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味小說網手機版
簡體版
夜間

雲海玉弓緣 第十一回 凶僧辣手圖翻案 俠女青霜護掌門

曹錦兒怔了一怔,驀地雙肩倒豎,怨聲罵道︰「呂師叔當年寬大為懷,只誅首惡,沒問你助紂為虐之罪,你今日竟還有顏面到她的墳前搗亂!」那老和尚冷笑道︰「我今日此來,正是要了結當年的這樁公案!老實告訴你吧,我師父當年慘遭殺戮,我今日非給他報仇雪恨不可。我豈只「搗亂」,我還要掘呂四娘的墳墓,毀她的棺材,將她的骨頭燒灰,然後整頓邙山門戶!」

原來這老和尚名喚滅法上人,正是了因的徒弟。獨臂神尼的門下,本來共有八人,以了因為首,除了呂四娘因為是獨臂神尼的關門弟子之外,其他六人︰曹仁父、李源、周潯、白泰官、路民瞻、甘鳳池,他們的武功都是了因代師傳授,後來因為了因大逆不道,叛師叛國,呂四娘奉了師父的金牌遺命,會合同門,在獨臂神尼墓前,將了因殺死,其時了因已收有兩個徒弟,呂四娘因為他們的惡跡並未昭彰,雖然也隨著了因做過一些惡事,但可說是迫于師命,不敢不從;呂四娘念在同是邙山一脈,既然殺了了因,就不再追究他們了。不過經過同門公決,了因這一支人,從此被清洗出邙山派外。

了因這兩個徒弟從此也就不敢再在江湖上出頭露面,大約過了十年光景,了因的大徒弟早死,二徒弟出家為僧,自己取名為滅法和尚,他為人深沉之極,幾十年來勤修武功,只因他畏懼呂四娘,所以在呂四娘生前,他不敢貿然發難。曹錦兒雖然知道有這一個人,但他既然銷聲匿跡,曹錦兒也就幾乎忘記他了。想不到他在獨臂神尼逝世的五十周年,竟然帶了兩個徒弟,突然在邙出出現!

江南七俠之中,除了呂四娘之外,其餘六俠的武功,既然都是了因所授,滅法和尚繼承了因的武學統。認為世間的事物都處于一系列的因果關系中,每一個結,也就身兼六個支派的所長,剛才他用「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跌翻兩個邙山派的弟子不過是小試其技而已。

滅法和尚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後,立即大剌剌的問道︰「曹錦兒,你這個掌門人的位子是誰給你立的?」曹錦兒大怒說道︰「你憑什麼身份敢來問我?」滅法和尚道︰「我師父是獨臂神尼的首徒,我是他碩果僅存的弟子,排起長幼尊卑之序,幾時輪得到你?即算我謙讓不為,你們推舉掌門,也該先向我請示!」翼仲牟冷冷說道︰「滅法和尚,你早已不是邙山派的弟子。我曹師姐接任本派掌門,乃是呂師叔生前指定,如何輪到你管?」滅法和尚冷笑道︰「當年呂四娘以本門最幼的師妹身份,犯上作亂,誅戮掌門師兄,排斥我們這一支人,我今日正是要把這件案子翻過來,她的措施,我根本就不承認。所以今日掌門人的位子,非重新推定不可!」

翼仲牟斥道︰「了因叛師投敵,當年本派清理門戶,明正其罪,將其誅戮,武林同道,無一異議,鐵案如山,豈容更改?你不念本派前輩對你赦免之恩,竟敢到此胡作非為,我邙山派豈能饒你?」滅法和尚冷笑道︰「翼仲牟,你如今身為邙山派一個大宗的宗主,按︰江南七俠分為七支,各為一宗;其中又以甘鳳池、白泰官兩支人最盛,稱為邙山派下面的兩個大宗。又是江南丐幫的幫主,在武林中也算得有點名氣了,飲水思源,你對我的師父應該如何感恩戴德?你可知道,你師父甘鳳它的武功也是我師父傳授的嗎?你今日竟敢直呼我師父的名宇,只憑這一點,我就先不饒你!還有你曹錦兒,當年你以晚兩輩的身份,也踉著呂四娘叛上作亂,今日又潛位掌門,更不可恕!如今我有兩條路由你選擇,第一條是你與我單打獨斗,只要你接我的十招,我就承認你是邙山派的掌門;第二條是你向我叩頭謝罪,另選掌門,另外還要為我師父建墓立碑,披麻帶孝,好了結當年那樁公案!」

曹錦兒氣得七竅生煙,不待滅法和尚說完,便即舉起龍頭拐杖向他打去,翼仲牟提起鑌鐵拐仗,給師姐掠陣。滅法和尚哈哈一笑的「實在」是絕對不可知的。知識可分為最低級的知識、科,身軀一側,避開曹錦兒打來的拐杖,不先還手,卻向著翼仲牟喝道︰「咄,我師父這根禪杖你還不還給我麼?」原來翼仲牟所使的這根鑌鐵寶拐,乃是甘鳳池當年在了因身死之後,將了因的禪杖在邙山石壁之中拔出,改成鐵拐,傳給他的大弟子呂青的,呂青因此得了個「鐵拐仙」的稱號,呂青死後,這根鐵拐又傳給他的師弟翼仲牟,故而滅法和尚有此一言。

滅法和尚聲到人到,但見他一個「盤龍繞步」,閃過了曹錦兒的一拐,立即便搶到了翼仲牟的跟前。翼仲牟一招「雷電交轟」,鐵拐舞起了一道圓圈,隱隱帶著風雷之聲,同滅法和尚的光頭擊下。滅法和尚喝聲︰「來得好!」挺肩一接。「蓬」的一聲,擊個正著,翼仲牟忽覺那根鐵拐向旁一滑,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滅法和尚早已一掌斬來,掌勢飄忽之極,以翼仲牟那樣的武功,竟也不知他打向哪個部位,剛剛要使「鐵板橋」的功大閃避,滅法和尚已抓著了杖頭,向前一送,翼仲牟驀覺一股大力撞來,本來以他的武功而論,雖然不是滅法和尚的對手,最少也可抵敵個二三十招,只因他在前幾天受了孟神通修羅陰煞功所傷,雖得天山碧靈丹調冶,元氣仍未恢復,被滅法和尚順著他後仰之勢一送,翼仲牟登時跌翻,鐵拐也給他劈手奪去。可是翼仲牟在跌下之時,也還了他的一掌,掃中他的手腕。

滅法和尚手惋一縮一伸,翼仲牟跌出了一丈開外,滅法和尚將那根鑌鐵拐仗掣在手中,哈哈笑道︰「翼仲牟,本門沾衣十八跌的武功,你還得苦練勤修!」一個轉身,曹錦兒的第三招「五丁開山」剛剛使出,滅法和尚手腕一抬,雙拐相交,但听得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曹錦兒虎口酸麻,不敢硬接,杖頭一顫,回仗一戳,竟然用粗重的拐杖使出判官筆的招數,剎那之間,連點滅法和尚的七處大穴。可是滅法和尚繼承了因的武功,曹錦兒這一招雖然厲害,卻是對他無可奈何,但見他鐵拐一揮,也是一招「五丁開山」,鐵拐點了五下。將曹錦兒的招數盡都化開,反而戳到了曹錦兒胸口的「璇璣穴」,曹錦兒迫得回拐防身,又硬接了他的一杖,這一下的勁道比剛才更猛,曹錦兒踉踉蹌蹌的向後連退三步,滅法和尚如影隨形,跟蹤追擊,一拐緊似一拐,將曹錦兒迫得透不過氣來。

邙山派眾弟子看得驚心動魄,要知曹錦兒是掌門人的身份,親自與敵人動手,眾弟子可不便涌上去助陣。何況滅法和尚聲言要與曹錦兒較量本門的武功,邙山派的弟子若然以多為勝主詞的概念加上了一個它本身未含有的賓詞,因而擴充了知,當著這麼多的武林英杰面前,縱然勝了,也是有傷顏面。

跟滅法和尚來的那兩個軍官也看得目不轉楮,看到了第五招,滅法和尚已經完全佔了上風,杖影如山,將曹錦兒籠罩得風雨不透,那兩個軍官松了口氣,相視而笑。滅法和尚忽地喝道︰「你這兩個蠢女圭女圭,你們到邙山是作什麼來的?還不趕快掘了呂四娘的墳墓!」那兩個軍官應聲「遵命!」拾起鐵鏟,立即又同呂四娘的墳頭鏟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兩個名叫于郊、裘玉的邙山派弟子跑了出來,他們是白泰官的得意弟子,在邙山派現存的第二代弟子中,武功僅次于翼仲牟、曹錦兒、盧道磷、林錦笙四人,如今曹錦兒正在與滅法和尚對敵,翼仲牟受傷不能再戰,盧林二人這次因事未有參加,他們二人已是邙山派弟子中武功最強的兩個了。

那兩個軍官听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頭也不回,拔出佩劍,反手便迎,另一只手仍然掩著鐵鏟鏟土。

白泰官是江南七俠中的「神刀手」,他所傳的刀法以快、狠、多變馳譽武林,于裘二人乃是他的入室弟子,一上來便展開師門絕技,快刀斬落,但听叮叮當當之聲有如繁弦急奏,竟似有幾十口刀同時斬落一般,快到難以形容。

可是那兩個軍官竟然頭也不回,就用佩劍反手接刀,施展的也是自家的快刀絕技,劍法刀法本來大有差異,如今他們用佩劍當成短刀來使,雖然一樣是自家的刀法,但因為劍有兩邊鋒刃,軌削的部位,出手的輕重,卻又與短刀不盡相同,千裘二人不懂得適應,攻得快,敗得也快,斬到第十六刀,便听得嗤嗤雨聲,兩人的手腕都給劃破了一道口子!

他們雖然斬了一十六刀,卻不過是晃眼的工夫,曹錦兒在這時間之內,只不過擋了滅法和尚的一招,便見這兩個師弟敗了下來,又驚又怒,險險給滅法和尚的鐵拐打中。滅法和尚哈哈笑道︰「你們號稱邙山派的第三代弟子,卻連我的徒弟也打不過,本門武功未免太粗疏了,你還有臉皮做掌門人嗎?」

要知了因和尚這一支人若然不是給邙山派清洗出去的話,這兩個軍官便應該算是邙山派的第四代弟子,論起輩份,于裘二人是他們的師叔。雖然白泰官的武藝乃是了因代師所傳,依序類推,了因的徒孫也就等于白泰官的徒弟,但在名義上于裘二人終是長了一輩,長輩敗給晚輩,在武林中是最失體面的事情。于裘二人氣得七竅生煙,以他們的功力而論,本來可以贏得那兩個軍官的,只因不適應他們的刀法,致遭敗績,實在感到非常不值,可是他們乃是邙山派中有數的高手,在武林中也是頗有地位的人,他們以師叔的身份敗給師佷,若然不肯認輸,再上去挑戰,那就不唯有失體面,且是跡近無賴了。因此他們雖然怒火沖天,也只得一聲不響。

就在邙山派的弟子大感躊躇,不知再派誰去之際,那兩個軍官又在呂四娘的墳頭上倒了幾鏟泥土,翼仲牟大叫「反了,反了!」掙扎起來,在他徒弟的手上奪過了一柄鐵尺,便待上前拚命。

他剛剛受傷,邙山派的同門豈肯讓他再戰,有幾個人攔著他,另有幾個人跑出去,在這危急關頭,他們迫不得已,只好以多為勝,先制上那兩個人鏟呂四娘的墳再說。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那幾個邙山派的弟子剛剛跑上墓道,陡然間忽見一個人飛身躍起,有如大鵬般凌空抓落,那兩個軍官,還未來得及轉身,鐵鏟剛剛舉起,便給這個人一手一個,抓著背心,摔將出去,剛剛跌在翼仲牟的跟前,跌得四腳朝天,動彈不得。

這個人正是金世遺!

金世遺這一下突如其來,大出眾人意外,想不到他剛剛遭受邙山派的圍攻,如今卻忽然為邙山派出手,擒了那兩個掘墓的軍官。

滅法和尚雖然以前沒有見過金世遺,但卻是聞名已久,一見他這形貌舉止,立即知道他便是江湖上所說的那個「毒手瘋丐」,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這果然名不虛傳,看來武功不在我下。」鐵拐一揮,將曹錦兒迫退三步,隨即仰天笑道︰「曹錦兒,你這掌門人卻原來是要倚靠外人來給你撐腰麼?邙山派枉稱名門正派,即算你請外人撐腰,也不該請一個惡名遠播的毒手瘋丐來呀!哈,哈,天下英雄在此,就憑這一點你已掃盡了本派面子,我今日非把你逐出門牆不可!」

曹錦兒臊得滿面通紅,大怒罵道︰「誰請外人幫忙來了。你胡說八道,吃我一拐!」她本來想順口罵金世遺的,但話到口邊,轉念一想︰金世遺這一舉動到底是幫了她一個大忙,便罵不出來了。何況剛才他們與金世遺由爭吵以至動手的事情,到會的各路英雄覲見親聞,又何必自辯?不過曹錦兒既不敢再罵金世遺,又沒有自辯,反來覆去,便只有罵滅法和尚「胡說八道」,辭鋒便顯得軟弱無力。滅法和尚越發嘿嘿冷笑,顯出絕不相信、一臉鄙夷的神情。

就在滅法和尚冷笑之時。金世遺也發出刺耳的笑聲,將滅法和尚的笑聲直壓下去,滅法和尚雙眼向他一瞪,道︰「你笑什麼?」金世遺道︰「我笑你放屁。」滅法和尚拐杖一揮,又把曹錦兒迫退三步,怒道︰「我說錯了你麼?」金世遺冷笑道︰「曹錦兒她是何等樣人,豈能請得動我?」滅法和尚道︰「那你到這里來做什麼?」金世遺道︰「曹錦兒雖然平庸,我瞧她不起;呂四根卻是我平生最佩服的人,我今日特來給她上墳,有誰敢動她的墳頭的一草一木,一撮泥沙,哼,哼,我金,世遺就先放他不過!」滅法和尚道︰「哦,原來你只是為了呂四娘?」金世遺道︰「你和曹錦兒爭什麼掌門,吵什麼你們本派的公案,這些我全不理。不過,你剛才罵我的話,我可記在賬上了!」

滅法和尚听說他不管邙山派的事情,先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立即答道︰「你要與我算賬?好極,好極,待我了結今日之事,一準奉陪便是。」斜眼一瞥,但見金世遺守在呂四娘的墳前,果然並不上前幫手。

由于金世遺這麼一搞,滅法和尚沒有盡全力去對付曹錦兒,曹錦兒剛才又攻了兩拐,雖則給滅法和尚迫退,也算是動了兩招,滅法和尚一算,他和曹錦兒已先後過了八招,他有言在先,非得在十招之內將曹錦兒打敗不可。

正值曹錦兒一拐打下,滅法和尚喝聲︰「來得好!」一招「潛龍升天」,舉拐相迎,這招正是「伏魔杖法」中一招極厲害的殺手,但听得「當」的一聲,有如巨滅擊鐘,群山回響,有些功力較弱的弟子,耳鼓都給震破,流出血來,但見會錦兒的鐵拐彎曲欲斷,成了半個環形,滅法和尚的鐵拐擂進環中,跟著一招「翻江倒海」,鐵拐旋風疾轉,曹錦兒被他的大力帶動,身不由己的跟著他的鐵拐旋轉,直打圈圈,眼看就要當場栽倒!

就在這緊急的關頭,忽听得一聲嬌斥,但見一團白影,從邙山派眾弟子的頭頂飛越而過,劍光一閃,隨即又是「當」的一聲,這時眾人才看清楚了是谷之華,但見她一劍插入,將兩根鐵拐分開。曹錦兒一時間仍然未能穩住身形,程浩李應急忙搶上,將她扶了回來。

以谷之華的功力而論,本來遠比不上滅法和尚,她之所以能分開兩根鐵拐,純是用巧勁奏功。原來呂四娘的「玄女劍法」,乃是專門適合女子用的,女子的氣力一般都比不上男子,所以這套劍法最精妙的所在就是以巧降力,以奇制勝,玄女劍法與天山劍法齊名,雄渾之處不及天山劍法,而奇巧之處則有過之。谷之華那一劍拿捏時候怡到好處。剛剛趁著滅法和尚的勁力一舉盡殺之際,因勢利導,輕輕將他引過一邊,這才能夠輕描淡寫的便將兩根鐵拐分開。這也是因為滅法和尚求勝之心太切,想一下就把曹錦兒擊敗,要不然若他留有三分後勁,用來防備突襲,谷之華就不那麼容易得手了。

可是,這已經令滅法和尚大吃一驚,尤其看到谷之華是如此年輕的一個少女,吃驚更甚,他還未曾開口,只听得谷之華已經說道︰「師姐,殺雞何用牛刀,這個凶僧敢在我師父的墳頭動上,理應由我將他打發,請師姐準我替你效勞。」

滅法和尚詫道︰「你是呂四娘的弟子?」谷之華將呂四娘生前所使的那柄霜華寶劍,揚空一閃,斥道︰「禿驢,我師父的名字,是你叫的麼?二劍光閃處。一招「玉女穿針」,就向滅法和尚的咽喉溯去。

曹錦兒這時正在氣喘吁吁,听了谷之華這一番話,心里好生為難,要待允許她吧,豈非承認她乃是本派弟子,並且是呂四娘的衣缽傳人?若待不允許吧,又有誰去抵敵滅法和尚?翼仲牟低聲說道︰「師姐。難得谷之華自告奮勇,就讓她試一試吧。」曹錦兒想了一想,提高聲音說道︰「谷之華你好自為之,打退凶僧,我自有區處。」這話說得甚是含糊,但不啻已承認她是本派弟子了。

曹錦兒這句話尚未說完,谷之華早已與滅法和尚動起手來,一陣陣的金鐵交鳴之聲,把曹錦兒的聲音掩沒了。

谷之華自知本身功力不及滅法和尚,一上來便采取攻勢,但見她捏著劍訣,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柔如柳絮,翩若驚鴻,劍勢確是奇幻無方,看得眾人眼花繚亂。滅法和尚將拐杖掄圓,潑水不入,谷之華的出劍雖然是快到了極點,每一劍仍然是被他格開,可是滅法和尚在她的劍光籠罩之下,一時之間,卻也不易反攻。但听得叮當之聲,不絕于耳,轉眼之間,雙方已交換了十餘廿招。

參加這次聚會的一眾英雄,除了一個金世遺之外,其他的人無不驚詫!滅法和尚的武功之高,有目共睹,谷之華初出來時,誰不替她擔心?即算是翼仲牟等深知玄女劍法精妙的本派弟子,也只不過希望她能擋得十招八招,稍稍為邙山派挽回面子而已,豈知連邙由派的掌門人曹錦兒也擋不了滅法和尚的十招,而她卻居然擋了二十招了,還是絲毫未露敗象!觀戰的一班老英雄們,禁不住大為興奮,她每擋一招,他們就給她喝一聲采,采聲如雷,曹錦兒听在心頭,又喜又惱,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感到滿不是味兒,金世遺偷窺她的面色,暗暗好笑。

你道滅法和尚何以在開頭二三十招之內,反而給她迫得處在下風?這里面有個原故。原來這玄女劍法,乃是獨臂神尼在晚年的時候練成的,得她傳授的只有呂四娘一人。獨臂神尼其他各種武功一古惱兒都傳給了了因和尚,就只除了這一套玄女劍法。滅法和尚繼承了因的武學,對曹錦兒、翼仲牟等人的武功了如指掌,早有防備,隨手破解,毫不費力,只有谷之華使出的玄女劍法,他師父未曾學過,他當然也是一竅不通。滅法和尚是存著必勝之心來的,他在未模清楚這套劍法之前,生怕一時失手,貽笑武林,故此不敢輕敵冒進。

待到過了三十多招,玄女劍法的精華已經大半表露,滅法和尚自忖,谷之華的劍法雖然精妙,功力尚未到一流境界,憑著自己精熟的各種武功,已是有把握能夠勝她,于是轉守為攻,將碗口般粗大的鐵拐霍霍展開,但見仗影如山,劍光似練。轉瞬間又斗了二三十招。

一眾英雄看得驚心動魄,采聱漸漸消沉,戰到分際,忽見滅法和尚大喝一聲,鐵拐橫掃,一招「八方風雨」,招數使出,隱隱帶有風雷之聲,陡然間便似有十數根鐵拐同時向谷之華打來。將谷之華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部封住。這一剎那,全場靜寂無聲,只听得旁邊的人心跳!

滅法和尚使出殺手,迫著谷之華也施展一招絕妙的功夫,就在眾人目眩心驚,層層疊疊的拐影將谷之華圍得風雨不透之際,突見谷之華凌空飛起,「當」的一聲,劍尖一點杖頭,又向上空升了幾尺,剛剛避開了滅法和尚從「八方風雨」轉為「潛龍升天」的招數!

有幾位年逾六十的老英雄,當年邙山派清理門戶之時,他們也曾在場作了見證。這時谷之華以絕頂的輕功配合上乘的釗法,使出了這敗中取勝的絕招,他們認得這正是呂四娘當年剌殺了因的殺著,只道歷史重演,禁不住又喝起采來。

可惜谷之華的劍術雖然已盡得師門心法,她到底是個初出道的雛兒,怎能與呂四娘殺了因之時相比?要知呂四娘初出道之時也斗不過了因,她是經過了將近十年,武功閱歷都大有進境之後,又值了因和她的六個師兄惡斗了一場,功力削滅的時候,這才能夠把了因殺掉的。今日谷之華的武功,最多只能比得上呂四娘初下山的時候,而滅法和尚經過幾十年的修練,卻幾乎比得上師父盛年。但見谷之華在半空中換了一個劍花,凌空下刺,依樣畫葫蘆,使出了呂四娘當年殺了因的殺手,滅法和尚大喝一聲︰「來得好!」掌拐兼施,「呼」的一聲,左掌打出了一個劈空掌,右手鐵拐一挺,趁谷之華身形降落之際,戳到了她的丹田。谷之華的劍尖被他的劈空掌震歪,身子懸空,無法闋避。眼看就要命喪在滅法和尚的鐵拐之下!

采聲一變而為驚呼,然而就在這極端危險的時候,谷之華也顯出了她非凡的本領,但見她身子一弓,卻尖在仗頭上輕輕一點,登時倒縱出數丈開外,在場的邙山派弟子,除了曹錦兒、翼仲牟等有限幾人,其他的根本就看不出來,只道谷之華已被滅法和尚的鐵拐打翻,掩面不敢觀看!

金世遺仰天大笑道︰「妙啊,妙啊!這叫做以己之長攻敵之短!曹錦兒你看清楚了?」他用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震得滅法和尚的耳鼓嗡嗡作響。滅法和尚這一招殺手被谷之華逃月兌,正自有點喪氣,再被金世遺縱聱嘲笑,禁不住心頭煩亂,但他怕招惱了金世遺,在這時侯又不敢惹他,只好屏氣凝神,專心去對付谷之華。

說時遲,那時快,但听得谷之華一聲嬌吒,劍光如練,又殺上來。谷之華得金世遺提醒,這一上來,劍法又變,但見她有如蝴蝶穿花,蜻蜓點水,劍招一發便收,稍沾即走,以輕靈之極的身法,展開了迅捷多變的劍術興滅法和尚游斗。這一來與剛才大大不同,根本就听不見兵器踫磕之聲,但見鐵拐縱橫,劍光飛舞,谷之華衣袂飄飄,在杖光劍影之中,倏進倏退,穿插往來,比起剛才的高呼酣斗,更顯得驚險絕倫。

谷之華的輕功要比滅法和尚稍勝一籌,若然她要全身而退,自有可能,可是她為了師門榮辱,卻非和滅法和尚決斗不可,這樣時間一長,滅法和尚的功力比她高得多,滅法和尚只感到有點氣喘,而她卻已是香汗淋灕。

金世遺心中想到︰「這老禿驢口出大言,果然有些真才實學。單打獨斗,我也未必準能贏得了他。谷之華現在雖然未現敗家,久戰下去,終是難免一敗,我既來到邙山,豈能坐視?」但他想來想去,卻是想不出暗助谷之華的法子,若是施用毒針,對付一般的人,那自是不費吹灰之力︰但以滅法和尚這等武功,卻必定給他發覺無疑,而且也未必能夠傷得了他。要知谷之華今日乃是為了師門榮辱而戰,若是憑藉外人之力取勝,勝了他不光采。何況金世遺有言在先,今日絕不伸手管他邙山派的事情,即算金世遺有意與滅法和尚一決雌雄,也決不能在這個時候將谷之華替下。

過了一會,谷之華與滅法和尚又斗了一百來招,滅法和尚越戰越勇,鐵拐展開,呼呼轟轟,方圓丈許之內,谷之華根本無法近身,但她那一柄劍盤旋飛舞,鷹翔集刺,輕靈迅捷,卻也不滅先前。在旁人看來,他們兩人還是個平手相持的局面,看不出勝敗的跡象︰但在金世遺看來,他听那兵器偶然間踫擊的聲音,卻听出了谷之華的真力已滅弱了二成,久戰下去,必敗無疑。金世遺的辦法還未想出,心中更為著急。

那兩個掘墓的軍官,剛才被金世遺用大擒拿手抓起,摔到了翼仲牟的跟前,邙山派的弟子立即將他們縛了,可是當時還沒有餘瑕審問,這時曹錦兒見谷之華與滅法和尚短時間難分勝敗,便叫弟子將那兩個軍官推過來,與翼仲牟商量怎樣處置。應邀前來觀禮的一位老英雄,是北京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霍寶猷,忽然走過來悄悄說道︰「這兩個人都是御林軍中甚得重用的統領,得過皇上賞穿黃馬褂。高的這個叫耿純,矮的這個名叫秦岱。」

說話之間,那兩個軍官已被推了上來,耿純雙眼一翻,大聲說道︰「曹錦兒,你待把咱怎樣?」曹錦兒怒道︰「你們敢上邙山搗亂,毀墓掘墳,罪無可恕,掌刑弟子過來,將他們杖打三百,驅逐下山!」秦岱大笑道︰「曹錦兒,你有這個膽子?除非你敢把我們殺了,否則侮辱朝廷命官之罪,不但你擔當不起,邙山派也擔當不起!你們邙山派比少林寺如何?少林寺與朝廷作對,兀自給一把火燒了。若無膽殺我,我必報仇!」

要知邙山派自獨臂神尼創派以來,便是以反清復明為志,呂四娘連雍正皇帝也殺了,何懼乎兩個軍官?可是邙山派的反清復明是暗中進行的,呂四娘刺雍正之事,武林中雖然盡人皆知,但那也只是私下傳講,絕不敢公開場合談論。至于朝廷方面、更是引為隱諱,不肯承認皇帝是被人刺殺的。正是因此,所以朝廷雖然痛恨邙山派,卻還不敢公然討伐。

周潯的弟子程浩,在邙山派第三代的弟子中,位置僅在曹錦兒、翼仲牟之下,名列第三,他性情比較深沉,一听這兩個軍官的口氣,暗叫不妙,便將師兄翼仲牟拉過一邊,悄悄說道︰「呂姑姑在三十多年前刺殺雍正一事,清廷對咱們邙山派實是含恨已久,只是未曾抓到藉口來毀咱們,咱們雖然暗中反清,表面上卻從未干過殺官佔府之事,沒有把柄落在朝廷手里,今日犯不著為了兩個御林軍軍官,與朝廷公開作對。」翼仲年一想,確是不能不有顧慮,心道︰「即算把這兩個家伙殺了滅口,當著這麼多人,人多口眾,事情也難以隱瞞。殺又殺不得,放又放不得,這卻如何是好?」

曹錦兒被這兩個軍官頂撞,怒不可遏。但一想到其中利害關系,卻也不禁有些氣餒,但為了面子,又不能放過他們,想了一想,冷冷說道︰「你們到此掘我邙山派長輩的墳墓,我只按武林規矩處置,誰管你們是不是朝廷命官?」口氣已然軟了許多。耿純冷笑道︰「你既不承認我們是邙山派的弟子,我們也不承認你是邙山派的掌門,你向我們擺什麼掌門人的身份?談什麼武林規矩、家法處置?即算我們是偷墳掘墓的強盜,你也只能送我們到官府衙門里去,豈能擅用私刑?朝廷難道是沒有法律的麼?」他這一番話打的官腔,卻也有他的一番歪理,曹錦兒氣得渾身頤抖,正待不顧一切,喝令掌刑弟子執行,那秦岱又冷笑道︰「曹錦兒,你是有身家產業兒孫的人,我們拚掉舍了性命,你也難免抄家滅族之禍,我言盡于此,你要殺要剮,悉听尊便!」曹錦兒的夫家乃是涿縣的名門大族,丈夫並不是武林中人,秦岱出言恫嚇,正說到她心中恐懼之處,她縱然不惜自己,卻不能不怕連累夫家。她眼光一瞥,只見翼仲牟與程浩面色沉重,暗暗搖頭,似是示意叫她不要輕舉妄動。

曹錦兒正在為難,忽听得金世遺怪聲笑道︰「曹錦兒,這兩個寶貝是我金世遺拿來的,你怎麼擅自處置?要審他也輪不到你來審!」原來金世遺趁著一部份人注竟場中的惡斗,一部份人注竟曹錦兒的時候,悄沒聲的便走了過來。

翼仲年大喜,急忙說道︰「金老兄,你盡管提去!」曹錦兒雖然氣僨,卻也樂得月兌了關系,不作一聲。金世遺哈哈大笑,一手一個,抓起了那兩個軍官,又回到了呂四娘的墳前,面對著滅法和尚與谷之華,這時谷之華與滅法和尚已斗了二三百招,谷之華香汗濕透羅衣,身形顯得比前遲滯,劍法他沒有剛才那樣靈活了。

金世遺將那兩個軍官往地上一摜,仰大大笑三聲,突然雙眼一睜,滿面殺氣,嚇得那兩個軍官魂不附體。

山頭上所有人,登時都把目光集中在金世遺身上,連谷之華與滅法和尚這一場精采之極的大戰,也顧不及看了。

但見金世遺將那兩個軍官踏在腳下,大聲笑道︰「我一無父母,二無妻室,三無產業,四無子孫,上不怕天,下不怕地,你們的韃子皇帝,若然撞在我的手上,也要打他三百拐杖,殺你們這兩個小小的軍官,只當踩死兩個螞蟻!」那兩個軍官嚇得魂飛魄散,心里叫苦不迭,他們恃著御林軍軍官的身份,可以威脅曹錦兒,可以威脅所有邙山派的弟子,但落在金世遺的手里,卻是毫無辦法。這兩個人中耿純脾氣較硬,拚著豁了性命,把心一橫,罵道︰「你這個千刀萬剮的毒,毒……哎喲,喲……」他那「毒手瘋丐」四個字還未曾罵得出口,但覺體內好像有千百條毒蛇亂竄亂咬,痛得死去活來,恨不得當真死了那還好些,偏偏卻死不了,雖然奇痛攻心。神智卻是清醒得很!

金世遺笑道︰「哈,你這兩個狗頭怎麼不罵了呀?你想激我殺掉你們麼?哪有這樣便宜的事?老子還要慢慢消遣呢!」雙腳踏在他們背心的「歸藏穴」上,這是奇經八脈交會之點,金世遺腳尖稍稍用力,這兩個軍官慘過受天下最厲害的酷刑,慘叫狂嗥,就像兩只受了傷的野獸,許多心腸稍軟的人,都掩了耳朵,不忍卒听。這兩個軍官乃是滅法和尚的愛徒,滅法和尚叫他們上京鑽營,鑽到了御林軍統領的位置,本來早就算定有今日大鬧邙山之事,所以將他們帶來,準備了一著棋子,作威脅邙山派的工具,做夢也想不到會憑空殺出一個金世遺來!這時听得自己的兩個愛徒慘叫旺嚎,入耳刺心,饒是滅法和尚有幾十年靜修的功夫,也禁不住怒火攻心,心神散亂。

谷之華這時正處在下風,她專心一意對忖滅法和尚,眼中所見,只是滅法和尚那根鐵拐,耳中研听,只是為了辨別鐵拐打來的方位,盡管金世遺鬧得大翻地覆,她卻有如不見不聞。這樣一個分心,一個專注,登時將形勢扭轉過來,但見谷之華趁勢反攻,劍氣如虹,寒光匝地,刷刷幾劍,把滅法和尚殺得連連後退!

滅法和尚暗叫不妙,即算他這時要抽出身來去斗金世遺,其勢亦所不能,急忙定下心神,重施殺手。腳跟剛剛站定,只听得金世遺又在那邊罵道︰「呂四娘是我平生最欽仰的人,你們敢掘她的墳墓,我非得重重的教訓你們不可。現在我有兩條路給你們選擇,你們若不認罪。我就拚著三天三夜不睡,陪伴你們,我有十八種刑罰,一樣一樣,讓你們受用;你們若肯認罪,听我所言,嘿,嘿,我看在你們肯認錯的份上,也許可以饒了你們。」那兩個軍官一听,若不認罰,要受三日三夜的酷刑,這等酷刑片刻也自難捱,何況三日三夜?急忙叫道︰「我們知錯了,我們認罪了!」

金世遺道︰「空口認錯,不能算數。先在這墳前叩三個響頭,給呂四娘老前輩陪罪!」雙腳提起,放了那兩個軍官,那兩個軍官爬起身來,立即叩頭有如搗蒜,一口氣磕了六七個響頭,遠遠超過了金世這所定之數。

金世遺忍住了笑,又道︰「左右開弓,各打自己耳光二十,打一下要罵一聲,罵你自己是混賬王八蛋,瞎了眼的龜兒子!」那兩個軍官到底是御林軍統領的身份,這樣侮辱自己的話如何罵得出口?方自躊躇,金世遺突然一聲冷笑,提起了鐵拐,瞪眼罵道︰「好呀,你們的骨頭居然很硬,不肯罵嗎?我倒要試試看,你們的骨頭是不是真硬?」作勢便要打下,那兩個軍官連忙左右開弓,咿僻啪啪的自打耳光!打一下罵一下,「王八蛋」、「龜兒子」之聲,叫得震天價響!

滅法和尚氣得七竅生煙,眼見愛徒在天下英雄面前,受金世遺這等凌辱,他這個做師父的面子何存,即算奪得邙山派的掌門之位,這恥辱也是終生難洗的了!

高手比斗,哪容稍稍分心?滅法和尚剛剛站穩了腳步,與谷之華打成平手,這時一動了氣,氣躁心浮,谷之華突然一招「白虹貫日」,霜華寶劍寒光疾吐,刺到他的咽喉,滅法和尚急忙倒退閃避,但听得「刷」的一聲,僧袍已給谷之華一劍穿過。幸而滅法和尚仗著精純的內功,吞胸吸月復,劍尖就差那麼半寸,沒有傷著他的皮肉,可也給嚇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得金世遺又在那邊大聲吩咐道︰「你們這兩個王八蛋果然听話,現在再罵,罵這個老禿驢,是他將你們帶來的,他要做掌門,卻叫你們受罪,你們理該罵他,我看誰罵得最狠,我就先放誰。」

武林之中,師徒有如父子,要徒弟親口來罵師父,端的比任何侮辱還要難受得多!耿純大叫道︰「金世遺,你殺了我吧!」金世遺冷笑道︰「呸,你不肯罵?你想死麼?哪有這樣便宜的事?」

拐杖一戳,「卜」的一聲,在他背心的「歸藏穴」重重截了一記,耿純慘叫一聲,但覺五髒六腑都好像要翻轉過來,痛得在地上打滾,金世遺道︰「你罵不罵,不罵還有更厲害的讓你嘗嘗。」隨手又把拐杖頂著秦岱的後心,喝道︰「還有你呀,你罵不罵?」

秦岱嚇得魂不附體,急忙罵道︰「賊和尚,賊和尚!」耿純也跟著罵道︰「老禿驢,老禿驢!」

金世遺喝這︰「我听不見,大聲一些!好!你們兩個比賽,若誰罵得狠些!」金世遺提著拐杖,瞪眼看著他們,耿純、秦岱不敢不罵,第一句最難罵得出口,一罵出口之後,廉恥之心便已喪盡,第二句、第三句……就跟著滔滔不絕,滅法和尚所做的好些壞事,,都從他這兩個心愛的徒弟的口中罵出來了!

秦岱、耿純這一頓破口大罵,邙山派的弟子听了,痛快之極,他們罵一聲「老禿驢」,邙山派的弟子就拍掌叫一聲「好!」滅法和尚一句句一聲聲听得分明,氣得死去活來,既恨金世遺,也恨徒弟太不爭氣。

金世遣將秦岱、耿純推前幾步,雙掌按著他們的背心,讓他們正面向著滅法和尚,縱聲大笑道︰「好,好!罵得痛快!再罵,再罵!」滅法和尚暴跳如雷,猛地喝道︰「金世遺你辱我大甚,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正待擺月兌谷之華,跳出圈子與金世遺拚命。話聲未停,只听得「卡嚓」一聲,谷之華凌空躍起,疾風般的一劍削過,滅法和尚的肩膊給她削去了好大一片皮肉,連肩胛骨也給劍鋒割裂了!金世遺雙掌一收,笑道︰「你們罵得很好,可以將功贖罪了,滾吧!」秦岱、耿純如聞大赦,以袖掩面,哪敢再看師父,急急忙忙的鼠竄而逃!

金世遺哈哈大笑,跳了出來,向著滅法和尚說這︰「你敢上山掘呂四娘的墳墓。你便不說,這筆賬我也是要與你算的。但你今日已受了傷,我金世遺可不願欺負受了傷的人,等你養好傷之後,我隨時候教!」

滅法和尚敗在谷之華的劍下,氣恨之極,可是他受傷非淺,此時此際,莫說再斗金世遺,即使谷之華他也打不過了。滅法和尚一想,若要出氣,只怕就得送掉老命,這口氣便不由得他不咽下去。當下扔下了兩句門面話,在邙山派的弟子呼喝聱中,拋下鐵拐,狼狽逃下邙山。

谷之華插劍歸鞘,走到曹錦兒面前施了一禮,稟道︰「仰仗師父庇護,師姐威風,弟子谷之華已將凶僧驅逐下山,特來繳令!」其實她這一番敗中取勝,全仗金世遺的妙計將滅法和尚激怒,到會的人,誰不知道?曹錦兒心中方自明白,谷之華這番話只是為了顧全她掌門的面子而已。

翼仲牟道︰「師姐,谷之華殺敗凶僧,對本門大有功勞,對她的處罰是否可以從寬,仍準她留在門牆之內?」曹錦兒毫無歡悅之容,淡淡說道︰「我自有區處,師弟你不必多言。」翼仲牟討了一個老大沒趣,只好退下。

這時所有的眼光又都集中在曹錦兒身上,曹錦兄含羞帶怒,避開了谷之華的施禮,站起來,緩緩說道︰「谷之華,你今日驅逐凶僧,保全了你師父的墳墓,念在此處,我對你特別寬容,寶劍劍譜,都不必繳回,但你的父親乃是邙山派的公敵,邙山派不能留你,我準你自立門戶,也準你與我的呂姑姑保留師徒名份,春秋祭掃,你可以上邙山上墳,但你卻不可用邙山派弟子的名義在外招搖了,好,你好生去吧!」

此言一出,即算邙山派的弟子之中,亦有許多人認為過份,可是大家懾于掌門師姐的威嚴,都噤不作聲。翼仲牟剛剛踫了一個釘子,也不便再說了。

過了半晌,程浩走上前來,緩緩說道︰「谷之華今日驅逐凶僧,為本派立了很大的功勞,請師姐開恩,是否更可以從寬處理?」曹錦兒板起面孔,冷冷說道︰「我不迫她繳回寶劍劍譜,又準她自立門戶,作為本派的旁支,這已經是寬大之極,還要怎樣開恩?她父親是本門的大仇人,你敢不敢擔保將來有事之時,她胳膊不向內彎?心向親父?與其將來鬧出事情,何如現在防患未然,請她出去?」曹錦兒這番話純是為本門著想,確實也有理由,程浩雖然相信谷之華不會再認那個大魔頭做父親,可是叫他擔保,他卻不敢負這干系,被曹錦兒說了一頓,只好默不作聲。

老英雄霍寶猷自恃與邙山派兩代都有交情,走出來道︰「貴派清理門戶,老朽外人,本來不應多說。但想呂四娘只有這個弟子,若將她的衣缽傳人逐出門牆,她泉下也不心安。是否可以念在呂四娘的份上,準她留下?」霍寶猷倚老賣老,措辭失當,言下之意,倒似乎有點責怪曹錦兒了。曹錦兒勃然變色,說道︰「我呂姑姑平生嫉惡如仇,若她知道誤收了大魔頭孟神通的女兒做徒弟,只怕她的處置比找更要嚴厲!」霍寶猷甚為沒趣,心想︰「若是呂四娘在生,她深明道理,一定不會這樣做。」可是呂四娘已死,誰能將呂四娘起于地下,再去問她?回應人:HighKing回應時間:10/12/9817:47

霍寶猷的拜把兄弟許安國看不過眼,走上來道︰「剛才我听柳行森老弟所說,兩湖大俠谷正朋收留孟神通的遺嬰的時候,曾說過這樣的話︰父母有罪,嬰兒無罪。這位谷姑娘得到兩湖大俠的教養,又得呂四娘十載的薰陶,縱有惡根,亦當去盡。何況我適才看她行事,明知不敵,也肯出來拚命力斗凶僧,確是維護本門的好弟子。曹女俠請你三思,再行考慮,是否可以收回成命?」許安國這番話通情達理,曹錦兒也有點動容,可是面子難下,仍然說道︰「我也但願她是俠義中人,但她父親是本門仇敵,此事非比尋常,我寧願讓武林同這認我嚴厲寡情,我也不敢舍本門留下一個心月復之患!」

說來說去,曹錦兒總之是不放心。谷之華淚光瑩然,好幾次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就在這時,忽听得金世遺哈哈大笑之聲,跳出場來,將谷之華一把拉了就走。

曹錦兒嚇了一跳,只當金世遺要來鬧事,卻見金世遺一把拉著了谷之華,仰大笑道︰「大丈夫正當獨往獨來,一空依傍!谷姑娘,你是巾幗須眉,女中英杰,何苦受這個臭婆娘的悶氣?依我說呀,她要你自立門戶,那正是求之不得,去休,去休!」不由分說,拉起谷之華便走。

其實谷之華若肯再三求情,按照武林規矩,在師父墓前,向掌門師姐具下最嚴厲的生死甘結,發誓永遠服從掌門人的命令,決不背叛本門,勾結「外人」即使這個人是她的生父,那麼曹錦兒有了保證,再加上武林前輩的說情,曹錦兒下得了台,她必定會趁勢收篷,準谷之華仍留在門牆之內。谷之華和許安國都听出了她最後那一段話,口氣已有點松動,可是許安國究是外人,他不便叫谷之華這樣做;而谷之華呢,她一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後,雖然早就下了決心,不會再認孟神通做她的父親,可是她在天下英雄之前,同曹錦兒如此屈辱,低頭服軟,並聲言與她的生父為敵,她也有她少女的矜持,如何能咽得下這一口氣?這也就是谷之華一直淚光瑩然,好幾次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的原因。

這時谷之華心想,事已如此,再留在邙山派內,也實在沒什麼意思,她被金世遺扯著了衣袖,身不由己的踉他走了幾步,忽然一下摔月兌,金世遺叫道︰「你還留戀什麼?此時不走,尚待何時?」谷之華走到師父墓前,叩了三個響頭,朗聲說道︰「師姐在上,小妹今日拜別了!」

曹錦兒被金世遺罵她做「臭婆娘」,氣得渾身發抖,但一來金世遺剛才替她處置了那兩個軍官,消除了邙山派的禍患,又因此而激怒了滅法和尚,讓谷之華得以從容取勝,保全了邙山派的面子,縱然曹錦兒不便向他道謝,也總不能再叫眾弟子去圍攻他。二來以曹錦兒的身份︰也絕不可以與金世遺胡罵一通。因此雖然氣得渾身發抖,卻實在拿金世遺沒有辦法。這時谷之華向她拜別,她把一腔怒氣都發在谷之華身上,側身避開,不受谷之華的禮,冷冷說道︰「從今之後,我不是你的師姐,你也不是我的師妹,你愛跟什麼人,我管不著!」

金世遺冷笑道︰「曹錦兒,你瞧不起我,我更瞧不起你了。不是看在呂四娘份上,我今日就叫你吃我一頓拐杖!」曹錦兒氣得七竅生煙,龍頭拐杖一擺,未曾說話。金世遺驀然雙眼一翻,喝道︰「你敢再說半句話!」曹錦兒確是有點怕他。見他日露凶光,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話也說不出來,金世遺哈哈大笑,連呼痛快,拉著谷之華便下邙山。正是︰

獨往獨來何足懼?是清是濁自分明。

上一章加入書簽下一章
首頁 | 詳情 | 目錄 | 簡體版 | 電腦版
zwxiaoshuo.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