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矯燕雄鷹 第十七章

三間茅舍靜悄悄,沒有人活動,像是空屋,連雞犬也不見在屋外覓食。

行家也許可以看出一些異狀,壁根牆角甚至屋外的果樹竹叢,隱約流動著某種淡淡的蒸氣,也可以稱為看不見的異氛,只有某些體質特殊的人,或者鳥蟲,才能感覺其存在。

唯一擔任警哨的中年大漢,也隱藏在屋角的一叢茉莉中,那是宅主人制花茶的植物。喝花茶的人,對茶的品味段數不高。人隱藏在內不言不動,外來的人很難發現警哨的存在。

里面,人集中在第一間茅舍內,各就定位,分區戒備,透過壁隙窗縫向外監視,隨時準備行動。

受傷的人安置在第二間茅舍,派了兩個人照料。如非死仇大敵,通常不會對受傷的人加以迫害,另行安頓,也等于宣告月兌出是非外。

前廳與後院,分別由一個老道主持大局。十僧道折損了一個,僅留下兩道主持,其他七人,已由三名俗家人士伴同向東走了。

十僧道是主力,七個人已走了,表示這里已不重要,不再是攻擊的主要目標。

在東廂幾間房舍安頓形成戒備區的人,是無雙玉郎與兩隨從,加上京華秀士與一位豹頭環眼,年近花甲,使用沉重潑風刀的人。五個人扼守東院與四五間房室,的確感到人手不敷分配。

大白天,外面派有警哨,屋內的人分區安頓戒備,不需每個人都提高警覺,眼巴巴嚴陣枯等,那會累死人,促使精神虛耗浪費精力,所以分別在幾間房舍內歇息,有動靜才準備參予搏殺。

無雙玉郎對負責的防守區頗為重視,經常認真地走動巡視,尤其對東廂的小院子感到不放心,不時踱出鄭重地觀察每一角落。

這次,京華秀士從小廳出院,傍在他身側走動,不時故意挨得緊緊地。

「你是不是太過杞人憂天?」京華秀士伸手挽他的手膀︰「天黑羅小狗也許會來,白天怎麼可能接近?而且,很可能在他到達溪邊時,便被尤副門主那些人截住,甚至中伙被殺死呢。」

「你那麼信任尤副門主那些僧道的判斷嗎?」他巧妙地擺月兌挽膀的大手︰「也許他們估計錯誤,姓羅的根本沒藏身在那面的山上,傍晚繞到溪邊布伏,白費工夫。我認為姓羅的早就在溪流的這一面,等候機會向這里襲擊。」

他洗濯畢返回茅屋,並沒把他和女隨從,被羅遠所制的事說出,當然有他不便說的理由。因此他知道,羅遠早就過溪在這附近潛伏了。尤副門主帶了僧道們十個人,故意向東走表示取道返回瑞雲谷,暗中繞遠些從上游過溪,在溪邊布伏等候羅遠下山至茅屋蚤擾,那是白費工夫。

「就算那混蛋有膽量襲擊,不來便罷,來了他一定死,決難幸免。」

「是嗎?」他冷笑︰「憑兩位大仙所布的什麼誅仙陣,靠一些法器和迷魂藥物,就可以斃了姓羅的?」

「那是一定的,他絕對近不了茅屋。」京華秀士信心十足︰「我看了布置的情形,沒有人能平安通過屋四周的禁制。可惜玄規道長斷了右臂,派不上用場,不然十仙佛擺出十絕陣,真正的大羅金仙也難逃大劫。」

「是嗎?我懷疑。」他轉身往小廳走,有意避免受到進一步糾纏︰「除了出其不意,能把姓羅的打得落荒而逃之外,我實在看不出他們有斃了他的能力。我曾經和他全力一搏,我知道他到底有多厲害。」

「你把他看成超人。」京華秀士跟人小廳,在小廳戒備的女隨從冷漠的目光狠盯著他,他毫不介意︰「可惜我沒有和他面對面一決的機會,他逃的本領真不錯……

「土秀,听得進老實話嗎?」無雙玉郎在方桌旁坐下,語氣誠懇。

「我們是世交,陳黃兩家數十年交情。在京都,你我都是京城的風雲人物,公候世家子弟。你的話,我絕對的尊重,是嗎?」京華秀士臉上有坦然的神采,在無雙玉郎的左首落坐,盡量靠近,笑容相當吸引人。

「不要和他單打獨斗。」無雙玉郎嘆了一口氣︰「那個人的武功深不可測,性情也變幻莫測,時而表現得像霸王,勇悍無敵氣吞河岳;時而狡獪如狐,令人莫測高深。他只有兩個人,根本不在乎我們三十二個仙佛高手中的超拔高手,你還不明白嗎?」

「你把他……」

「不是我把他看成超人,他本來就是超人。如果他怕我們,早就躲起來,或者選出數百里外了,卻不斷傷害我們的人死纏不休,憑什麼?請記住,我已經提醒你了。我敢和你打賭,他會到這里來的。」

「我等他。」京華秀士悻悻地說,顯然听不進老實話,老實話通常引起反感,大多數人听不進耳。

「他會來的,但來的時間無法估計。屆時,我將和他全力一搏。有這個人在,就算你們能以最少的代價,取代了武道門的地位,順利地鳩佔鵲巢建立山門,這個人也將是你們的心月復大患。」

「冠章,什麼你們我們。你真無意協助我和方門主鞏固南方的根基,半途撒手返回京都?方門主是令尊的燕山袍澤,令尊要你替方門主盡力。你我的交情更非比尋常,你答應全力助我雄霸南天的。」京華秀士的臉色沉下來,問題嚴肅不能再嬉皮笑臉。

「問題是,我無條件盡力出生入死,你們尊重我嗎?」無雙玉郎也玉面一沉,語氣硬梆梆︰「大寧集失敗能怪我?我直接保全了你們許多人,方門主卻大發雷霆,把過錯全推在我頭上,把我變相的囚禁。然後你們對付不了姓羅的,又把我交給你們副門主指揮,像隨從一樣听任你們擺布。士秀,自始自終,你不但沒替我辯護說半句公道話,反而再三指責我不是。自從離開京都南下之後,你在京都那一切討好我的態度,就有了全然相反的轉變,什麼都要听你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沒錯吧?」

「你要知道,離開京都,我們已經不是逍遙自在的公子少爺,一切得為大局著想。九幽門是龐大的組合,每個人都必須竭誠效忠絕對服從,公子少爺的積習……」

「你必須牢牢地記住,我只是你們的貴賓。」無雙玉郎搶著大聲說︰「家父念在往昔袍澤之情,要我相機助方門主一臂之力,沒有任何承諾,我一個大姑娘也不可能有什麼擔當。

我承認對你頗為傾心,在京都的交情非他人所能及,所以願意替你搖旗吶喊雄霸南天,結果我成了你的打手幫閑,連打手幫閑的地位也沒有,這算什麼?別說了,瑞雲谷到了,不管你們是否成功,都沒有我的事了,我乘船返京向家父覆命,做我的京都四公子,不再過問京都以外的事了。」

「冠章……」京華秀士急叫︰「不要說得如此抉絕,我也是以大局為重,不能拂逆門主……」

「真的嗎?」無雙玉郎冷笑︰「方門主被撤職,被奪爵貶為庶民,他不怪自己在東廠造孽,假公濟私滅門破家積孽財百萬,反而怪家父沒盡全力替他緩頰包庇,你以為我不知道。

家父情至義盡,甚至要我助他一臂之力。我告訴你,我是沖與你的交情份上,才答應南下助你們的,既然你不珍重達份情誼,我還有什麼好留戀的?罷了,我認了,明天事了,我立即北返。」

「不要……」

「我已經無路可走,別怪我。」

「可是……」

「我意已決。」無雙玉郎大聲表示決心︰「如果你在南方不順利,回京吧!方門主貪殘剛愎,成不了大事,見了那姓蘇的小丫頭一眼,就不顧一切下令要活的,枉送了不少弟兄的性命,能成得了大事?我在京都等你。」

「你知道,我在京都成不了氣候,豪門世家子弟比螞蟻還多,我京華秀士的名氣,比你們京都四公于差了十萬八千里,雄霸南天,是我揚眉吐氣的希望所在。」

「你只是一個無關重要的第二副門主,雄霸南天輪不到你。士秀,方門主的親信你還輪不到排名呢?和我一同返京吧!你京華秀士在京都仍是佼佼出群的豪門世家佳子弟。」

「你居然要勸我和你返京?」京華秀士臉色一冷。

「有什麼不對嗎?你難道一點也不珍惜你我的情誼?」

「你知道我不可能回去的。」

「咦!為何不可能?」

「有一天,我會榮升門主。」

「可能嗎?」

「憑我的才華,一定能。」京華秀士說得信心十足。

「我無法勉強你,請你也不要勉強我。」無雙玉郎泄氣地嘆了一口長氣。

「你也不可能回京。」京華秀士語氣一變。

「我不可能?」無雙三郎一怔。

「對,你不可能返京,即使返京,你也……」

「你的話我好像听不懂呢!」

「你懂的。」

「誰禁止我返京?方門主?」

「南天你才有地位,在京都你站得住腳嗎?」

「噢!你的意思我不明白,你說的話好奇怪。」

「你易釵而笄的真象揭開,在京都你還有顏面再以京都四公子面目,在京都逍遙自在?」

「哦,原來如此,嘻嘻,」無雙玉郎忍不住嬌笑︰「在京都,知道我董冠章是定遠候爺千金的,不止你一個京華秀士。京都人士尊稱公候名門的千金為女公子是俗例,這點你居然不懂?怪事。你想用揭破我的身份來打擊我,斷我的後路,真好笑,嘻嘻?你這樣做,反而替我增加幾分聲譽,更會風靡京都,京都人士會把我當鳳凰捧,我還得感謝你呢?我自己宣布,畢竟有自捧之嫌,沒有神秘感,轟動的聲勢會減弱許多。」

這番話把京華秀士楞住了,話的確有些道理。

京都北遷,不但把江南的官宦遷走,更將江南十萬富豪,與及數十萬普通庶民,一同遷至京師「實都」,富戶的江南奢侈風氣也一同帶至北地。因此在京都的豪門子女,竟相爭奇斗艷成為一時風尚,只要才華出眾有財有勢,誰管他是男是女?把大戶人家的大姑娘稱為女公子,在南方也十分普遍。京都四公子是男是女,不以為怪。

「看來,我是無法留住你了。」京華秀士沮喪地說,眼中幻發出另一種異詭的光芒。

「你知道情勢已不容許我留下,留下我只有死路一條。士秀,我在京都等你。」

「為了我,也不能留下?」

「我珍惜你我的情誼,但……我不得不承認我不想死,你們會逼死我。」

「你不要多心……

「是嗎?我受了傷,還要把我逼來將功贖罪。前片刻指斥我失職,撤除所有特權,嚴厲警告不許我過問任何事;後片刻,就勒令我將功贖罪。老天爺!我算什麼?里外不是人,我那有活路?別說了,我得到處走走。」無雙玉郎向把守在門口的女隨從揮手示意,從容離座。

京華秀士心中一急,伸手便拉。

「冠章,你听我說……」京華秀士作最後努力。

「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無雙玉郎俏巧地擺月兌他的手︰「瑞雲谷事故結束我就走,我在京都等你。」

「你听清了。」無可挽回,京華秀士不再低聲下氣,態度一變,聲色俱厲︰「方門主不會讓你走,我也不會。你必須留下來,幫助我鼎定雄霸南天的霸業,你我將是江湖稱羨的神仙情侶,同心協力建立我們的江湖王朝。」

無雙玉郎不為他近乎吶喊的疾言厲色所動,僅用怪怪的眼神盯著他,似乎認為他是來自世外的怪物,這種前所未見的形象好陌生,好遙遠。

發出一聲令人心顫的長嘆,她默默地舉步向外走。

「你听清了沒有?你不能走。」京華秀士在他身後厲吼,要發威了。

「我情有獨鐘的秀士到何處去了?」她在廳口止步,並沒回身黯然自語︰「我要回京都去找。」

說完,她重新邁動沉重的腳步。

「你……」身後的京華秀士爆發了,踏出兩步右手伸出袖口。

一聲劍鳴,女隨從拔劍躍然欲動。

「不要三姨。」無雙玉郎並沒回頭,但知道身後的變故,伸手輕輕阻止女隨從動劍︰

「寧可他無情,不可我無義。他的神魔爪即使偷襲,也傷害不了我。」

「少爺,你就是任性。」女隨從三姨收劍歸鞘︰「老爺說這個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又說其外呈忠厚,暗藏奸詐;表里不一;名利心重,不可信任。而你,卻對他……」

「別說了,我知道錯了。」無雙玉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快步走了。

京華秀士的手爪,五指所涌現的用勁線條,一而再張而後馳,可知暗中遲疑難決,最後頹然下垂,強抑攻出的沖動。

前廳大開,等候天黑之後所發生的預計變故,入侵的人,可以長驅直入。

嶗山七子的老大玄虛子獨坐廳中品茗,仙風道骨神態悠閑。京華秀士坐在下首,臉色很不好看。兩人低聲交談,附近沒有人走動。

「萬一鬧翻了,方門主肯嗎?」玄虛子說話不帶感情,臉上神色漠然,似乎所談的事與他無關,更像是閑聊天信口敷衍。

「方門主早就示意,要我不管用任何手段,務必博取董公子的竭誠效忠,接受不二的指揮。」京華秀士的聲音更低,鄭重其事︰「不但可以利用她威攝南天群雄,更可獲京中她老爹定遠候的奧援。定遠候與南京錦衣衛南鎮撫司的人淵源深厚,與仍在天下各地的查緝秘使也關系密切,必要時可以藉他們的名義壯大聲勢,無往而無不利。」

「那小丫頭外柔內剛,你不怕弄巧成拙?」

「不會的,大法師。」京華秀士得意地說︰「京都四公子只有她武功驚世;另三公子只是繡花枕頭。京都的佳子弟在她眼中,沒有一個她看得上眼。我是她唯一傾心的男人,五年出雙入對情誼深厚。家父是伯爵,地位僅比她老爹低一級,可說門當戶對,同是燕山護衛出身的功臣後裔,老實說,我要是多用些心機,三年前我就把她弄到手了,雖則她老爹反對,她卻是心甘情願和我相好的。只要她留在南方,她老爹會支持她的。」

「貧道不知道你們的內情,但似乎你的想法,有點一廂情願呢!」

「決非一廂情願,這是事實,目下之所以出了差錯,問題全出在大寧集的失敗,門主在憤怒下處置有點過激而已。大法師,本門解決了武道門,對諸位法師重建太清宮,是不是大為有利?有她相助,必定事半功倍,桐柏山太清宮,必定穩如泰山。」

「這……」

「大法師,請幫助我。我一定保證,日後本門全力支持諸位法師重建太清官山門。」

「好吧!貧道成全你。」玄虛于淡漠的口吻仍保持原狀,似乎把承諾不當一回事。

「謝謝大法師成全,日後不敢或忘。」

「但願如此。你留心听我面授機宜……」

外面的敵人不足慮,內部的敵人可是心月復大患。要計算敵人並不容易,計算自己人可說易如反掌。

申牌時分入侵,那是不可能成功的事,茅屋的誅仙陣,主要是應付夜間襲擊的。所有的人中,除了無雙玉郎知道羅遠有襲擊的可能外,其他的人根本不相信會有襲擊的事發生,耽在防守區內睡大頭黨,養精蓄銳準備夜間大展威風。

東行的十個人,遠出七八里外的谷口,便分散渡溪,沿溪右岸緩走,小心翼翼潛行,正慢慢接近那座山峰的坡底,準備布下埋伏,等候羅遠入暮時分下山。

三座茅舍靜悄悄,那位隱藏在茉莉花樹中的警哨,終于有點懶散,不時移動手腳以驅走睡魔。長期追逐擔驚受怕,所有的人都疲勞萬分,睡是唯一恢復精力元氣的妙方,警哨同樣想睡。

羅遠與蘇若男,已接近茅屋後方。

三家茅舍,並非指僅有三棟茅屋。事實上每一茅舍,皆有四五處建架,主宅的格局,就分三進與左右小院,其他牲口棚、豬圈、碾房、地屋……零星散步,每一家皆佔地甚廣。一家與一棟,是兩碼子事。

在山上已看清茅屋的形勢,接近便容易多了,如不先解決警哨,就不易秘密潛入。

羅遠負責對付警哨,蛇行鷺伏像伺鼠的貓,不求快只求慢,利用每株草木每塊石,無聲無息無形無影,逐漸向頭露出茉莉叢枝梢的警哨接近。

接近至二十步左右,他突然向後游走。

「怎麼啦?」遠在他後面十余步,爬伏在草叢中的蘇若男訝然低問。

「茅屋有古怪。」他解開百寶囊。

「有何古怪?」

「金剛禪寺故事重演,布下的毒物,比玉虛天師的更霸道,我幾乎退不回來了。來,吞下,藥末抹鼻端,最好將藥末塞一些入鼻孔。不要怕,不會打噴嚏的。」他倒出三種丹丸,自己也吞下三顆不同的小指大闢毒丹。藥散是談褐色的,有淡淡的藥味,不刺激鼻咽。

「有效嗎?」

「有九成。」

「九成?這……」

「如果不想冒這一成凶險,就把他們引出來;明知有埋伏卻要去硬闖,本來是非常愚蠢的事。」

「他們會被引出來?」

「用火招子生火。」他拔動滿地的枯枝敗葉︰「燃起野火,他們能不出來?」

「哎呀,那會波及茅屋……」

「不會,這是初夏,野火威力有限,片刻就可以撲滅,這里不是松柏或衫木,所以我願意冒險,用意就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毀了茅舍波及無辜,于心難安。我先擺平那位警哨,再進去要他們好看。」

倉卒間在陌生的地方草草布陣,威力有限,無法設置機關削器,也缺乏充足的人手布陣勢的不足,老道憑的是一些裝神弄鬼的法器而已,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誅仙十絕等大陣,唬外行人而已。

京華秀士重返東廂,懷中盛有不少老道所給的法寶。計算自己人,毫無風險可言。

東廂是他五個人的防守區,他有權在防區各處往來巡視,在某些地方,將某種裝置塞人牆根壁縫,即使被人發現,也不知道他在弄些什麼玄虛。

第一個對他起疑的人,是他的同伴,那位豹頭環眼,年近花甲,佩了沉重潑風刀的人。

這人看到他折人無雙玉郎歇息的房間,在轉角處的土牆縫模索了片刻。

「哦!陳副門主,你在于什麼?」這人剛轉出角道,訝然走近問。

「沒什麼,這里有牆縫可以看到小院的一角。」他支吾以對︰「尉遲堂主,你到外面走廊看看,檢查牆角的伏弩,絆繩是否松弛了。」

「好的,應該不會走樣。」尉遲堂主不經意地瞥了牆縫一眼,並沒走近,應喏著地轉身走了。

不久,他出現在小廳,廳中靜悄悄,人都不在。他坐下斟了一杯冷茶,手因緊張而抖個不停,似乎對即將發生的事,又恐懼又興奮。如果失敗,一切努力都白費了,而且後果頗為嚴重,他在作一次自以為穩贏的豪賭。穩贏的想法不切實際,其間隨時皆可能出現難以逆料的變數,多少會有些風險,有點緊張是意料中事,患得患失的心理壓力也不軒尉遲堂主突然出現在廳口,臉色沉重大踏步搶入,手一伸,將一具四寸長,徑寸粗的紫銅管丟在桌上。紫銅管構造十分精巧,里面的艾絨顯然點燃不久,底口出現捏熄後的焦痕,管口已沒有淡煙泄出。

「二副門主,這是干什麼的?我捏熄了,我要知道這玩意的功能,與為何你把他點燃的用意。」尉遲堂主大環眼精光四射,狠盯著他沉聲質問︰「很像離魂香,我吸入一絲便發覺不對了,要是沒有壁香解藥,現在恐怕已經躺下了。這東西好像兩位仙師,在外面布置了一些,要天黑才點燃,對不對?你怎會有這種玩意?」

「不關你的事。」他心中一驚,伸手急抓銅管。

尉遲堂主早有準備,手急眼快抓回。

「我幾乎被迷倒,有權知道。」尉遲堂主遲了兩步,戒備的神情顯而易見︰「你不說,我去找兩位大法師,這里面到底有什麼玄虛,我一定要知道。」

「給我,沒你的事……」

尉遲堂主哼了一聲,扭頭便走。

通向後堂的堂口,跌跌撞撞出來了女隨從,剛扳住門框,嗯了一聲向前一栽,滾了半匝便失去知覺。

尉遲堂主的眼角余光,恰好看到女隨從栽倒的依稀形影,反正有物在動,本能地重新迅速轉身。

糟了,可怕的強韌手爪,正虛空抓出,可怖的勁流及體,奇異的抓與掀無窮澈骨勁道直透肌骨,身軀斜撞而出,砰然一聲大震,摔在土牆上房舍搖搖,掉下便寂然不動了。

「別怪我。你不該起疑心。」京華秀士冷冷地說,轉身向無雙玉郎所住宿的廂房走去。

他對自己的神魔爪深具信心,丈內抓勁可透心腑,肉裂骨碎,再重重一摜,五髒六腑必定一團糟,立即氣絕萬無生理。

他卻忘了,尉遲堂主早已暗中運功戒備。

一般的門、會、盟、幫等等黑道組織,不管是白道或黑道,不論其宗旨為何,組織的分工合作絕對有其必要,職分內外也是基本組織的必具要件。有些設內三堂外三堂,有些設內八堂外八堂,凡是榮任堂主的人,必定是出類拔隻的人物。

這位尉遲堂主即然早懷成心,豈能不運功戒備?可惜武功相差遠甚,攻擊也太過迅疾猛烈,毫無躲閃的機會,摔中土牆彈落便像個死人。

女隨從也靜靜地躺在堂口,是被迷昏的。

他到了廂房門外,向通道末端瞥了一眼。男隨從躺倒在壁根下,絲紋不動毫無生氣。

東廂共有五個人,已經倒了三個。他冷冷一笑,一掌拍在房門上,里面門閂折斷,房門倏然而開。

無雙玉郎斜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無雙玉郎悠然醒來用。張開星目,第一個反應便是要驚跳而起,卻發現手腳已不听指揮,神智完全清醒了,終于知道渾身已失去控制的能力。

令她急得要吐血的是,坐在床上的京華秀士,正在興高采烈,替她卸除那件還沒完全干透的水藍色長衫,她身上的兵刃飾物,全丟在床頭。

她橫躺在床上,成了待剝的羔羊。

「你急什麼呢?」她的淚水在眼眶里流動︰「從前,我會心甘情願將身子交給你;現在即使對你產生不滿,只要你求我,我還是你的人,畢竟你是我唯一傾心的秀士郎君,我會和你廝守一輩子。」

「女人善變。」京華秀士邪笑,眼中燃燒著之火︰「違心之論。你已經表明撒手不管的態度,提從前的事已無意義,弄成這種地步,那是你自找的。」

「你這畜生……」她的淚水,終于滾落床席。

「今後,我不信你還敢提返回京都的事。」京華秀土開始剝她的衣,胸圍子呈現眼下,被包緊的酥胸,呈現美妙動人的線條︰「你必須助我稱霸南天,助我……」

外面的小院子,突然傳來悅耳的語音。

「怎麼不見有人,難道人都逃掉了?」是蘇若男的嗓音,但京華秀士覺得陌生︰「老爺,我們來晚了,中了金蟬月兌殼計。」

「不可能,那個警哨的口供可信。」羅遠的嗓音聲如洪鐘︰「正屋里的人將聞聲趕來,準備了。」

京華秀士驚得跳起來,火速穿衣著靴。男人月兌得精光,有天大的本事也無從發揮,即使面對一個八流痞棍,也無顏光著身子神氣稱英雄。

武朋友踫上惡劣的變故,決不會是光披上衣衫,而是穿褲第一,著靴第二,光著腳丫子,武功發揮不了三成。大地是力之源,腳藉大地發揮力量,光著腳不但力源不繼,也無法用腳進攻。

還不錯,反應夠快,緊妥靴帶,手便抓住掛著劍的皮護腰,目光落在床上,酥胸已半露的無雙玉郎身上,胸圍子未卸,但因撕衣時移動松馳,玉侞不再受拘束,挺立的曲線引人遐思。

他心中怦然,也驀然心驚。

羅遠已經深入中樞,沒發現扼守正屋的人現身策應,外圍的誅仙大陣失效,他這里已成了凶險的中心。

分區扼守,正屋的人是不會來策應他的。

如果他擋不住羅遠,這位無雙玉郎怎辦?按羅遠這次傷人而不殺人的情況估計,不會殺害失去抵抗力,倒在床上的人。

無雙玉郎如果留得命在,結果如何?

一不做二不休,滅口是唯一免去危險的上策。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他別無抉擇,勢在必行。

一聲劍鳴,他拔劍出鞘。

「別怨我。」他的劍向前順勢伸出︰「這都怪你自己……」

虛掩的房門悄然而開,劍光如匹練破空射到,眼角瞥見光芒一閃,劍氣光臨右臂。

他如果刺死無雙玉郎,就得賠上一命,生死關頭,已不由他多想,本能地扭身揮劍自保,全力硬對。

錚一聲狂震,火星飛濺,他竟然封住了這一劍,只感到虎口欲裂,手膀發麻,巨大的反震力,震得他斜向倒退,踢倒了小桌,滑倒在壁根下。

生死關頭,激發他的生命潛能,藉反彈的後勁,飛躍而起,砰一聲撞毀了唯一的小窗,跌出窗外去了,左手仍抓牢皮護腰,赤著上身飛遁,這一劍硬封,幾乎震毀了右手,已無力揮劍搏斗了。

羅遠的目光落在床上,訝然失驚,忘了追京華秀士補上一劍,他也不認識中華秀士。

「怎麼一間事?」他大感困惑︰「你……你像是受了禁制,你們自己人……」

「我的雙肩井,雙環跳……」無雙玉郎閉上淚下如繩的星眸,虛月兌地叫︰「我……我不要活了……」

羅遠先拾過丟在床下的長衫,掩住半果的酥胸,略一探索,知道可解這種截經制袕手法。

「活不活你自己衡量。」他飛快地解了四處袕道︰「我不欠你什麼了。」

身形飛起,一閃便到了門外。

小院子里,蘇若男大呼小叫,跳腳咒罵,要將人引出,果然有效,她的俏甜嗓音,雖然大姑娘罵不出什麼惡毒難听的髒話,但在一些狂妄自負的高手名宿耳中,任何咒罵也足以引起他們的怒火。

第一個沖出小院的,是那位與京華秀士打交道的玄虛大法師。

「孽障該死,貧道要你生死兩難。」大法師怒吼,不屑拔劍,手中拂塵一抖,大踏步無畏地逼進,似乎蘇若男所持的不是可殺人的利器,而是一段朽木,傷不了人,所以挺起胸膛硬向劍尖闖。

「退!」羅遠的喝聲傳到。

蘇若男略一遲疑,不甘心不戰而逃。這瞬間,拂塵涌發的可怕暗勁一涌而至,像千斤巨錘砸到,呼吸感到窒息。同一瞬間,手膀被羅遠扣住向後帶。

同一瞬間,大法師哎一聲驚叫,一段尺長木板,在大法師的頭臉炸成碎片,鼻孔口角立即有血溢出,在驚叫聲中,大法師雙目難睜,化道清風如飛而逝,居然能從原路退出,隱沒在正屋中。

「厲害……這妖道好陰險。」勉強可以站穩的蘇若男,怞口涼氣驚呼。

「你該打。」羅遠大為光火︰「我已經上過當,你居然重蹈覆轍。這些混蛋的手腳,任何有無意義的揮動,都必須提防,任何移動都可能是殺著。走吧!里面的陣勢發動了,不要做大傻瓜和妖陣玩命,以後再來。」

一挽蘇若男的小腰肢,輕靈地躍登屋頂,踏碎了不少半腐的茅草。

沒有人追趕,那位大法師一露面就亡命而逃,躲在屋內的人,怎敢出面追趕枉送性命?

外出布局引誘坦伏的十個人,被緊急信號召回。他們做夢也沒料到,羅遠居然敢在白晝向茅舍襲擊,以至外出布局失敗,駐守的內部也成了輸家。

陣勢無功,內部的各種法器也來不及發動,再加上內部二副門主京華秀士出了意外,失敗得相當慘︰主事人玄虛大法師幾乎傷了五官,一名警哨被打斷了雙臂。

姓尤的大副門主,帶了外出布局的九個人,聞警匆匆趕回,首先便發現三家茅舍劍拔弩張,大感驚訝,內部不但被羅遠倏忽來去一擊即走,而且發生嚴重的內訌,難以收拾。

無雙玉郎兩隨從佔據東廂,指名要京華秀士出面討公道。小院子里擱著京華秀士的長衫、內衣、百寶囊、荷包、腰帶……還有一具紫銅燃管。

那位被抓傷了肩骨,摔斷了兩根肋骨的尉遲堂主,堅決地站在無雙玉郎一邊,他是活證人,裹了傷坐在門廊下,咬牙切齒將發現警兆,受到京華秀士攻擊下毒手的經過,當眾不斷大罵詛咒,要尤大副門主執法以正門規。

所有的人皆聚集在東廂的小院子里,但玄虛大法師不在場,五官受創並不嚴重,但正好可以利用作為不出面的借口,以免受到追詰的指責。

京華秀士也不在場,不知躲到何處去了。

尤副門主是領隊主事人,但無權指揮十僧道,即不便找玄虛大法師,也不便找京華秀士來對證。京華秀士是三位副門主之一,排名第二。尤副門主排名第一,當然不便找京華秀士來遭受羞辱。而且茲事體大,尉遲堂主的地位僅低一級,謀殺堂主,尤副門主也處理不了。

處理不了,尤副門主斷然下令立即動身,盡快趕回瑞雲谷,听候門主處理。

十僧道也知道情勢惡劣,知道對付不了羅遠,前往瑞雲谷的念頭更切,已經折損了一個老道。為首的大法師也聚不及防傷了五官,再拖下去後果堪虞,不等眾人準備停當,便急急領先離去。

受傷的六個人,留在茅舍候救,派了一個人照料,眾人立即像喪家之犬,展開腳程溜走,像漏網之魚奇快無比,翻山越嶺月兌離險境。

無雙玉郎三個走在最後,與前面的人保持距離。

京華秀士沒在這些漏網之魚中,他想加入,但無雙玉郎怎肯饒他?不得不走險落單。

眾人動身後不久,他才返回茅屋,上身精赤,只穿了一條褲子。幸好手中還有一把劍,卻沒有劍鞘,像一個輸得精光的賭徒。

看到負責照料傷者的人,總算獲得一件青直裰掩丑。運氣不錯,這位仁兄是他的親信,叫游蜂戚棠,一個的江湖浪漢,與他是同好。

「戚棠,把結果告訴我。」他急于知道經過,頗感不安︰「無雙玉郎怎麼說?」

「怎麼說,不需她多說,僅尉遲堂主一個人,就咬死你了。」游蜂戚棠苦笑︰「副門主,你怎麼做出這種犯忌的事?」

「不能怪我,尉遲堂主不上道。」他不想多加解釋︰「天不助我,偏偏踫上天殺的八極雄鷹來鬧事。無雙玉郎敢不顧顏面……」

「你真驢,副門主。」游蜂戚棠嘲弄他說︰「什麼顏面不顏面?咱們燕府出身與燕山系走得近的人,誰不知道她是定遠候爺的女公子?門主知你和她的交情,也希你能成為董府的嬌客,才能獲得董候爺的支持,南鎮撫司會給咱們方便。董候爺難則久病而致仕不問外務,但南北兩鎮撫司與東廠的當權人士,多半是他的袍澤或舊部屬,他一句話就可以底定乾坤。

門主一直就安排你和無雙玉郎一同行動,目的在此,你卻不知道制造機會,躁之過急把好好的事搞砸了,哀哉。」

「本來好好地一切順利,怎知……他娘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得趕往瑞雲谷,找機會向他賠罪,也許還有轉回余地。」

「對,來軟功,這是唯一的機會,不能再犯錯了。」游蜂戚棠鼓勵他︰「誰都知道在京都期間,你們最要好,郎才女朗,家世相差不遠,都認為你們是相配的一對。你卻不在她身上下工夫,偷偷在別的女人身上浪費時間。千不選萬不選,偏偏選在凶險搏殺期間,急吼吼來硬的橫戈躍馬,你這情場老手,怎麼做出這種不上道的蠢事?」

「你知道個屁!」他毫無秀士的風度,口出粗話︰「這個小丫頭你以為好對付?在京都我根本抓不住與她獨處的機會,連手眼溫存的機會也少得可憐。她那幾個保鏢幾乎形影不離,出京之後,我才有機會偶或享受手眼溫存。她要北返而且意志甚堅,我再不下手,永遠沒有機會了。我如果得不到她,在九幽門我發展的機會有限。我決不放棄,決不!」

「下手的時機不對,副門主。你這就走嗎?」

「對,我要趕到他們前面去,先讓門主了解情況,天殺的,我這第二副門主的地位,可能保不住了。

「尉遲堂主可能要求開香堂,你最好設法與他和解。快走吧!天快黑了。」

「好,我這就走。」

「他們決定走桐柏至瑞雲谷的北道,遠了十余里,但路好走。你越谷走南道,千萬別迷失在山林里,比他們後到,你栽定了。」

「天黑之前,我一定可以到達南道主徑,不會迷失。」

剛邁出第三家茅舍的外院門,送他的游蜂戚棠突然臉色大變,砰一聲關上了院門,把他關在門外。

右側的一排槐樹下,踱出靈秀的蘇若男,微笑的神情十分可愛,頰旁綻起笑渦,表示笑得真的很愉快,不像是一見便惡顏相向的仇敵。

他一怔,油然生出強烈的戒心,也怦然心動。他不認識蘇若男.不曾見過面。但門主曾經交代,要活捉一個姓蘇的小美人,據說武功相當了得。

不消多猜測,這個小美人一定是姓蘇的,八極雄鷹身邊,就有姓蘇的小美人。

「難怪門主念念不忘,這小美人真美得令人……令人心猿意馬。」他心中嘀咕︰「比冠章更多幾分女人味,她是我的!」

無雙玉郎從小就男裝打扮,溫文儒雅風流瀟灑,簡直不男不女,當然缺乏女人味。

蘇若男喜穿勁裝,剛健婀娜,曲線玲瓏。勁裝與騎裝相差不遠,具男子漢氣概,但有暴露的曲線,就女人味十足了。

他一見便失魂,很可能是不久之前,幾乎把無雙玉郎剝光弄到手,看到了春光,未退,沒獲得發泄,意識中仍強烈地需要找女人滿足,所以一看到同樣美麗的女人,欲火驟然重升,渾忘利害。

門主要這個小美人,他為何不要?一躍三丈,他有意賣弄一閃即至。

「你就是那個姓蘇的小美人了。」他得意地逼近至丈內,欲火在大眼中燃燒︰「來得好!我叫京華秀士陳士秀,大概你並不知道我這號人物。」

「我來得當然好,問題是對你好呢?抑或是對我好。」蘇若男仍在微笑︰「因為我要捉人問口供,要挖出你們來湖廣的陰謀。我就是姓蘇的。蘇若男。」

「我也要向你問口供,有志一同,正好先親熱親熱……」話未完,右下猛然一記金豹露爪探袖而出。

蘇若男早知這些人不講武林規矩,會出其不意突下毒手,怎會上當,對方的手一露,她便向右一閃。

「看誰陰毒!」她嬌叫,聲出左手急揚。

雙鋒針幻化鋒芒,恰與神魔爪的抓功遭遇,突然速度像是增加了一倍,發出刺耳的厲嘯,向斜下方一沉,嗤一聲貫入堅硬的地面,盡尾而沒。

旋舞的勁流,也一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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