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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神傳 第十章 機關重重毒霧漫漫

宮天撫指指鼻子,道︰「我是宮天撫,並非石軒中,看,接招!」說話聲中,身形暴然移到余繼面前,舉掌拍去。這一掌發出時,離余繼尚有數尺之遙,但余繼已听到強勁異常的風聲,不敢怠慢,身形微微一偏,免得正面迎接掌風,同時又用右掌猛撞出去。砰的一聲,那宮天撫的掌力竟然凝結得如同實物,和那余繼右掌一撞,發出響聲,余繼豈能抵擋這等上乘內家掌力,哼了一聲,身形直退開七八尺之遠。

朱玲心中已有計較,飛身過去,舉起縴縴玉指,指著余繼問道︰「你既知我是誰,那麼我且問你,陰陽童子龔勝在幕阜山何處匿居?這些小孩子們你從哪里弄來的?」

余繼呆一下,沒有即答,朱玲面色微變,倏然使個身法,已欺到余繼身邊。

宮天撫大喝道︰「朱玲莫傷他性命。」但就在他大喝聲中,朱玲已雙手並出,底下還飛起一腿。余繼忙施展鬼母所傳的怪異身法閃避。

須知玄陰教中凡是頭目地位,都會得到鬼母傳授幾種怪異身法和一路詭異毒辣的招數。

在鬼母而言,雖然所傳有限,但這些人已得益非淺,在江湖上每逢應用,莫不得心應手。故此他們都下苦功鍛煉,久而久之,比起他們原有的功夫還要純熟些。是以一到危急關頭,便不知不覺會使用出來。哪知這一點正是鬼母冷婀的私心。往好的方面想,這些手下在江湖上戰無不勝,則玄陰教聲威自然大不相同。往壞的方面想,凡是位居頭目的手下如有絲毫抗命,鬼母派遣弟子擒拿或擊斃時,只須一招,便可奏功。這樣可以震懾其他的人,威名更盛。

如今朱玲一出手,同時發出三招。余繼剛一使出招數,已然醒悟不對,忙要變招時,哪里還來得及。慘嗥一聲,余繼那麼魁梧的身體,卻有如稻草人一般,直飛開三丈之外,然後砰匐一聲,摔在塵埃之中。

朱玲回頭一笑,道︰「你為什麼不早點說呢?」

宮天撫見那余繼已死,便將此事拉倒。本來他想留下余繼的活口,好叫江湖人從他口中得知他的厲害。豈料朱玲之所以出此毒手,也正是為了不讓余繼日後胡說八道,故此一出手便制余繼死命。

她看看宮天撫並不理論,心知他還沒想到自己有此私心,便趕快道︰「那陰陽童子龔勝現在幕阜山養傷,這些小孩子們,一定是他弄來幫助早日恢復功力之用。這些孩子們的雙親現在一定焦煌萬狀,幸好剛剛踫上我們,才不至被那老魔頭弄死呢。」

宮大撫心腸冷硬,聳聳肩道︰「但對我們卻是一場麻煩。」

朱玲走到馬車邊,先打開車門,讓孩子們透點空氣,然後鑽入車廂,把他們都解開了捆縛。車廂中登時響起了一片哭鬧聲,六個孩子當中,倒有五六個放聲大哭起來。

宮天撫心煩得很,自個兒走開,把余繼的尸體揪起來,弄到路旁樹林後面。

朱玲柔聲道︰「孩子們不要害怕,那個惡人已被我們趕跑了。」

她的聲音有如銀鈴般朗潤悅耳,雖在哭聲震耳中,仍然那麼清楚地傳入孩子們的耳中。

同時又因是女人的聲音,孩子們更加覺得可親。這時她又發現了車廂中三男三女之中,有個男孩子緊緊抿著嘴唇,並不哭鬧,小眼楮骨碌直轉,顯見精靈之極。

她微笑模模那男孩子的頭顱,道︰「你們大家看看,他這麼乖,一點兒也不害怕,你們大家都學學他,等會兒我便帶你們回家去,嗯,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兒?」

那男孩子小眼珠一眨,清晰地應道︰「我姓岳,名小雷,祖籍中州湯陰。」

朱玲呀了一聲,道︰「你莫非就是岳王的後裔?」

岳小雷莊嚴地頷首,道︰「正是。」

朱玲道︰「令先祖功業蓋世,大節凜然,從古至今,天下的人無不敬佩。但你為何來此遠地?」

岳小雷道︰「我家遷在武昌,大半個月前,我母親帶我返回外祖家小住,就是在陽新縣。」朱玲撫模著他的頭,微笑道︰「這次你不害怕麼?」

岳小雷道︰「我父親常常告訴我,在寧末的時候,金兵橫掃中原,無人能夠抵擋。後來南宋也發發可危,全靠先祖提勁旅,屢敗金兵,全國人心大振。金兵望見岳家軍的旗幟,都膽破而逃。所以我什麼也不害怕。」

「壯哉!」朱玲贊佩地道︰「你真不愧為岳王之後。我可以告訴你,即使在武林中,你們的岳家散手,依然十分厲害。」

岳小雷沒有哼聲,朱玲認為他大概還不懂得這一樁家傳絕藝,這本是常有之事,也不奇怪,便又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我已經十歲啦!」朱玲細細打量他一眼,發覺他骨格奇大,身材竟像個十五六歲的孩童,不由得暗暗稱奇。

宮天撫在那邊大聲問道︰「孩子們怎麼處置?」

朱玲匝道︰「只好送他們回去。」

這時天色早已大亮,陽光遍地,是個晴朗的好天。岳小雷道︰「那位大叔怕麻煩,我自己可以回家。」朱玲真不能相信十歲大的小孩,竟懂得這麼多,問道︰「你要回到哪兒去?」

「回陽新縣。」

「哦,對了,先找你娘,然後才回武昌,對不?」

岳小雷忽地黯然垂首,道︰「我們不回武昌啦,剛才我沒有說真話,其實我父親已經死了三個多月。」

朱玲瞧得他強忍悲淚,不由得十分同情,柔聲道︰「你爹爹雖然逝世,但只要你發奮做人,他在九泉之下,也會覺得安慰的,你別太過悲痛。」

岳小雷陡然抬頭,凝視著朱玲,小眼楮中流露出許多意思。

朱玲溫柔地把他攬在懷中,道︰「你真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意。但假如你心中悲苦,不妨放聲大哭。雖然男孩子不時興哭,但就哭這麼一回,人家也不會笑你。」

「大叔可沒有騙我麼?」他仰頭問,這時他在朱玲懷中,但覺心靈溫暖無比。

「我怎麼騙你呢?」她道︰「一個人想哭而不能哭,比什麼都痛苦……」她說到這里,忽然記起自己當年在碧雞山上,奉師命與西門漸交拜天地之時,突然石軒中來到。那時她的痛苦,無可形容,雖然讓她放聲慟哭,也無法排遣。但最慘的是她在師父與及眾人炯炯注視之下,竟不能哭。那一次,她已嘗到不能哭的滋味。

岳小雷道︰「不,現在我不想哭了,我一定要發奮讀書和練武。」

朱玲啊了一聲,道︰「你也練武?怪不得你這麼強壯。」

岳小雷低聲道︰「你別告訴別人,我母親自從父親死後,便不準我練武。」

宮天撫在那邊等得不耐煩,叫道︰「朱玲,究竟你還要不要走?」

朱玲抱著岳小雷,跳下馬車,然後牽著他的手,走向宮天撫那邊,道︰「你看看這孩子長得如何?」

宮天撫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道︰「我沒有意見,我素來都不注意孩子的。」

朱玲把兩撇胡子扯下,放在囊中,登時變得清秀俊美異常。岳小雷見宮天撫這麼冷淡,但也不理他,仰頭奇怪地看朱玲變戲法。

朱玲低頭向他一笑,岳小雷看得呆了,月兌口道︰「大叔你長得真好看。」

朱玲笑道︰「我也有個秘密告訴你。」說著俯身湊在岳小雷耳邊,低聲道︰「戲不是大叔,是個女人,但你也不要告訴別人。」

岳小雷得意地笑一下,心中覺十分光榮,因為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朱玲的秘密。他莊重和堅決地道︰「我一定不會告訴別人。」

朱玲便道︰「那個是宮大叔,你喊他一聲。」

岳小雷不願違抗朱玲的意思,朗聲叫道︰「宮大叔你好。」

宮天撫听他口齒伶俐,這才第一次注視他一眼。但見這孩子眉目俊秀,骨格清奇,心中想道︰「這孩子倒是練武的一塊上佳材料。」但他口中仍是冷淡地應一聲。

朱玲知他生性孤癖,不愛理會世上任何人,便道︰「小雷,你到馬車上去,設法哄哄那些孩子們,叫他們別哭,我來想法子送他們回去便是。」

岳小雷應一聲,灑開腳步,直奔馬車。

宮天撫道︰「你耽誤了許多時間,若蘭兒陷在賊人手中,遲了一步,只怕海之莫及。」

朱玲道︰「不會,若然玄陰教徒知道是我門下,豈敢無禮。」

宮天撫道︰「凡事不能這麼大意,你試想想這對蘭兒多麼重要?這些孩子們我們又不認識,最怕他們口齒不清,連家住哪兒都弄不清楚,你又如何送法?」

朱玲一想也是道理,暗暗著急起來。假如上官蘭長得不美,倒也罷了。常言道是色膽包天,萬一上官蘭被賊人所污,這個大錯可沒法子挽救。于是恐慌起來,問道︰「我們怎麼辦呢?」

宮天撫道︰「這還不容易?目下已經天亮許久,不消多久便有人打此處過,人家見了這群小孩,定然報官處理。我們這就直奔幕阜山去……」

朱玲心中又放不下這群孩子,主要還是那個岳小雷。她已對這孩子生出感情,要她契然舍之而去,實在不忍。她道︰「好吧,我先過去稍為安排一下,立刻就走如何?」宮天撫微微頷首,走開去牽回馬。

朱玲過去馬車那邊,把岳小雷叫下來,低聲道︰「現在我和宮大叔身有急事,故此不能把你們送回家去。」

岳小雷昂然道︰「我自己會回家。」

朱玲道︰「那麼這些孩子呢?我想……」

岳小雷插嘴道︰「我把他們的住址問出來,豈不是可以送他們返家?我會駕馬車哩!」

她沒想到這小家伙如此大膽,居然連送別的小孩的責任也敢負起。

「但你年紀太小,又不認得道路。」

「我會問路上的大叔們,你有急事,盡管趕快去,不要耽誤了。」

朱玲被這個靈慧果敢的小孩弄得一愣一愣的,想不相信他,但又生怕違逆他,以致他的自尊心受損。

岳小雷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將來可要到我家來找我?」他的聲音放得甚低,分明是恪守諾言,不讓別人听悉她是女性。

朱玲道︰「我姓朱,名玲,你叫我玲姑姑好了。你家住陽新什麼地方?哦,對了,你娘為何不準依練武呢?」

「我家住在陽新西面的許村中,我外祖父是許村的首富。玲姑姑你只要問問嫁給岳家的媳婦住在什麼地方,村中人人都知道。我母親往昔也不願意我練武,說我把心分了,掙不到功名富貴。但她不肯和父親爭論,所以只在暗中教我多讀點書。父親卻因不肯做異族的官,所以對于讀書只要我能夠識字明理。現在父親死了,母親要我替她掙面子,所以我要努力用功,將來可以趕考。」

朱玲恍然道︰「原來有這原故。我不能叫你違逆母親的意思,但武技可以防身健體。只要不仗技欺人,便不妨練一下。如果練得好了,可以制裁惡霸強徒。」

岳小雷糾正地道︰「那是可以行俠仗義的意思。我父親遺留給我一本手抄秘籍,都是我先祖武穆公的行車布陣的兵法,還有一部分就是玲姑姑說過的《岳家散手》。但父親曾經說過,因為年代久遠,遺失了一部分,故此僅有架式招數而沒有練心養氣的功夫,所以縱然練得爛熟,也沒有什麼大用。」

朱玲頷首道︰「你爹爹說得對,現在我教你一首律詩,那是武當派正宗內功心法。你先記熟這首詩,又學會初步打坐心法,這樣你自己慢慢練著,日後逐漸參悟口訣中的意義,便可望精進至高手境界。」

岳小雷喜道︰「玲姑姑我給你磕頭,」說著,跪下去磕了三個頭。

朱玲用那玉指逐個字寫在地上,教他背誦。當她寫時,玉指劃過地上,有些石頭被她的玉指劃過,留下深深的痕跡,比用刀劍還深些。岳小雷聰穎異常,看了十分敬佩。同時只須一遍,便把整首七言律詩一共五十六個字,記在心頭。

朱玲又把初步打坐練氣的功夫傳授給他,見他完全領悟,芳心快慰之極。

岳小雷道︰「玲姑姑你將來一定要來我外祖家啊,別把我忘記了。」

她笑了一下,甚是美麗,道︰「你是個好孩子,我一定會記得你。若果沒有去看你,但將來長大了,到江湖來行俠仗義,武林中傳開你的名頭,那時我得知,也會與你相見。」

她自覺耽誤時間不少,回頭看看宮天撫,正奇怪他為何不催促自己,眼光到處,已不見宮天撫蹤跡。她覺得十分奇怪,正想那宮天撫斷無舍下自己而去之理,何況連兩匹坐騎也不見了。正想大聲叫喚,忽見不遠處煙塵滾滾,蹄聲送入耳中,煙塵中有兩匹馬疾馳而來。

她疑惑地聳聳肩,想道︰「他幾時跑到老遠去的?現在又急馳而回,究竟在干什麼?定楮看時,便發現不對,只因馳來的兩騎,其上俱有騎士。

不久那兩騎已經馳近,其中一人揚鞭大叫道︰「余繼你在干什麼?」

語聲蹄聲齊響,本不清楚,但朱玲卻听得明白,這才知來人又是玄陰教中的人。她盈盈起立,低頭囑咐岳小雷道︰「這兩個家伙和剛才趕車的是一路,都是該死的壞人。不過你不必害怕。」

岳小雷面上毫無懼色,問道︰「玲姑姑你可贏得他們?」

朱玲笑道︰「當然,他們在江湖上雖然十分威風,無人敢惹,但撞著我們,算他們走了霉運。」

轉眼間兩騎到了馬車前,這時他們已看清馬車旁邊的人不是余繼。這兩個漢子也是玄陰教中頭目地位,江湖閱歷何等豐富。一看那人毫不驚慌,余繼又不知去向,斷定事態嚴重。

兩人遞個暗號,齊齊勒韁,兩馬昂首長嘶,八蹄亂踢,揚起一大股塵土,其中一個宏聲問道︰「喂,你貴姓大名?可曾見到駕御此車的人?」

朱玲看看這兩人,只見都三十來歲的壯漢,面目陌生,料是近數年才加入玄陰教的,是以未曾見過。便道︰「你們大呼小叫什麼,這輛車就是我駕的。」

那兩人對望一眼,另外未曾支聲的人道︰「那敢情好,你認得余繼麼?」

朱玲啊一聲,道︰「原來你們都是玄陰教的人,他就在樹林里。」

他們登時斂掉緊張戒備之色,其中一個道︰「我是陳龍,他是趙武,和余繼都是好朋友。朋友你貴姓大名?他在樹林里干什麼?」

朱玲不回答,含糊地笑一下,道︰「你們兩位急什麼?」

趙武聳聳肩,道︰「他如過了龔香主的時限,腦袋都得搬家哩。」

陳龍嘖嘖兩聲道︰「朋友你長得真帥,打哪兒來的?」

朱玲道︰「你們最好去叫叫他,他已去了不少時候。」

趙武突然面色一變,問道︰「這小孩怎會跑出來?」言猶未畢,馬車廂中傳出小孩哭聲。他們一听孩子哭聲,已知不妙。只因這勾當見不得天日,下手唯恐不夠周密,如何會不堵住孩子嘴巴。

趙武大聲喝道︰「朋友你別裝含糊,大爺眼中不柔沙子。趕快老實說出來歷,以免得罪。」同伴陳龍忽地跳下馬來,直撲向馬車去。他身手甚快,跳下馬時,已撤出單刀在手。

刀光明晃晃映眼生輝,加上他神情凶惡,十分駭人。趙武也並不慢,突然從馬背甩蹬縱到朱玲面前,伸掌便打,他目的在牽制朱玲,以便陳龍察看究竟,比之單听朱玲自說自話靠得住。這正是他們經驗老到之處。

岳小雷一見那陳龍直撲向馬車,心中一急,搶步上前攔阻陳龍。他的個子雖比尋常孩童要大,但也不過十五、六歲左右的小孩身量。陳龍眉頭一皺,身形不停,倏然刀光一閃,淆亂岳小雷的視線,下面突然飛起一腿。這一腳足足可把岳小雷踢死。朱玲大吃一驚,不理趙武遞出來的一掌,使個身法,已到了岳小雷身邊。忽見岳小雷雙掌一分,在掌直切下去,其快無比。所取部位,正是迎向陳龍腳背筋脈處。

朱玲心中甚喜,因這岳小雷掌出力道甚猛,知道必可無事,便驟然中止攔入中間的身形。陳龍反應自然不及朱玲之快,加之又十分大意,哪里料到這個小孩竟會使出岳家散手中的絕招「下分手」來抵御?要收腿時已來不及。怒吼一聲,拼著腿腳受傷,刀光閃處,斜砍下去。

岳小雷縱然知道人家單刀斬下,但已來不及閃開。 啪一響,他這一掌切在陳龍腳背上。朱玲大驚失色,一掌擊去。但她已知這一掌雖然把陳龍擊斃,卻來不及挽救小雷。是以心中大大悔恨自己為何中止攔阻之舉,以致大好的孩子喪命惡人刀下。

只見岳小雷直退開去,砰一聲撞在馬車上。朱玲叫道︰「小雷沒事麼?」原來他的招數雖是在家傳秘籍中學會,奧妙之極。但他未曾練過內功,掌力猛而無勁。陳龍雖非武林中什麼高手,但在一般江湖武術之士中,卻已不弱,不但皮肉堅厚,力道也雄勁之甚。岳小雷一掌切下去,僅僅使得對方踢不到自己身上,但對方這一踢之力,卻把他整個人踢飛。這一來反倒救了小雷一命。

陳龍一刀砍空,重心驟失,險些兒栽倒地上,卻也剛好閃過朱玲的掌力。

趙武這邊一掌遞出,忽覺敵人已沒影子。不由得大為震駭,大叫一聲︰「風緊扯乎。」

回頭便走。

陳龍爬起來,見趙武先走,心中則暗怪他不夠義氣。忽見趙武縱上馬背,忽然又倒飛下來,砰一聲摔在塵埃。

馬背上陡現一位美書生,雙眼射出奇冷的光芒。只須看見這雙眼楮,已知他心腸冷硬,毀個把人不會在乎。

趙武倒在塵埃,再也不爬起來。陳龍知他已死,大驚失色。

朱玲冷笑道︰「好惡徒想逃走麼?」

陳龍咬牙立定腳跟,沉聲道︰「你們要跟玄陰教作對麼?」

朱玲又冷笑一聲,款款走到他的面前,道︰「憑你這三流貨色也配說話。我在三招之內,要取你性命,你若躲避得過,算你命大。」

陳龍一听心中大定,但他是個老江湖,絲毫不形于色,也不答話,一邊卻斜睨著馬上的宮天撫。岳小雷心中不忿,大聲道︰「羞,羞,方才那麼凶,現在動也不敢動。」陳龍仍不則聲,手中單刀握得緊緊的。

宮天撫長笑一聲,飄身下馬,道︰「惡徒你只要過得她那一關,我送你上馬回去。」

陳龍心中大喜,轉目凝視朱玲,並不首先發難。朱玲玉掌一揚,直拍出去,大聲喝道︰

「第一招。」陳龍見她掌力驚人,不敢提刀封架,使出鬼母所傳的怪異身法,倏然旋避開去。

哪知朱玲正是要他如此,早已移宮換位,原式擊出,等他自家撞上來。陳龍剛听到對方嬌聲喝道︰「還是第一招。」胸口一緊,如被大鐵錘擊中,登時狂叫一聲,口噴鮮血,翻身僕地而死。

岳小雷對這位玲姑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宮天撫過來把兩人尸體挾入林中,和那余繼並排而放,並且去找一塊大石,運用無上內功,功力盡聚指上,在石上寫道︰「余繼、陳龍、趙武三人俱是玄陰教徒,作惡多端,特斃之以儆其余。宮天撫留。」

當他弄著這些事時,朱玲已對岳小雷道︰「你看,我不放心你們自己走,便是這個緣故,但我又不能送你們。」岳小雷甚是聰明,看出形勢果然不對。他雖不反駁,但卻不是膽怯。

朱玲忽然道︰「你如踫上有人找麻煩,不妨說是石軒中的徒弟,這樣那些惡徒想必不敢加害于你。而我一听到石軒中的徒弟被擒的消息,也來得及救你。」

岳小雷早先曾听余繼提起石軒中的名字,便道︰「他的本領多大?可比得上你和宮大叔?」

朱玲苦笑一下,竟不知如何回答。岳小雷見她不答,便道︰「他一定比不上你們。剛才那兩個家伙多麼凶惡,但你和宮大叔一下便把他們打死。」

朱玲幽幽道︰「假如你見到石大叔,可以告訴他我的名字,別的人你就不要說,知道麼?」岳小雷茫然點頭,只听朱玲又悄聲道︰「我不知道他的本領現在有多大,但盼地會比我們都大。」

這時宮天撫已從林中牽馬出來。朱玲不再說石軒中,掏出一把散碎銀子交給岳小雷,告訴他如何用銀子買東西吃。她的確無暇分身送岳小雷和另外五個孩子回家,因此她只好十分不放心地上馬離開。走了一程,回頭望時,只見岳小雷跨坐馬車上,直向她揚手道別,她也揚手回報,然後直赴幕阜山。

那幕阜山位處江西修水縣西,為江西、湖北、湖南三省之界山,又名天岳,因在三國時,吳國的太史慈曾在此山置營幕,拒劉表的從子劉磐,故此稱為幕阜山。

兩騎馳抵山麓,只見群峰排列天際,路上有不少游客,原來這幕阜山上有系舟峰、列仙壇、海堂洞等名勝。著名世間的「雙井茶」,便是出產在這山中。

朱玲對著天邊彩霞以及一片綺麗的山嵐,在夕陽余暉下,五色繽紛,多彩多姿。她再移低眼光,看看暗昧朦朧的山峰,微微嗟嘆一聲,宮天撫道︰「你有什麼心事?」

朱玲道︰「假如蘭兒被困此山中,她的心該會多麼焦急惶恐,縱然面對這片景色,但她還能欣賞麼?」

宮天撫見朱玲幽幽怨怨的,便故意朗聲大笑道︰「偏生你就有這麼多的幻想。咱們別的不說,先找出那老魔頭所住之地要緊。」

朱玲道︰「你看游人都紛紛出山回家了,我們若果找到老魔頭,即使大大廝殺一場,也不至于驚世駭俗。」

宮天撫據鞍四顧,長吟道︰「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朱玲搖頭道︰「不,老魔頭住在山麓附近,並非在山中。」

宮天撫道︰「那也不妨。我們繞山而走,總會發現一點可疑之處。」

朱玲疑慮地道︰「那老魔頭閱歷豐富,假如隱藏得好,找不出來該怎麼辦呢?」

「我有辦法。」宮天撫道︰「都在這支簫上,總得叫那老魔頭吃點虧。」她笑一下,跟著他策馬向山麓右邊繞過去。

蹄聲得得,使得在田地中的莊稼人,都停鋤佇望。有些索性歇手,因為天色已晚,坐到田壟上,取出旱煙管來吸。四周只有一些小村落散布著,一片寧說恬靜。孩子們在屋子前面嬉玩的聲音,隱約可聞。

朱玲看著那群孩子,忽然如有所悟。喚宮天撫過來,低聲說了好些話。宮天撫听得大大點頭,最後還贊許地翹一翹大拇指。這兩騎轉瞬間便隱沒在暮色籠罩下的村落中,周圍的一切仍然是那麼恬靜。

最後的余暉已從天邊消失,村落中閃出昏黃的燈光,不過為數甚少。這是因為鄉下人處處險省,省不得點燈費油。夜色迷茫中,忽見一條人影,直闖入村內。不久工夫,這條人影復又出現,肋下挾著兩件長形的物事,這人身材雄偉,但身法卻極為輕靈,挾著那兩件物事;仍然不減迅疾。

這夜行人直奔村落右方,越野而去。大約走了五六里路之遠,前面傳來一片竹葉沙沙之聲。原來是座好大的竹林。這人輕車熟路地直闖入竹林之內,大約走了十丈之深,眼前陡然開朗,原來是片空地,約莫有畝許之大,空地過去建築著一座石室,看來甚似神廟。石廟內透出黃色的燈光,可是比起村落中的燈光,卻要明亮得多。

那人奔過空地,到了廟門,大聲道︰「啟稟香主,在下萬公明已依令辦妥。」

石廟內靜悄悄,並沒有人回答。萬公明也沒有踏入門去,反而繞到石廟右側。忽听響答一聲,牆壁上出現了個門戶。萬公明閃身進去,內面一道石階,斜入地下。他走進去之後,又是滴答一聲,身後的門自動關閉。

石階盡處,迎面是一道石門,萬公明並沒有推拉那道門戶, 的一聲,右邊又出現了一扇門戶,萬公明直走進去。只見這里面地方寬敞,竟是個廳子陳設,一式紅木桌椅,鋪著椅墊。壁上還掛著幾幅字畫條軸。

廳中一個少年,迎將出來,道︰「香主在房中。」萬公明不敢多言,只點點頭。這廳中一共另有兩個房門,他走向右面的一個房間,房內地方也甚寬大,中間一列長長的屏風,把這房間隔開為明暗兩間。萬公明在屏風外停步,道︰「稟香主,在下已帶回童男女各一名。」

「進來。」屏風內傳出一個尖脆的口音,宛如孩童的嗓子。

萬公明走進去,只見屏風後有一張軟榻,其上一人盤膝而坐。床邊一張幾上,擺著個古銅鼎,青煙裊裊升起來。軟榻上盤膝而坐的人,身材短小,有如孩童,正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老魔頭陰陽童子龔勝。他一睜眼,注視萬公明肋下兩個小童一眼,便問道︰「你一路回來時,沒有發現可疑之處麼?」

萬公明堅決地應道︰「香主放心,在下細心留意過,並無可疑之處。」

陰陽童子龔勝道︰「先把他們放在榻前。」然後皺皺眉頭,道︰「奇怪,余繼誤我時限,已算出奇。竟然連趙武、陳龍兩人都一去無蹤,難道他們不知教規嚴厲?」

萬公明道︰「只怕他們在路上發生事故。」

「我正是這麼想,假如他們發生意外,則這幕阜山焉能平靜無事?怎麼算法也該有點動靜才對。」龔勝說話時,萬公明已將那一雙童男女仰放在榻前地上,全都閉上眼楮。

這陰陽重子龔勝練的先天一氣功,極耗元氣。若要迅速復原,則唯有從童男女身上吸取精血。每一次一對便夠。但他因這次損耗得特別厲害,加之兩次受傷,流了不少血,卻也有點兒影響。是以一狠心,特別令余繼去遠處弄三對童男女來。

大凡這些有名的江湖道客,絕不在自己落腳處附近做案。甚且附近有事,他還得出頭制止。這叫做兔子不食窩邊草。這樣才能夠立足得長久。不過他一發現余繼過了時限,同時後來派出去催促查看的兩人也沒有回來之後,心知不對。更加急于恢復功力,以免強敵尋上門來,竟連招架之力也沒有。在這種危急的情形之下,他只好派出頭目萬公明,在附近村落弄一對童男女回來,不過他老謀深算,情知外間情勢不妙,故此囑咐萬公明小心,以免被敵人發覺,跟上門來。

龔勝身為內三堂香主,許多話都不便說出來,以免示怯。故此萬公明雖知事態嚴重,但也料不到如此交關。過去玄陰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一向托大慣了,這次當著香主面前,自然唯唯答應,其實轉出去,便都沒放在心上。

陰陽童子龔勝揮手道︰「你且出廳坐,我有點兒事。」

萬公明知道這位香主要向兩個小孩下手,便應了一聲,回身出廳。那少年見他出來,便笑道︰「萬頭兒這次辦得妥當,香主必有賞賜。」萬公明笑著點點頭,道︰「這也算不了什麼事情,咦,是什麼聲音?」

兩人一齊側耳而听,然後各奔牆上突出來的圓形听筒,貼耳其上。只听上面有人朗聲道︰「龔勝滾出來。」萬公明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忖這個對頭一定是自己引來,等到事情過去,免不了一場責罵。

那少年名叫李承,听到上面那人的說話,急忙轉身直奔龔勝的房間。原來在這地下秘室之中,牆上按有極為靈巧的听筒,直通上面石廟,一共有十二個之多。不論在石廟內外的那個方向,全都可以听到聲音,而且比身在上面還要听得清楚些。但下面的聲音,卻不傳到上面去。

李承叫道︰「啟稟香主,上面有人指明香主大名搦戰。」

這時上面石廟門外站著一人,儒服飄灑,正是美書生宮天撫。他喝了一聲之後,見廟內並無聲息,便大踏步過去。向廟內一望,只見當中神像前面,吊著一盞琉璃燈,燈蕊剔得高高,火焰甚大,是以明亮非常。對面牆壁上設著神像,下面是張長形供桌,桌上擺著四色果子,還有香燭等物,但闃然無人。

宮天撫四望一眼,只見供桌右面有條廡廊,可以轉到後面去。心中忖道︰「那老魔頭一定躲在後面。」于是大踏步走進去。剛剛走到神堂中心,只听嚓嚓之聲不絕于耳,原來牆壁四方八面都射出小弩箭來。

這些小弩箭每枝只有四寸長,其細如香。體積雖小,但因是壁上安著彈簧射出來,是以勁疾異常,別說是宮天撫這一身上乘武功之士,便尋常人中上這些小箭,最多也不過皮肉受傷,流血和疼上一陣。然而宮天撫卻絲毫不敢小覷這些弩箭。因為擺設埋伏的人,其用意就是要阻擋強敵,那麼焉有與敵人開開玩笑便算數之理。

宮大撫心中有數,情知必定是箭上有毒,見血便可致命。這時一看躲不過,登時運功三陽功護身。小箭如雨,叢射到身上,可是相距兩尺,全部紛紛落在地上。

這陣箭雨過後,宮天撫心中暗驚,大大喘息一下,雙腳緊立原地,不敢移動。要知他的三陽功尚未練得到家,平時絕不肯輕易施展。尤其是用以護身比發功傷敵更覺耗損真元。然而只因擺設埋伏的人心思靈巧,小箭來路早已算得極為準確,縱然是天下第一流高手,也無法躲過。在這種生死一發的情形之下,宮天撫只有拼著耗損真元,以解救目前危機。

在這陣箭雨過後,宮天撫仍不敢妄動,趕快喘息一下,調息運氣,一方面細細觀察神堂內的情形。他本諳曉各種埋伏消息法門,是以這刻正細心查究樞紐所在,以及還有什麼其他機關。他順著線索慢慢查出紐樞應該在底廊轉角處的牆上,但細看時,卻空無一物,不過仍留下一點拆掉的痕跡。

「糟糕,這石廟內的消息埋伏本來並不算得稀奇,可是看來分明已經過高人改良,因此連樞紐也不知改裝到哪兒去,連半點兒可供查究的跡象也沒有。剛才要是換了朱玲,只怕已死在箭下。」

石廟外面竹林中,刷地縱出一條人影,輕巧異常地撲到石廟門前。燈光照射之下,原來是朱玲出現。她這時一身仍作書生打扮,僅僅在面龐上用一條黑巾包住口鼻,叫人認不出廬山真面目。

她本來和宮天撫商量好,先不露面。但這時見宮天撫入廟之後,仍然一片靜寂,心中不免懷疑起來。她知道若不趕緊下手,則那兩名小童一定喪命在那老魔頭手上。

原來當她一見到村落小童嬉戲,便想到老魔頭既然急于擄掠小童以恢復功力,那輛馬車久久不來,他一定等待不及而到這村子來隨便弄兩個先用。是以他和宮天撫立刻設法隱藏起蹤跡。好不容易等到歹人出現,卻不是老魔頭本人,于是她便和宮天撫遠遠跟蹤。以他們兩人的輕功,加上萬公明的大意,容容易易便追到竹林內。

但他們到底不敢迫得太近,是以玄陰教那人,乃是從什麼地方入廟的,根本沒有瞧見。

現在朱玲一方面為宮天擾而著急,另一方面也為了那兩個童男女而焦慮。假如來不及解救他們,豈不是等如自己害死這兩個小孩。

不過她精乖得很,絕不肯打草驚蛇,而被廟中的人發覺她的蹤跡。眼光到處,只見宮天撫無恙屹立在廟內,眼楮半瞑,正是在調勻呼吸的模樣。朱玲想了一下,斷定自己現身出聲並無用處,便又悄沒聲息地退回竹林中去。剛剛身形一隱入林中,忽見左右的竹林內似乎有黑影閃動。她在肚中暗哼一聲,左手模出三支奪命金針,腳下一用力,便宛如一縷黑煙,繞飛過去。

她去勢神速而靈巧,那麼茂密的竹林,竟然沒有弄出一點聲息。但方一繞到剛才黑影閃現處時,只見前面人影復現,竟然縱出空地去。朱玲微覺驚訝,忖道︰「玄陰教的人真是驕傲大膽,居然現身邀戰。」正想之間,那道人影已直奔石廟。轉眼間燈光已照射在那人身上,敢情是個老道婆。但見她一頭霜發,身上的道袍絲光閃耀,分明是上好的絲質衣料。左手提著一個小籃子,右手卻拿著一柄藥鋤。

這老道婆身手之迅疾,只看得朱玲秀眉大皺。忖道︰「玄陰教幾時請了這麼一個能人,看來以往的六堂香主也比不過人家呢,她左手竹籃,右手藥鋤,這是哪一路高人的兵器?」

這時,老道婆已瞧見廟內的宮天撫,見他半瞑屹立,暗自一怔,便叫道︰「喂,小伙子,你滾出來。」宮天撫突然一睜眼楮,兩道目光如同電閃,看清楚這老道婆之後,冷笑一聲,縱出廟外。

老道婆見他身法高明,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便舉鋤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學的是哪一家派的武功?」口氣冷峻,生似在拷問犯人。

宮天撫一生狂傲,這時放聲大笑。他雖然在大笑,但眼角仍然注視著那老道婆,嚴防人家暗算,老道婆雖然因他傲然長笑而現出怒容,卻沒有什麼動作。笑聲一歇,他道︰「我姓宮,名天撫,你若要知我家派,何不就在武功上推尋?」

老道婆冷冷道︰「我老婆子六十年未履塵世,盡叫你們這些女圭女圭輩稱雄。這番老婆子重現江湖,必須大開殺戒,好叫後起那些小伙子們,知道我這老婆子沒死。」

宮天撫聲音比她更冷更硬,道︰「講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你這二十一手誅仙鋤和魔籃護身十大招,並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藝。別人怕你,我宮天撫可不怕你。」

老婆子被他道破來歷,不由得微征,卻也更怒,長笑一聲,有如果鳴般刺耳。然後道︰

「好,你既認得出我羅剎夫人,讓我也看看是什麼人教出如此出色的徒弟。」

宮天撫一點也不放松,不屑地哼一聲,道︰「什麼夫人,一個老妖怪罷了。」

羅剎夫人藥鋤斜舉,口中喝聲看招,倏然撞去。出手處不但快得出奇,而且鋤上帶出嘯風之聲,顯見力量剛猛驚人。宮天撫的青玉簫未曾撤出,便借她鋤上風力,倏然如輕絮般飄上廟頂。

羅剎夫人霜眉一皺,凶煞之氣甚是驚人,叫道︰「原來是衡山老猿的傳人。」

要知衡山猿長老以一手猿公劍法,以及無上輕功馳譽武林垂百年。剛才宮天撫借敵人強勁的風力,飄飛開去,這一手乃是猿長老的絕活,稱為輕絮飄。但縱有心法,卻也得身有異稟,或是服過千載罕見的靈藥,才能練成。

宮天撫取簫在手,冷冷道︰「不見得吧。」雙足一頓,身簫合一,電瀉而下。一點青光,直取羅剎夫人上中兩盤。

羅剎夫人年及九旬,久經戰陣,經驗何等豐富。一看對方身法以及青玉簫破空之聲,已發覺是峨嵋七煞劍中的一記絕招,稱為「急流鼓棹」,厲害無匹。這本來是劍招。但這少年以尺八長的青玉簫使出來,卻也不減分毫威力。這時不敢輕視,手中竹籃一舉,手腕一震,突然化出四五個籃影。好個宮天撫,這一招「急流鼓棹」果真已使得入了化境。就在玉簫遞到對方三尺之內時,煥然也化出四五支簫影,剛好都點上對方的籃影。

錚琮一片響聲過處,羅剎夫人竟因對方這一招太凌厲,無法不退了三四步。原來她手中的竹籃,竟是精鋼所制,故此簫籃相觸,會發出錚琮之聲。

宮天撫長嘯一聲,劍眉斜剔,意氣飛揚,手中青玉簫,疾攻過去。「龍角插戟」、「力捶天鼓」兩式使處,簫影滿天,把羅剎夫人身形完全籠罩住。這兩招乃是點蒼派昂日劍法中的絕招,看來的確不愧是大劍派的絕藝,氣派不凡。羅剎夫人的魔籃護身十大招,揚名天下,實在也是神妙無比。只見她魔籃連舉,輕描淡寫中,已封架住對方的兩招。

宮天撫心中暗暗生氣。須知他以往總自負文武全才,舉世無雙。但一遇強敵,便收拾不下,太過有傷面子。其實羅剎夫人更加難過。這羅剎夫人六十年前,即已歸隱小東極羅剎宮,不履塵世一步。在她歸隱之前,天下間好手如雲,她卻稱得上是其中出類拔萃的一個。

目下她年紀已及九旬以上,經過一甲子的精修,本以為普天之下,可與她頡頏的,已沒有三兩人。哪知第一次出手,便踫上這麼一個美書生,功力之高,固然驚世駭俗,而那長青玉簫招數之精奇,更是匪夷所思。方才莫看她輕描淡寫便封架了宮天撫所施展的點蒼派兩式劍招,其實她卻無能出手反功,這樣豈非只有挨打的份兒?

宮天撫在氣惱中,青玉簫指東打西,續使絕招,竟是施展出昆侖心法。只見他簫影如山,簫風呼嘯。「天女散花」、「舉火燎天」、「潛龍升天」,絕招如潮水般涌施不已。羅剎夫人完全叫得出美書生的招數,心中一方面為對方懂得這麼多家派的絕招而驚駭,一方面為了自家有力難施而難堪之極。

宮天撫力攻十招之後,倏然收簫退開,冷冷道︰「羅剎夫人可認得我宮天撫的師門來歷?」

羅剎夫人默然無語,右手揮鋤作勢。須知她好不容易才騰出手可以反攻,這刻容她施為的話,定必將平生絕藝功力都施展出來,甚且與敵同歸于盡,也在所不惜。

宮天撫冷笑一聲,又道︰「憑你的歲數名望,十招以上還認不出我的來歷,已經栽了一場。你如果還要比個高下,可以另外約定時地,宮天撫準要奉陪。但今晚之事,你卻不能架梁生事。」

羅剎夫人听出對方言中之意,竟有到此尋釁而非本廟之人的意思,霜眉微堅,道︰「你雖狂傲,但所言卻非無理。我今晚此來,乃是要找佔住此廟之人理論。听你口氣,似乎也是與我一樣。這樣你我之間一段梁子,留待三日後清理如何?」

宮天撫噫了一聲,道︰「原來你不是玄陰教請來的,說起來我們倒是誤會了。那麼三日之約,在什麼地方見面?」

羅剎夫人道︰「此間之事一了,我就返回岳陽。這樣說好了,三日後晚上酉時在洞庭湖君山等候,不見不散。」

宮天撫哈哈一笑,道︰「一言為定,就這麼辦。然則此間之事又如何?是讓你先動手呢?抑是我先上?」

羅利夫人道︰「我老婆子千里迢迢,來到這幕阜山,要報殺徒之恨。你的仇恨比我的大,那就讓你先上。但如不比我的仇恨大,當然由我先上。」

宮天撫道︰「我只是要找隱匿此間的老魔頭陰陽重子龔勝查問一個人的下落,當然如果說不好時,我會殺死他的。」已見那老婆子頷首步向廟門,宮大撫道︰「里面埋伏厲害,須加小心。」

羅剎夫人腳步一停,冷冷道︰「那是小徒昔年在此廟中清修之時所設,大概還難不到我老婆子。」

宮天撫本來想告訴她內中埋伏早已改設過,而且是由一流高手所改設,厲害無比。但見她神色冷傲迫人。他本來就是個心腸冷毒之人,這時連冷笑也沒露出來,反而附和道︰「原來是這樣,那麼你快動手吧。」

羅利夫人大搖大擺走進五廟神堂之內,但見一地都是細小彎箭,認得是已死的愛徒寒梅道姑的拿手絕活。這刻睹物思人,心中很火更熾,老婆子乃是姜杜之性,老而彌辣,大聲喝道︰「後面有什麼人,快滾出來。」

喝聲有如梟鳴,刺耳之極,但廟中空自余音回蕩,卻沒有人答腔。

羅剎夫人灑步直向神堂後轉過去,忽然嘀答一聲由前面兩丈遠處傳來。這種彈簧聲甚為低微,但在她這種舉世罕見的內家高手,則听得清晰異常。她目光一掃,只見一團碗口大的黑光,正從對面牆壁間射出來。她目光到時,那團黑光剛剛離開牆壁四五尺之多。

這位年逾九旬的羅剎夫人見多識廣,這刻臉上顏色陡然大變,泛起滿面皺紋。原來她已認出這樁暗器,乃是宇內舉凡所有的消息埋伏中,最厲害的三樣暗器之一。稱為「滿天花雨」。這宗暗器不能用人力發出,必須用特制鋼筒,安上強力彈簧彈射出來。

這團烏光乃是無數細如針尖的鋼屑,經過毒汁熬煉。若是只中上一、兩粒,毒性不大,不能立刻致敵斃命。可是那一、兩粒微細無比的有毒鋼屑,卻會順著血液流攻心髒,使人在不知不覺中,忽然暴斃。若是中得多時,則因毒性較大,可以即時斃命。這團烏光由鋼筒中彈射出來之後,因經特別設計,故此在半途中會忽然自行爆散。所籠罩的範圍廣達五丈方圓,神仙難逃。此所以會被稱為消息埋伏中三宗絕毒的暗器之一。

羅剎夫人見多識廣,一望便知竟是「滿天花雨」這件暗器。她可真想不到在這偏僻的石廟中,居然會安裝有這種厲害的消息,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她也知道普天之下,六十年前對于消息埋伏稱為第一位的是千手觀音範慧,她已在五十年前逝世。近三十年來,獨步宇內的則是公孫先生。像這等滿天花雨的暗器,除了這前後兩代的高人之外,已無人會安裝。但這兩人嘯傲世外,豈肯為這座落在偏僻地方的石廟,安裝這種暗器。

這時危機已迫在眉睫,任她武功蓋世,有各種奇功護身,但這種滿天花雨的鋼屑,一則由機簧彈射出來,勁力奇大,比用手發射的勁力大上許多倍。二則那些鋼屑經過特別制煉,全部是三角稜形,尖細銳利。專破各種內家力量。故此縱然是一等高手,也無法用掌力或各種護身功夫抵御。

羅剎夫人在這千鈞一發之時,倏然舌綻春雷,大喝一聲,左手竹籃力擲而去。呼的一聲,她那個精鋼所制,沉重之甚的籃子快如電閃般飛去,迎向射來的那團烏光撞將上去。同時身形暴然後退,往神堂供桌那邊閃過去。那里正是死角位置,滿天花雨雖然籠罩幅員甚廣,卻不能拐彎射到牆角。

魔籃與那團烏光撞上時,只因羅剎夫人眼力高明,及早認出,應變得快,竟然趕及在那團烏光未爆散之時,以那只平生未曾離身的魔籃擲將過去,先一步撞散那團烏光。波的一聲,羅剎夫人退得雖快,但那滿天花雨更加厲害,居然已有三粒射到羅剎夫人身上。她雖中了三粒有毒鋼屑,但身形已及時轉入牆角,因此下任滿空黑影飛射,卻再也沒有打上她身。

那羅剎夫人氣還未喘過來,猛然發覺頭頂有什麼東西壓下來。她本是老得不能再老的大魔頭,何等靈警,連看也來不及看,施展出移形換位的奇功,疾如電掣般飛出廟門去。在這身形暴退之際,目光一掃,已看出敢情在剛才所躲的地方,頭頂處一片黑水,直灑下來。

她這時已有點兒驚魂不定,平生委實未曾遇上這麼危險重重的地方。試想那滿天花雨何等厲害,若然安裝在神堂之中,神仙難逃,卻偏偏安裝在後面,以致有一處死角可供躲避。

那安裝消息埋伏之人,乃是高手,豈會漏下這麼大的破綻?後來的這一片毒水,便是專門對付功力高到能夠逃月兌滿天花雨大難而躲在這處死角的人。

原來這一場毒雨乃是當年苗峒癸水聖後的絕活,只要沾上一點,保管全身糜爛而死。但厲害並非在此,而是那擺設埋伏的人,早已算定再高明身手之人縱能躲到這處死角,身上也得中一兩粒鋼屑。如讓人家有喘息閉袕的機會,這一兩粒鋼屑仍然沒有什麼大用。但經過這場毒雨一淋,因閃避不迭,焉有機會閉袕?這一來毒計得逞,對方勢必有如喪家之犬,逃遁不迭。

羅剎夫人出了廟門,狼狽異常地自閉袕道。宮天撫在門口已看清楚過程,等她運功之後,才道︰「你恐怕得立刻覓地將鋼屑趕出體外才成呢。」她哼一聲,倏然轉身躍過空地,直入竹林而去。

宮天撫這次算是開了眼界,他已明白此處的消息埋伏,若非公孫先生親自設計,絕不能如此神妙。而他本身對這一門學問,卻是間接由公孫先生所授。因此對于公孫先生親自安裝的埋伏,他焉敢大意。

廟內仍然一片靜悄悄,他走進去,打足了十二分精神,轉過供桌,只見後堂滿地俱是黑色鋼屑,其細如針,看了不由得一陣悚然。這後堂雖甚寬敞,但一目了然,後面有一道門,此時沒有關上,因此還可看見外面黑暗的空地。他皺皺眉頭,付道︰「莫非那廝從這後門逃走了?卻故意叫追蹤之人入彀?」

忖想間四下留神觀察,只見這後堂周圍已無可疑之處,但他仍然小心地四面轉個圈子。

剛剛走到後門,嚓的一聲,一柄大刀從門邊直所出來,疾猛剛勁,兼而有之。宮天祝眉頭微皺,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小巧功夫,突然偏身一攫,五指已抓住刀背。

大刀砍下來之後,便消失了力量。宮無撫看了一眼,心中微凜,原來此時他已瞧出這柄大刀,並非自動機關,而是需要有人躁縱的機關。是以剛才這一刀,才會斫得這麼合乎時機。他朗聲大笑,倏然退出廟門外,沿著石廟查勘,由左方先查勘起。

這時地下秘室中的老魔頭陰陽童子龔勝,已精神奕奕地在廳中傾听上面的動靜。宮天撫這一沿廟勘望,他便明白這個從來不見經傳的宮天撫,對于消息埋伏之道,乃是大行家。他當機立斷,馬上離開秘室。

宮天撫剛由廟後到王廟右邊,忽听風聲呼呼,兩條人影直撲而至。

這兩條人影俱甚矮小,宮天撫一掌擊出,猛然又撤回來。身形側處,那兩條人影果然直掠過去。但宮天撫身手更快,疾然一伸手,便抓住那兩條人影的後背。目光一歸,果然是那兩個被擄的童男女。這時全身其軟如泥,分明已被老魔弄死。他隨手一摔,把兩具小尸摔在地上。只見對面不及半丈之處,屹立著一個小童模樣的人,臉上神情卻十分老練陰狠。

「你可是玄陰教內三堂香主之一的陰陽重子龔勝麼?」

「正是老朽,姓宮的你何事來找老朽?有什麼要老朽奉告的?」

宮天撫想道︰「原來他已听到我和羅剎夫人對答的話。」

口中嘲聲道︰「老魔頭你枉自名震武林,原來一見到強敵來到,卻也只會裝孫子,縮起頭來。今日我宮大撫只問你一個人的下落,你如不肯回答,我的青玉簫可不認得人。」

老魔頭受此奚落,差點兒氣得哇哇大叫,然而他又不能分辨說他是因元氣未復,故而不能現身應戰。這個啞巴虧老魔頭只好咽下去,終于忍住氣道︰「宮天撫你休要節外生枝,閑話少說,究竟你要問老朽什麼話?趁早說了,老朽尚有要事。」

「我只問你,上官蘭的下落何在?」

他說得咄咄迫人,語氣冰冷。陰陽童子龔勝心中暗怒,但同時已想到這個美少年追問那上官蘭的下落,一定是涉及男女之情。記得曾經親眼目睹過史思溫對上官蘭作出親昵的行動,莫非他們之間因那美麗少女而纏夾不清?這麼一想,登時有了計較,當下壓住滿腔怒氣,緩緩道︰「你這一問,老實說……」

他停頓一下,逗得宮天撫眼楮睜得如銅鈴大,喝問道︰「老實說什麼?」

「老實說,你真個問對了人,可是沖著你的態度,我不願意說出來。且慢……」他大聲喝道,原來宮天撫已忍不住,揚手作勢,便欲攻擊。

宮天撫身形凝定,冷冷道︰「你敢不說實話,宮某掌下可不認人。」

陰陽童子龔勝怒極反笑,道︰「今晚老朽真是栽到家了。小子你還有什麼可奚落老朽的,不妨盡量說出來。老朽數十年,已未曾听過這種話。」他又頓一頓,然後道︰「只有一點可以告訴你的,便是你問的那個女女圭女圭,老朽曾經目睹她躺在一個少年懷中。」

宮天撫倒不知他說的竟是真話,反而誤會他是暗示上官蘭已落在他們手中,並且已遭蹂躪。登時怒火騰空,玉面變色。大吼一聲,施展出峨嵋派七煞絕招天狼中矢,迎面一掌猛擊過去。這一掌虛虛實實,明看是凌厲凶猛,其實掌力是外表剛猛暗中陰柔,底下的招數變化,精奇莫測。

陰陽童子龔勝明知對方不比等閑,光是看著他早先能夠力拒小東極羅剎宮的羅剎夫人,便知他可以臍身武林高手之列。但這老魔頭何以還會這樣對待宮天撫呢?原因是一來宮天撫之名不見經傳,年紀又輕。早先雖然抵擋得住羅剎夫人,但龔勝並未親眼目睹,是以他還不能確定宮天撫的功力。那羅剎夫人名聲雖著,但六十年都未履塵世。陰陽童子龔勝出道時,羅利夫人已然歸隱,是以對于羅剎夫人的厲害,僅僅耳聞而已。也許如今因年紀太老,功力不進反退也未可知。這樣推論起來,宮天撫不見得一定十分高明便抵擋得住羅剎夫人。其次是龔勝本人在武林中已有名聲和地位,縱然踫上強敵,卻也不能貪生怕死,露出怯色。有這兩個原因,縱然陰陽童子龔勝知道宮天撫實在高明,也不能說出軟弱的話。

此時宮天撫這一掌擊去,陰陽童子龔勝大駭,疾忙使兩個身法閃開,不敢正迎其鋒。但他身形暴退得快,宮天撫變招更快。不知如何已移宮換位,手掌化為憑夷擊鼓之式。一股陰柔中帶著陽剛的力量,已襲上陰陽童子龔勝身上。

龔勝這一驚真是亡魂皆冒。也自使出自己看家本領,疾然斜轉身,一肘撞出去。這一招稱為「沙鳥斜飛」,專門護身救命。啪地一響,龔勝跌撞開去,差點兒便趴倒地下。宮天撫神威凜凜,縱身追迫過來,繼續出招攻擊,一時掌影如山,把個陰陽童子龔勝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但宮天撫到底臨敵經驗不足,三十招之中,雖然屢有機會可以擊敗對方,但總是不能及時抓住。第三十一招時,陰陽童子龔勝使出一式「仰射金牛」,拳掌齊飛,凌厲無比。這一招敗中求勝。宮天撫制之不住,只好退開一點,陰陽童子龔勝也退開幾步,暗中喘息一下,現在雖然讓他援手,可是對方功力之高,招數之奇,實在令他浮起怯戰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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