑衣太上護法。單劍飛指著兩具死尸既驚且佩地瞠目道︰「他們是喪于聶老前輩之手,還是為申楊兩位老前輩所制?」七殺翁淡淡回掠地一眼道︰「我們三個老頭兒加起來,恐怕電沒有這份資格,假如他們不想死,當今之世,大概誰也奈何他們不了!」單劍飛又糊涂了,七殺翁道︰「你坐下來。」
單劍飛依言落座,七殺翁道︰「剛才在外面,你已經看到,石洞有四座,你能想像這四座石洞所代表的意義嗎?」單劍飛想了想,不禁連連點頭。
七殺翁接著道︰「是的,由這︰四’個數字上,你應該知道它與‘四翁’有關,當年這兒曾經是我們四大魔翁的一度閉關之處。」七殺翁說著,深深一嘆,緩緩接下去道︰「四大魔翁,武林中,人人都以為我們天各一方.割地為雄,是因為彼此各有所懼,不敢擅起釁端,直至今天,依然無人能夠想像我們原來是同門師兄弟……」單劍飛一呆道︰「真的?」
七殺翁輕嘆道︰「武人無不好名,尤其是彼此間名氣相埒者,更無比立並容之可能,我等如非同出一門,又那能真的相安到今天,縱然我們自己無爭勝斗強之心,武林中那批天生好事者,也會唆撥得你欲罷不能。」單劍飛忍不住插口道︰「但晚輩不明白的是,你們既然同出一門,怎麼各人之武學卻毫不相同?」七殺翁道︰「這一點,正是我們四人各立門戶的原因。起因是這樣的,家師當年,因鑒于一身武功已至天下無敵之境界,深恐一旦所傳非人,勢必為禍武林,因此,最後想出了這個制衡之法,分別對太陽神功、大羅印、七殺抓魂手、一元劍法等四種武學分傳四人,並囑令四人分處四地,無事不許私相往來。之後,老人家去世,武林大亂,我們四個置身事外,乃協議共主武林。這期間,扛湖上忽然出現一名奇女子,每次出現,都是手托紫玉玫瑰,發插金風步搖,她,便是後來的玉帳仙子和無才夫人之師金風羅剎。金風羅剎出現江湖。我們四大魔翁相繼吃癟,有生之年當對步搖傳人,花符信物,敬揖退避,,這—項承諾,便是那時候輸下來的。」七殺翁頓了頓,接下去道︰
「江湖人物,講究盲出如律,一旦有所承諾,應該至死不改。當年事後,我們四個自知技不如人,固然無話可說,但細想之下,深覺得實在輸得很冤枉,我們,絕學四分,無異以四分之一的武功去抵敵人家全部武功,這種敗仗,自難口服心服。于是,我們相約來此,各闢一洞,分對各人一身武功為文鐫壁,並附詳圖,然後,再將石壁封閉,彼此並約定,如今後金鳳羅剎不憑武技肆虐江湖,石洞秘密,永遠不提,否則,將共覓一可造之才,兼傳四藝,出與敵對,重光舊日師門。」單劍飛道︰「那麼,石洞是誰發現而給開啟的呢?」
七殺翁徑直說下去道︰「後來,金鳳羅剎突然退隱,音訊杳然,我們四人,還以為金鳳羅剎因意外事件而物故,故所以也就漸漸將這石洞淡忘。」單劍飛點頭道︰「這一段晚輩知道,玉帳仙子出現時,您說過您當時很驚訝。」
七殺翁繼續說道︰「玉帳仙子主盟沒有多久,即因與令師感情糾紛,出而復隱,我們當然仍用不著實行石洞秘約,直到前幾天,君山酒席上,玉帳仙子一語提醒夢中人,我們三人才警覺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前此,我們始終沒有想到一個人,實在是我們太信任師兄弟的情感了……」單劍飛啊的一聲,張目驚訝道︰「什麼?那位什麼神威宮主原來竟是,竟是‘南梅至尊翁’秦老前輩?」七殺翁冷冷一哼道︰「什ど秦老前輩,秦重斌——喊一聲秦老賊亦無不可!」
單劍飛期期地道︰「秦……秦……他這樣做,又是何苦來呢?」
七殺翁冷笑道︰「一個人一旦喪心病狂,可能什麼理由也沒有,要有,可能是活得太膩人,想博得個神人共怒,借以刺激刺激也不一定。」單劍飛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道︰「聶前輩怎能斷定一定是他的呢?同時,你們另外三位剛才都在,既已知道這事,又為何不聯袂問罪于他?」七殺翁神色一暗,低謂道︰「你問的這兩個問題,事實上只等于一個,不過,這問題一經提出,也就夠我跟申楊兩老兒難過和慚愧的了。」單劍飛愕然道︰「為什麼?」
七殺翁轉身一指那兩具尸體道︰「就為了見到這個!」
單劍飛道︰「噢,對了,剛才晚輩忘了問這兩名黑衣老人究竟是誰?前此在宮中,晚輩曾听宮內女婢說,這兩人武功似乎高不可測,在宮中甚受那位神威官主的敬重,其地位可說是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現在,忽然陳尸此處,前輩適才又說什麼他們不想死,誰也奈何他們不了。這到底怎麼回事?」七樂翁注視著道︰「你以前,听說過‘玄陰谷,鬼神哭。三聖隱,四海清’這幾句武林諺語沒有?」單劍飛點點頭道︰「仿佛听了將在少林時提過,不過,那玄陰三聖都是一甲子以前的人物,跟這兩名黑衣老人又有州麼關系?」七殺翁淡淡說道︰「這兩人,正是‘玄陰三聖’中的‘力聖和‘勇聖’,還有個‘智聖’巫拜斗,不知道為什麼不在這里。」單劍飛錯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吶吶道︰「這是誰人下的手?」‘三聖’武功據L兌在六十年前只怕一個︰黃山無名老人’,除此而外,天下無敵……」
七殺翁淡淡接口道︰「黃山無名老人正是老朽等四人之恩師。」
單劍飛又是一呆,茫然道︰「三聖之武功既已進入神化境界,又怎會有此下場?還有,前輩何以能說因為認出他們是誰,便斷定到那位神威宮主一定是誰呢?」七殺翁輕輕一嘆道︰「一個武人,無論他武功有多高,閱歷有多深,卻總難免會有著某種與生俱來,而不自知的怪癖或弱點,三聖的軟處,便在于他們誰也听不得世上還有在智、力、勇三方面超過他們的人,或者是什麼地方,有什麼人練成了一種他們一無所知的獨門武功。了解了三聖這一特性,對于力、勇二聖今日之下場,便會感覺無甚可異的了。」單劍飛又瞥了兩具死尸一眼道︰「那麼,依前輩之料想,至尊翁又是以什麼借口,才能將二聖引誘來此的呢?」七殺翁沉吟了一下道︰「關于這一點,投有人親眼看見,也沒有人親耳听到,所以,老夫只能臆測,實際上是否如此,老夫則刁;敢確定n依老夫之推測,情形可能是這樣的,前面說過,秦重斌得自先師之武功,是一套一元劍法。這套‘一元劍法’,嚴格說來,實在比申老兒的‘太陽神功’、楊老兒的‘大羅印’,以及老夫的‘七殺抓魂手’都要精妙玄奧得多。不過,世上事情往往如此,有一利,必有一弊。利弊之生,有若影之隨形。‘一元劍法’練至十成火候,它固然要比我們三人的玩藝兒高明,然而,難就難在這套劍法如非根骨奇佳,或者生俱大智大意之人,根本就無法進入登峰造極之最高境界。家師當年,亦自承在這套劍法僅得八成火候,秦重斌能在這套劍法上有著多大成就,想像可知。所以,這老賊當年曾一再抱怨,說師父他老人家偏待他了,講起來,他獲了一項最優越的武學,而事實上,他卻吃了暗虧?。在我們四人尚未分門立戶之前,他常向我們三個人訴苦,說他在練劍的,不是在緊要關頭真力不達,便是一招使出,常在微妙變化時產生偏差現象。我們三個,除了安慰和勉勵他,實在愛莫能助,因為他說得既不夠詳盡明白,即令說清楚了,我們由于對這套劍法懂的還不及他多,一樣無法可想……」單劍飛不禁插口道︰「前輩說了這麼多,晚輩仍不明白,這些,與二聖又有什麼關系?」七殺翁嘆了口氣道︰「唉,你這娃兒,說起來聰明得很,現在听你問這個,才發覺你小子其實遲鈍得可以。老夫問你,剛才老夫那番話你听清了沒有?三聖既不服天下會有成就高出他們的人,也不相信天下會有一種他們不能領悟的武功,只要姓秦的實話實說,簡單的告訴他們,有一套劍法,他只習得六七成精髓,他以為,這已是一個人在這套劍法上的極限,相信天下再無一人能在這套劍法上更進一步了——試問,三聖听了肯服這個氣不?單劍飛輕噢著點點頭道︰「這麼說來晚輩明白了。」
殺翁接著說道︰「事情不是很明顯嗎?姓秦的,先利用力、勇二聖為他解決了武功上的難關,然後,狡兔死,走狗烹……」單劍飛又道︰「前輩敢斷定二聖已經為至尊翁將那些劍法方面的難題一一解決了麼?」
七殺翁沉重地點點頭道︰「應該沒有錯,老夫這樣想,申楊兩老兒也有這種想法,麗這,正是我們三人約定年度于武當聚議,暫時不想見那老賊的主要原因;因為三聖除了好勝心強之外,其他方面,與老賊並無利害上之沖突;假如二聖還沒有替他將疑難解決,秦老賊實無下此毒手之必要!」單劍飛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注視著七殺翁問道︰「神威宮會建來此地,並由前山挖有一條秘道直通後山,老賊有心毀誓,破洞偷習另外三種玄功之用意固甚明顯,不過,奇怪的是,他將二聖謀害了為什麼不肯毀洞滅尸,而將二聖尸體依然留在這里呢?三聖死去二聖,尚留有一位智聖活在人間,可以想見的,智聖不但武功高,其在心計方面,也必是超人一等,保存下這種鐵證,豈不是有點跟自己過不去?」七殺翁怔住了。這是個大疑問,在這以前,不但七殺翁沒有想到,似連太陽神翁和天池隱翁也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七殺翁顯然無法回答,怔了會兒,搖搖頭,雙眉深鎖,又復低下頭去,咬牙陷入苦思。
單劍飛提出問題之後,一方面自己也在尋求答案。
不過,這一點的確費解之至,他雖然發現到此一問題,但于一時之間,自己亦感茫然無緒。南海至尊翁不是個笨人,縱笨,也應該不至于笨到如此程度。處置兩具死尸能費多大工夫?他為什麼依然要將這兩具死尸存放在這座洞中呢?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實在想不透!
老少兩人,相對盤坐著,分別皺眉思索。洞口光線愈來愈暗,顯然是月影西斜的關系,三更過去得大概差不多了。突然,七殺翁抬起頭,輕輕哼廠一道聲︰「原來如此——」單劍飛看到七殺翁有著恍然領悟的神氣,心想,姜是老的辣,果然一點不錯;正待啟口動問之際,七殺翁忽然手一伸,將他一把按倒,自己也同時倒去,促聲低低傳音道︰「屏息!」一語甫竟,洞口已然沙的—聲輕響,凌空飛落一條身形。
接著,沙沙之聲不絕,又是五六個身形飛下,只听先前落地的那人,以低沉雄渾的聲調向後來者吩咐道︰從今夜現在起,你們六個人。分成三班,輪流守候在這附近。據報泰山、天山、巫山,那二個老家伙,匆匆于君山聚會,又自君山匆匆走了出來,看情形似是受了雲解語那丫頭什麼提示,三個老家伙早晚要來此處,當屑意料中事,不過,你們千萬要記著,一旦發現三個老家伙行跡,切切不可跟他們正面沖突,連身形也不許落入他們眼中,這幾天,老夫日夜都跟那位智聖在一起,一有響動,立即潛返前山報告,神氣須盡量裝得很慌張,就說︰「是來了三個老人,身手奇高,看樣子,洞中坐關的兩位老前輩……」,說到這里,便可以作猶豫著不再說下去。老夫這意思,你們明白了沒有?」好辣的手段!好毒的詭計!謀害二聖不算,竟還準備以二聖遺體再來一次「嫁禍東吳」。
沒有听到六人出聲回答,似乎六人全以點頭表示會意。
只听那個顯然就是南海至翁尊的聲音,頓了頓,頗感滿意地接著說道︰「好了,就這麼說!你們六個如何分班,由你們自己決定,任務完成老夫定然破格擢升。」六人好似一致跪了下去,異口同聲道︰「謝主公恩典!」
再接著,洞口一黯,南海至尊翁好像探頭朝洞內隨意張望了一下,然後,洞口一亮,一陣衣袂破空之聲漸去漸遠。剩下的六名部屬在洞外竊議了片刻,沒有多久,也都相繼離去。
七殺翁以耳帖地,凝神諦听了一會兒,接著直起身來,朝單劍飛比了個手勢,低低說道︰「都听清了吧?」單劍飛點點頭,恨聲道︰「這老賊如此卑劣,晚輩真忍不住想挺身出去斗他一斗。」
七殺翁點點頭道︰「有這份志氣就夠了,將來,早晚總有機會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是真英雄;絕不妄逞匹夫之勇,如果這老賊好斗,我聶平之早不會等到現在了。」單劍飛皺眉道︰「那麼,現在怎麼辦?四座石門的出入已經全在他們監視之中,如果避免糾紛,豈不要在這里面呆上一輩子?」七殺翁搖搖頭道︰「我們顧忌的是秦重斌老賊,幾個毛爪子,算得了什麼。」
單劍飛道︰「剛才秦老賊吩咐,要他們藏身暗處,假如我們就這樣走去,一樣要給發現,而我們卻無法找出他們加以滅口,豈不仍然要將秦老賊驚動?」七殺翁想了一下,忽然高興的點頭笑道︰「是的,驚動秦老賊已成不可避免之舉,不過,老夫卻想出一個妙策,想借此‘反問’一番,縱然不能達到‘反問’之目的,讓他們疑神疑鬼,心神不安一陣子,亦屬一樂也。」單劍飛甚感有趣,忙問道︰「妙策安在?」
七殺翁低聲笑道︰「等會兒,我先出洞,故意裝得鬼鬼祟祟的,東張一下,西望一下,悄悄地一路模出去,他們是二人一班,當發現老夫之後,一個必須馬上去前面報訊,另一個怕老夫溜了,一定會跟在老夫身後,那時,你可將二聖尸體搬起來,出洞一直向西走,遇上懸崖深谷,即予拋下,然後伏于暗處等老夫前往相會。」單劍飛皺皺眉頭,岔口道︰「我們掉換一下如何?」
七殺翁不悅瞪眼道︰「你真以為憑你小子目前這點成就,在某些地方已能代替老夫不成?」單劍飛想想這倒是真的,搬尸雖然不是一份美差,但是卻無危險可言;剛才六人,能受至尊翁看重,當必屬宮中護法以上之人物,別的不說,單遇上位精擅各種劍法的公孫虹,就夠麻煩的了。于是,他笑了笑,搭汕著道︰「就算這樣,妙又妙在哪里?」
七殺翁翻了翻那雙水泡眼道︰「為何不算妙?秦老賊獲訊,一定會慫恿著那位智聖一起來,好讓智聖看到這力勇二聖的尸體;順便激起智聖對我們三個老兒的仇恨。如果你將力勇二聖尸體運走,二老賊就不免又驚又疑了。那時候,以智聖對另外二聖之了解,將絕不會相信二聖會喪在我們三個老兒手中。這樣一來,智聖急于要做的事便是尋訪二聖之下落,勢必無心再留在宮中。第一步,已可翦除秦老賊一大幫手。將來,尋訪無結果,一定還會回過頭來向秦老賊要人。那是第二步有利的收獲。反過來,再看秦老賊,他心里當然明白這是我們三個老兒的杰作,由于秘密已泄,又未得到預期利用智聖的效果,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加之智聖隱憂無窮,一舉為老賊帶來這麼多煩惱,還要多妙才算妙?」單劍飛由衷點頭道︰
「果然妙——」
七殺翁受用了,哼了一聲道︰「能夠虛心接受批評,承認錯誤,還算是你小子的多少可取之處!」單劍飛忍住笑,催促道︰「是的,時辰不早了,快點依計行事吧。」
七殺翁眨眨水泡眼,抹了一把山羊胡子,準備動作做完,一弓,悄悄露出。七殺翁走出去沒有多遠,洞外忽然傳來「 」的一聲輕響似是一顆石子給踢飛起踫上石壁的聲音。單劍飛知道這一定是七殺翁為了引起暗處魔徒注意,才故這樣做的,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人家常說︰「聰明過度便是傻」。真是一點不錯,那一名魔徒要是稍微靈巧些,這番做作很可能就會弄巧成拙。不是嗎?以四大神翁之身手,走起夜路來,難道還會給腳下的石子絆著’那不是在說笑話麼?顯然,這是故意的——二名魔徒只要接著再想一想,對方故意意這樣做的用心,將不難馬上想到,這一定是調虎離山之計。單劍飛匆匆挾起二聖尸體,戒備著貼去洞口內側,他不能不防著點,如果二名魔徒識破七殺翁之用心,必有一人會來洞中查看的。
約莫半盞熱茶光景過去,洞外依然不聞有何異樣;單劍飛知道.一定是二名魔徒驚見敵蹤之下,貪功心切,大概無暇多想,全照著七殺翁之預計在行事了。單劍飛不敢再耽擱下去,真氣一提,輕輕躍出洞外,向西飛去,正是他上次離開這兒所走的方向,這一次,循老路再走一遍,駕輕就熟,自然不感困難。他一路潛行,到達對面一道峰壁上,還隱身回頭查看了一番,下面谷中,四下里靜悄悄的,不但沒有看到二名守望者的蹤影,連七殺翁這時也已走得不知去向,他知道用不著為七殺翁擔心了,換一口氣,繼續向西奔行。就這樣,一直向西,下去大約五六里光景,單劍飛在一道崎岩上停了下來。
人在這里;只要——路來時沒有給發現,可算是已經處身安全地區了。這里再過去,有兩條岔道,一條稍稍偏南,一條稍稍偏北,他如不在這里等,七樂翁等會兒趕來,一定面對兩條岔道無從取舍的。峭岩下面,是一條溝狀谷地,看上去雖然只有七八丈深淺,然因谷中石筍交錯,雜草蔓延之關系,兩具死尸丟下去,就是在大白天里,大概也很少有被發現之可能,于是,單劍飛決定就從這兒將二聖尸體拋落。他將陶具死尸疊在一起.為了能夠拋得遠一點,他將疊起的死尸在臂彎巾藹了蕩,這才奮力一下拋出。兩具死尸落地後,發出「砰」
的一聲回響,同—時候.腳前也發出「沙」的一聲輕響,似乎是‘片枯葉給山風吹落,單劍飛抬起頭,不禁暗咦道︰奇怪,這附近沒有樹木,這片樹葉那兒來的?低下頭去再一看,單劍飛迷惑了。
什麼「樹」葉?原來竟是一方紙折兒。
單劍飛知道,這方紙折兒,一定是他將二聖尸身蕩動,自二聖身上掉下來的,于是,他俯身撿起,並就對著月色小心拆開。「智、力、勇」三聖之為人如何,他不十分清楚,所以,他對三聖亦無喜憎可言。不過力、勇二聖之死,雖然有點咎由自取,仍然是值得憐憫和同情的,如果這張紙上二聖有何未了心願,只要他辦得到,只要不違背武林公益,他倒有心代為完成。月色不太好,紙上的字寫得又細又密,在普通人,當然無法閱讀,然以單劍飛之超人目力,卻仍然看得很清晰,這似乎是一封未曾發出的書函,但見上面這樣寫道︰「三弟,愚兄等雖然道你對秦重斌這人沒有好感,不過現在要跟三弟商量的這件事卻與秦重斌無甚關系,希望三弟耐心看完,並望三弟有個回復。三弟知道的,我們這次來房山,是為了探究一元劍法。
秦重斌這人,並不如外傳的那般倨傲,至少,他對我們弟兄倆,是夠尊敬的。你大哥跟二哥的脾氣,你三弟是清楚的,服軟不服硬,更有著你說東來我偏西的毛病,所以,當秦重斌提到‘一元劍法’,你大哥便說︰「不必再加釋了,可將全部心廖與劍式交給我們,找個安靜處所,包在三個月之內為你找出癥結所在也就是了。’我,你二哥當然也有著同樣自信,于是,我們人關,往來月山這座石洞。
等到我們將整套劍訣劍式細看了-一遍之後,我們才發覺這海口,可能夸得太大了。到昨天為止,三個月已只剩下十天,們為了表示口說三個月,結果卻沒用得著三個月起見,昨天我們將秦重斌找來,將問題所在的最後一招︰一元彌六合’為他詳細地解說了一遍,並告訴他,照我們新發現之詮注重練半個月,包他會由七成火候一下達到九成半火候,秦重斌大喜過望,感激涕零,我們說,我們仍須住滿三個月才出去,要他取些紙筆,作詩消遣,其實,我們是為了寫這封信給你三弟。因為,我們深知道,這套一元劍法,本來應該可以達到十成火候的,原因都在我跟你大哥也為其中——點所困惑——我們當然不能讓姓秦的知道這個。現在,我們將我們所不能了解的那幾個變化原式繪于背面,憑三弟之智力,自能迎刃而解,希望三弟能于十天內親將解答送來,下角是這一帶的山形地勢,但願三弟明天可到的定期信鴿不要誤時才好。知名不具。x年x月x日。」紙的背面,果然繪有三道有彈簧性的劍式。對于劍術一道而言,在目前,單劍飛已可算得是個大行家了;但是,他對這三道劍式看了看,也是一片茫然。由第一道劍式,轉化第二道劍式,尚有蛛絲馬跡可循;但是由第二道劍式再轉最後第三道劍式,就令人不解了,不但兩者之間毫無相關之跡象可尋,劍頭之指向,一下子成了一百八十度之改變,這支劍如果拿在同一個人手里,無異于在攻敵的—剎那,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掉轉劍尖反向自己心窩刺來。這,可能嗎?當然不可能。
而這,卻是這套一元劍法中最精絕的一式,悟徹了這一式之功用,方能到達十成火候。
單劍飛執函沉吟,他想不透這道劍式的奧妙,卻想像到力勇二聖可能就死在寫好這封信的當天夜里,因為,二聖沒有等得到第二天智聖定期放來的信鴿。同樣的,這也許就是智聖親自趕來神威宮的原因,信鴿飛出又飛回,封簡如故,智聖自然要來看看二位兄長不接信鴿的原因了。單劍飛知道,三聖以信鴿聯絡,一定是三聖之間的秘密,至尊翁如果知道,絕不會不采防範措施的,這次,智聖來,因不便明問信鴿之事,至尊翁若告以二聖閉關正在緊要處,智聖也就釋然了。這封信雖然很重要,但是,它不但不能成為至尊翁謀害二聖的證據,相反的,誰帶著它,萬一不慎給人發現,還將是一個莫大的麻煩。它既沒有發出,自然是仍舊帶在二聖身上,那麼,信在這里,人呢?那時,持信之人豈不成百口莫辯之凶手?
于是,單劍飛又將原函從頭至尾再看一遍,信中內容,差不多已能十記八九,接著,他又將背面那三道劍式默記無數次,直到完全可以照樣繪出來,方才運勁將紙張搓碎,迎風吹散。單劍飛做完這一切,定下神來,忽又發覺一件奇怪事︰這麼久了,七殺翁怎的還不見前來?他縱去較高處,極目東望,空山寂寂,夜色迷蒙,除了陣陣山風,什麼也見不到!听不到。七殺翁難道真的遇到了意外?
單劍飛不能安心,牙一咬,不顧——切,又循原路奔了回來。
回來時因為心中著急,也不去招心會不會給人發現,所以比剛才離去時幾乎快了一倍。
不消片刻,四座石洞已經在望。他站在峰腰暗處,只見上面谷中人影閃動,好似正在滿谷搜索什麼一般,單劍飛惑甚,心想道︰照這樣看來,聶老兒又好似已經安然月兌身,那麼,他去了哪里呢?他又想︰莫非老兒是繞道過去,尚未到達不成?
他怕七殺翁在他回頭的這段時間趕去,見不到他人,又反過頭來為他擔憂,于是,他遲疑了一會兒,只好回頭再朝那片峭崖奔過去。回到老地方,仍是老樣子。單劍飛就地坐下,心想︰慢慢等吧!東方發白了,不一會,天亮了,七殺翁仍然不見前來。單劍飛不禁在心底罵道︰這老鬼有時討厭起來,真叫人恨得牙癢癢的,管他去,最好給野狼分了尸,反倒干淨。單劍飛賭著氣,起身繼續向西北方向奔去。在荒山中走了大半天,單劍飛漸漸感到有點肚餓。但是這條山路他曾經走過一次,據他所知在到達散花峰之前,這一路上是少有住戶的。可是,說也奇怪,當他抬起頭來時,竟意外的在左前方不遠處發現一縷淡淡的炊煙。單劍飛精神一振,忙運足真力朝冒煙處疾縱而去。趕到地頭一看,原來並不是什麼住戶人家,只不過在一片野竹林中安置著一副粗陋的炊具而已。林地上挖了個洞,周圍鋪了一圈碎石,碎石上擱了一只石鍋,石鍋里面不知煮的些什麼,濃香四溢,氣味極為誘人。單劍飛肚子本來就夠餓的,現在聞著這陣香氣,更覺餓腸轆轆,片刻難忍。旋身四顧,林內不見半個人影,他走上一步,已將鍋蓋掀起,心神一懍,倏又放落,心想︰物各有主,不告而取怎麼可以?單劍飛剛剛縮回手臂,抬頭之下,忽見外面遠處似有兩條青色身形正朝這邊如飛而來,奔行之速,甚是罕見。單劍飛暗吃一驚,本能地一伏身,竄去一排灌木之後,他這廂剛將身軀藏好。兩名青衣人業已投身入林。由于這排灌木離石灶太近,單劍飛不敢貿然探頭,這時只有凝神屏息,以耳代目。只听一名婦人的聲音道︰「唉唉,沒想到在荒山中住久下來,最重要的一樣東西竟是食鹽,沒有鹽,再美的野味也是無法人口。」單劍飛不禁一呆,訝忖道︰這口音好熟……
忽然,一個少女的聲音叫道︰「娘,不好,有人來過了,你看這鍋蓋,我們離去時,女兒曾經在上面做了記號,現在你看,記號移動了。」婦人道︰「別疑神疑鬼了,孩子,我們在這兒已不止一天二天,要是附近有人的話,早就該發現啦。」少女遲疑道︰「難道……」
婦人道︰「或許是路過的餓獸,隨便抓廠一下,最後因耐不了高熱又跑掉了也不一定。」
單劍飛知道再不會听錯了,身子一長,赧然步出道︰「不,伯母,是我……」
眼前,吃驚地睜大眼楮的,正是無才夫人楚素心和瑤台玉女楚卿卿母女倆。
瑤台玉女楚卿卿一呆道︰「你?」
無才夫人也是甚為詫異道︰「你是剛剛逃出來的?」
單劍飛搖搖頭道︰「不,晚輩離開魔宮已經有一段時期了,這次雖然電是自魔宮那邊來,卻是為了另外的事。」接著,單劍飛將月兌身經過以及這次隨七殺翁來此的,種種詳細地說了—遍。無才夫人深深一嘆,以無比感慨和無限安慰聲調低喟道︰「孩子,我們找你找得好苦!」
單劍飛不用多問,只瞧這對母女一身風霜之色,便已明白到這是怎麼回事,當下低頭感激地道︰「小佷何德何能,竟蒙伯母這樣……」
楚卿卿姑娘止不住輕輕哼了一聲,單劍飛忙接下去道︰「還有卿妹……」.尤才夫人不禁展顏一笑道︰「好個不甘寂寞的丫頭!」
楚卿卿姑娘仰臉道︰「討來的感謝雖然不及自動自發的來得香,但總比沒有好些呀!這些日子里來,不分晝夜,不避風雨,難道連惠而不費的一聲謝也當受不起麼?」尤才夫人嗔叱道︰「死丫頭,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人家拿命換你,又該向誰去表功?」楚卿卿姑娘仰臉如故道︰「人家是男子漢、大丈夫,自然要處處表現英雄本色了,哼,明看到我的條子,我說我安全得很,要你們誰也別受威脅,卻偏偏有入……就好像……好像他的命—文不值似的……可惜沒有死,哼哼,要是因此送命,誰會流一點眼淚才怪……」語音一哽,突然掩面奔去林外。單劍飛怔怔地轉過身軀,無才夫人低嘆道︰「別理她,孩子,這丫頭脾氣就跟她師姑一樣,嘴強心軟,這些日子,她一直說是她害廠你,不能救出你來,誓不離開此山——唉!」單劍飛不听,依然從後面追去,楚卿卿跑出十幾步,靠在一株大樹上,香肩搐動,不住拭著眼角。單劍飛走過去,輕輕說道︰「卿妹,是我不好,我知道,以後,我……」
楚卿卿姑娘霍地轉過臉來,眼角依稀有著隱約淚痕,卻故意裝作滿不在乎的神氣,瞪眼冷冷地道︰」以後你怎樣?」單劍飛搓搓手道︰「以後,我,全听你的!」
楚卿卿姑娘抿了抿唇角道︰「說得好听!」
單劍飛著急道︰「我敢發誓,我,我不听你的還會去听誰的?你倒說說看。」
楚卿卿姑娘側目道︰「師師姐的听不听?」
單劍飛一呆,訥訥道︰「這個……」
楚卿卿姑娘撲哧一聲,掩口道︰「這個——這個誓還好沒有發出口,是不是?」
單劍飛雙頰熱,結結巴巴地道︰「卿妹……」
楚卿卿姑娘將他衣袖一拉,紅臉低低笑說道︰「娘在瞧我們呢,過去吧,卿妹為你修正一下,以後,卿妹只要你听一半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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