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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連環 第六七章 慘絕人寰

一出洞袕,桑瓊暗叫了聲「僥幸」,幸虧方才沒有采取冒險突圍的下策,敢情假山四周,火炬通明,魔宮精銳的「鐵衛隊」,已將「藍樓」團團圍住,假山頂上,天山二叟正並肩屹立而待,論實力,他縱有突圍的決心,只怕也沒有月兌身的機會了。

矮叟韓東滄舉起手中火炬,向麥佳鳳臉上一照,輕咦道︰「原來是個女娃兒,宮中戒備森嚴,怎會被她闖到此地來的?」

桑瓊躬身道︰「屬下听得鑼聲告警,才匆匆趕來,這丫頭已傷了多人,卻不知她是如何潛人本宮的?」

韓東滄點點頭,又道︰「可曾審問過她的姓氏來歷?」

桑瓊道︰「沒有。」

韓東滄臉色一沉,揚目喝道︰「請鐵衛隊楊領班上來一下。」

假山下一陣傳呼,不片刻,那位鐵衛隊領班楊克堅神情木然的掠登山頂。

韓東滄指著麥佳風冷冷問道︰「楊兄職司宮中警衛,想必知道此女是怎樣潛人內宮的吧?」

那楊克堅毫不動容,也冷冷答道︰‘不知道。」

韓東滄怫然道︰「楊兄連自己所司職責也不知道?」

楊克堅哼道︰「堂主大約忘了,如今鐵衛隊已調駐前宮大門,這內宮警衛之責,早就移交給貴巡護舵了。」

韓東滄怒目道︰「本座正是請問楊兄,這女娃兒是怎樣進入宮門的?」

楊克堅漠然道︰「全宮可供出入的途徑甚多,咱們鐵衛隊沒有看見她從宮門進來。」

旁邊的韓東海性較暴躁,見他一再頂撞乃兄,不禁大怒,厲喝道︰「姓楊的,你仗恃是宮中元老,以為老夫兄弟不能處置你麼?」

楊克堅冷哂道︰「只怕二位無權處置楊某人。」

韓東海暴叱道︰「老夫就不信你敢抗命反上!」猛可跨前一步,揚掌便欲動手。

那楊克堅競昂然不懼,錯步橫掌而待,山下的鐵衛隊弟子同聲吶喊,一齊亮出了刀兵刃。

這情勢一變而為新舊兩派勢力的傾軋,楊克堅和鐵衛隊弟子自恃是宮中嫡系,日間因郝休的事,已對韓氏兄弟存著不滿,此時竟不惜集體抗命,要給韓氏兄弟難堪。

矮叟目睹此狀,情知韓東海如果當真動武,必然激起變故,鷹目疾轉,連忙攔住了韓東海,陰哼說道︰「老夫兄弟受宮主禮聘,分任兩堂堂主,此次受命返宮鎮守,職責所在,不能不過問宮中事故,楊兄身為元老,掖助宮主,亦受重托,但論職司,應屬兩堂節制,豈能自恃位高,抗命反上,這樣下去,老夫還能號令他人麼?老二,咱們豈是留戀名位的人,索性拋了這副重擔,返回天山去悠閑享福,曹宮主既然有這等得力同門,何必再求咱們。」

這番話,雖然是故作姿態,楊克堅卻不得不顧慮後果,萬一天山二叟當真拂袖而去,曹克武決不會輕易放過他,心念及此,態度也隨之軟化,分辨道︰「在下率隊奉調前宮,聞警馳援,並非不听調遣,是兩位堂主不問內情,遽以失職相責,在下自當有所辯解。」

韓東滄得寸進尺,接口道︰「奸細潛入內宮,殺傷多人,追查起來,誰也難月兌責任,楊兄自問態度可符身份?」

桑瓊見雙方都沒有擴大事故的意思,不過是顏面所關,下不了台罷了,便含笑勸道;「二位堂主和楊老前輩都是忠心耿耿為宮主分憂,言詞上的誤會,彼此都別放在心上,好在奸細已經擒獲,不難查明她進人內宮的方法途徑,以供今後戒備參考,其余的,也就不必再去計較了。」

韓東滄乘機道︰「楊兄既然不願再負內宮警戒責任,老夫也不願勉強,從現在起,內宮巡護由本堂第二舵郭舵主擔任,鐵衛隊專責守衛宮門,這樣分派,楊兄可滿意了?」

楊克堅淡淡一笑,道︰「堂主調派,在下沒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不過,後花園禁地,乃是宮主嚴令遵守的,今後護衛之責,還盼二位堂主多多分心留意。」

韓東滄笑道︰「這個自不消說,今夜郭舵主獨力生擒奸細,本座相信他定能勝任。」

楊克堅冷冷道︰「但願如此,在下告退也。」一拱手,掠下假山,帶著鐵衛隊揚長而去。

韓東滄目注楊克堅遠去的背影,恨恨低語道︰「由你狂吧!總有一天叫你知道手段……」

桑瓊及時低聲道︰「堂主須防耳目!」

韓東滄警覺地住了口,目光一掃,嘉許地點點頭道︰「郭舵主,你是越來越干練了,今夜內宮守護的重任,本座就全權咐托給你了。」

說著,更向桑瓊遞來一個眼色,大有「盡在不言中」的意味。

桑瓊躬身道︰「屬下決不有負堂主提攜之恩。」

韓東滄微微頷首,道︰「這娃兒暫且囚入水牢,慢慢再審問,明日清晨,你來本堂領取堂令吧!」一擺手,老兄弟倆聯袂而去。

桑瓊這才暗地松了一口氣,低頭望望麥佳鳳,自在心底私語道︰「為了大局,只好委屈你了。

他不知水牢所在,便把麥佳鳳交給一名巡護舵弟子,儼然擺出舵主姿態,揚手道︰「押她到水年去。」自己則跟在後面,離開了藍樓。

那名弟子領命前行,直出內宮,向左一轉,循宮牆行約百丈左右,來到一座依山而建的石屋前。

桑瓊冷眼打量那座石屋,只覺石屋佔地甚小,卻以巨石壘牆,圍了甚大一個院落,正面有座鐵鑄大門,緊緊閉著,僅門上一個方形小窗口,可以隱隱望見院內石屋陰森的靠在山壁角下。

偌大院落中,既未見燈光也不聞人聲,倒像是座無人居住的空院。

那名弟子搶先一步,舉手在鐵門上輕扣了一下,揚聲叫道︰「巡護第二舵郭舵主親押人犯人牢。」

呼聲甫落,鐵門小窗內已閃雷也似接應道︰「請稍待。」

接著窗口突然現出一張面孔。

桑瓊抬頭一看,險些嚇了一跳,原來那張面孔實在可怖,滿臉橫肉濃髭,雙唇翻如血盆,獠牙透唇,兩只眼僅剩下一只,另加一個烏黑烏黑的血窟窿,眉鼻之際,斜掛一條刀疤痕印,那只左眼,分明是被人一刀砍瞎了的。

窗內那人瞪著獨眼,向桑瓊望了一陣,忽然咧開血盆大嘴咯咯怪笑起來,粗聲道︰「老郭,是你呀?來的好!來的好!」

桑瓊只听得頭皮發麻,苦在自己並不認識著凶漢是誰?只得也咧嘴笑笑,道︰「請開門吧,我有公事。」

那凶漢大笑道︰「咱知道是公事,不為公事,你小子還不會上門,對麼?」

說著,「嘩啦」一聲,拉開了門角邊一扇小門。

桑瓊和那名弟子低頭而入,進門之後,才看清那凶漢竟是全身赤果,僅胯間兜著一塊黑布,濃密的胸毛,一頭亂發,那模樣就跟一頭人猿毫無分別。

凶漢「蓬」地一聲,掩上了鐵門,雙手在黑布上模了兩把,大聲道︰「什麼犯人?交給咱吧!」

桑瓊見他粗惡之狀,哪敢把麥佳鳳交付給他,忙道︰「堂主吩咐,要我親自送她進入水牢。」

凶漢咯咯怪笑道︰「你送我送都一樣,反正都少不了鐵鏈子鎖著,丟在臭水里泡著。」

桑瓊道︰「可是,這名人犯很重要,又是個女的……」

凶漢截口道︰「管它娘的男女,到這里來的,咱可不分這些,全得剝光了衣服才好安頓。」

桑瓊吃驚道︰「但這名犯人卻要例外!」

凶漢一愣,道︰「例外?例啥外?」

桑瓊想了想,硬著頭皮道︰「此女身分特殊,必須好好待她,才能審問出實情,所以,咱們不可虐待她,最好專闢一間囚室,只把她關在里面就行了。」

凶漢听了,獨眼連翻,粗聲笑道︰「老郭,別他媽的窮作怪了,她再尊貴,頂了大是個犯人,又不是你小子的姑女乃女乃,你管她這些做啥!」

桑瓊正色道︰「不!我奉堂主口諭,不能不管。」

凶漢聳聳肩,道︰‘那你還是帶她回去吧,咱這里統共就一池臭水,可沒有房間,只咱自己住的一間房,難不成叫咱讓給她住麼?」

桑瓊為難地道︰「就不能隔出間較好的牢房?」

凶漢不耐道︰「跟你小子說不行,你他媽的盡羅嗦個鳥,要舒服,送她到內宮去住,那兒屙屎的地方,也比這里吃飯的地方干淨寬敞。」

隨行那名弟子也接口道︰「舵主,褚老大說的是實情,這兒除了褚老大住的石屋,再沒有第二間房子,要不然,守牢的兄弟也不必輪班來,分班去了。」

桑瓊吟道︰「咱們且去牢中看看再說。」

那凶漢褚老大嘟嚷道︰「有啥看頭,一池子臭水,你小子又不是沒看見過。」

口里雖然嘀咕,轉身仍向石屋走去。

進人石屋,褚老大先模著火石燃亮了燈,桑瓊略一測覽,眉峰立皺。

敢情石屋內情形,比褚老大說的還要簡陋骯髒,進門是一條通道,右首一排鐵柄樞紐,左首放著一張破舊木床,角落里並排擺著一只尿桶,兩三只木碗,一桶清水,此外,床前有張四方矮桌,兩堆石塊堆成的坐凳,其他便什麼也沒有了。

石屋正底面,豎著一道粗大的鐵柵門,門內是條婉蜒而下的石梯,梯下隱隱泛出燈光,水聲潺潺,奇臭無比。夾雜著此起彼伏的聲吟呼喚聲音,和一陣陣鐵鏈踫撞的脆響。

總之,這座石屋既是通道,又是水牢機鈕所在,更是管牢褚老大的吃、喝、拉、撒、睡的綜合使用處,真正的水牢,卻在山壁之下,一個天生的巨大石袕內。

褚老大燃了燈,先在右首石壁上,將一支鐵臂樞柄扳下,然後取了鎖匙,「嘩啦」推開了鐵柵門。

鐵柵門一開,牢中聲吟和呼喚之聲,頓時寂靜下來。褚老大叉手站在門前,粗聲喝罵道︰

「躁他娘,干啥不號叫了?咱下來抓住那號喪的,不撕爛他的臭嘴,切出他的舌頭,咱就是他養的。」

牢中一片沉寂,連大氣也沒人吭一聲,足見這褚老大說的,決非虛聲恫嚇,硬是要當場兌現的。

桑瓊劍眉微皺,心里好生後悔,似此情形,不必再看下面水牢,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把麥佳鳳留下來了。

可是,不留她在牢甲,他又能帶她去什麼地方呢?

心里焦急,正無善策,褚老大卻回頭咧嘴笑道︰「老郭,你不是要看看麼?咱就帶你下去看個夠。」

桑瓊搖頭道︰「既然和從前並無分別,不看也罷。」

褚老大喋喋笑道︰「分別總是有一點兒,咱叫你見識見識‘剝皮蛤蟆’如何?」

桑瓊花道︰「什麼叫做‘剝皮蛤蟆’?」

褚老大笑道︰「你來看看就明白了。」提著燈籠,大步走下石梯。

桑瓊不願麥佳鳳進人骯髒水牢,便吩咐那名隨行弟子押著麥佳鳳留在屋內,自己跟著褚老大拾級而下。

轉過數匝石梯,水牢慘狀,盡人眼中……

山壁之下,是一條狹長的暗渠,這暗渠中的水源,極可能系由內宮排泄水溝引來,水質污濁萬分,奇臭無比,牢成長方形,寬約一丈,兩端隔以鐵柵,水深不過二尺,左右兩片石壁上,卻嵌滿一個個粗逾兒臂的鋼環,不下二三叮個之多。

在那些鋼環上,用粗重鐵鏈鎖著近百名囚犯,男女老少俱全,個個身無寸縷,蓬頭垢面,半個身子浸在臭水之中,絕大多數已經肌膚潰爛,身上蠕動著蛆蟲,膿腥觸鼻,慘不忍睹。

靠近石梯下角,有一塊略高出水面的石坪,大約二丈多見方,這是全牢中唯一干淨,也是管牢人上下的落腳處,石坪邊,系著兩艘平底木船,顯然是用來分派囚糧和載送什物的。

但是,就在這停舟石坪干地上,卻呈現著另一種慘絕人賽的景像。

原來石坪外緣,放了一塊厚木板,板上正用長釘釘著七八個赤果婦人。

那些婦人全被剝得赤條條一絲不掛,並排兒跪在木板上,雙手和雙腳各用長釘釘牢,嘴巴張開,每人的舌頭都被硬拉出來,用一支細長鐵簽上下對穿刺過,懸在嘴唇外。可憐那些受刑婦女,俯跪不能動彈,鐵簽穿舌不能成聲,木板上血污滿布,雖然痛在心里,卻連呼喚都無法呼喚,只能張大了嘴,喉中發出「  」地慘哼,那慘狀,活像煞了一只只剝光了皮的大蛤蟆。

桑瓊看得怒火狂升,鋼牙暗咬,若非顧全大局後果,直恨不得把那姓褚的凶漢剝皮怞筋,寸磔處死。

但,處此關頭,時機未至之前,他得忍,不單要忍,更要裝得若無其事,這份別扭,真夠他受了。

那褚老大敢情是天生殘酷的惡魔,兀自指著木板受刑婦女,得意地笑道︰「老郭,你看俺這法兒絕不絕,這批臭貨,平時穿綢著緞,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高樓玉宇,見了俺這副容貌,

心里嫌,口里罵,就像俺身上長了刺,生了蛆,嘿嘿,想不到這些臭貨也有落在俺手中的時候。」

說著說著,順手從石壁上取下一柄鐵鉤,狠狠向旁邊一名肌膚細膩的婦人股上刺了進去。

那婦人慘「晤」一聲,痛得渾身顫抖,卻喊不出來。

桑瓊眉峰暗皺,假作轉身,將褚老大攔住問道︰「這些女人,都犯了什麼罪?」

褚老大喋喋笑道︰「沒什麼大罪,出不了偷盜、違規、抗命這一套罷了。」

桑瓊正色道︰「既是小錯,罪不至死,你這般毒刑相加,萬一弄出人命來……」

褚老大粗笑道︰「老郭,你今天怎的變得這般心軟了?敢情見她們都是娘兒們,動了憐香惜玉的念頭?」

桑瓊道︰「胡說,我是怕你關出人命,有一天,上面想到放人,你拿什麼交差?」

諸老大笑道︰「盡管放心,送到俺這里來的人,上面九成九早給忘了,俺管這水牢六七年,還沒听說上面放過誰。」

桑瓊道︰「但我現在送來這名女奸細,堂主就特別囑咐過,隨時準備提審的。」

請老大怔了怔,搖頭道︰「所以俺叫你別往這兒送,俺是弄慣了手腳,最恨長得標致的娘兒們,一個不好,被俺折騰死了,那時大家都不好交待。」

桑瓊不禁為難,看看這間水牢,委實賽過人間地獄,找不到一片干淨土,再加上褚老大這麼一個殘忍凶漢,他怎敢把麥佳鳳交到他手中。

遲疑間,目光忽然觸及石梯後有一扇鐵門,心中微動,便問道︰「老褚,那門內是什麼所在?」

褚老大道︰‘那是地牢。」

桑瓊又問道︰「也屬你看管嗎?」

褚老大聳聳肩,道︰「雖然是俺掌管,但卻不能把你送來那女奸細囚在那兒……」

桑瓊詫道;「為什麼?」

褚老大道︰「地牢里只有一間牢房,里面已經囚了人……」

桑瓊忙道︰「這有什麼要緊,暫時擠一些,反正不會長久。」

褚老大搖頭道︰「只怕不成,那囚在地牢里的,跟平常囚犯們並不一樣。」

桑瓊訝問道︰「他是男的?還是女的?」

褚老大道︰「是個女的……」

桑瓊喜道︰「這不得了麼,都是女人,一間牢房里擠擠又有什麼不成呢?」

褚老大仍是搖頭道︰「老郭,你不知道,這女人跟旁的女人木同,上面特別下過手諭,只能讓她獨囚一室,不準與其他囚犯混雜。」

桑瓊道︰「你可知道她是什麼特殊身分?」

褚老大道︰「俺也不知道她是什麼身份,反正從俺接掌水牢,這女人就在牢中,六七年來,俺只管按時送囚飯進去,也沒跟她說過一句話,即便問她,她也不答。」

桑瓊越發詫異,又問道︰「六七年來,上面也沒有問起過她嗎?」

褚老大道︰「不!從前宮主在宮的時候,每年總要親自來牢里一二次,無奈那女人鐵定心,任什麼也不肯開口,後來,連宮主也懶得再來了。」

桑瓊听了這番話,疑雲頓起,笑道︰「老褚,那女人長得如何?很美麼?」

褚老大一瞪獨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美!美得很!你小子想不想進去領略一下?」

桑瓊欲擒故縱,曖昧地笑道︰「還是免了吧,別因我壞了你這牢頭的規矩,被上面知道,害你受責。」

褚老大笑道︰「老郭,別跟俺來這一套,這點權力俺還有,你候著,俺先去上面打開樞鈕,把鎖匙取來,好歹讓你小子見識見識這天下第一美人。」

大笑聲中,「登登登」奔上石梯而去。桑瓊迅速掃了那堅厚的鐵門一眼,忽的運指如風,隔空吐勁,將木板上受刑婦女之「鳳尾」、「精促」二袕分別點閉,此兩處袕道都與「春心」

相通,袕道點閉並不致命,但卻使軀體陷于麻痹,不至于再感受到皮肉之苦了。

桑瓊本想將鎖在水中的囚犯-一閉袕止痛,豈料時已不及,褚老大已取了門鎖,笑嘻嘻返回。

啟開鐵門,褚老大把燈籠向桑瓊手里一塞,詭笑道︰「你走前面吧!別叫俺擋住了你,看不清美人容貌。」

桑瓊也不推辭,接過燈籠,邁步走進鐵門,舉燈一照,但見人門後是一條狹窄的,僅容一人行走,一股陰濕潮霉惡氣,燻得人直欲嘔吐。

他深納一口真氣,提著燈籠緩步循前行,落腳處鮮苔遍布,濕濘不堪,足見這條極少人走動。

並不長,向左一轉,便到了盡頭,果然,盡頭,只有一間獨一無二的牢房。

褚老大在後面吃吃低笑道︰「老郭,把燈舉高些,那樣才看得仔細。」

桑瓊如言一挑燈籠,凝目向年內一望,不覺訝道︰「咦!里面沒有人嘛……」

諸老大從後面伸過手來,一指右角,道︰「喏!那邊草堆上坐著的不是嗎?」

桑瓊順著所指方向,定神望去,果見牢房右角陰影下,有一堆污髒的稻草,草上盤膝坐著一個枯瘦如柴的女人,手腳戴滿了鐐銬鏈索,正垂首披發,狀若人定,既不見絲毫移動,也听不到半點聲息,難怪一時竟未看見。

不過,從那枯槁女人滿頭亂草似的白發,估計年齡至少已在古稀以上。

桑瓊心念電轉,猛地想起一個人,連忙凝目細細端詳,但看了許久,那老婦人仍然垂首趺坐未動,除了那覆面枯發,始終看不見她的面貌。

褚老大得意地笑著問道︰「瞧仔細了?很美吧?」

桑瓊搖搖頭道︰「可惜看不見面貌,或許她年輕時真是個美女。」

褚老大嘿嘿笑道︰「你要是還不死心,俺就叫她抬起臉來,讓你再看清楚些,如何?」

桑瓊道;「那敢情好,但不知她肯不肯抬頭?」

褚老大巨掌向前一探,握住牢前鐵柵猛一搖動,同時大聲喝道︰「喂!老婆子!送飯的來啦!」

一聲斷喝,那老婦果然一骨碌從草堆上爬起,雙手向四周亂模,取出一只缺口木盆,連爬帶滾奔到鐵柵前,仰著頭,舉著破盆,乞討似的發出聲聲低弱聲吟︰「飯!飯!飯!」

燈光照在老婦臉上,頓時把桑瓊嚇得倒退了一大步,天!這哪里是人的臉孔,簡直比鬼還要可怕。

老婦雙目俱瞎,滿臉血肉模糊,膿水遍布,幾乎看不到一寸完整的皮肉,鼻斷、眉殘,活月兌成了一個染滿血污的肉球,唯一尚可分辨的,只有那張等已爛掉了唇,扭變了形的嘴巴。

褚老大面對這張令人怵目驚心的臉孔,仍然無動于衷,哈哈笑道︰「老郭,看清楚了沒有?這張臉,敢情年輕時一定很美了?哈!哈哈哈哈!

桑瓊卻心血沸騰,幾乎激動得從眼中噴出火來,強忍了許久,才顫聲問道︰「她……怎會弄成這副慘狀……」

諸老大輕松地道︰「誰知道,六七年前,她就是這副模樣。」

桑瓊一陣鼻酸,哺哺道︰「這是被人害的……被人用藥物毀了她的臉……」諸老大嗤道︰

「簡直是廢話,難不成還有誰天生就是這副爛臉。」

桑瓊霍地旋身,一把扣住褚老大的腕肘,沉聲道︰「姓褚的,你我若是朋友,就快去取些食物來,你看她;已經餓得快發瘋了!」

褚老大振臂一摔,竟沒有摔月兌桑瓊的握持,臉上笑容頓斂,怫然不悅道︰「老郭,放手!

你這是想干啥?是你管牢?是俺褚某人管牢?」

桑瓊無奈,只好忍怒松手,誠摯地道︰「老褚,咱們是好弟兄,也都是父母生養的,人心肉做,這老婦就算犯了死刑,她跟咱們卻無仇無恨,你瞧她偌大年紀,身受如此慘刑,假如換成了你我的父母,咱們又是什麼感覺呢?宮規所限,咱們無當救她,至少,給她吃個飽,這卻是辦得到的,老褚,你說是不是?」

褚老大手撫腕肘,獨眼連閃,困惑地道︰「你小子今天是怎麼搞的,忽然變得菩薩心腸了?」

桑瓊苦笑道︰「這說不上菩薩心腸,咱們是人,總該有點人性,古人說得好︰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褚老大截口道︰「別跟俺掉文,俺不懂人心狗心,俺只知道這是上面交待下來的!水牢囚犯是每天吃一頓,這老婆子只準三

天吃一頓。」

桑瓊道︰「她囚禁多年,已無人聞問,就算多給她一頓兩頓吃,上面也不會知道。」

褚老大搖頭道︰「辦不到,違命犯法的事,俺可不敢做。」

桑瓊道︰「就算是我求你,難道也不行?」

褚老大笑了,道︰「你這小子真作怪,她又不是你娘,為啥你要替她求情呢?」

桑瓊順口道︰「不瞞你說,我娘生前,也受過很多苦,晚年雙目俱瞎,給我的印象最深,她老人家要是還在人世,年紀也跟這老婦相仿,看見她,就使我想到苦命的娘……」

褚老大搖手道︰「得了!得了!你算模透了俺的性子,俺任什麼不怕,就怕听這些苦經,瞧你的份上,俺去給她弄碗冷飯來,不過,俺有個條件。」

桑瓊忙問︰「什麼條件?你說!」

諸老大靦腆地笑了笑,低聲道︰「听說你小子現在是堂主面前的紅人了?」

桑瓊心中一動,道︰「紅不紅你別問,有什麼話,你盡管對我說就是。」

褚老大壓低聲道︰「咱們交情不錯,你若在堂主面前說得上話,得替俺出出這口鳥氣。」

桑瓊訝然道︰「出氣?出什麼氣?」

褚老大恨恨道︰「俺掌管這窮水牢,本來就是苦差事,偏偏趙麻子那賊胚,硬指俺模了油水,強要俺每月孝敬他五兩銀子,稍不遂意,就他媽的打官腔,找麻煩,俺在他屬下,這些年來,窩囊氣真他媽的受夠了。」

桑瓊恍然一「哦」,道︰「這點小事,一定辦得到,不過,我也有個小小的條件。」

褚老大道︰「只要能扳倒趙麻子,出了這口氣,要俺叫你親爹都成。」

桑瓊笑道︰「扳倒趙閻王何足為奇,我只要向堂主說一句話,更能叫你破格擢升,調去金龍堂頂那趙麻子的缺。」

褚老大獨眼一亮,驚喜道︰‘當真?」

桑瓊傲然道︰「信不信由你……」

鍺老大連聲道︰「信!信!你要真能做到,你就是俺的親爹,親祖宗,俺怎麼不信!」

桑瓊含笑搖手道︰「這卻不敢當,咱們是好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過……」語聲一頓,沒有再往下說。

諸老大急問道︰「不過什麼?俺的爹,你快說好不好?」

桑瓊笑道︰「好!你既要問,我就實話實說,要我幫忙可以,但你自己也得努力表現一番,我在堂主面前才好開口。」

褚老大迫不及待道︰「俺要怎樣表現?求你一並教給俺吧!」

桑瓊容一斂,道︰「第一件,堂主對今夜所擒女奸細十分重視,你必須迎合他的意思,破例一次,把那女奸細送到這地牢來囚禁,以便堂主隨時提審。」

褚老大毫未遲疑,點頭道︰「行,反正宮主尚未返宮,俺就照你的話辦。」

桑瓊又道︰「第二件,你須立即把那些受酷刑的婦女放松,以後對待囚犯,必須要和氣些,你也許想不到,這種私刑相加的事,若被趙麻子呈報上去,恰好成了你逼取囚犯金錢的證據,那時你縱有一百張嘴,也分辯不清了。」

鍺老大額上已見了汗,連道︰「不錯!不錯!幸虧你教給俺,上次趙麻子來找麻煩,他媽的就跟你現在一般說法,俺听你的便是了。」

桑瓊舉手拍拍他肩膀,低笑道︰「老褚,咱們是好朋友,我才肯告訴你這些,要想升官發財,你老弟以後得多跟我學學,自

己弟兄,我還會害你麼?」

褚老大早已心服口服,五體投地,果然依言施為,不片刻,受刑婦女也放了,食物也搬送下來,麥佳鳳也被送進地牢,他還

怕麥佳鳳沒地方睡,又親自從石屋後面搬來一大堆干稻草,替他在牢房角上鋪得平平的。

桑瓊親視各事舒齊,又仔細打量那瞎眼老婦良久,方才叮嚀再三,退出了水牢,褚老大直送到大門,少不了又是一番重托,然後分手。

遣走隨行弟子,桑瓊駐足仰面,長長吁了一口氣,一時間,腦海中盡被紛亂思緒充斥,說不出是喜?是愁?是慚愧?或是興奮?

他迫于情勢,親手捕送麥佳鳳入牢,內心實有無限愧疚,萬沒料到,竟在牢中發現那囚禁多年的瞎眼老婦,假如自己的揣測正確,那瞎眼老婦如果不是沙娜拉,很可能就是沙娜拉的護身侍婢「阿蘭」,估計曹克武篡奪阿兒汗宮和耶律翰離開祁連的時間,老婦被囚,應該已在十年左右,這一點,從牢中狀況以及褚老大所述,倒是頗為吻合,除非是阿蘭和沙娜拉,旁人也不可能使曹克武多次入牢探視,不過,他卻猜不透曹克武為什麼不干脆殺了她?還有那幽居內宮瓊樓的「蘭花娘娘」又是誰呢?

無論如何,一夜之中有此收獲發現,總算得上豐碩了,今後只要能控制褚老大,繼續調查,並非難事。

桑瓊一面沉思,一面後步向居處走去,但走到半途,終覺放心不下麥佳鳳,決定再入內宮,設法把消息透給路貞貞。

心念及此,倏忽轉身,誰知就在他身形甫轉的剎那,瞥見身後數丈外,有一條人影疾閃而沒。

桑瓊暗感詫異,略一思忖,突又放棄了入宮的念頭,匆匆舉步循大街奔向前宮。

他腳下漸奔漸快,不多久,來到一條窄巷巷口,身形疾閃,竄人巷中,貼牆屏息而待。

果然,片刻之後,一條人影也悄沒聲息追到巷口,人影斂處,卻是趙如虎。

祗見趙如虎追至甚外,探頭向小巷中張望了一陣,口里喃喃自語道︰「奇怪,這小子難道會上遁不成?」頓了頓,便輕掠巧縱,進了小巷。

桑瓊觀定他身甫縱起,尚未落地,突然猛跨一步,從暗影中冒了出來,沉聲喝道︰「什麼人?膽敢偷人阿兒汗宮?」

趙如虎聞聲大驚,腳下一虛,險些摔倒地上,忙不迭舉袖掩臉,回頭便跑。

桑瓊冷笑道︰「好大膽的奸細,你還想跑嗎?」

聲出人動,欺身而上,狠狠一掌向趙如虎劈了過去。

趙如虎忙亂中沒了主意,只記住韓東滄的吩咐,不願被桑瓊認出自己面貌,發覺勁風卷到,哪敢招架,一式「懶驢打滾」,就地滾丈許,爬起來抱頭又奔。

桑瓊俯身拾了兩粒碎石,順手射出,同時叱道︰「看家伙!」

兩粒石子疾射而至,將近趙如虎背後,突然相互一撞,其中一粒又碎裂成二,仍奔趙如虎背心,另外一粒卻向下沉落尺許,朝著趙如虎後婰射去。

這一來,趙閻王卻上了大當了。

他聞風辨位,本已听出射來的石子共為兩粒,及至石子凌空互撞,仍有兩粒向自己射到,當時竟沒想到桑瓊暗里弄了手腳,剛俯腰躬身,將兩粒飛石躲過,突覺後婰殼道中一陣劇痛,竟被另一粒石子打中。

桑瓊存心要整整這個麻子閻王,石上暗注真力,一擊之下,直透「黃門」,牢牢嵌住了「骯髒之道」。

趙如虎一聲悶哼,疼得眼淚打轉,卻不敢停下來檢視一下,雙手捧著,一步一個踉蹌,狼狽而去。

桑瓊猶不肯放松,尾隨追趕,一面大叫道︰「來人呀!捉奸細呀!」

頃刻間,左近值夜弟子都聞聲趕到,大伙兒不分青紅皂白,餃尾疾追,直把個趙閻王追得上無天路,人地無門,最後無路可逃,只好夾著一褲襠血,奔進了金龍堂。

桑瓊率眾圍堂抓人,鬧了個天翻地覆,連天山二叟也被驚起,各處搜查,直到天色將明,才算罷手。

韓東滄問明經過,直似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反用好話夸贊了桑瓊一番,囑咐返家休息,事後,卻把趙如虎狠狠臭罵了一頓出氣。

經此折騰,夜已凋殘,桑瓊無法再入內宮,便獨自遣返居處木屋。

抵達住所,屋中燈光未熄,郝休早已坐在廳上等候。

桑瓊把夜間經過大略說了一遍,又問道︰「賢弟往探後園瓊樓,可曾發現什麼?」

郝休卻嘆了一口氣,神色凝重地道︰「別提了,要不是見機得早,今夜非栽在那鬼樓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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