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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羽檄 第二十四章

高青雲道︰

「樊兄不外是生怕連累貴派,但這話又不便出口。這原是人之常情,兄弟一點也不敢見怪……」

他的目光轉到裴夫人的面上,又道︰

無論如何,裴夫人曾經真心答允相助,雖然事終不成,但在下仍然是感激不盡。」

裴夫人忙道︰

「高先生說那里話來,你敢冒生命之險,敝派焉為了可能有株連之險而遲縮,樊老三……」

她目光轉到樊泛面上,聲音中帶著怒意,道︰

「你怎麼搞的?難道我神鉤門中,盡是貪生怕死之人?」

樊泛立刻道︰

「高兄誤會兄弟的意思而已。事實上,兄弟非是害怕受到株連,而是……而是怕引起一種誤會。」

裴夫人一怔,道︰「什麼誤會?」

樊泛被迫不過,只好嘆一口氣,道︰

「我說出來,大嫂和高兄萬勿見怪。我是怕咱們大哥胡亂疑心。」

裴夫人咬住嘴唇,露出既氣惱又可笑的神色。

高青雲則微微愕然,道︰「你說的是裴大俠麼?」

樊泛點頭道︰「是的。」

既已打開話題,便不再有所保留,又道︰

「我那位大哥仗義疏財,以行善為樂,處處使人佩服敬愛。只是有一宗,就是他對大嫂,時時很不放心……」

裴夫人冷冷道︰「我從未听他提及過這一類的話。」

樊泛道︰

「大哥也許不敢跟你說,可是這一次你定要北上之舉,曾經使他很煩惱,並且暗暗關照兄弟留意。」

高青雲插口道︰

「恕在下大膽多嘴,說到裴大俠關照樊兄之舉,那也是人情之常,何足為怪?莫非另有深意?」

樊泛點頭道︰「唉!大哥命我注意大嫂交往的情形,也命我盡力防止大嫂與任何男性來往,這話已很明白了。」

裴夫人道︰「他當真這樣說過?」

樊泛道︰

「是的,因此,如果高兄假扮範寧,則大嫂勢必時時為掩護,接觸往來,不免十分頻繁。」

高青雲道︰「樊兄說得不錯。」

樊泛道︰

「這等情形,如若被大哥得知,定必滿心嫉妒疑慮,只怕于大家均有不便。這便是兄弟的顧慮了。」

裴夫人作聲不得,她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曾經有過陸一瓢的奸情,她便敢振振有詞的指責裴坤亮的措施了。

高青雲尋思一下,道︰「既然大有不便,兄弟自是不能強求。」

樊泛松一口氣,道︰「那麼高兄另外有何妙計?」

高青雲聳聳肩,道︰「兄弟再想想看……」

裴夫人突然道︰

「樊老三,你老老實實說一句,究竟是真心幫助高先生呢?抑或做個自了漢,但求無事?」

她問得非常尖銳凌厲,樊泛無法逃避,非有一個明確答復不可。

當下應道︰「兄弟甚願有法子幫助高兄。」

裴夫人道︰

「那麼你想一想,高先生扮作範寧之舉,你能擔當多久?換句話說,你可以給他多少天的時間?」

高青雲接口道︰「兄弟只要三天時間,以偵伺陸鳴宇方面的情況,大概已經夠了。」

樊泛迫得沒有法子,只好道︰「若然如此,兄弟就擔當下來,不向大哥報告此事。」

要知他若不答應,雖然裴夫人仍可獨斷獨行,但問題就多了。第一點自然是裴坤亮接到報告,定必發生問題。

第二點是鳳陽神鉤門尚有其他的門下在洛陽,沒有樊泛的安排,定與高青雲踫面而泄露了秘密。

現下樊泛一旦答應了,他就須得作種種安排,使本門之人,沒機會踫見高青雲,省得發生麻煩。

事情既經決定,樊泛便將他所知的情報說出來。高青雲听了之後,歸納各門派的情形,再加以分析。

高青雲發表意見道︰

「據兄弟的看法,武林各大門派中,除了敝派之外,其余的八大門派,加上丐幫、太極門、形意門和天龍派等,無不處于‘內憂外患’的可怕情勢之中。內憂是指極樂派,各派皆想把秘密投入此一邪教的門人查出來……」

樊泛道︰「是的,以敝派而論,大哥已有指令了。」

高青雲道︰

「等一下再請教有關極樂教進一步的問題。現下且再論各派外患的問題,那就是化血門查氏後人。」

他看出樊泛現出凝重的神色,便又道︰

「查氏的問題,只限于七大門派,而事實上目下既已查出了真有這麼一個人,大家反而放心了。」

裴夫人故作不解,問道︰「放心什麼?」

高青雲道︰

「這一點,這一宗使得七大門派互相猜忌驚疑的大案,已因有了明確的對象,局勢得以澄清。」

他停歇一下,又道︰

「第二點,人人皆知查氏後人,雖有一身刀槍不入本事,但武功方面,末得真傳。

只要再有機會踫上,就可以把他收拾下。」

裴夫人道︰「那有這麼簡單?目下他去向不明,宛如從人間消失了一般。」

高青雲道︰

「那是另一回事,總而言之,大家對外患一事,已稍覺放心。因此之故,大家得趁機會消除內憂。」

樊泛道︰「高兄才智過人,論事得當,兄弟甚為佩服。」

高青雲道︰

「樊兄過獎,在下只是站在局外人位置的看法,胡亂猜測的,但無論如何,這一場風波之後,武林百年來的九大門派局面,必有變動,至少有兩派被刷下來,而由丐幫、大極門、形意門或天龍派等補上去。這便是各門派急于除夫內憂,力謀振作的最大原因。」

樊泛眉宇間泛起憂色,道︰

「高兄是旁觀者清,照你的看法,被刷下來的門派之中,可有敝派在內?」

裴夫人柳眉一聳,不悅地道︰「樊老三,你害怕得太沒道理啦!本派怎會被刷下九大門派之列?」

樊泛道︰

「兄弟從不作掩耳盜鈴之事,本派分明實力已弱,除了大哥還可以與別派的一流高手爭一日之長短外,就沒有人拿得出去了,而大哥身為掌門,決計無法動輒出手,再說也是孤掌難鳴呀!」

裴夫人想了一下,沒有駁斥,顯然樊泛之言有理。

高青雲道︰

「兄弟記得貴門派還有一位聲名極著的高手,反而裴大俠武功的成就不甚為世所知,但樊兄卻……」

裴夫人道︰「你說的可是彭老五彭春深?」

高青雲道︰「正是他。」

裴夫人.道︰

「他的外號叫做鳳陽浪子,十年前已因故離開鳳陽,浪跡天下,雖然還是神鉤門中之人。但事實上有問題發生之時,找不到他。因此,他武功縱然極好,但與敝派盛衰,並無幫助。」

高青雲頓時猜出彭春深離開之故,那一定是與裴夫人有關。因為裴坤亮嫉妒,而彭春深則外號「浪子」。

這兩點加起來,不問可知了。此外,神鉤門的內憂,也不難猜出就是這個鳳陽浪子彭春深了。

裴夫人道︰

「彭老五近三四年來,音訊全無,實在奇怪得很。其實他是個很正派的人,浪子之名,似無根據。」

樊泛搖搖頭,道︰「大嫂,他在家雖然規矩,但在外頭卻有點無法無天,你那里知道?前幾年有幾個案子,告到大哥那兒來。但老五精得很,怎樣也找不到他。」

裴夫人很驚奇地哦一聲,道︰「我一點也不知道,這樣說來,你大哥那幾趟出門,竟是為了搜老五?」

樊泛道︰

「是的,你也知道,除了大哥親自出馬,誰也制不住老呀!唉!這個家伙,如果正正經經,本門就不至于受到被刷的威脅了。」

裴夫人突然問道︰「樊老三,你大哥有什麼指令?」

樊泛怔一下,道︰「這個……這個……」

裴夫人不悅︰「我也不能知道麼?」

高青雲忙道︰「這等事情,自是不便在兄弟面前討論。」

樊泛道︰

「那倒不是,而是因為此事涉及一個女人在內,如非不得已,不該提及她的姓名或出身等等……」

他沉吟一下,又道︰

「大致上的情形是,大哥命我從極樂教以及一個女人身上,調查本門有沒有人參加該教。他本人則從事徹底調查本門每一個較有地位的人的一切行蹤。因為他很懷疑彭老五如何能每次都及時逃掉?」

裴夫人大感興趣,道︰「這女人是誰?」

樊泛道︰「大嫂別問行不行?」

裴夫人哼了一聲。道︰「我問不過是給你面子而已。」

樊泛已是五十多歲之人,何等老練,但這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道︰

「好!好!大嫂不給我面子更好……」

裴夫人微微一笑,道︰

「你弄錯啦!我意思說我已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只不過給你面子,故意問問你罷了。

試想這個女人既然不可隨便泄露身份,可知不是普通人家,定是武林有名的人。再者她必是在洛陽居住,對不對?」

樊泛頓時目瞪口呆,做聲不得。

裴夫人道︰「現在你可以說出來了吧?」

樊泛道︰「大嫂如不見怪,兄弟還是不講的好。」

裴夫人道︰

「洛陽城中只有那麼兩個女人,算得上有點名氣,一位是千斤拐尹婆婆,一位是紫衣玉簫吳丁香。」

高青雲插嘴道︰

「千斤拐尹婆婆年逾七旬,擁有北六省兩大鏢局,以年紀而論,一定不會是她,對不對?」

裴夫人道︰

「好啦!剩下的一個就是吳丁香了。她年紀比我小,人也長得美貌,再說她十年前,曾在江湖上跑過一陣子,闖出了‘紫衣玉簫’的名頭。我們老五認識她,以至結下孽緣,並不是稀奇之事。」

樊泛沒有作聲,分明已經默認了。

裴夫人又道︰「好啦!你快點把偵查所得,告訴我們。然後我們就撇開這個話題,趕快商量通盤大計。」

樊泛無可奈何,道︰

「兄弟暗中窺伺吳丁香,可是兩天以來,總沒見她出門。據我從別的線索所知,她自從嫁給姚文泰之後,就罕得出門了。」

高青雲道︰

「姚文泰以大天罡掌力成名,自從崛起之後,三十年間,使門詐衰微已久的洛川派,得以重振聲威,目下分布關洛甚至南方的門人,已經成名的也不少了。假如彭春深在吳丁香婚後,還與她有往來,恐怕早就被洛川派之人察覺了。」

裴夫人道︰「這話甚是,吳丁香盡管婚前有過男友,但既然嫁與鼎鼎有名的姚文泰,情況就大大不相同了。」

樊泛搓手皺眉,道︰「若是如此,那就好了。」

言下之意,竟是並不認為如此。

裴夫人道︰「你心中有何疑竇?」

樊泛道︰

「姚文泰在洛陽城中,可以算得是地主身份。但他這次居然全不露面招待一番。老實說,咱們這些門派之人,那一個都有足夠的地位、受他款待的,何況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他卻不露面,顯然大有問題。」

裴夫人道︰「各人有各人的事情,縱然有點失禮,但也無人能怪責他。」

樊泛道︰

「表面上可以這麼說。但事實上姚文泰不在洛陽。這原因我昨夜才打听出來,可花了不少錢呢!」

裴夫人和高青雲都一向感到真有問題了,因為洛陽本是洛川派的發源地,姚文泰豈可不在此居住?

樊泛道︰「兄弟花了二百兩巨款,才從姚府的幾個下人口中,探悉內幕。原來姚文泰雖是五十多歲之人,但四年前,竟迷戀上一個未滿二十的女孩子。吳丁香性情倔強,說什麼也不許姚文泰納寵,因此兩人曾經大鬧過許多次。最後姚文泰迫不得已,帶了新歡,到長安定居。」

高青雲馬上就發現其中的漏洞,道︰「他用不著走那麼遠呀?」

裴夫人道︰

「對,他盡可以在城中另營金屋,又或者在附近如宜陽、沁陽甚至開封等地,也比長安方便啊!」

樊泛道︰

「這消息的值錢就在這里了,據說吳丁香揚言,要暗殺姚文泰和那女孩,假如他們居住在五百里之內的話。」

裴夫人微笑道︰「這倒是不得不怕之事。」

高青雲道︰「吳丁香以前在江湖上走動時,武功雖然不錯、但與姚文泰還不能相比,如此有何可怕之有?」

裴夫人道︰

「唉!你還沒成家室,所以不曉得其中的奧妙。我告訴你,天下間沒有比謀殺親夫還容易的事了。」

高青雲道︰「當真這麼可怕?」

裴夫人道︰

「試想一個與你共同生活了多年的人,對于你的性格習慣,以及你的弱點,無不了如指掌。若要暗殺你,那還有不成功的麼?尤其可怕的是她已豁出性命,全然不須顧慮國法制裁及親友責難,自然更是容易不過、」

高青雲道︰「怪不得連一派掌門的姚文泰也嚇得躲到長安那麼遠了。」

樊泛接口道︰

「他這一去,數年下來,洛川派等如已移到長安。這兒的姚府,罕得有人出入,只剩下吳了香獨自居住。」

裴夫人道︰「哦!這麼說來,彭老五大有機會呢?」

樊泛道︰

「正是如此,何況吳丁香嫁給姚文采之後,不但沒有生育,還把洛川派獨門大天罡掌力練成。她的武功,與十多年前大不相同。她日間雖然罕少離開姚府大門,但誰知道她晚上如何呢?」

高青雲道︰「樊兄這是猜測的?抑是有點根據?」

樊泛道︰

「當然有根據啦︰據我探悉,吳丁香獨居在最後一進,再後面就是花園。府中尚有十余下人,都不準踏入這一進屋子,只有她自己貼身的四名涯環和兩個娘姨,為她傳遞命令,以及服侍她的起居。」

他停歇一下,又道︰

「請注意這一點,那就是別人不許入屋,而那些丫環、娘姨,又皆是她帶來的人、自是可靠。」

高青雲沉吟道︰「這等情形之下,她就算另結新歡,同居府中,也不會被任何人發覺。」

樊泛道︰「正因此故,我才認為有沏查的必要。」

裴夫人道︰「干脆進去看看,馬上就水落石出。」

樊泛道︰「不行,吳丁香再膽大妄為,也不能不忌憚姚文泰三分,所以她一定嚴防被人越屋入窺的可能。」

裴夫人唔了一聲,道︰「這話甚是有理。」

高青雲忽然感到十分厭煩,但覺這些人都用虛偽的外表,把自己遮掩起來。如裴夫人、吳丁香等皆是。

他對這等通奸之事,並非看得太少,而是忽然間深感人性的虛偽,因而生出十分厭倦之感。

他差點就拂袖而去,但回心一想,自己千方百計,不惜用生命去與人魔沙天桓的傳人周旋,並不收取任何人的報酬,且不為聲名,而且事後也不會有人向他表示感激。可是正因他不取報酬,才不可丟下不管。

裴夫人的聲音把他驚醒,她道︰「高先生可有好計?」

高青雲故作沉思之狀,其實心里很不耐煩。因為他顧自己的任務,已忙不過來,那有工夫管這閑事?

他正要搖頭,可是目光無意中掠過裴、樊工人面上,突然發現他們都十分專心地等候他的答復。

這種情形,不問可知,是因為他「白日刺客」的聲名,使他們心存敬意,相信他必有出入意外的辦法。

事實上他敢情也真有辦法,當下心中暗暗嘆口氣,說道︰

「如果叫兄弟借箸代謀,愚意以為先從更為微細的地方,著手調查,等到確知吳丁香真有情人,方可入府。」

樊泛起一絲苦笑,道︰「兄弟豈有不顧之理?並且兄弟也曾在這方面著手,例如小心從四下觀察屋內曬涼的衣物,看看有沒有男人的等方法……可惜白日費了許多工夫,還是沒有一點頭緒。」

裴夫人道︰「這真是很棘手的難題呢?」

高青雲道︰「樊兄可曾在食物方面著手麼?」

樊泛道︰

「不行、吳丁香並非一兩個人住在後宅、而是有六個婢女僕婦之多,就算購買時,比較咱們估計的份量多些,也不會顯著。換句話說,她們七個人的食量,和增加一個男人的食量相比所差有限,是以無從著手。」

這個從食用方面調查人數的方法,江湖上經驗豐富之人,都非常重視而予以采用,也極是有效。

高青雲搖頭道︰

「此法太簡單了,而且不切實際。因為人家可以一次購買百數十斤米面,你必須苦苦等候,方始計算得出每日平均耗食量。所以咱們不用此法,而是從青菜與肉類方面著手方可……」

他停歇一下,又道︰

「凡練武功之人,耗肉量倍于常人。尤其是並非貧寒出身的人,更是有此習慣。此外,昂貴的青菜也是一條線索。」

樊泛點頭道︰「市場方面,我有法子查出。」

高青雲道︰

「其實最重要的是,你們自然曉昨彭春深有什麼特別嗜好,便可以從這一方面著手調查……」

裴夫人沉吟付想,道︰「他有什麼嗜好呢?」

樊泛道︰「我知道,他最愛吃冰糖,以及用冰糖弄的各式甜食,每天都吃不少。」

高青雲忖道︰

「見微可以知著,裴夫人連彭春深的嗜好也不知道,可見得他們之間,決計沒有特殊關系了。」

這時、他又對裴夫人的觀感變得好些,說道︰

「冰糖在南方雖然不算一回事,但在洛陽,大概沒有幾家雜貨鋪有得出售,這就不難打听了。」

樊泛甚喜,道︰「我回頭就命人前去調查。」

高青雲道︰「現在談談陸鳴宇的事,樊兄可有法子使兄弟與這個人接近?」

樊泛點頭道︰「陸鳴宇午晚兩餐,都在會賓樓,咱們到那里之見機行事,說不定可以同席共食呢!」

高青雲道︰

「第一步如此便好,兄弟必須測驗一下他的服力,瞧瞧能否看破兄弟的化裝、才能談到別的。」

裴夫人愁道︰「如果他看出來的話如何是好?」

高青雲道︰「此人城府深沉,決不會當場發作。只要有這等跡象,咱們馬上想法子,一定來得及的。」

他又轉向樊泛道︰「樊兄可曾听到歐陽菁的消息?」

樊泛道︰「有,有,她今晨剛剛到洛陽來。」

高青雲搖搖頭,道︰「這丫頭何必淌入渾水中。」

裴夫人道︰「你可知道,她是非常危險的人物?」

高青雲大覺稀奇,道︰「她是危險人物?這話怎說?」

裴夫人道︰

「眼下各派群雄,薈萃洛川。明是七大門派與化血門查家之爭。暗則是天下武林各家派,在有意無意之中,對付極樂教。而在九大門派當中,又有不少門派,面臨被刷出榜外之險。而這一點、反過來說,便是有好些家派,想趁機踏如九大門派之列。因此。

形勢之復雜變幻,彼此之間,矛盾之多,難以傾述……」

高青雲道︰「裴夫人三言兩語,就把如此混亂的局勢,講得清楚明白,實在令人佩服。」

裴夫人沉重地嘆口氣,又道︰

「除了剛才所說的情形之外,還有更復雜的問題,例如高先生,就已使得敝派的地位變得更奇異微妙了。」

她雖然不曾提到阿烈此人。但高青雲仍然能夠會意,那也是使局勢變化得更復雜的重大因素之一。

裴夫人又道︰

「好啦!現在說到歐陽菁了。她身為冀北歐陽家的小姐,本來各門派對她都不會動任何念頭。因為誰也不願招惹歐陽老怪那等強仇大敵,但眼下可以數得出的,就起碼有七八個家派想利用她。」

高青雲是何等人物,一點就明,道︰「大家想利用她的死,嫁禍別人,是也不是?」

裴夫人道︰「不錯,尤其是陸鳴宇,便希望能利用歐陽老怪,消滅一些敵人。」

高青雲沉吟道︰「她果然處于很危險的境地中。」

裴夫人道︰

「由于她足以掀起與血羽檄幾乎相等的災禍紛擾,听以我形容她是‘危險人物’,也不為過。」

高青雲眼光轉到樊泛面上,道︰「樊兄能不能打听出她落腳之處?」

樊泛點頭道︰「這事何難之有?」

他迅即出房而去。

房中只剩下高、裴二人,高青雲忙道︰

「裴夫人,今日咱們聯結起來,共抗強敵,在你而言,助我即是自助,這一點希望裴夫人能充分了解。」

裴夫人點頭道︰「我省得啦!听你的口氣,莫非把歐陽菁之事交給我?」

高青雲道︰

「是的,這幾天阿烈還不能露面,只好由咱們保護她,你設法哄她跟定你,便是上上之策。」

裴夫人道︰

「慢著,如若她跟定我,陸鳴宇卻把她暗殺了,歐陽老怪豈不是把我認定是凶手,我可不能不防。」

高青雲道︰

「陸鳴宇方面,我反正要全力對付他們,所以若是利用歐陽菁為餌,誘殺一兩個高手,也是減弱他們實力的妙法。如果其他家派,想利用歐陽老怪消滅你風陽神鉤門,以便有機會擠入九大門派之列的話,你出手而感到不妙之時,不妨透露一個消息,那就是北邙派已經元氣大傷,業已被刷出榜外了。因為北邙三蛇,已死其二。」

裴夫人為之目瞪口呆,道︰「你如何知道的?」

高青雲道︰「我如何得知,你無須追究,反正北邙派三蛇,只剩下祁京一人。」

裴夫人道︰

「這確是解圍妙計,人家一听已有填補的機會,定必趕快集中力量作各種準備,豈肯結怨于我?」

高青雲道︰「那麼你答應把歐陽菁弄來了?」

裴夫人遲疑一下,才道︰「好吧!但得告訴我,阿烈現下在什麼地方?」

高青雲道︰「你知道了又有何用?」

裴夫人道︰

「我必須以阿烈之名,方騙得動歐陽菁。萬一她迫得我非告訴她不可之時,我也有個交待呀!」

高青雲道︰「不行,阿烈的所在,誰也不可得知。」

裴夫人道︰

「哦!這樣說來,阿烈已找到逍遙老人,正修習化血神功了?倘若如此,你不會怕有人打擾他的。」

高青雲對這個女人的才智,的確感到很佩服。

他微微一笑,道︰「你猜得很對,所以你不必多問啦!」

裴夫人听了,反而狐疑起來。

原來世上有些現象很奇怪,人們往往深信謠言,說真話反而不信。

高青雲這一承認,裴夫人反倒不肯相信了。

不過她也明白再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便打消追問之念。

樊泛不一會就回來了,道︰

「歐陽菁入城後,到處亂跑,多方探听有關化血門之事。總算她運氣不錯,居然踫見了武當風火雙劍程玄道和何玄叔,現下與他們在一起。」

高青雲道︰「她在這兩位大劍客身邊,可保平安了。」

裴夫人欲言又止,高青雲覺得奇怪,向她詢問。

裴夫人這才說道︰「他們只不過白天在一起,晚上又如何呢?」

高青雲恍然大悟,道︰

「是啊!武當風火兩大劍客雖然名重當代,但他們想不到有人會暗算歐陽菁,便不似我們在晚上也加以警戒了,這才是致命的空隙啊!」

樊泛插口道︰「兄弟又同時打听到一個消息,相信大家一定感到興趣。」

裴夫人訝道︰「什麼消息呀?」

樊泛道︰

「洛川派的姚文泰剛剛趕到洛陽,有六七名高手同行。其他的門人弟子,自然更多,不必細說。」

裴夫人果然很感興趣,道︰

「這倒是想不到之事,最重要的卻是姚文泰回來之後,可曾返府與吳丁香見面?」

樊泛道︰「這倒不知道,兄弟已派了兩人打听,他們已探知姚家的內幕,所以一定可以查出。換了不明底蘊的人,即使听說姚文泰不返府。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裴夫人道︰

「不管姚文泰返是不返,但假如彭老五是在姚府中,目下必定趕決避一避,以免發生問題。」

高青雲道︰

「這感情好,如果彭春深已加入極樂教,就一定會到陸鳴宇那兒去。此時,咱們也可以利用此事,威脅吳丁香,使她有問必答。」

他轉向樊泛道︰「如今最要緊的,還是打听冰糖之事。」

樊泛道︰「兄弟已派出于練之人去辦啦!不久就可得知結果。」

到了中午時分,他們一同起程前赴「會賓樓」。

在他們起程以前,樊泛已查出「冰糖」以及姚文泰返府與否的問題。

據消息指出︰姚府每隔十天八天,就購買一次冰糖,數量不少。若不是有嗜食之兒決不會定期購買。

其次,關于姚文泰部份,據查姚文泰曾派一個親信門人,返府謁見吳丁香。但回來時神色不大自然,而其後姚文泰也沒有返府。

從這些消息線索中,可知吳丁香已經堅決與姚文泰一刀兩斷。同時亦可知彭春深曾在姚府定居。

高青雲、裴夫人、樊泛等一行三人,到達會賓樓時,但見三五成群涌入去的食客,泰半是武林中人。

他們來遲一步,居然沒有空位、樓下固然座無虛席,樓上的雅座,也完全客滿。雖然如此,他們還是一直往樓上走,因為他們的目的根本不在進食,而是想與陸鳴字這幫人馬上踫面。

樓上都是間隔開的雅座,俱有布簾重遮。陸鳴宇等人既是常客,當然有固定的稚座,留下來給他們。

高青雲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上來瞧瞧。要是陸鳴宇來了,便設法踫面,看他對自己有何反應。

要是陸鳴宇等人還未來到,他們便可以強佔空座,等陸鳴宇前來理論,所得效果也是一樣的。

因此當伙計帶領著他們逐一經過每間雅座,並且非常抱歉地說明每間都客滿之時,高青雲突然停步。

他一手撩開布簾,里面已擺得齊齊整整,但空無一人。

伙計忙道︰「請大爺原諒,這是有人須訂了的。」

高青雲哼了一聲,樊泛接口道︰

「什麼預計不預訂?這是什麼時候了?還不見人來,就一定是不來啦……」說時,當先跨入房內。

那伙計連忙跟進,一時打躬作揖,連說好話。

樊泛道︰「不行,我們是要定這兒啦!」

裴夫人緩緩道︰「伙計,我們且坐一會,如若無人前來,我們才佔用就是了。」

那伙計這才如同獲赦地泛起笑容,聳肩說道︰「小的馬上沖茶來。」

這伙計出去不久,一陣紛沓步履聲和談笑聲,一直來到門口,布簾接著被人撩起,進來了幾個人。

這些人一看座中已有客人,都不禁一楞。

裴夫人等現出驚愕之色,敢情來人之中,並沒有陸鳴宇。雖然有四五個是丐幫中人,但皆是中年年紀,衣衫干淨。

外行人絕難看出他們竟是叫花兒。

此外,則是三四個身分不明的武林人物,年紀也都是三四旬之間。

高青雲極力收斂眼中神光,暗暗打量這班人,發現沒有一個不是身懷絕技的高手,實在不可輕視。

一個臉膛黧黑的丐幫好手首先發言,道︰「對不起,我們感情是走錯房間啦︰「他一開口,便已顯出江湖閱歷十分豐富,極是精明干練。因為他這種場白,決計不會惹起對方火氣,因而得以和平討論誰對準錯的問題。如果一開口就質問對方何故佔了他們預訂座位,就可能惹起沖突了。

裴夫人微微一笑,道︰

「那倒不是,是我等看見此座沒有人,時間又不早了,以為諸位不會來啦!」

那黧黑的人道︰「哦!原來如此,這家館子生意真好,我等如果不是早早訂位,便決計找不到座位了。」

他抱抱拳,又道︰「三位如果找不到座位,就在這兒擠一擠如何?」

樊泛和高青雲一齊搖頭,可是說話的裴夫人卻道︰「這感情好。」

那丐幫高手不由得微微皺眉,雖然仍舊滿面笑容,但顯然對裴夫人的不識趣,感到不悅。

要知他們皆是在江湖上行走之人,處處得講面子。而這丐幫高手之所以邀他們同席,其實只是客氣話,絕非真心實意。

所以高、樊二人的搖頭,正是江湖人的做法。

但裴夫人卻不識趣地答應了,高、樊二人似乎不敢違拗她,因此,他們勉強留下的過失,全須由裴夫人承擔。

丐幫方面豈知這正是裴夫人和高、樊兩人的臨機應變,使他們得以留下。因為裴夫人身為女流,有時做錯了事,別人也不好太怪她。

這刻,他們就是利用這種心理反應,以達目的。

樊泛連忙道︰「在下是鳳陽神鉤門樊泛,這一位是敝派掌門裴大嫂,這位是範寧,也是敝派門下弟子。」

丐幫高手抱拳道︰「久仰裴夫人和樊老師大名,在下尤一山,出身丐幫。」

其實他早先一眼就看對方來歷,但裴、樊二人卻料不到這個干干淨淨的中年乞丐,竟然就是丐幫中極負盛名的四大高手之一魔杖尤一山,頓時不由得齊齊向他多打量幾眼。

而他們這等表現,比百十句諛詞還使人受用。

尤一山大是高興、接著又道︰「這一位是敝幫的趙大剛。」

另一個中年人抱拳行禮。

但見此人也是干干淨淨,相貌端正,舉止斯文,單看外表,誰也想不到竟是丐幫著名的四大高手之一,更想不到他就是以天生神力,狠猛過人的撼山杖趙大剛。

裴夫人道︰

「啊呀!真想不到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丐幫四大高手,在這兒就見到兩位,幸何如之!」

樊泛也道︰

「江湖上都傳說貴幫四大高手,向來潛光芒隱鋒銳,世上人罕有得見的。今日得會兩位,實感榮幸。」

此時高青雲身分頗低,是以不便插嘴。

趙大剛和和氣氣地道︰「裴夫人和樊兄過獎了,在下等淪于卑田道中,過的是乞討生涯,偶或在江湖上走走。也不過是胡混渡日,乏善可陳.豈敢當得諸位過當之譽。」

他說得很誠懇,毫無做作。

高青雲忽然感到此人非常對眼,正如第一次得見阿烈一般的感覺。

因此,他曉得又踫上一個俠心義膽,而又謙和自抑大有學問之人了,頓時暗暗生出結交之心。

尤一山很快地介紹其他各人,由于都不是丐幫著名之人,而丐幫之人多達數干,是以縱然身懷絕技,亦不足為奇。

那幾個不是丐幫的人,三名是南方鏢局中人一個則是洛川派的徐璞向在南方,是以與丐幫結有淵源。

大家入席落座、談笑起來。裴夫人很會應付那魔杖尤一山,是以他很快消除了對她的不悅。

席問樊泛與徐璞談了不少話,得知他是姚文泰的師弟,十多年來,皆在南方,等會才去見姚文泰。

裴夫人和樊泛雖然幫忙高青雲,設法與陸鳴宇會面。但事到林頭,終究微怯,這刻反倒希望防鳴宇不要來。

兩邊房間的客人都走了,先後又有兩批人佔用了。

尤一山笑一笑,道︰「看來習慣遲一點吃飯的人可真不少呢!」

裴夫人听了一下,道︰「諸位猜猜看,是何方同道?」

她的目光,詢問似地驚過眾人面上,發現座中有兩個人不會傾听兩鄰的聲音。一是趙大剛,一是徐璞。

對于趙大剛,此人謙和得很,不願多事,倒也並不奇怪,但徐璞居然也不加理會,便似乎大有文章了。

她一點也不放棄,盯住徐璞,問道︰「徐先生一點也不感興趣麼?

徐璞道︰

「那倒不是,而是在下向來孤陋寡聞得很,就算留心查問,也不會知道是誰,倒不如等听大家的高見。」

裴夫人道︰

「但徐先生乃是洛川派著名人物,縱然是末見過一些人的面,然而各派的特征,仍是知道的。」

徐璞淡淡道︰

「不瞞你說,在下正要向家師兄建議,縱因須盡地主之誼,款待各路高人,但決不可介入。」

裴夫人仰天一笑,道︰

「徐先生獨善其身之心,不能說是不聰明,可是貴派聲勢太盛,人才輩出,只怕有人末甘寂寞,不肯听從徐先生的正確宗旨呢!」

徐璞嚴肅地注視她,緩緩道︰「裴夫人說得是,但在下總須全力做去,是也不是?」

這時尤一山猛然插口,道︰

「左邊的似是七星門和青龍會之人,其中還有一位也許是北邙派的祁京。」

樊泛接口道︰「尤兄猜得不錯,那些人兄弟都會過的。」

尤一山微微一笑,又道︰「右鄰的似乎是少林、峨媚及華山三大門派,都是吃齋的呢!」

裴夫人道︰

「尤先生未必見過這些人,可是從口氣言語以及所點菜式中,就毫厘不差的推測出來,實是令人佩服。」

尤一山道︰「常走江湖之人,對這些大門派無不耳熱能詳,實在算不了什麼本事。」

這時,一陣步履聲走到門口,尤一山和趙大剛首先起身,尤一山道︰

「敝幫幫主來啦!」

其余的人一听,無不通通站起。

他們皆是身懷武功絕技之人,不但沒有椅子移動的嘈聲,反而因為人人停止進食,以及不再交談之故,顯得特別的寂靜。

房簾揭處,出現了瀟灑的陸鳴宇,以及另外兩人。

陸鳴字目光一掠全房,便首先向裴夫人拱手行禮,接著便望向樊泛與高青雲,眼中有詢問之意。

他當然想不到在此處會見到這三個人,又由于不知這些人的來意,可也不便胡亂說話。

高青雲固然緊張,裴、樊二人何當不然,都不曉得陸鳴宇一瞥之下,看破了高青雲的偽裝沒有?

左鄰突然傳過來一個宏亮的聲音,道︰「諸位注意,請听兄弟一言。」

他的話聲乃是以內力迫出,是以透過木質板牆,毫無問題。正因如此,可見得此人是特地使這一邊听見的。

陸鳴宇等人全都不吭氣,露出注意聆听之態。

那宏亮聲音又道︰

「咱們的緊鄰,剛剛又來了人,誰猜得出來人是誰的話,兄弟今晚擺酒請客。」

這麼一來,陸鳴宇這邊的人,都更感興趣了。而且他們曉得,連右鄰華山、少林、峨媚等派,也同感興趣無疑。

一個陰陰冷冷的聲音響起來,道︰「兄弟先猜。」

那個宏亮聲音道︰

「等一等,老兄,你猜自是受歡迎之事,但須得講出作此猜測的理由,並須使人人信服方可。」

他停歇一下,又道︰「如若不然,縱然猜對了,也須受罰。」

陰冷聲音道︰「這就難了。」

他沉吟一下,又道︰「如果沒有人猜,你老兄可得猜給我們听听。」

宏亮聲音道︰

「這個自然,反正兄弟沒離過位,不會偷窺來人、自然要列舉理由,以便說明如何作此猜測。」

他話聲歇後,過了老大一會工夫,還沒有人作聲。

宏亮聲音仰天大笑,道︰「這樣看來,諸位今晚得擺酒席請我啦!」

此人雖然聲調宏亮,也肯縱聲而笑,然而許多老江湖都听得出此人凡事有保留,不但不是莽撞粗魯之輩,反而是工于心計、富于謀略之人。

而這靜寂片刻間,三個房間之人,沒有一個不是在動腦筋,至少有十個不同的推測理由產生出來。

可是沒有人肯說話,事實上左右兩間房之人,俱知當中一間是丐幫訂的,來人一定是陸鳴宇。

但問題卻在于如何證明此人是陸鳴宇?換言之,單是舉出「丐幫訂的座位,故此來人必是陸鳴宇」這種猜測,無以建立其間的必然性。因為丐幫還有別的人。所以雖然明知陸鳴宇,但無法在理論上加以證明。

又過了一陣,那宏亮聲音道︰「唉!既然大家都不願作聲,兄弟只好說出愚見了。」

他故意停歇一下,還是無人答話,這才高聲道︰

「不瞞諸位說,兄弟曾經听到他們座中有人提到幫主駕到之言。但這不算推理,是以不能算在理由之中。」

一個年輕的聲音道︰「那麼究竟是什麼理由?」

宏亮聲音道︰

「諸位一定都听得到,鄰房的一切聲音,在腳步聲到了門口時,馬上全部消失。由此可知他們全都起立迎迓,則此人身分之高,不問可知了。」

早先那個陰冷聲音道︰「如果僅是這點理由,兄弟第一個便不服氣。」

這話想是眾人皆有此感,是以無人駁他。

宏亮聲音道︰

「當然,當然,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鄰房寂靜以及起立,是在步聲及門以前一剎那就完成的,可見得座中之人,單單是听那步聲,就知來人是誰。任何幫會門派之中,除了特殊情形外,必定只有一個人的步聲,能為全體曉得。因為步聲不是特征,如果不是特別規定,焉能人人記得住?能使全幫人記住的人,除了幫主之外,尚有何人?」

這話方歇,就有三四個人喝起采來,然後就是全體鼓掌,表示佩服,同時也認可他的推論。

尤一山皺眉起立,打算發話,陸鳴字向他擺擺手,阻止他開口,自家哈哈一笑,道︰

「鄙人不才,也想作邯鄲學步,試試看能不能猜出這位才人是誰。」

那個宏亮聲音應道︰

「才人之譽,絕不敢當得。但如果陸幫主有意猜上一猜,這倒是很使人感到興趣之事。」

撼山杖趙大剛一瞧不妙,連忙插口道︰

「啟稟幫主,屬下對此道最有興趣,何不讓屬下先猜上一猜?」

要知丐幫四大高手除了武功過人之外,論才智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兼之經驗閱歷,豐富無比,所以辦起事來,總是得心應手,成就了赫赫之名。

趙大剛對此道實在沒有一點興趣,可是他一听對方的話,頓時意味出對方必有一些理由,能使他自己相信陸鳴宇猜測不著。

目下丐幫已是極大的幫會,雖說叫化子平時不談什麼面子,可是在現下這等場合著,情形便迥然兩樣了。

陸鳴宇既然是丐幫幫主,身分不比等閑,豈能輕易出言,除非言出必中,否則還是避免為佳。

所以趙大剛趕緊插口,把事情攪了過去。

他這個用心,左右兩個房間,以及與丐幫同席的高青雲等武林高手,無不立即明白。

不過在這等情況之下,誰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陸鳴宇遲疑一下,似是拿不定主意。

右面的房間,亦即是少林、華山、峨嵋等門派佔用的房間中,突然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冷笑,含蘊著諷刺的聲音。

大家都注意地听去,冷笑志過後,接著傳來話音,道︰「陸幫主自然答應啦!橫豎猜中了,事屬應該,並不曾增添一點聲名光采。但如果猜錯了,人就丟大啦!」

此人的反駁雖然有理,可是措詞尖酸刻薄,聲調全是熱諷冷嘲的意味,這就使人覺得受不住了。

魔杖尤一山和撼山杖趙大剛,俱都勃然變色,齊齊起立。陸鳴宇卻抬起手搖一下,示意他們坐下。尤趙二人自然不能違抗幫主意旨,只好悻悻地坐下。

陸鳴宇這才縱聲一笑,道︰

「剛才說話時,祁京兄曾經插嘴,由此可見那位才人,一不是祁京。二不是北邙派。

三則是與祁兄相識的。」

他說到此處,所有的人都感到他才思敏捷,果然十分杰出。

陸鳴宇繼續道︰「除了這三點之外,還須從別的角度觀察。首先我要問的是,他這樣做法,可有動機?我的答案是‘有’。緊接下去就是這‘動機’是什麼?答案是藉此機會,在無數名家高人前,出點風頭。」

隔壁傳來那響亮口音的笑聲,可是誰都無法從笑聲中,听出他究竟是承認出風頭呢?

抑是笑陸鳴宇猜錯?

陸嗚宇略一停頓,等到笑聲收歇,這才說道︰

「既然動機是出風頭,引人注意,那麼他會不會考慮到我反猜之舉?這個問題找不到肯定的答案。因為他雖然希望我反猜,以便傳播他的聲名,可是他不認為有把握。故此,他必須想點法子,諸位剛才也听到有人反駁敝幫的趙長老,這便是他設計中的一環。」

所有得聞他語聲之人,無不驚疑他的雄才急智。

雖然直至現在,他尚未說出對方是誰。

可是正因他觀察深刻敏銳,猜測起來,才能有較大的勝算。

這時四下悄然無聲,都在等陸鳴宇推論下去。

陸鳴宇充滿自信地笑一笑,又道︰

「當然啦!他並不是早就預料到有如今這等局面情勢,而是早就決定找機會露露臉,所以他的搭檔,也不過是隨機應變而已,如若是早就安排好各種細節的話,他的搭檔絕不致于出言如此之重,竟到了可以發生沖突的地步了。」

他停了一下,又道︰

「他既然是在北邙、七星、青龍等數門派之處,搭檔則是在少林、峨嵋、華山這一邊傳話過來,無論如何,他反而不會是這些門派之人。那麼他應該是怎樣身份的人呢?

最低限度,也是我認識的,否則我自然很難猜得中他,這一來範圍縮小許多啦!在武林中,要找一個我和祁京兄都認識的人,雖然不少。但若是除了說過的門派,又加上必須是以才智見長的高手,那就沒有幾個人啦!」

他停頓之時,左鄰傳來那股響亮的語聲道︰

「猜得太好了,但陸幫主的結論遲遲末宣布,不免使人有焦盼之苦。」

陸鳴宇略略提高聲音,道︰

「以閣下這等才智,如若不是武當山石火劍客何玄叔何大俠,就是樓博治樓先生。

何大俠的為人既端厚穩重,名聲也老早天下皆聞。所以我斷定一定是樓先生,只不知我錯了沒有?」

左鄰傳來響亮的笑聲,道︰「陸幫主,樓某不自量力,多有得罪,還望不要見怪。」

這知一來,人人皆知陸鳴宇猜中了,不論是那一個房間中,所有的人,都禁不住泛起既驚且佩的神情。

陸鳴宇也哈哈有笑,道︰

「樓先生說那里話來,閣下乃是風塵異人,金輪大九手已到了無敵境界,今日所得的些少虛名,也不過是聊佐清談的趣事而已,豈是樓先生的真心……」

這時連樓博治的武功路數,人人皆知。即使是高明如高青雲這等人物,听了「金輪大九手」這門絕藝,也不由得心頭一震,細細忖想這話究竟是真是假。

原來「金輪大九手」是武林相傳軼失的三大奇功之一,這三大奇功之中,「化血真經」和「金丹神功」,便是其余的兩種了。

假如這樓博治當真精通「金輪大九手」,高青雲自問實是萬難取勝。而且他現下已百分之百可以肯定這樓博治必是人魔沙天桓的傳人,這是因為陸鳴宇特地替他標榜,便可得知。

別人也許不會想到這一幕乃是陸鳴宇故意安排的,只有高青雲曉得,那陸鳴宇雖是尊為丐幫幫主,但他須得听人魔沙天桓的話,則為沙天桓的傳人樓博治制造名氣,自然是順理成章之舉了。

總之,陸鳴宇此舉已經完全成功,他一則以石火劍客何玄叔襯托。二則利用自己的聲望身份。

兩人這麼一斗,天下還不沸揚傳播麼?

高青雲實在想急于瞧瞧這樓博治的形貌;以免此人一旦隱去,就不知等多久才踫得見。

當下暗用傳聲之法,向裴夫人說出自己的心意。裴夫人馬上依計而行,說來也簡單,只不過向高青雲使個眼色而已,高青雲馬上離席而去。

丐幫之人看在眼中,無不曉悟裴夫人是暗中命門人去瞧瞧那個「樓博治」。不但是她,相信少林等門派,也會這麼做的。

高青雲走到左鄰房門外,微微撥開布簾,從縫隙中望去。他乃是受過高度訓練的人,一瞥之下,房內有些什麼人物,盡皆了然。但他仍然看下去,不敢太快就離開,因為那樣會泄露他本身的高明程度。

在祁京身邊,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其余七星門中的董公川、王道全、青龍會中的許太平、雷同等,皆是他見過的。還有一個身量魁梧,氣度威猛的青衣大漢,他則認得是青龍會二當家倪祖望。

那個素未謀面的人,年約三旬,面白無須,人長得挺清秀,身上也是儒生服飾,沒有半點武林人的味道。

高青雲直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這才讓開,回頭一望,卻是個少林僧人,不問可知也是奉命來瞧瞧的。

此後,陸續還有四個人來窺看。原來在這一層樓字上,還有-些別的家派的人,一切情形都听見了。

高青雲回到房中在樊泛耳邊講了幾句話。

陸鳴宇一點也不注意他,可見得他的化裝已經成功,同時對于各門派遣人去窺視之舉,也認為非常合理。

不一會工夫,這頓飯已快要吃完。樓梯一陣響,接著一個嬌媚的聲音叫道︰

「陸鳴宇,你在那兒?」

整層樓宇馬上寂然無聲,因為大多數人都認得出這一聲叫喚,乃是出諸歐陽菁之口,而她叫的乃是「陸鳴宇」,問題馬上變得非常之嚴重。這是因為歐陽菁與阿烈曾經在一起之事,外間已悉。

同時,她與極樂教的過節,大家也知道。陸鳴宇則是人人疑為極樂教主的人。她來勢洶洶的一叫,必有事故跟著發生。

丐幫的人亦為之色變,因為歐陽菁直呼他們幫主的名字,這使他們覺得非常失面子,是以人人忿然變色。

魔杖尤一山首先離座而起,高聲道︰「那一個大呼小叫敝幫主之名?」

他這一搭腔,歐陽菁可就知道是那一個房間了。「唰」一聲,撕掉布簾,順手扔入房內。布簾發出強勁的風聲,直飛入來,恰好對準洛川派的徐璞。

徐璞揮手一拍,內力涌出。那團布簾頓時停住,可是卻不掉下來,反而「呼」一聲橫掃出去。

一側的趙大剛和裴夫人等,連忙揮掌發力阻擋。

布簾這才落下,但仍有余勁、把席面上的湯菜匙筷等卷得「叮當」直響,汁水飛濺。

徐璞面上無光,禁不住站了起身,怒目而視。

只見門口站著一個少女,瓜子面白哲如玉,兩顆大眼楮,黑白分明,宛如賓石似的,好看之極。

她最多只有十六七歲,徐璞心頭一震,暗付我已施展本門絕藝「大天罡掌力」,居然還化解不了她的古怪內勁,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的內功,已達到能利用心靈控制外物的地步了麼?

歐陽菁那對大眼楮,骨碌碌的轉動,瞧看房中的人。

她上來之時明明叫嚷著陸鳴宇,但如今已看見了,反而不甚在意,倒是凝定在裴夫人的面上,瞧個不停。

裴夫人笑一笑,道︰「歐陽姑娘不認得我麼?」

歐陽菁道︰「我當然認得你啦!」

裴夫人又道︰「然則姑娘何以盯視著我?」

歐陽菁道︰「我正在猜想,你是不是已殺入了極樂教,代替柳飄香的位置?」

她的目光轉到陸鳴字面上,接著道︰「那位柳香主長得真美,對不對?」

陸鳴宇微微而笑,道︰「你何苦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

歐陽菁面色一沉,眼中閃出仇恨的光芒,道︰

「我算來算去,查公子一定被你所害,你敢不敢承認?」

陸鳴宇道︰

「本幫與查家素無瓜葛,縱是為了某些淵源而不得置身事外,也敢堂堂正正的做,毋須暗中下手。」

歐陽菁嗤之以鼻,道︰「算啦!極樂教主,假如不是查公子和我誤闖入你的乙木宮,大概到如今世間還沒有人曉得‘極樂教’之事,所以你恨死我們。……」

趙大剛接口道︰

「歐陽姑娘口口聲聲提到極樂教,只不知有何證據,認定與敝幫幫主有關?希望你能拿出來。」

他的聲調很平和,想是因為對方是個美貌的少女,而自己的身分實在不低了,是以忍住了怒氣。

歐陽菁明澈如水的目光,在他面上停了一下,接著就轉到尤一山面上,也停留了一下,才開始說話。

這回她也比較溫柔些,她道︰「你們兩位都這麼想,是也不是?」

趙、尤二人一齊點頭,這個少女對他們來說,雖是太年輕了,可是她那明澈的眼波,溫柔的聲音,仍然足以使他們激起某種飄渺的情懷。

歐陽菁轉眼向裴夫人、樊泛,最後向徐璞望去,輕輕道︰

「你們呢?可要我拿出證據?」

他們都點頭同意了。

歐陽菁微微笑著,但笑容由溫柔逐漸變為諷刺,終于用冷嘲的聲音說道︰

「你們這些人,有的是丐幫四大高手之一,有的是各門派的著名英雄人物。可是象這麼重大之事,卻要我提出證據?嘿!嘿!假如我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提得出證據,抱雄霸天下的丐幫幫主扳倒,那麼你們都不必出來混啦!干脆回家抱孩子去。」

她尖銳地嘲笑不已,但房中所有被她譏嘲的人,沒有一個敢出言駁她。雖然她的理由,似乎有點歪纏。

陸鳴宇神色不變,也沒有一直注意歐陽菁,雖則他在心中,這刻已經極忙碌地分析她的言論,會惹起什麼後果。

歐陽菁又高聲道︰

「假如你們這些被稱譽為武林高手的人,還有一點骨氣的話,那就不要再畏首畏尾,老是在等別人查出證據。尤其是丐幫的高手們,更須得面對現實,不要躲開問題,而是挺身去解決問題。」

她的目光落在陸鳴字面上,突然改變了聲調,平和地道︰

「陸幫主,我今日誠然很得罪你,可是如果你不是極樂教主,那麼不但不怕人調查,反而歡迎別人澄清這些謠傳,對不對?」

陸鳴宇微微一笑,道︰「那也不一定。」

歐陽菁可真沒想到他如此回答,不禁一征,底下的話便被堵住。她困惑地望著對方,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寧可承認你就是極樂教主麼?」

陸鳴宇道︰

「你把世上之事,都看得太簡單了。當然我不怪你,因為你畢竟年紀太小,見聞閱歷都有限之故。」

他停歇一下,又道︰

「要知本人為一幫之主,所作所為,自須顧慮到敝幫各方面,同時即使是本人,亦須受幫規某些限制,有些事情,實是不由自主。再說,本人身上當然有不少秘密,這些都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這個時候,他誠懇的聲調,坦白的口吻,明快的措詞等,無不充分表現出他不愧是一幫之主的風度,使人心折。

歐陽菁愣了好一陣,心想︰以他這等人才品貌,當真教人無法相信他就是邪惡可怕的「極樂教主」李天東。

她芳心中甚至希望這個人不是,這樣她便可以生出崇拜愛慕之心。少女的心情,就如此矛盾多變。

她聳聳肩,無奈地道︰「好吧!假如別人都不管,我何必費心。」

陸鳴宇體會到自己的魔力,已經把這個女孩子壓倒,心花暗放。因為他萬萬想不到她的指控,竟這麼容易就對付過去。

要知他本是才智杰出的奸雄,對于有人當眾直指他假面目之舉,早就曉得不可避免,是以都經過一番布置,這才日日到「會賓樓」吃飯。

換言之,若是在此地發生這等事情,他不但不怕,反而可施以強有力的反擊。

歐陽菁正要走開,只听陸鳴宇道︰「歐陽姑娘……」

她那對大眼楮立刻凝注著對方,道︰「什麼事?」

陸鳴宇道︰

「你匆匆而來,不問可知尚未進食,如果你沒有別的急事趕著去辦,何不在此隨意取用一些?」

他的語聲很謙和,听不出有什麼異樣。然而他的雙眼,卻射出異乎尋常的溫柔光輝,籠罩著對方。

旁人因在側面,都瞧不出。但被他目光籠罩著的歐陽菁,卻泛起一種強烈的感受。

覺得他注視自己之時,生似是在瞧著被龐壞了的「女友」一般。她不知如何,竟然不想拒絕他的邀請。

因此高青雲、裴夫人等莫不駭了一跳,因為她居然答應了,而且在陸鳴宇身邊落座,這等變化,誰也難以相信。

陸鳴宇殷勤為她夾菜,但動作姿態都很自然,絲毫沒有逾越過「禮貌」的界限。

這是在高青雲、裴夫人等眼中所見,而產生的印象而已。但在歐陽菁的感覺中,卻覺得他體貼得無微不至,隱隱透露出對自己的柔情蜜意,因而大為開心,有一點微醉快活感覺。

同席之人,都听到陸鳴宇曾經對她提到「這是一場誤會」的話,以下語聲較低,似乎在解釋「誤會」。

丐幫中的尤一山和趙大剛,俱露出寬慰之意,頻頻邀別人飲酒。他們的心情,不難了解,那就是如果陸鳴宇不是極樂教主的話,他們身為丐幫之人,自然是值得安心和值得慶賀之事。

高青雲那麼老練多智之士,也被目下這等情勢,弄得糊里糊涂,一口氣與尤、趙兩個丐幫長老喝了五杯之多。

樊泛突然舉杯向尤、趙二人挑戰斗酒,高青雲被冷落下來,方自吃了一口菜,耳中突然听到裴夫人道︰「高先生,跟著他出去。」

這時只有一個徐璞往外走,高青雲是什麼人物,是以不必轉眼瞧看,也知道她叫自己跟誰出去。

他裝出幾乎想嘔吐的姿勢,連忙用手掩住嘴巴,趁機傳聲。這時,別人就看不見他嘴巴在動了。

他道︰「敢問跟蹤之故?」

裴夫人傳言道︰

「此人對陸鳴宇、歐陽菁之間的變化,曾經兩次微露神色,似乎曉得其中之故,你快去查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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