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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芳華 第二十七章 變生倉猝

攝魂魔君顯然對天地雙仙心存怯念,沉聲道︰「兩位是世外高人,也替那賤人把守門戶?」

天玄子臉一沉,舉步接近冷笑道︰「姓匡的,你給我說話小心了。」

「你想怎樣?」攝魂魔君色厲內茬地問。

「想怎樣?哼!想要你爬出潛山山區。」天玄子惡聲惡氣地說,逐步逼近。

攝魂魔君遲疑地向後退,憤然道︰「兩位久已不過問江湖是非,為何要插手干預在下與紫金鳳的事?太不公平了。」

「哼!鳳凰谷人間樂土,不許你這種人性迷失的人涉足。識趣些,你還不快滾?」

「你……」

「不然貧道要慈悲你了。」

地玄子接口道︰「像他這種人,活著是一大災禍,死了天下雖不至于太平些,至少不會比現在亂。道兄,廢了他也是一大功德,也替咱們積些外功,兩全其美,豈不甚好?」

攝魂魔君臉色大變,失措地說︰「好,我走,山長水遠,後會有期。」

匡姑娘卻不知利害,叫道︰「爹,咱們不能半途而廢,他們只有兩個人……」

「雖然貧道只有兩個人,但已經嫌多了,一個人你父女也萬無幸理。」天玄子冷笑著說。

攝魂魔君惱羞成怒,憤火中燒,忽聲道︰「你在門縫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你敢與咱們父女放手一決麼?一比二,你……」

「一比三也無妨,貧道接下了。」天玄子傲然地說,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杜弘的藏匿處。

杜弘原已挺身而起,隨又徐徐蹲下。他正感勢孤力單,攝魂魔君也是來鳳凰谷尋仇的人,多兩個人並不是壞事,道雖不同,亦可姑且相謀,他要釋嫌幫助攝魂魔君,情勢迫使他需要朋友協力。

攝魂魔君沒有長劍,拔出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說︰「一言為定,叫地玄子退遠些。」

匡姑娘拔劍出鞘,氣涌如山地叫︰「爹,雙劍合壁。」

「用乾坤劍陣。」攝魂魔君沉叱,疾沖而上。

匡姑娘隨後撲上,劍上傳出陣陣龍吟,表明她已用內力御劍,而且修為不弱,內功火候不差。

一聲怒嘯,攝魂魔君斜沖而出,搶攻下盤,人挫腰貼地掠進,匕首幻化一道淡淡光弧,搶攻天玄子的左足。

匡姑娘在同一瞬間沖上,及時飛躍,像怒隼穿林,以雷霆萬鈞的聲勢,向下疾降攻取上盤。她這種隨後飛躍下擊的身法,正好配合乃父搶攻下盤的招式,不管天玄子躲避或接招,皆在她乘機下搏的控制下,決難應付她父女配合得天衣無縫似的上下同時齊攻。

可是,他們估錯了天玄子的實力。天玄子一聲狂笑,身形微俯,左手疾沉,毫厘不差地雙指拂向攝魂魔君持匕首的脈門要害。

同一瞬間,天玄子的拂塵上揮。

高手相搏,貼身便勝負立判,雙方皆全力相拼,生死須臾。

「哎……」攝魂魔君驚叫,匕首月兌手,人向側滾倒,逃出丈外一躍而起,右手抬不起來了,臉色蒼白。左手不住顫抖。

他的脈門受擊,但左手也給了天玄子一記金絲攝魂掌,擊中天玄子的左膝。

同一剎那,「刷」一聲響,匡姑娘的劍飛拋三丈外,翻騰著落入草叢中不見了。而匡姑娘被震飛丈外,斜墜在草中砰然震響。

同一瞬間,天玄子急退八尺,屈左腿跪倒,臉色灰敗地說︰「貧道忘了你的攝魂掌,好厲害。」

攝魂魔君身形一晃,終于站立不牢,挫倒在地。

地玄子奔近天玄子,急問︰「道兄,如何?」

天玄子吃力地站起,苦笑道︰「小意思,吞一顆九轉丹,掌毒便可迫住,得躺上三五天,不妨事。快把他們趕走。」

地玄子放了心,高叫道︰「你們是要自己爬下山去呢,抑或是要勞駕貧道拖死狗似的拖你們走?」

攝魂魔君吃力地站起,氣沮地叫︰「女兒,你可無恙?」

匡姑娘傲氣全消,臉色蒼白,搖搖晃晃站起說︰「爹,女兒支持得住。」

地玄子怪笑道︰「給你們十聲數送行,數盡而未逃出視線外,貧道要捆起你們拖下山去!」

攝魂魔君父女走路都感困難,十聲數怎能遠出視線外?怒叫道︰「地玄子,不可欺人太甚。」

「哈哈!你上門欺人,怪不了貧道。二!」

「你……」

「三!四!五……」

杜弘長身而起,長笑道︰「道長,且慢叫數,天玄子說以一比三,在下還未出手吧,哈哈!把在下放翻,再叫數趕人並未為晚。」

地玄子嘿嘿笑,說︰「剛才你就該出來的。」

「這時晚了麼?」

「一比三……」

「閣下反悔還來得及。這樣呢,你我一比一,公平交易,如何?」

地玄子狂笑道︰「哈哈哈……你?你一個侞毛未干的小伙子,要與貧道一比一公平決斗?」

「對,你如果不敢,可以走,沒有人攔你。」

地玄子搖搖頭,笑道︰「你是貧道所踫上的第一個狂妄之徒。好吧,如果貧道不成全你,天下英雄豈不恥笑貧道小氣?上吧,你用劍,貧道用拂塵。」

「我勸你還是用劍趁手些。」杜弘也含笑道,緩緩拔劍出鞘。大敵當前,他不敢大意,劍出鞘神色立變,莊嚴肅穆六合如一,亮劍說︰「道長請賜教。」

他玄子一怔說︰「看你不出,居然名家身手,赫然一代劍術大家的氣概,但不知是不是外強中干唬人的功架?」

他神色雍容地談笑,說︰「搭上手便知虛實,當然瞞不了你的法眼,請!」

地玄子拂塵一抖,拂尾根根直立不倒,沉靜地說︰「貧道候教。」

杜弘從容獻劍,表示尊敬這位早年俠名四播的世外高人,然後一聲「放肆」,虛攻三招。

地玄子並不因他的禮招而大意,身形閃動,如同行雲流水,極有風度而小心地接下三招。

杜弘在第三招勢盡的剎那間,一聲低叱,招變「亂灑星羅」,撒出了千重劍浪。

天色已暗,雙方皆有速戰速決的企望,下手不留情,全力施展,皆志在必得。

劍涌千層浪,拂化萬重山,好一場罕見的惡斗,劍氣拂風遠及丈外,草葉激射如被罡風所摧,風雷聲隱隱,罡氣撕裂聲尖厲刺耳,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十招、二十招……

驀地,旁觀的天玄子大叫︰「小心中宮!」

名家交手,用得著小心中宮?初學乍練的人,也知道如何守護中宮。

「嗤!」罡風銳嘯。

「啪!」勁氣突發爆鳴。

人影飄搖,各向側飄退。

杜弘著地後再退兩步,穩住了身形,舉劍的手堅定如鑄,神色凜然地哼了一聲。

地玄子滿頭大汗,拂塵只剩下寸長的塵尾,胸月復之間,道抱出現一個洞孔,不見血跡,似未受傷。雙目惶恐地盯視著杜弘,吸入一口長氣,悚然問︰「你用的是何種劍術?」

他一字一吐地說︰「你自己去揣模。現在,在下也給你們十聲數送行,一!」

「留下名號。」地玄子沉聲叫。

「銀漢孤星杜弘。二!」

「貧道記住了。」

「三!」

攝魂魔君急叫道︰「杜老弟,滅口,擒虎容易縱虎難……」

「四!」杜弘不理會地叫數。

地玄子丟掉斷拂塵,攙扶著天玄子,揚長而去。數數至第八聲,兩人已走了個無影無蹤。

攝魂魔君嘆口氣,苦笑道︰「老弟,你不該放他們走的。」

杜弘冷笑道︰「天地雙仙如果也該死,你攝魂魔君更……」

「老弟,別損人了。石牌碼頭多有得罪,休怪休怪,老夫這里向你賠禮。」

「不必了。」

匡姑娘的態度完全變了,變得喜形于色,上前笑問︰「杜兄,你為何要救我們?」

「咱們是有志一同。」他冷冷地說。

「哦!原來你也是來向紫金鳳尋仇的?」

「不錯,你們呢?」

攝魂魔君接口道︰「事情是這樣的。三月前,紫金鳳在舍下劫走了老夫黃金千兩,留下紫金鳳凰令……」

「在下也劫走了你數百兩金銀。」

「呵呵!其錯在我,怪老弟不得。」攝魂魔君訕訕地說。

「前輩的造孽錢真不少,想必是百萬富豪了。」

「老弟笑話了,其實……」

「怪事,紫金鳳劫了尊府千兩黃金,你父女還敢來索討?」

「我父女不在家,因此被那賤人輕易劫走了。」

匡姑娘走進,眉花眼笑地說︰「杜兄,不要再問了,目下咱們是志同道合……」

「且慢,話先說明白,在下與你們道不同志亦不同,必須……」

「杜兄,嘻嘻!先別生氣好不好?你意在進鳳凰谷,家父與我也有此念頭,這就夠了,一切還得仰仗你的鼎力。石牌的事,就此放開好不好?我這里向你賠不是,干不念萬不念,念我年輕少見識,就原諒我,好不好?」匡姑娘偎近他,向他撒嬌,香噴噴熱烘烘的噴火嬌軀,直往他身側靠來。

他警覺地向側挪動,笑道︰「匡姑娘,你袖底藏了一把小刀,貼身出其不意擊襲,百發百中。但在下奉勸姑娘一聲,還是藏拙些定可多活幾年。咱們皆志在鳳凰谷,各行其是,如非必要,不必相互聲援。現在,可以動身了。」

匡姑娘只好止步,笑問︰「你疑心我要對你不利?」

「有此可能。」

「嘻嘻!你想到哪兒去了?」

「呵呵!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江湖詭橘,防著些不至于短命。當然你父女對石牌的事不無芥蒂,目前需要在下相助,不至于下毒手置在下于死地,但挾持在下替你們賣命並非不可能。好了,咱們走吧,兩位先請。」杜弘一面說,一面讓在一旁。

攝魂魔君抬回匕首,陰陰一笑道︰「老夫遇上了精明的對手了,希望咱們今後合作順遂心情愉快。」

「但願如此。」杜弘也陰笑著答。

攝魂魔君向女兒打手式,領先便走。

要降下谷底,必須經過下面的兩座稍矮的山峰,林深草茂,有些陡坡布滿風化了的碎石,一不小心,便會失足墜落山腳。

攝魂魔君領先下降,不久便到了第一座稍矮的山腳下。這時,天宇中雲層厚,星月無光,視界因草木相隔,不僅視線不及三丈,而且分辨方向十分困難,只能憑晝間的記憶模索。

走在後面的杜弘突然低叫道︰「攝魂魔君,你走錯方向了,該向右移。」

攝魂魔君止步冷笑道︰「見鬼,老夫會模錯方向?你瞧,前面低處那一線燈影,就是谷底的頤性園。」

確有一星火光,似乎極為遙遠,從樹梢定神細看方可看到,明滅不定像是星光。

「哦!谷里還有一座頤性園?」杜弘頗感意外地問。

攝魂魔君繼續往下走,恨恨地說︰「那賤女人如果不偷不搶,哪來的金銀開銷?哼!老夫不是善男信女,誰也休想搶走老夫辛苦賺來的金銀,她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杜弘心中好笑,說︰「在下的金銀,也不是容易賺來的。在石牌你無端生事,在下的船被你嚇跑了,在下的行囊與盤纏全化為烏有,因此你得賠。你如果不服氣,沖在下來好了。」

匡姑娘扭頭問︰「你的藝業,比咱們高明多多,在石牌為何示怯?」

「在下不想暴露身份,也不願與你們這些神愁鬼厭的魔道人物打交道,理由夠充分了吧?」

「也有道理。」

「你們最好就此死心,在下也不是善男信女。」

攝魂魔君扭頭凶狠地說︰「鳳凰谷事了,咱們再好好算算。」

「在下隨時候教。」

「當然,老夫欠你一份情。」

「小意思,不必掛懷。你攝魂魔君也不是感恩圖報的人,是麼?」

攝魂魔君突然向下一伏,沉喝道︰「現身,閣下。」

林空寂寂,夜風蕭蕭,不見有何動靜。

匡姑娘跟到,低聲說︰「爹,杜弘不見了。」

只見她父女倆,杜弘已無聲無息地失了蹤。

「不要管他。」攝魂魔君鎮定地說。

「有何發現?」

「為父清晰地听到一聲離低笑。」

「在何處?」

「就在前面,好像就在那株大樹下。」

「女兒繞過去趕他出來。」

「不可造次,等一等,敵暗我明……」

一聲咆哮,枝葉搖搖,接著有物落地,向側竄走了。

攝魂魔君一怔,說︰「怎麼會是一頭豹子?」

匡姑娘站起說︰「也許是夜貓子啼叫,爹誤以為是人笑呢。」

「這……也許是的,為父真的老了。」

兩人剛舉步,身後突然傳來杜弘的語音︰「不是大豹,也不是夜梟,而是有人擋道。」

不知何時,杜弘已回到兩人身後了。攝魂魔君心中暗驚,對杜弘的藝業更增三分驚意,問道︰「老弟,你怎知有人擋道?」

「咱們再進幾步,他便會出面了。」杜弘大聲說。

前面白影乍現,陰森森不帶人氣的語音傳道︰「朋友,你確是高明,但你們必須回頭。」

是個高大的模糊白影。攝魂魔君打一冷戰,月兌口恐懼地叫︰「見我生財!」

白影一閃即逝,好快。

杜弘沉著地問︰「匡前輩,你認為這人是白無常見我生財?」

「是他,沒錯。」攝魂魔君悚然地說。

江湖上最近二十年來,共出現了三個以白無常綽號橫行的人,因此江湖朋友只好替他們三個白無常加個綽號。其中最可怕最殘暴的人,是見我生財張奎。這位白無常所練的僵尸功,據說是武林至高無上的絕學,受得了千斤巨錘打擊,普通的刀劍砍在身上如砍精鋼,毛發難傷。

「你膽怯了?」杜弘問。

「這……」

「不想奪回金銀了?」

「可……可是……」

「你要回頭?」

「你呢?」

「在下決不畏難退縮。」

「可是……」

「據在下所知,見我生財惡毒殘忍,從不預先向人示警,也從不饒人。」

「這倒是真的,難道不是他?」

「即使是他,你們不是同道麼?」

「老夫高攀不上,他的輩份比匡某高。」攝魂魔君訕訕地說。

杜弘哼了一聲,進一步激道︰「你如果害怕,乖乖地回頭吧,反正你的金銀算不了什麼,忍口氣不就算了?」

「你不退?」

「在下獨自前往。」

「你不怕見我生財?」

「怕在下就不來了。」

攝魂魔君膽氣一壯,說︰「老夫也不回頭,走。」

前面鬼嘯聲刺耳,聲浪漸傳漸遠。

「在下當先。」杜弘說,領先便走。

攝魂魔君心中怯念未除,略一遲疑,杜弘已遠出丈外去了,他一咬牙,扭頭叫︰「女兒,我們走……」

驀地,他的話僵住了。身後不足一丈,站著一個光頭和尚,龐大的身軀有如一座山,目光灼的地注視著他。

匡姑娘一怔,警覺地回顧,月兌口駭然叫︰「哎呀!」

「哈哈哈哈……」和尚狂笑。

「砰!」罡風爆炸聲震耳。

攝魂魔君飛滾而出,毫無反抗之力。

匡姑娘伸手拔劍,突覺服前一黑,便被大袖罩住了腦袋,落入一只巨手之中。

「救我……」她尖叫。

前面走的杜弘已聞警反撲,大喝道︰「接暗器……」可是,大和尚已側射兩丈外,如飛而走。

「救我……」匡姑娘仍在叫,吸引杜弘的注意。

杜弘循聲急迫,急如星火。

由于反撲時晚了一步,雙方已相距在三丈外,只能听聲追蹤,不易望影狂趕。

大和尚的逃竄術極為高明,而且熟悉地形,左盤右折,不久,不但未能追近,返而拉遠至六七丈外,幾乎失掉了聲息,夜間追蹤委實不易。

不知追了多久,杜弘終于將人追丟了,正焦急間,左方突傳來匡姑娘的尖叫聲,聲源遠在數十步外︰「救命……」

他不假思索地狂追,被逗得無名火起。

不久,前面又傳出匡姑娘的叫聲,似乎近了些。

但他卻倏然止步,討道︰「攝瑰魔君父女不是庸手,是江湖魔字號人物中了不起的名宿,無聲無息便被人擒走了,對方顯然是比天地雙仙更高明的人,但為何卻讓匡姑娘窮叫救命?」

接著,他悚然而驚,自語道︰「他們在引誘我,這是陷阱!」

谷下頤性園的燈火早就不見了,離開下降的山峰也不知有多遠啦!他已迷失在山中,不知身在何處。

四面全是參天古林,獸吼聲此起彼落。

「救命……」前面又傳來了匡姑娘的叫聲。

他總不能任由匡姑娘落入凶魔手中,雖則攝魂魔君的女兒也不是什麼好人,但她總算是一同入谷的同伴,豈能置之不理?

他一咬牙,追,明知是陷阱,也顧不了許多了。

不久,他彷徨了,聲息已無。

焦灼中,突听到左方傳來一陣隱隱木魚聲。

他心中大喜,正好找人來問問這一帶的形勢。無暇多想,他向木魚聲傳來處急趕。

他並未看清擒攝魂魔君父女的人,更不知是個高大的和尚將人擒走的。

不久,他看到了燈光,看到了山崖,原來是山崖下的一座小小古剎。

木魚聲更清晰了,而且听到了難辨字音字義的梵唱。寺門口的門燈迎風款擺,可看到山門的匾額,五個漆金大字是︰「敕建林谷寺。」

看規模格局,豈配稱敕建?顯然是和尚們玩的花招騙人,山高皇帝遠,官府哪有閑工夫到窮山惡水偏僻地方建寺廟?

站在寺門,他一陣遲疑,最後戒備著上前叩門。

只叩了一下,寺門自啟,上面飄落一張白箋。

他手急眼快,一手抓住白箋,處變不驚地舉右掌作勢擊出護身,冷哼了一聲。

木魚聲與誦經聲倏止,並無異狀。

白箋上寫了四個字︰「你來了麼?」

他丟掉白箋,冷笑道︰「是見我生財的口吻,何必裝神弄鬼?」

沒有人理會他,聲息全無。往里瞧,大殿門大開,神案上法器齊全,香煙練繞,顯然僧人們晚課剛罷。

神案前的拜墊上,跪伏著匡姑娘,像是斷了氣,寂然不動聲息毫無。

神龕內供的是三寶如來佛,怪的是蓮座下塑了一頭栩栩如生的金錢豹,不輪不類,匪夷所思。

兩側的廊龕,供的是文殊普賢,兩頭青獅白象塑工相去天壤,僅具獅象的怞象形態而已。

他凝神四顧,然後步入山門。

「轟隆隆……」山門兩側的四大金剛倒下了。

他已先一剎那進入門內,逃過一劫。

「哼!」他冷哼,舉步向殿門走,步伐穩定,從容不迫。

跨入殿門,殿內鬼影俱無。

「匡姑娘。」他叫。

匡姑娘寂然不動,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相扶。

驀地,他嗅到了腥味。

同一瞬間,燭火搖搖。

同一瞬間,他大喝一聲,扭身就是一掌。

「砰!」有重物墜地。

咆哮聲震耳,金錢大豹在地上掙扎。

佛座前的大豹不是塑造的,而是如假包換的大豹。

「砰砰砰……」殿門閉上了,外面的山門也閉上了,他被困住啦!

他先察看四周,大豹已斷了氣。他那一掌正中豹腰,大豹腰折月復碎,怎能不死?

他扶起匡姑娘,原來被人點了昏袕。

「咦!這里是……」被拍醒的匡姑娘驚叫。

他背手而立說︰「我救了你,但全陷在殿中了,外面有多少強敵,咱們將在強敵環伺下殺出一條血路自保。令尊呢?」

「我……我不知道。」匡姑娘惶然答。

「閃在一旁。」他沉聲道。

「你……」

「閃在一旁,在下招呼朋友。」

匡姑娘恐懼地退至殿角,不知所措。

他向神龕點點頭,說︰「朋友,你可以出來了,外面的人進來之前,你將是第一個送命的人。」

神龕後一聲長笑,站出一個豹頭壞眼的青衣中年人,泰然下龕笑道︰「天風客說你的暗器霸道絕輪,想必不是吹牛。」

「即使不用暗器,在下也可在極短暫的瞬間,置你于死地。」

「真的?」

「希望你相信。在下輕易不肯開殺戒,但今晚在下已無法忍受了。」

「你是銀漢孤星杜弘?」

「你是山神易諒?」

「正是區區。」

「你那頭大豹幾乎得手。」

「但仍然功虧一簣。」

杜弘踱至殿中央,漠然地說︰「閣下,你可以出手了。」

山神易諒呵呵地笑道︰「在下希望你听易某的忠告,立即退出山區……」

「不行,在下必須與紫金鳳當面解決。」他斷然地說,語氣堅決不容對方誤解。

「你知道自己的處境麼?」

「一切後果在下均已計及。」

「逞匹夫之勇,有何好處?」山神有耐心地相勸,曉以利害。

「好處是正義得以伸張。」

「你倒有視死如歸的氣概。」

「夸獎夸獎。也許有人認為是匹夫之勇,不足為法,但在下卻不作此想。」

「你真是執迷不悟。」

「也可說是擇善固執。」

山神吁出一口長氣,苦笑道︰「同樣的,在下也擇善固執,不許任何人打擾鳳凰谷的安靜。擇善不易,這是得付出代價的。好吧,在下給你一夜功夫權衡利害,明晨你可以決定行止。今晚,在下且讓你先與幾位朋友見見面。」

說完,擊掌三下。

頭頂大梁附近一聲長笑,飄下一個短小精悍的花甲老人,大袖一佛,叫道︰「小輩,先試試老夫的大摔碑手。」

筋脈暴起的手掌吐出袖外,不由分說一掌拍到。

杜弘在未了解對方實力之前,不敢硬接,身形略閃,扭虎軀一掌回敬,反擊腰助,捷逾電光石火。

花甲老人未料到他如此迅疾,急用「回風拂柳」轉身化招。

「噗!」一雙肉掌接實。

杜弘的左掌,同時按在對方的右肩押上,喝聲「去你的」真力發如山洪,捷逾電閃。

花甲老人嗯了一聲,踉蹌前沖。

殿門悄然而開,喝聲似沉雷︰「卸下你的狗腿!」

是個四十左右的虯髯大漢,掌如鋼刀,劈向杜弘的左腳,從後面悄然欺近,奇快絕輪。

杜弘反應超人,邁腿旋身避過一掌,扭身就是一掌回敬,「噗」一聲劈在大漢的右肋,力道千鈞。

「哎……」虯髯大漢驚叫,跌坐在地。

這瞬間,匡姑娘驚叫︰「小心身後……」

人影乍合,兩個從後殿閃出的中年人,以雷霆萬鈞之威同時撲到,掌爪並施真力及體。

「砰噗!」六條鐵臂相接,罡風四蕩。

「砰!」一個中年人倒撞在神案上,跌了個暈頭轉向。

另一人扭身飛退,「哎」一聲驚呼。

杜弘向殿門急退三步,臉色一陣白。

身後白影急跳而至,陰冷的喝聲刺耳︰「躺下!小子。」

杜弘身形不穩,無法應付,吸口氣運功護體,扭身全力一掌後拍。

「噗!」他的左肩挨了一記重掌,如被萬斤巨錘撞擊,力道直撼內腑。

「啪!」他反拍的一掌,也擊中了白影的小月復。

白影向後飛返,「砰」一聲大震,背部撞在門柱上,屋柱搖搖。

是白無常,頭上的高帽上有四個血紅大字︰「見我生財。」

杜弘也感到不支,屈左膝挫跪在地,只感到眼冒金星,氣血翻騰。

人影急速射到,又是兩個中年人。

他一咬牙。一聲劍嘯,長劍出鞘,挺身而起。

「夠了!」山神沉喝。

撲近的兩個中年人應聲飛退丈外,氣氛緊急。

四面八方皆有人把守,他陷入重圍。

山神易諒淡淡一笑,朗聲道︰「閣下已看到咱們的實力,這一夜工夫,希望你好好利用。明早,你如果仍執迷不悟,咱們只好埋葬了你。朋友們,退。」

他拭掉額上的汗珠,手一閃長劍歸鞘,沉聲道︰「閣下,咱們走著瞧。」

山神臉色一沉,說︰「明早,希望咱們能在山外見。」

「你等著吧。」

「再見。」

「明早見。」

山神舉手一揮,眾人徐徐退去。

匡姑娘走近,猶有余悸地說︰「杜兄,他……他們實力雄厚,高手如雲……」

「你要我退出?」

「杜兄,好漢不吃眼前虧……」

「辦不到,在下要以兵刃暗器與他們生死一決,誰也休想阻止在下入谷。除非在下肝腦涂地,不然在下決不半途而廢,決不在暴力下退縮。」

匡姑娘突然偎近他,挽住他的手臂柔聲道︰「杜兄,你……」

「不要多說。」他急促地說,似有所覺。

匡姑娘並未留意他的神色,粉額一片酡紅,倚偎在他的臂膀上,鳳目半閉幽幽地說︰

「杜兄,這一生中,除了我爹,我看不起任何人,尤其是……是男人。」

「你說什麼?」他走神問。

「杜兄,你……你是我……你是什麼也不怕,什麼也……」

「你錯了,我怎能不怕?」

「可是……」

「怕,解決不了困難,因此雖然怕,但仍得辦事。在下不是亡命之徒,但為道義在下不能退縮。」

「人誰不貪生?你……」

「是的,人誰不貪生?但事到臨頭不自由,由不了自己。同時,人活著,必須活得有骨氣,苟且偷安貪生怕死,活著不如死了。好呀!你用何種香薰衣?很香。」

匡姑娘會錯了意,嬌羞不勝地說︰「你……你壞,這是什麼時候?你……你竟關心我的衣香……」

「是茜草麼?」他追問,虎目冷電四射。

「是……是的……」

「殿中另有紫丁香味。」

「你是說……」

「有另一個女人仍在殿內潛伏。」他低聲說,突然推開匡姑娘,急射供文殊菩薩的神龕,恍如電光一閃。

他快,對方更快。「啪啪」兩聲輕響,兩盞神燈倏然熄滅。

人影如電,急射門外,像是破空飛去,一閃不見。

他悚然折回,換了匡姑娘低叫︰「快走!此地不可停留。」

匡姑娘吃驚地問︰「是誰?」

「是個女人,沒看清。她是在下所見到最神速的輕功高手,將是一大勁敵。走,離開此地,必須擺月兌他們的監視,再去救令尊。」

「家父並未落入他們手中,被那大和尚打下山去了。」匡姑娘焦慮地說。

「跟我來。」

兩人在叢林間亂竄,到了三更時分,已是精疲力盡,仍然無法找到先前遇襲的地方。

最後,林谷寺也無法找到了。

星月無光,夜黑似墨,沒有任何可資指示方向的事物。杜弘只好死心,說︰「不必浪費精力了,咱們找地方歇息,明早再說。」

「可是,家父……」

「如在下所料不差,令尊必定有驚無險。」

「你怎知道?」

「那些攔截咱們的人,似乎沒有將咱們置于死地的意圖,不然在林谷寺,他們盡可群起而攻,咱們死定了,但他們卻大方地退走。令尊落了單,獨木不成林,他會知難而退,那些人會放他走的。明早,你也離開吧,他們不會留難你的。」

「杜兄,你呢?」

「我必須到鳳凰谷。」

「杜兄,我們一同退出去吧,日後再來並未為晚。」

「不,救人如救火,在下有朋友落在紫金鳳手中,下次沒有機會了。」

「咦!你要救人?紫金鳳從不擄人的。」

「在下的朋友卻在她手中。這里背風,山崖可擋住露水,咱們在此歇息。」

他們在一座崖根下的草叢中,鑽入枯草內歇息。

杜弘由于多次力拼,感到有點困倦,片刻間便夢入華胥。

匡姑娘躺在他的左首不遠處,伸手可及。

久久,他猛地驚醒。

溫暖的胴體半伏在他強壯的胸膛上,茜草的幽香以及屬于女人特有的芳香直往鼻中鑽。

「匡姑娘,你……」杜弘訝然低叫。

「杜兄,叫我婉君。」匡姑娘用鼻音膩聲低喚。

杜弘需要歇息,明早須硬闖鳳凰谷,凶險的恐怖在等候著他,生與死的機會是三與七之比。以林谷寺對方所呈現的實力看來,三成生的機會,已是最高的估計了。

而匡婉君卻在他需要睡眠時纏住了他,投懷送抱事出突然。

他感到失措,神智一清,說︰「婉君姑娘,你該好好歇息。」

匡婉君蜷伏在他身側,並肩而臥幽幽地說︰「杜弘兄,你相信他們的話麼?」

「什麼話?」他茫然地問。

「如果我們不入鳳凰谷,他們放我們平安離開。」

「山神與見我生財一群人,都是成名的元老名宿,大概不會食言,當然也不完全可信。」

「我想,家父可能已遭毒手了。」

「這……很難說。」

「因此,我決定與你同進退。」

「婉君姑娘,恕在下冒昧。我問你,即使你能索回千兩金銀,對你又有何好處?如果斷送了性命,或者成為殘廢,豈不更是不值得麼?」

「這……我願為你冒一切凶險闖谷……」

「謝謝你,在下……」

「杜弘兄,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知道,你的綽號叫銀漢孤星。浪跡江湖獨來獨往,但你仍然需要關懷。杜弘兄,我們能成為好朋友麼?」

「我們已是利害相關的朋友,不是麼?」

「哦!請不要說利害相關,而是息息相關。我想我們明天能活下去的機會並不多,他們不會讓我們離開的。」

「不要胡思亂想了,姑娘。」

「可是,我在耽心,而且害怕……」

「姑娘……」

匡婉君激情地伏在他的肩上飲泣,斷斷續續地說︰「我們好……好可憐,我們都還年輕,這……這樣死去,真不值得。杜弘兄,你……你曾想到死麼?我……我希望你活下去,我……」

杜弘也曾想到死,但他的想法是悲壯的,因此並未感到死的可怕。

一個勇敢的人,與強敵拼命時,生死已置之度外,不會產生多少無謂的感觸。但如果明知絕望預知死期,在等待死亡期間,情緒難免波動,會有情感脆弱的現象產生。

死亡的陰影,因匡婉君的泣訴而掩蓋了他。

這位一代魔頭的女兒,在他面前表現得出奇地軟弱,他受到了感染,心中一陣感傷,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匡婉君的嬌軀,無限憐惜與傷感地說︰「婉君姑娘,不要哭,明天,我先送你出山,你不會死的。睡吧,安心地睡吧,一切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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