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 第 19 卷 第八章 過海神仙
換上禁衛武服的寇仲、徐子陵,策騎來至曼清院大門處,喝道︰"秀芳小姐的車駕起行了嗎?"
把門者連忙啟門,道︰"兩位官爺,秀芳小姐仍在梳洗,不過馬車已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起行。"
寇仲大擺官款道︰"給我引路!"
接著兩人躍下馬來,隨帶路者往內院走去,路上寇仲旁敲側擊,很快便弄清楚尚秀芳所帶隨從和平常出門赴會的情況,心中立有定計。
天上仍是密雲不雨,壓得人心頭沉翳煩悶,院內的花草樹木,也像失去了顏色。
抵達尚秀芳居住的小院時,尚秀芳的十多名隨從正在抹拭車馬,準備出發。
寇仲遣走引路的人,把那叫白聲的隨從頭子拉到一旁說道︰"玄應太子特別派我們來保護秀芳小姐,白兄該知近日東都事故頻生吧!"
白聲打量兩人一會後,道︰"兩位軍爺臉生得很。"
寇仲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道︰"我們這些日子來都跟玄感公子到了偃師辦事,所以少有見面。不過上趟秀芳小姐到尚書府,我不是見過白兄嗎?只不過我守在府內而已,還記得秀芳小姐第一首便是甚麼『少年公子負恩恩』,嘿!我只記得這一句,其他的都忘了!"
他說的自是事實,白聲疑慮盡消,但仍眉頭緊皺道︰"我也聞得東都不大太平,玄應太子果是有心。不過小姐素不喜歡張揚,兩位軍爺這麼伴在兩旁,只怕小姐不悅。"
旁邊的徐子陵心中好笑,心忖這麼十多個隨從前後簇擁,仍不算張揚嗎?可知只是這白聲推托之詞。又或尚秀芳小姐想予人比較平民化的印象,不願公然與官家拉關系。
寇仲卻是正中下懷,拍拍白聲肩膀道︰"這個容易,待會我們月兌下軍服,遠遠跟在隊後便可以了!"
白聲那還有甚麼話說,只好答應。
此時盛裝的尚秀芳在兩名俏婢扶持下出門來了。寇仲忙『識趣』地扯徐子陵避往一旁,沉聲道︰"現在只要能過得皇城入口那一關,我們便是過了海的神仙啦!"
***
尚秀芳的車隊開出曼清院,朝皇城駛去。
徐子陵和寇仲在隊尾處,瞻前顧後,裝模作樣。
各人都不住抬頭望天,怕積聚的大雨會隨時傾盤灑下,且下意識地提高了車速。
走了不到片刻,後方蹄聲驟響。
寇仲和徐子陵警覺後望,立時心中叫糟,原來追來者竟是李世民、龐玉、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四人。
此時他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向天禱告,希望李世民並不認識尚秀芳的每一個從人,否則立要給揭破身份。
李世民等可不同白聲,豈是那麼易被欺騙的。
兩人連忙前後散開,又運功收斂精氣,佝僂身子,免致引起李世民等人的警覺,暗幸若非坐在馬上,只是兩人挺拔的身形便可令敵人對他們大為注意了。
李世民領先越過他們,似乎心神全集中到甚麼要緊事情上,並沒有對他們投上一眼。
白聲等紛紛行禮,李世民則以頷首微笑回報。
龐玉等緊隨李世民,也沒有怎樣注意他們。
李世民追到馬車旁便同速而行,道︰"秀芳小姐好!世民來遲了!"
兩人心叫好險,原來李世民竟預約了尚秀芳要陪她入宮的。
尚秀芳隔下垂的帑幕還禮問好後訝道︰"秦王一向準時,為何今天竟遲到了,秀芳並無任何嗔怪之意,只是心生好奇吧!"
李世民仰望黑沉沉的天空,伴馬車走了好一段路,才嘆道︰"秀芳小姐可還記得寇仲和徐子陵嗎?"
後面的寇仲和徐子陵正傾耳細听,聞得李世民向尚秀芳提及自己的名字,都大感興趣,一方面奇怪李世民的遲到為何與他們有關,另一方面亦想知道這色藝雙全的美女如何回答。
尚秀芳尚倏地沉默下去,好一會始輕柔地道︰"提到寇仲!秀芳曾與他有兩次同席之緣,印象頗深,總覺得他氣質有異于其他人。至于徐子陵呢!只在听留閣驚鴻一瞥的隔遠見過,仍未有機會認識。秦王的遲到難道是為了他們嗎?"
她的聲音婉轉動听不在話下,最引人處是在語調中透出一種似是看破世情般的灑月兌和慵懶的味兒。此時不見人而只听歌聲,那感覺可更加強烈。
透過她說話的頓挫和節奏,亦令人聯想和回味她感人的歌聲,憂怨中搖曳落漠低回的感傷,間中又似蘊含一絲對事物的期待和歡愉,形成非常獨特的神韻。
李世民苦笑道︰"秀芳小姐可知世民和他們本是好友,但現在卻成了生死相拚的仇敵?"
尚秀芳"啊"!的嬌呼一聲,好一會然後低聲道!案秦王這些時日來,是否為了此事弄得心身皆忙呢?"
李世民沒有正面作答,岔開道︰"我剛才正為他們奔波,原來只是一場誤會。"
尚秀芳訝道︰"寇仲不是為王公效力的嗎?"
李世民嘆道︰"那是以前的事了。秀芳小姐不要讓人世間的爾虞我詐沾污了雙耳。"尚秀芳似在試探的道︰"他兩人雖是武功高強,英雄了得,但若要與秦王作對,是否太不自量力呢?"
蹄音Ⅹ嗒中,車馬隊轉入通往皇城的沿河大道。
洛水處舟船往來,與道上的人車不絕,水陸相映成趣。
眾人都因她動人的聲音忘了黑沉沉的天色。
李世民呼出一口氣喟然道︰"這兩人已不可用武功高強來形容他們那麼簡單,他們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天才橫溢的絕代高手,更難得的是智勇兼備。所以直至今天,仍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他們。連想置他們于死地的李密最後都栽在他們手下,即此便可想見其余。"
語氣透露出濃厚的無奈和傷情,使人感到他確是很重視和珍惜這兩個勁敵。
如此推崇敵手,亦可看出他廣闊的胸襟和氣魄,不會故意貶低對方。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都泛起異樣的感受。想不到李世民這樣看得起他們,難怪會如此不擇手段的與王世充合作以圖殲滅他們。
尚秀芳低聲道︰"他們為今是否仍在東都?"
李世民道︰"這個非常難說,當他兩人隱在暗里圖謀時,誰都感到難以提防和測度!"
此時車馬隊抵達承福門,守門的衛士舉戈致禮,任由車馬隊長驅直進。
寇仲和徐子陵高懸的心終可輕松地放下來。
李世民與尚秀芳停止說話,在親衛的開路下,穿過太常寺和司農寺,在尚書府前左轉,入東太陽門,沿內宮城城牆旁的馬道直抵內宮的主大門則天門,進入氣魄宏大的宮城。
內宮城中殿宇相連,樓台林立,殿堂均四面隔高牆,牆間設有門戶,殿堂間連環相通。
徐子陵是首次踏足宮城,寇仲上趟雖曾逃入宮城。卻是連走馬看花的時間和心情都欠奉,故而都有大開眼界的感覺。
只是則天門,便可看出隋煬帝建城所投下的人力物力。
此門左右連闕,闕高達十二丈,輔以垛樓,門道深進十多丈,檐角起翹,牆闕相映,襯托出主體宮殿的巍峨雄偉。
入門後,衢道縱橫,位于中軸線上共有三門兩殿,門是永泰門、乾陽門和大業門、殿則乾陽、大業兩殿。
乾陽殿為宮城的正殿,是舉行大典和接見外國使節的地方。
乾陽門門上建有重樓,東西軒廊周匝,圍起大殿外的廣闊場地,此時已有幾隊車馬停在殿門外,可知殿內正舉行盛會。
乾陽殿不愧宮城內諸殿之首,殿基高達尋丈,從地面至殿頂的鴟尾,差不多有二十丈,四面軒廊均有禁衛把守,戒備森嚴。殿庭左右,各有大井,以供皇宮用水;庭東南、正南亦建有重樓,一懸鐘,一懸鼓,樓下有刻漏,到某一時刻便會鳴鐘鼓報時。
殿體本身則更規制宏大,面闊十三間,二十九架,三階軒,柱大二十四圍,文棟雕檻,雪楣秀柱,綺井垂蓮,飛虹流彩,望之眩目。
寇仲隨隊尾,與徐子陵並排而行。
他們再不用擔心李世民,但卻擔心白聲。
現在的情況是李世民以為他們是尚秀芳的人,而白聲則認定他們是王世充的人。
所以只要王世充的禁衛顯露出任何不把他們當是自己人的神態,白聲便會知道他們是冒充的。
這結果似乎是不可避免。
假若沒有李世民同行,他們或者仍可設法先行出手制白聲,但現在當然辦不到。
正頭痛時,車馬緩緩停下。
宋蒙秋從殿台上迎下時,李世民躍下馬來,親自為尚秀芳拉開車門。
四周全是禁衛軍,想溜掉亦沒有可能。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無奈的眼色,亦各自硬頭皮下馬。
禁衛過來為他們牽馬。
『轟隆』!
一聲驚雷,震徹宮城。
狂風刮起,吹得人人衣衫拂揚,健馬跳竄驚嘶。
接豆大的雨點灑下,由疏轉密。
宋蒙秋似早有準備,忙打開攜帶的傘子,遮盈盈步下馬車的絕色美人兒。其他人只好暫做落湯雞。
地暗天昏。
尚秀芳和李世民等匆匆登上殿時,雨勢更盛,傾盤而下。
最高興的當然是寇仲和徐子陵,他們趁各人忙避雨之際,展開身法,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往東南的鐘樓處。
***
兩人望乾陽殿典雅宏大的殿頂,都生出歷史重演的奇異感覺,甚至有些兒不寒而□。
殿頂離開他們置身處的鐘樓遠約三十丈,和昨晚榮府的情況大致相同。而滂沱大雨亦把白天變換成黑夜。
環繞大殿的圍廊滿布避雨的禁衛軍,而他們唯一入殿的方法就是從上而下,由接近殿頂的隔窗突襲殿內的目標。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你不是有方法可渡過這樣的遠距離嗎?在這里是否可重施故技呢?"
徐子陵點頭道︰"當然可以,現在還更輕易,因為我們多了條原來用來攀城牆用的長索子。來吧!"
寇仲解下背囊,把長達十丈的索子取出,遞給徐子陵道︰"今次要看你的能耐!"
徐子陵胸有成竹的把繩子的兩端分別捆緊兩人腰上,道︰"若這方法到不了乾陽殿頂,那時便用來逃命好了!"
順手拔了他的井中月。
寇仲抗議道︰"你至少該告訴我應怎樣配合吧?"
徐子陵道︰"非常簡單,我把你送往空中,你再運氣滑行,然後由小弟擲出井中月,你便學晃公錯踏飛鈸般憑刀勢投往目的地,記至緊要運功把刀吸住,若『叮』的一聲插在殿頂處,我們便要一起宣告完蛋。"
寇仲立時雙目發光,道︰"真有你的!"
徐子陵低喝道︰"起!"
寇仲躍離鐘樓,徐子陵平伸雙掌,在他腳底運勁一托,登時把他斜斜送上遠達十丈和雷雨交加的高空去。
若在平時,驟然來個空中飛人不給人發覺才怪,但在這樣的疾風大雨中,縱有人肯望天,怕亦看不見他們。
一道閃電,裂破寇仲頭頂上的虛空。
寇仲到勢子盡時,一個翻騰,像尾魚兒般朝殿頂方向滑過去。
此時徐子陵亦斜沖而起,直追寇仲。
暴雨嘩啦聲中,寇仲『游』過近十丈的空間,到離殿頂仍有近十五丈的距離時,徐子陵運勁擲出的井中月,剛巧到了他身下。
寇仲一把抓刀柄,同時提氣輕身。
『蹬』!
兩人間的幼索扯個筆直。
寇仲被帶得直抵殿頂邊沿時,徐子陵亦被幼索的帶動借力再來一個空翻,落往他旁。
行動的時候到了。
兩人腳勾殿頂,探身下望。
通過接近殿頂透氣窗隔,廣闊的大殿內燈火通明,擺開了十多個席位,分列兩排,向主席。
悠揚的樂聲和談笑的聲音,在雨打瓦頂檐脊的嗚聲中,仿佛是來自另一世界的異音。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李小子這麼公然出席王世充在宮殿內舉行的盛會,是否等若間接承認王世充的帝位呢?"
徐子陵正細察形勢,見到王世充主席左邊第一席坐的是王玄應,接是郎奉、宋蒙秋,榮鳳祥等人,右邊首席卻是尚秀芳,次席才是李世民,其他全是洛陽的官紳名人。
沒好氣的答道︰"虧你還有時間想這種事,李小子肯參加這午宴,當然有他的理由哩!"
他說話時,雨水順項頸流到他臉上口里,使他有種痛快放任和隨時可豁出去的感覺。
整個天地都被雷鳴電閃和雨響填得飽滿,對比起殿內溫暖的燈火,外面就顯得特別狂暴和冰冷無情。
雨水從瓦面沖奔灑下,像一堵無盡的水廉般投到殿廊旁的台階去。
衛士都縮到廊道靠殿牆的一邊,似乎整個皇宮就只他們兩人吊在殿檐處任由風吹雨打。
每根頭發都在淌水。
王世充可恨的聲音從殿內隱約傳上來道︰"秀芳大家今晚便要坐船離開,讓我們都來敬她一□,祝她一路順風。"
兩人這才恍然,明白為何宴會在午間舉行,又且李世民肯來赴宴。
寇仲湊過來道︰"我詐作行刺王世充,你則負責去擒拿小玄應,如何?"
徐子陵搖頭道︰"王世充由我負責,你去對付李小子,好把尉遲敬德那三個家伙牽制住。"
寇仲愕然道︰"那誰去擒人。"
徐子陵月兌掉面具,道︰"當然是小弟,王玄應見到老爺遇襲,必會搶過來救駕,那就是他遭擒的一刻。"
寇仲學他般除下面具,道︰"你小心點榮鳳祥,只要他比榮姣姣更厲害一些,便夠你頭痛的。嘿!你說我會否一時錯手把李小子宰掉呢?"
徐子陵沉聲道︰"我們的目標是要救虛先生,你若貪功求勝,反被敵人擒下,我們便要全盤皆輸,那時要換的便不是虛先生而是你這蠢家伙,明白了嗎?"
寇仲苦笑道︰"在你面前,為何我總像是愚蠢的一個?"
徐子陵不再跟他胡扯,道︰"何時動手?"
寇仲沉吟道︰"你說呢?"
徐子陵抹掉封眼的雨水,露出笑意,輕柔地道︰"當然是當敵人的警覺性降至最低的時刻!告訴我,那該在甚麼時候動手?"
寇仲燦爛她笑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我們的秀芳大家開金口之時,就是我們出手的一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