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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行 第二章  鐘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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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聲轆轆,馬聲聿聿。順著一條蜿蜒的官道,向西急馳。

官道兩側,左面種楊,右面種槐,時維五月,柳碧如油,一眼望去,無盡無休,行走其中,人面皆綠。

忽然,右面林中「喳喳」兩聲,驚起幾只飛鳥。

奔在最前的春桃微微一怔,回頭說道︰「啟稟夫人,情形有些不對。」

「那里不對了?」車中的嚴瀟湘道。

「右面林中,恐怕有伏。」

「縱然十面埋伏,我也不怕,照常行車。」嚴瀟湘沉聲道。

一言甫畢,柳林中忽哨一聲,鑽出七個道裝人物,一個個神清氣爽,青袍佩劍.為首之人,蓄著五綹長須。

這七個道人,顯然都是一流好手,身法靈快,步履矯健,眨眼之間,已在車前布成了犄角之勢。

嚴大光-看勢頭不對,一勒馬韁,車馬自停。

「哦,好大勢派!」嚴瀟湘掀開車簾一角,目光一掃道。

「夫人,可識得貧道兄弟?」當面而立的一個長須道人,沉聲道。

「-看就知,青城七子。」嚴瀟湘淡淡地道。

「不錯,貧道神風子。」

原來當代青城一派,除了掌門人木元道長,第二代中又出了幾個後起之秀,便是這「神風子」「逍遙子」

「玉塵子」「歸元子」「浮雲子」「飄萍子」「一陽子」。

只听嚴瀟湘冷冷一哼道︰「不必通姓報名了,我記不得許多。」

神風子踫了一個軟釘子,面色甚是難看道︰「夫人當真是眼高過頂。」

七子之中,以「一陽子」年紀最小,脾氣最為暴躁,當下刷的一聲,拔出肩頭長劍,揚聲叫道︰「大師兄

,還和她講什麼客氣?」

嚴瀟湘星目-掄,筆直瞪著一陽子,冷冷道︰「你的意思,是先打上一場?」

站在一陽子身旁的飄萍子搶著接道︰「如果你肯交出余提督的公子,那就不用打了。」

「何不說終南絕劍朱宗武的門人。」嚴瀟湘道。

「都是一樣。」飄萍子道。

嚴瀟湘星目一陣眨動道︰「那不一樣了。」

頓了一頓,接道︰「余提督的公子,與你們青城一派,無冤無仇,河水不犯井水,如是終南一派傳人,你

們就要斬草除根,是也不是?」

飄萍子尚未答言,神風子哈哈一笑道︰「夫人之言,說得太過份了」

「難道我說錯了?」嚴瀟湘道。

神風子道︰「夫人沒有說錯,十年前嘯月山莊一筆血債,中原九派,至今難忘,對終南一派,勢須斬草陳

根,永絕後患。」

「牛鼻子道人,你到底什麼意思?」嚴瀟湘雙目一睜道。

神風子正色說道︰「貧道之意,終南絕劍朱宗武既然死了,仇恨已消,這位余公子,乃是無辜之人,貧道等,只想廢他一身武功,成為平常之人,照樣去作他的貴公子。」

「這是九派的公意嗎」嚴瀟湘道。

「不,此乃本派之意。」神風子道。

嚴瀟湘道︰「木元老道,到底是慈悲為懷,可惜還有八派……」一言未了,格格一笑道︰「可笑呀可笑,好一個惡毒念頭,余公子學武不易,你們廢他一身武功,不等于殺了他嗎?」忽又縱聲大笑起來。

「夫人,這沒有什麼好笑的。」神風子臉色一沉道。

「我愛笑就笑。」嚴瀟湘道-

陽子哼了一聲道︰「你如要哭,就放聲大哭,如喪考妣。」

這位一陽子,只有十四五歲,生得劍眉朗目,英挺俊逸,在七子中,不但排序最小,而且甚得掌門人木元道長寵愛,所以最不能忍。

嚴瀟湘目光一轉,怒挾霜刃道︰「小牛鼻子,在瀟湘閣主面前,你得小心一點!」

「道爺皈依三清,不問休咎,我叫你小心一點!」-陽子說完,一緊手中長劍,怒目而視。

「很好!」嚴瀟湘銀牙一咬,翠眉連聳幾聳,沉聲道︰「嚴大光駕車啟行,四婢開道!」

嚴大光應了-聲,猛勒韁繩,四婢各佔了-個馬首。

神風子立在馬前九尺,冷冷說道︰「夫人執意如此,那就沒有商量的了?」

唰!唰!唰!青城七子,-齊掣劍在手,場中形勢,頓時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商量自是有的,怕死地滾!」嚴瀟湘嘿嘿冷笑,笑畢。車輪開始轉動,一丈女乃女乃一聲不響,手擎龍頭拐,緊隨車後而行。

一陽子大喝-聲︰「想走!沒有這般容易。」人隨劍起,凌空-躍直取車轅上的嚴大光。

他首起發動,登時七子之中,隨著便有四子出手,玉塵子、浮雲子,分敵馬前四婢,凌雲子、飄萍子攻向車後的一丈女乃女乃。

只有神風子、逍遙子,掣劍而立,暫時沒有動手。

忽然嚴大光大喝-聲︰「你欺負我嗎?」立即反手一鞭打去。

那根長達七尺的馬鞭,是用三股牛筋絞成,粗逾拇指,他一鞭揮出,力沉勁猛,硬生生將一陽子刺來的劍勢,一震而開。

一陽子懸空一個翻身,落向-側。馬前春桃領先,和夏荷敵住了玉塵子,她百忙中向掣劍而立的神風子、逍遙子望了一眼,冷笑道︰「兩個牛鼻子,賊眼溜溜,何不一齊加入,嘗嘗‘紅樓四婢’的厲害?」口中說話,劍走輕靈.一招「有鳳來儀」,反攻玉塵子左脅。

劍花錯落,劍雨繽紛,場中只看到劍光人影,耳中只听到虎虎劍風,車行漸漸加速,所有劍光人影,一齊隨著車輪滾動。

四婢分敵二子,暫時旗鼓相當。一丈女乃女乃一根龍頭鐵拐,卻是十分火辣,浮雲子、飄萍子兩柄長劍,只有招架之功。

好在一丈女乃女乃不能遠離車後,勉強拉成平局,一陽子一擊不中,大是氣惱,倏地足一登,直掠起一丈五六,凌空一變勢,頭下腳上,劍挾銳嘯之聲,撲向嚴大光。

他在七子之中,以輕功見長,一起-落,利落無比。

嚴大光怒喝道︰「好牛鼻子,你一再放不過我。」右腕一翻,凌空打出一掌。

此人雖充僕役,一身武功,不在青城七子之下,一掌揮出,掌風凌厲,一陽子下撲之勢,為之一緩。

馬奔車行,時機稍縱即逝,一陽子勢頭一緩,車行已過兩尺,下撲之勢,失了準頭。但他畢竟身手矯健,落下之時,左手一撩,抓到了車轅上的短欄,同時右手劍光-閃,橫劃而出。

青城劍術,本來無此一招,但運劍之道,因敵制宜,此刻他一劍劃出,倒是火辣異常,直取嚴大光兩處要害。

忽听嚴瀟湘冷冷哼了-聲道︰「好不識相!」從簾隙中揮出一掌。

素手如玉,看來無甚力道。但柔能克剛,一陽子身軀一震,登時飛彈而起,斜斜地跌出-丈,撞在路側-株老樹根上。

神風子、逍遙子見狀神色大變,急急奔了過來。逍遙子急忙扶起一陽子道︰「師弟……」-

陽子噴了一口鮮血道︰「快給小弟一顆‘保元丹’。」

逍遙子探手取出一只白玉小瓶,拔開瓶塞,傾了一顆,投在一陽子口中,回頭向神風子道︰「七師弟由我照顧,師兄快去主持大局。」

神風子道︰「有勞師弟了。」轉身奔去。

車行已過數丈,神風子奔到車前,不禁滿懷怒火,眉騰殺氣,掄劍指著那波動的繡金車簾,厲聲道︰「夫人,你出手好毒!」

車中嚴瀟湘冷笑一聲道︰「如不見風轉舵,毒的還在後頭。」

忽听「吭當」聲,一丈女乃女乃奮起一拐,震飛了浮雲子手中長劍。

玉塵子一個失神,春桃柔身而上,一招「簾卷西風」掠頂而過,一個油光滑亮的道髻,竟被齊根削去,發絲紛紛,隨風飄逝。

青城七子,尚未遇上正主,業已兩敗-傷。神風子再也忍耐不住,手中長劍一豎,直沖過去。只听春桃冷哼一聲道︰「你干什麼?」

神風子一聲不響,長劍-揮,卷起一片烏光,斜肩掃去。

他這一劍,盡了九成功力,去勢猛烈無比,長劍嘯空而過,全是一片陽剛之氣。

那知春桃身如靈蛇,身子一晃,早已避開襲來劍勢,手中柄銀光閃閃的長劍,忽從腕底翻過,快如疾電,直取神風子下盤。

神風子一劍揮出,已然門戶大開,冷不防春桃一劍,來得如此辛辣詭異,迫得收招不及,疾退了三步,怒聲喝道︰「好輕薄的手法.這叫什麼招式?」

春桃輕輕一笑道︰「葉底偷桃。」

神風子臉孔一紅,說不出話來。

春桃抿嘴一笑道︰「你覺得難听是不是?好吧,風雅-點,來一招‘斷袖分香’。」

銀劍揮動,-晃而至,唰!唰!唰!一連攻出九劍。

劍勢綿綿籠罩了丈余方圓,神風子一招之差,頓時失了主動,只覺處處受制,不禁大感駭然。忽然腕骨-麻,不知被什麼東西擊中,吭當-聲,長劍落地。

春桃就勢一劍,兜胸刺了過來,叫道︰「牛鼻子,歸天吧。」

眼看劍到血崩,忽听左面林中傳來一聲清叱︰「打。」

春桃哎喲一聲,隨著一聲打,手中銀劍一偏,也自掉落地上。

眾人齊是一呆,掉頭望去。只見柳林之中,緩緩走出個白衣少年,冷冷說道︰「好不要臉!」

端坐車中的嚴瀟湘怔了一怔.喝道︰「你罵哪個?」

「不必問了,反正作了虧心之事。自己心里有數,趁人不備,用米粒打袕……」白衣少年道。

嚴瀟湘兩道柳葉翠眉一聳,怒喝道︰「胡說八道!」

白衣少年道︰「你罵哪個?」

嚴瀟湘沉聲道︰「假如我是罵你。」

「不必假如了,你就是罵我,我也不會生氣,因為我可以罵你,我罵人的本領天下無雙,世間少有。我會罵得你狗血淋頭!」白衣少年說完哈哈-笑。

突然來了這樣一個白衣少年,不但口齒清晰,而詞鋒如刀,青城七子不禁大感奇異,各自手掣長劍.遠遠而立。

嚴蒲湘氣得臉色-變,厲聲道︰「你會罵人,我會殺人!」

「你如殺得了我,我也不會罵你了。」

嚴瀟湘杏目圓睜道︰「你不相信?」

白衣少年叉手而立,昂然笑道︰「你不敢走下這輛寶貝車子。」

嚴瀟湘道︰「為什麼?」

「因為你的真實本領有限,全靠這輛車子,這輛車子是特制的,里面裝有機關暗器,藏有許多利箭強弩,喂毒銀針,迷魂香粉……」

「住口!」嚴瀟湘大喝一聲。

青城七子打量了那輛豪華的馬車一眼,臉色微微一變。

白衣少年朗朗大笑道︰「怕我說下去嗎?」

嚴瀟湘一向逞口舌之利,詞鋒咄咄逼人,此刻卻遇上了一個勁敵,禁不住雙瞳之中噴出火焰,毒惡地瞪著那白衣少年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如果你想報復,那就記清楚了,小的性‘賈’,不是真假的假,而是賈寶玉的賈,是羽毛未豐的‘羽’,俠客的‘俠’。」

嚴瀟湘道︰「好古怪名字,必是假的。」

白衣少年大笑道︰「那就驗明正身好了。」

嚴瀟湘猛咬銀牙,沉聲道︰「好,賈羽俠,我一定殺你。」素手一揮,喝道︰「嚴大光,開車!」

青城七子齊聲叫道︰「你想走嗎?」

嚴瀟湘端坐車中,扶住一個金色把手,冷笑道︰「我愛走就走。」縴手一按,車廂兩側,  幾聲,突然冒出四股濃煙,眨眼之間彌漫全場。

白衣少年大叫道︰「諸位快閃。」身子-晃,飛向路側。

青城七子,各展身形,躍出濃煙範圍,立在風頭之處。回頭一看,只听轔轔車聲,蕭蕭馬鳴,拖著一條濃煙尾巴,疾馳而去,暮色己垂,眨眼間消失在夜暗里。

月上柳梢頭,柳林下,青城七子席地而坐,賈羽俠坐在一株老樹根上。

青城七子的一陽子經過一陣調息,又有其余六子分別替他運送真氣,療治傷勢,此刻已大見好轉。

忽然,柳林外闖進兩個人來,其中一個氣急敗壞,一把扭住賈羽俠道︰「我捉到你了。」

賈羽俠任他扭住,只是笑而不言,登時驚動了場中七子,神風子抬頭-看,忙道︰「哦,獨腳丐兄,你為何要捉這位賈老弟?」

原來這突然闖進柳林的人.正是獨腳神丐和小濟癲。只听獨腳神丐道︰「他……他姓賈?」

「這就怪了,丐兄既不知他姓甚名誰.為何捉他?」神風子眉頭一皺道。

獨腳神丐道︰「難道道長認得他?」

神風子道︰「雖然初會,但這位賈老弟,剛才卻幫了咱們一個忙……」遂把剛才之事,大約說了一遍。

獨腳神丐道︰「這就怪了。」

他相信了神風子的話,賈羽伙沒有向嚴瀟湘告密,泄露那枚「魚腸金鏢」的事。但他雖放開了手,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神,仍然瞪著賈羽俠問道︰「你……」

賈羽俠低聲道︰「在下開了一個玩笑而已。」

小濟癲道︰「你這玩笑開的不小,害得和尚白跑了五十里。」

賈羽俠道︰「憑兩位前輩的武功造詣,五十里算得什麼?」

獨腳神丐道︰「哼!腳生在你身上嗎?」

「話說回來,在下並沒有叫兩位白跑五十里。」賈羽俠道。

「不錯,是和尚自己要跑的。」小濟癲道。

「雖是自己要跑的,但……」獨腳神丐不服地說了一半。那枚魚腸金鏢,似是一個極大的隱秘,他目光四轉,終于住口不言。

只听神風子咳了一聲道︰「跛丐癲僧,素有俠名,貧道等一向敬重,今天說話,為何吞吞吐吐?」這位青城七子之首,城府深沉,他察言觀色,早已料到一僧一癲,和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白衣少年之間,定是有種隱秘不願告人之事。

獨腳神丐方自一呆,賈羽俠忽然按口道︰「只怪在下出言不慎,說出了一樁秘密,害得這兩位前輩……」

神風子急急問道︰「什麼秘密?」

賈羽俠道︰「在下說溜了嘴,把當年丐仙的-根‘逍遙杖’,落在紅樓主人手中的事泄漏了出來……」他信口胡謅,只求掩飾了事。

小濟癲暗暗叫了-聲「阿彌陀佛」,心頭上落下了一塊石頭。獨腳神丐卻信以為真,雙目一亮道︰「你如何知道?」

賈羽俠道;「是位無名老人說的。」

獨腳神丐道︰「那位無名老人是誰?」

賈羽俠暗暗發急,忖道︰「我信口開河,原是替你掩飾,你倒步步緊逼起來?」當下微微一笑道︰「他既無名無姓,在下怎知是誰?」頓了-頓,接道︰「在下如知道他是誰,早就說了,何必害得兩位白跑五十里。」

他這個謊,扯得並不太圓,原只想瞞過青城七子,以為一丐一僧.自是心理有數,卻步料獨腳神丐對那根「逍遙杖」發生了無比興趣,盤根究底起來。

原來賈羽俠口中的丐仙,乃是百年前,武林中一位奇人,約在他八十歲時西游天山,從此一去不返,武林傳說,丐仙一身超凡入聖的武功要訣,全都記載在那根「逍遙杖」上,獨腳神丐身為丐幫中人,自不免聞言心動。

神風子疑信參半,也不追問。

忽听逍遙子道︰「師兄,此次發現余提督的公子,為終南一派傳人的事,乃是黃山派首先獲得風聲,黃山齊大俠傳柬各派,趕赴洛陽,為何他自己落後?」

神風子道︰「齊大俠決非失信之人,諒是山遙水遠,舟車不便……」-

言未了,忽听林外傳來-聲桀桀大笑道︰「齊子玉不是來了嗎?」

隨著話聲,大步走進一位青袍黃冠,肩背三只金輪,年約四十開外,滿面紅光的中年人物。他正是當代黃山派掌門人,金輪大俠齊子玉。在他身後,緊隨著四男一女。

這四男一女以東西南北排序。稱為四巨霸。南霸裴元紹,北霸柳十風,東霸李宗一,西霸魏雲衣。那女的約莫十八九歲,勁裝窄袖,外罩大紅披風,是齊子玉的女兒蓮花一鳳齊素素。

齊子玉步入林中,顧盼自豪道︰「諸位早來一步,听說那姓余的小子,已被紅樓主人一個小妾挾持而去,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貧道等剛才業已見過-陣。」神風子道。

「莫非已將那姓余的小子奪下來?」齊子玉道。

神風子道︰「未曾。」

齊子玉沉聲道︰「這就怪了。」目光四下一轉,接道︰「諸位既然遇上,何必手下留情?縱然刀光劍影之下,難以奪得活口,就將那小子一劍了賬,也可勾了十三年前終南山一筆血債。」

神風子尷尬地搖了搖頭道︰「只因那紅樓小妾甚為厲害,貧道等無能,只好任她揚長而去。」

齊子玉雙目一睜道︰「有這等事?要是齊某早到一步,那就好了,定叫那紅樓小賤人,試試齊某的‘金輪神技’!」

此人趾高氣揚,大有不可一世之概。場中青城七子,俱皆面有愧色,默不作聲

小濟癲閉目盤膝,對齊子玉之言,充耳未聞。獨腳神丐低首沉吟,正在想著落入紅樓主人手中的那根「逍遙杖」。

坐在老樹根的賈羽俠,忽然輕輕一笑,道︰「齊大俠如果要顯露‘金輪神技’,有的是機會啊。」

齊子玉怔一怔,掉頭喝道︰「你是何人?」

賈羽俠道︰「在下賈羽俠。」

齊子玉道︰「何人門下?」

「在下初出江湖,無門無派。」

「小小年紀,好沒規矩,這地方有你說的話嗎?」

「因為齊大俠說話,無人接腔,在下一時嘴癢,湊湊熱鬧,如是齊大俠見怪,在下再不說話就是。」

賈羽俠「哼」了-聲,別過臉去。

齊素素嫣然一笑道︰「爹也是,人家說說話,有什麼要緊。」星眸轉動,上下打量了賈羽俠兩眼.素臉微微-紅。

只听神風子道︰「賈老弟,你的意思是……」

賈羽俠故意一皺眉頭道︰「可惜在下不能說話。」

神風子看了金輪大伙齊子玉一眼,不知如何措詞。

齊素素抿嘴一笑道︰「你說吧,我爹又沒真的怪你。」

「既是如此,在下就斗膽了。」賈羽俠道。

緩緩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襟,接道︰「在下之意,那紅樓小妾,車詒馬乏,今晚決不會連宵趕路,齊大俠如確信‘金輪神技’百不失-,何不追她一程?」

齊子玉臉色一變道︰「齊某憑這二只金輪,闖蕩大江南北,喪命輪下游魂,不知凡幾,如今算來,尚無一次失手。」

「這就好了,那紅樓小妾,命該合休,定是齊大俠輪下之鬼!」賈羽俠道。

神風子也覺齊子玉言語夸大,目中無人,他因自持身份,不便出言譏諷,听了賈羽俠之言,正合心意忙道︰「賈老弟確知那紅樓小妾,此去末遠?」

「據在下所知,紅樓主人富甲天下,廣置宅第,前面不遠,就有-處別府,紅樓小妾,今晚必在那別府之中安身。」賈羽俠道。

齊子玉沉聲道︰「此去有多少路程?」

賈羽俠用手一指道︰「這片楊林,延展三十余里,那座別府,就在前面楊林之中。」

「既是如此,事不宜遲,那就立刻動身、齊大俠以黃山派掌門人之尊,主持大局,貧道等共附驥尾。」神風子道。

齊子玉哈哈一笑道︰「兄弟何敢當此,但既承諸位推舉,那就義不容辭了。」頓了一頓,朗朗接道︰「此乃中原九大門派之事,並非黃山派-己之私,尚望諸位戮力同心。」

神風子拱手道︰「貧道等願供驅策。」

齊子玉神采飛揚,回頭目注賈羽俠,冷冷說道︰「如果你所言不實.齊某不能饒你!」

齊素素一頓縴足道︰「爹,你老是嚇唬人家。」

「生死有命,不勞姑娘掛心。」賈羽俠微微-笑,忽然心中一動,轉向一直皺眉頭,正在低首沉思的獨腳神丐,低聲道︰「老前輩,你想見見那位無名老人嗎?」

獨腳神丐霍地抬起頭來,雙目一亮道︰「在哪里?在哪里?」武林之中,貪名之心,勝于貪利,當年丐仙的一根「逍遙杖」,實對他有著極大的誘惑。

只听賈羽俠道︰「在下帶路。」黃山派的齊子玉和青城七子,顯然也不歡迎外人在場,賈羽俠藉口要走,齊子玉並不加以阻攔,倒是蓮花一鳳齊素素,眉梢眼角之間,頗有幾分黯然之色。

賈羽俠只當末見,向青城七子揮了揮手,便和跛丐癲僧舉步向林外走去。

四面垂楊,繞著一道黑色高牆。高牆之內,瓊樓飛宇,氣派甚是宏偉。一條朱漆回廊,彎彎曲曲,通向一座暖閣。暖閣之中,燈光尚明,紅樓五夫人嚴瀟湘車馬勞頓,正白臥擁綾被,閉目養神。

梆!梆!院落深沉,傳來更鼓二響。嚴瀟湘突然一驚,沉聲喝道︰「誰?」

迅疾探手枕邊,素腕一揚,波的一聲,-枚玉釵業已穿窗而出。

只听窗外低聲道︰「小生賈羽俠。」

暖閣里燭影一搖,多了一個白衣少年,兩指鉗著一枚玉釵,順手放在一具紅木梳妝台上。

嚴瀟湘早已站在榻前,手中握著一柄長約七尺的晶瑩匕首,她雖心機深沉,此時此刻,卻也掩不住滿臉驚惶之色。手中匕首一揚道︰「你……」

「我並無動手之意。」

「縱然動手,我也不會怕你。」

「口說無憑,先談正事吧。」

「什麼正事?」

「你劫持余公子,就是為了他師父終南絕劍朱宗武的一封遺書?」

嚴瀟湘臉色-變道︰「你……你如何知道?」

「我不但知道,而且正在查究。」

「查究什麼?」

「查究你想獲得那封遺書的真正理由。」

「查出來了嗎?」

「我仔細一想,不必查了,終南掌門人的一封遺書,與紅樓主人何干?除非紅樓主人當年作下了虧心之事,深恐終南掌門人在遺書中抖了出來,所以才派出你五夫人,劫持余公子,企圖毀書滅跡。」

「你真聰明得很!」

「過獎了。」

「聰明有限。」

「陳此之外,好像別無理由。」

「為何沒有?假如紅樓主人,覺得當年九派掌門人死因有疑,終南絕劍朱宗武沉冤莫白,想從他遺書之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追出當年元凶禍首之人。」

「這倒是慈悲為懷了。」

「你不相信?」

「為了替朱大俠洗刷沉冤,你劫他惟一門人,縱然你字字句句出自肺腑,怎能叫人心服?」

「誰說劫持?我只是勸他交出那封遺書。」

「他永遠交不出來了。」

「怎麼?」

「他那封遺書,早就被人偷了。」

「偷了?是誰偷了?」

「我。」賈羽俠緩緩伸出-根指頭,指著自己的鼻子。

「你?」嚴瀟湘美目之中,突然射出兩道森冷的厲芒,筆直盯在賈羽俠臉上道︰「不論你這話是真是假,姓賈的,你的膽子可真不小」

「這算什麼,小小-座紅樓別府,又不是龍潭虎袕,而且你紅樓五夫人嚴瀟湘,目的只在-封遺書,難道想吃了我?」

「這麼說來,那余公子的-封遺書.當真是被你偷了?」

「姓賈的初出江湖,還想揚名立萬,大有作為-番,如何肯說假話?」緩緩探手懷中,掏出-個羊皮封套,揚了-揚道︰「你瞧!」

嚴瀟湘先是一呆,接著格格一笑道︰「你有什麼條件?」

「放出那位余公子,在東面三里山神廟,人貨兩交。」

嚴瀟湘目光轉動,嘴角之上,忽然泛起一絲詭譎的笑意,冷冷說道︰「姓賈的,可惜你不該把這封遺書帶在身上。」

「你想搶嗎?」

嚴瀟湘突然一緊手中短匕道︰「你猜對了。」驀地欺進一步,左手寒芒乍閃,當胸劃出,右手疾探,抓向賈羽俠手中的那個羊皮封套。

「啊,明火打劫。」賈羽俠嘻嘻-笑道。身子一晃.早已閃到嚴瀟湘身後。

嚴瀟湘嬌軀一轉,短匕發旋,仿佛靈蛇吐芯,眨眼之間,攻出七招、招招火辣,厲聲道︰「丟下遺書,我便饒你!」

賈羽俠左閃右避笑道︰「我如討饒,就不來了。」驀的身形一分,施展「維摩九式幻影身法」,但听衣袂獵獵,滿閣盡是人影,忽然飛起-腳,踢向嚴瀟湘右腕脈門。

嚴瀟湘自稱病昭君,對敵之時,卻是矯健無比,百病若失。她眼看賈羽俠人影乍分,心知遇上了勁敵,就在賈羽俠一腳踢出之時,她柳腰一挫,人已倒飄七尺,緊貼牆壁而立。

忽然一片喝叱之聲,遙遙傳來,前院中亮起數十支火把。

賈羽俠身如鬼魅,驟分乍合,笑道︰「青城七子,黃山齊子玉來了。」

「土雞瓦狗,來了又待怎樣?」

「你無法對付我了。」

「姓賈的,你小看了這座紅樓別府。」

賈羽俠眨了眨眼皮道︰「不錯,這座紅樓別府中,除了‘紅樓四婢’、嚴大光,還有二十四名護院之人,全是二流好手。」

「你查得也清楚啊。」

「我算得很清楚,青城七子,分敵二十四名護院之人,黃山齊子玉獨斗嚴大光,他門下‘四巨霸’應付‘紅樓四婢’,跛丐癲僧,合搏一丈女乃女乃,還乘下一個蓮花齊素素,到處縱火!」

「你算得好,我嚴瀟湘就閑著嗎?」

「對了,我賈羽俠也不能袖手旁觀,免得你五夫人閑得手癢。」

「你幫他們?」

「姓賈的牆頭之草,隨風而倒,如果你五夫人肯答應那個條件,又當別論。」

前院人聲鼎沸,火光中傳來兵刃相接之聲,嚴瀟湘目射凶焰,筆直瞪著賈羽俠,突然銀牙一咬道︰「好,姓賈的,明天正午,山神廟里換人。」

「既然如此,姓賈的就和五夫人合作一次。」

「但我遲早必定殺你!」嚴瀟湘冷笑道。

「這很難說,也許你五夫人不幸落在我賈羽俠手里,哈哈……但我決不殺你。」賈羽俠大笑,身子-晃,穿窗而出。

黑暗籠罩四野,三更時分,忽然下起一陣大雨,寂寞的山崗下,矗立著-座孤零零的破廟,淅瀝的雨聲,敲打著頹垣破壁,塵封的神案前,燒著一堆火。

獨腳神丐和小濟癲相對而坐,面向著火,賈羽俠高踞在神案上,目光轉動,忽然問道︰「雨夜無聊,閑著也是閑著,兩位可以說說了,到底是受了何人之托,要救那位余提督的公子?」

小濟癲張口欲言,獨腳神丐連忙道︰「不行,還沒到時候呢!逢人且說三分話,要飯地還沒弄清楚你的底細。」

「在下是余公子的同窗好友。」

「哼!你已經騙過要飯的一次了,什麼逍遙杖啊,無名老人啊,滿口胡謅,連篇鬼話,誰能信得過你?」

「等到明天正午,紅樓五夫人送來了余公子之後,兩位想必信得過在下了?」

「信你一半。」獨腳神丐道。

「一半?為何一半?」

「你騙了一次,一次沒騙,這不是一半嗎?」獨腳神丐道。

賈羽俠啞然一笑道︰「對對對……」忽然跳下神案,附耳貼地,輕聲道︰「來了五匹馬。」

「好尖的耳朵,和尚只听出來了一群馬。」小濟癲道。

「快弄滅火種.兩位先躲一躲。」賈羽俠道。

獨腳神丐道︰「是來抓要飯的嗎?」

賈羽俠道︰「這個嗎,在下不知。」

「既然不是來抓要飯的,要飯的為何要躲?」獨腳神丐道。

「這很難說,要飯的偷雞模狗,難免犯下差錯。總之不會來抓和尚就是。」小濟癲道。

他寂然枯坐,言來一本正經,雨聲,蹄聲清晰可聞。

「兩位不躲,在下先躲一躲。」賈羽俠道。

身形一長,人已登上神龕,藏在一尊高大的神像背後。只听一聲馬嘶,啼聲止于門外。

虛掩的廟門,拍的一聲打了開來,只听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哦,里面有人。」

一個尖嗓子接道︰「可是三個人?」

「不只有兩個。」

「兩個?為何只有兩個?剛才說話的,分明是三個。」

藏在神像後而的賈羽俠,聞言不禁一怔,忖道︰「這家伙好靈,莫非練成了‘通天耳’?」

只听那沙啞的聲音道︰「就是兩個,一個光和尚,一個窮叫化。」

「本座說的三個就是三個,本座為何不說兩個?為何不說四個?如果少了一個,那準是個膽小鬼,躲起來了。」尖嗓子叫道。

「要不要搜上一遍?」那沙啞的聲音道。

「搜,為何要搜?我們不過歇歇雨,你想多管閑事是不是?」尖嗓子說完,問道︰「馬拴好了?」

外面三個同時應道︰「拴好了。」

只听履聲雜沓,走進五個全身黑衣之人。

五個人不但全身黑衣黑履,找不出半點雜色,就連五個腦袋瓜子.也用黑布裹起,只在正面留下兩個洞孔,露出五雙灼灼有光的眼神。

走在最前的-個身材瘦小,空著雙手,正是那個尖嗓子。後面四個身高體大,每人提著-柄吳鉤劍。

那四柄劍似是特制的,烏黑沉沉,又長又寬,劍尖上那個倒鉤,在火光照耀下,藍洋洋一閃一閃,眼望顯淬毒之物。

瘦個子步履沉穩,走上大殿,-聲不響,靠著牆壁坐了下來,四個高個子只好跟著坐下。五個人全是-身水濕,坐在左面的那高個子似是忍耐不住,目光一掃跛丐癲僧,忽然說道︰「喂,烤火的,也讓咱們烤烤吧。」

「烤火?」獨腳神丐眼珠一轉,故意點了點頭道︰「那容易,那容易……」

那高個子聞言大喜,連忙站起來。

獨腳神丐語聲一沉,冷冷地道︰「要想烤火,自己燒一堆吧。」

「自己燒,哪里有柴?」高個子呆了一呆道。

「對了,沒有柴,就燒不成火,只好挨凍了。」獨腳神丐道。

高個子勃然大怒,緊了下手中吳鉤劍。他蒙頭蓋臉,只留個小圓洞,目光中殺機閃動,但卻遲遲沒有出手。

顯然,他並非害怕跛丐癲僧,只因未奉上命,不敢妄生事端。

那瘦小身材的黑衣人,突然一聲尖叫道︰「沒有柴?為何沒有柴?」跳起來用手-指道︰「將那神像劈了!」

他雖身材瘦小,-言一動,似是甚有權威。剛才那高個子聞言,立即應道「是。」

另外三個黑衣高大之人,也自同時掄劍而起。

藏在神像背後的賈羽俠不禁一怔,忖道︰「這家伙找我的麻煩來了。」

他心知藏身不住!朗朗-聲大笑,閃身站了出來道︰「神像劈不得!神像劈不得!」

那瘦小的黑衣人目光一掄道︰「你是何人?為何藏藏躲躲?」

「誰個藏藏躲躲?本人身體困倦,在神像之後,睡了一覺而已。」

那瘦小黑衣人嘿嘿冷笑道︰「你醒了多久?」「這就怪了,在下睡覺之事與尊駕何干?」

黑衣人呆了呆道︰「不錯,不錯,本座不管你睡覺之事。」

賈羽俠道︰「這就對了。」

黑衣人道︰「不對不對.剛才本座听得清清楚楚,這廟中共有三個人地說話之聲,其中一個就是你。」

賈羽俠道︰「是又怎樣?」

黑衣人冷笑道︰「你又睡覺,你又說話,想是說夢話吧?」

賈羽俠眉頭一揚道︰「尊駕滿口本座本座,究竟是何等之人?」

黑衣人怔了一怔道︰「這個……」

賈羽俠道︰「不必這個那個,尊駕遮頭蓋臉,自己不能見人,反說別人藏藏躲躲?」

站在左首的那高個子,突然叫道︰「好小子,你敢頂撞咱們侯爺來了?」一掄手中吳鉤劍,便想動手。

瘦小黑衣人凶晴一閃,厲聲叱道︰「多管閑事!」反手一掌揮去。

拍的一聲,擊在左肩,那高個子悶聲不響,連退數步。

驟雨已止,雲破月出,廟外傳來沙沙履聲。履聲清晰可聞,破廟殿上所有之人,齊向門外望去。

只見一個中年文土,手攙著-位貌勝嬌花的紅衣少婦,款步走了進來。

那中年文土衣著華貴,雙目炯炯有神。兩人相偎而行,狀甚親呢。中年文土抬頭瞥了一眼,忽然低聲道︰

「雲卿,這里人多,我們上別處去吧。」

「不……」紅衣少婦柳腰一扭道︰「我們不能永遠偷偷模模呀。」

「雲卿,我……」中午文土道。

「我不管。」

中年文士道︰「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我明白,只能暗里偷情,不能叫別人知道。」

中年文士臉色一變道;「雲卿,你想錯了。」重又抬起頭來,目光一掃,道︰「老實說,這里全是-班俗物,我呆不下去。」

紅衣少婦微微-笑,勻紅的女敕臉上,露出兩個酒渦道︰「說的也是,不過,我要烤火。」輕移蓮步,直向殿上走來。

中年文士拗不過那紅衣少婦,嘆了口氣道︰「好好,就依你吧。」緊隨紅衣少婦身後行了過來。

紅衣少婦扭頭一笑道︰「我依你多少次了,這一次,你還應該依我了。」

中年文土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雲卿,烤火就烤火,不許生事啊。」說話之間,兩人已到殿上。

她一身炭樣的紅,在熊熊火光照映下,真是紅光透明,如一團燒著的明炭,刺眼生花。

小濟癲忽然輕輕咦了一聲。

獨腳神丐低聲道︰「和尚,你認識她?」

小濟癲道︰「難道你不認識她?」

獨腳神丐鼻孔一哼,不再言語。

紅衣少婦笑吟吟地走了過來道︰「好冷喲,借光,借光。」順手找了一個破蒲團,在火堆旁蹲了下來。

小濟癲眼觀鼻,鼻觀心。獨腳神丐不言不動,兩眼瞧著火。

賈羽俠不禁暗暗詫異,忖道︰「這就怪了,剛才那黑衣大漢想要烤火,被叫化子冷言冷語諷刺了一頓,為何這女人來烤火,他一聲不響?難道她生得漂亮?」他心里想著,不由向那紅衣少婦多看了幾眼。

紅衣少婦忽然抬起頭來,嫣然一笑道︰「小伙子,你瞧我干什麼?」

這一笑,媚眼乜斜,醉人如酒,不能說傾國傾城,也可說是令人神魂傾倒,尤其是男人。

「你不瞧我,怎知我在瞧你?」賈羽俠怔了-怔道。

紅衣少婦笑道︰「是呀!我瞧你,是因為我喜歡你,莫非你也喜歡我?」

自古男歡女愛,多半是幽期密約,此女在眾人之前,說出如此話來!

賈羽俠呆了呆,任他-向口齒伶俐,此時此刻,遇上這樣問題,卻也難于應付。

「怎麼的?不好意思是不是?」紅衣少婦口角一曬。

賈羽俠打量了那中年文十一眼,但見他面如冠玉,神清氣爽.此刻既無憤怒之色,也無歡欣之容,當下微微-笑道︰「已經有人歡喜你啦。」

釘衣少婦格格一笑道︰「哦,原來如此,你是怕他吃醋。」

只听那中年文士道︰「雲卿,你這是何苦?」

紅衣少婦扭頭笑道︰「怎麼?你真地吃醋了?」

中年文士苦笑了笑道︰「雲卿,你……你……又犯了老毛病。」

「是呀!我就見不得小白臉。」紅衣少婦格格笑道。

中年文士嘆了口氣道︰「自從十年之前,我勘破世情,和你高蹈遠隱,雙宿雙飛,無牽無掛,稱得上神仙眷屬,想不到你又淌下渾水……」

「如今神仙思凡啦。」紅衣少婦截口笑道。

中年文士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道︰「好好,雲卿,你既執意如此,那就……」

紅衣少婦連忙接道︰「我情不自禁呀!」

中年文士被她這一說,眉頭一皺,不再言語。

此時,那五個黑衣蒙面之人,早已退回原地,背倚牆而坐,但五個人十只眼楮,一齊投注在紅衣少婦身上。

紅衣少婦只當末見,目光一轉,轉向賈羽俠道︰「小伙子,你怎不講話?」

賈羽俠暗忖︰「這女人雖然艷如桃李,但眉梢眼角,看不出半點邪蕩之氣,她如此挑撥于找,究竟是何用心?」當下眉頭一揚道︰「你要我說什麼?」

紅衣少婦道︰「隨便你呀。」

賈羽俠道︰「鄙人口舌笨拙,語言無味。」

紅衣少婦格格-笑,啐道︰「小笨瓜,只要你真心真意,就是說錯了,我也不會見怪的。」

賈羽俠笑道︰「多謝美意。」

紅衣少婦道︰「小笨瓜,你要是真心歡喜我,我打算送你-件東西。」

賈羽俠道︰「什麼東西?」

「等閑的東西,我怎拿得出手,那自然是一件價值連城的至寶。」紅衣少婦道。

賈羽俠道︰「哦,莫非和氏之璧,夜光之珠?」

紅衣少婦格格道︰「小笨瓜,和氏之璧,夜光明珠,不過一種玩物,算得什麼至寶?」

賈羽俠微微道︰「自古奇珍異寶,只有和氏之璧,價值連城,你送我,又是什麼名貴稀有之物,稱得上‘至寶’二字?」

紅衣少婦嫣然一笑道︰「你這小笨瓜,那和氏之璧,雖然玉中之英,當年秦昭王曾許趙國以十五城易壁,但那不過一種騙局,秦昭王並沒真心舍得割下一十五城,換取那塊玩玉,而我送你的這件東西,卻是寶中之寶。」

賈羽俠道︰「當真如此?」

紅衣少婦道︰「誰還騙你不成?」賈羽俠道︰「你說了半天,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紅衣少婦一字一頓道︰「一枚‘魚腸金鏢’。」

此言一出。

那個黑衣瘦小之人,仿佛觸電般突然站了起來。

賈羽俠也不禁啊了一聲。

跛丐癲僧,同時怔了一怔。

只有那中年文士,漠然無動于衷。

「你緊張什麼?」紅衣少婦突然掉過臉來,面向著那黑衣瘦小之人道。

那黑衣道︰「我……我……!你說誰?」

紅衣少婦道;「我就說你。」

「哼!胡說八道,誰個緊張了?」黑衣人沉聲道。緩緩坐了下去。

「不錯,你很沉得住氣。」紅衣少婦格格大笑道。

兩人對答之間,賈羽俠不禁暗暗尋思,忖道︰「那枚‘魚腸金鏢’,分明是余公子所有,怎會落在她的手里?莫非她另有一枚?」

魚腸金鏢有了兩枚,那何奇之有?就縱然天下無雙,僅有一枚,那又奇在哪里?寶于何處?

賈羽俠委實不解,小小一枚「魚腸金鏢」,竟然是寶中之寶。

只听那紅衣少婦道︰「小笨瓜,你在想什麼?」

賈羽俠眉峰一聳道︰「你口口聲聲叫我小笨瓜,我到底笨在何處?」

紅衣少婦格格一笑道︰「哦,小聰明。」

賈羽俠道︰「聰明也說不上,我倒有一事請教。」

紅衣少婦道︰「太客氣了,請說。」

「區區一枚‘魚腸金鏢’縱是純金打成,能值幾何?你且說說,到底有何奇異之處?」賈羽俠道。

紅衣少婦口角含笑道︰「我不知道。」

賈羽俠愕了一愕道︰「你不知道?」

紅衣少婦道︰「我只知道為了一枚‘魚腸金鏢’,這十二年之中,有人踏破鐵鞋,尋遍了三山五岳,甚至苦刑逼供,害死了不少人命.如非那枚‘魚腸金鏢’是一件奇珍異寶,他又何苦呢?」

賈羽俠說道︰「你說的是誰?」

紅衣少婦用手一指,筆直指著那個黑衣瘦小之人道︰「就是他!」

「我?」那瘦小黑衣人憤然站了起來道︰「哼!你找本座的麻煩是不是?」

「我說的實話呀!難道你這十年之中,僕僕風塵,是為了游山玩水?」紅衣少婦道。

「本座高興如此。」那黑衣人道。

紅衣少婦眉眼一笑道︰「你高興的事倒是不少,你一高興,別人遭殃,在東海之濱,你逼死苦心漁子,在玉門關外,你連下殺手.掌斃劍拐雙雄……」

「胡說!胡說!」黑衣人尖聲大叫道。

「還有一次,你路過太華山下,將一個無知婦女,分尸八塊……」紅權少婦繼續說道。

黑衣人怒不可遏,跳起來叫道︰「嘿嘿,剛才你愛上了小白臉.此刻又來尋本座的開心!」

紅衣少婦笑吟吟地道︰「我也愛上了你。」

黑衣人鼻孔一哼,不再接腔。

那中年文士忽然咳了一聲道︰「雲卿,火烤夠了,該走啦。」

「哦,又來吃醋了。」

「南山的麥子快要熟了,東籬下的那幾畦菜圃,正待下種,還有你那匹沒有織的布……」看他衣著華貴,談的卻是農家之事,敢情還是男耕女織。

賈羽俠不禁暗暗詫異,忖道︰「看來此人倒真是位隱逸之士,只是這位女的……」

他委實猜想不透,這女的究竟是何等身份剛才她一進廟門,言語中便已露出,和這中年文士並非正式夫妻,那麼,她是另有丈夫呢?還是-個未婚人?

在這中年文士的口中,又好像他們同居已久,難道這位隱逸高士,還有宋玉東牆的邪行?

賈羽俠正自大惑不解,小濟癲突然雙掌合十高宣了一聲佛號,道︰「夫人……」

紅衣少婦目光一轉道︰「哦!和尚開金口了,什麼事?」

「夫人還識得貧僧嗎?」小濟癲道。

紅衣少婦道︰「不認識。」

小濟癲道︰「夫人健忘得很。」

紅衣少婦微微-笑道;「我和佛門中人,素來沒有交往,當年只認識一個瘋和尚……」

小濟癲道︰「那就是貧僧。」

紅衣少婦道︰「當真嗎?你為何變得一本正經?是誰治好了你的瘋病?你還喝酒嗎?吃不吃肉?」

小濟癲苦笑了笑,對這一連串的問題.正感不知從何答起。

獨腳神丐連忙接道︰「他酒喝的不多,只是意思意思,上好的白干,一壇足夠,吃肉嗎,也是嘗嘗而已,半條豬已很勉強。」

紅衣少婦不禁噗嗤一笑道︰「要是你窮叫化,一條豬大概只乘骨頭了?」

「那看是紅燒?還是清炖?」獨腳神丐道。

紅衣少婦道︰「這個有何不同?」

獨腳神丐道︰「當然不同,要是清炖,連湯帶水,一條豬自是足足有余,如果紅燒的話……」忽然舐了舐舌頭道︰「糟糕!」

紅衣少婦道︰「什麼事?」

獨腳丐扮了個鬼臉道︰「要飯的有種毛病,一提好吃的,喉嚨就發癢。」

紅衣少婦道︰「哦。」

只听「咕咚」一聲,獨腳神丐咽了一口口水,皺眉道︰「唉,剛才還是好好的,夫人一來,偏偏提起吃肉喝酒之事。」

紅衣少婦道︰「哦。」

獨腳神丐又咽了-口口水,苦著臉道︰「這怎麼辦?」

紅衣少婦忽然格格大笑起來道︰「窮叫化,別轉彎抹角了,我請客。」

獨腳神丐陡地雙目一亮道︰「啊,到哪里?到哪里?」

「左面楊林之中,新開了家酒店,南燒北炒,一應俱全。」

小濟癲忽然接腔道︰「阿彌陀佛,夫人請客,和尚敬陪末座。」

紅衣少婦微微一笑道︰「那不用說了,自是有你一份。」目光-轉,轉向賈羽俠道︰「你也去吧!」

賈羽俠道︰「我……」他想到和紅樓五夫人嚴瀟湘之約,不禁遲疑起來。

紅衣少婦神秘一笑道︰「你要等人是不是?」

賈羽俠怔了-怔道︰「正是。」

紅衣少婦悄聲道︰「不用等了。」

賈羽俠愕然道︰「你的意思是……」

紅衣少婦口角一曬道︰「我的意思是你白等了,憑你這點小聰明,如何瞞得過她?小笨瓜!」

賈羽俠大吃-驚道︰「你你你……如何知道?」

「我不知道的事,少之又少,除非當年嘯月山莊火焚九派掌門之事,至今十三載,尚是一樁疑案。」紅衣少婦笑道。

提起當年嘯月山莊之事,賈羽俠不禁心頭一沉。他此時雖未弄清楚這位紅衣少婦的底細,但眼看跛丐癲僧對她的神態,已知此女準是有些來頭。如果嚴瀟湘當真不來踐約,那將如何?

他不禁暗暗著急起來,當下眉頭一揚道︰「我去找她。」說去就去。

紅衣少婦忙叫道︰「慢點,慢點……」

賈羽俠道︰「什麼事?」

紅衣少婦道︰「你去哪里?」

賈羽俠道︰「去找那個紅樓小賤人!」

紅衣少婦道︰「你知道到哪里去找?」

賈羽俠道︰「正西五里,有座‘紅樓別府’,那紅樓小妾,就在別府中安身。」

紅衣少婦笑道︰「恐怕此時,已在百里之外了。」

賈羽俠猛地-怔道︰「什麼?她走了?」

紅衣少婦道︰「天也快亮了,正南三里楊林之中,有家‘鳳凰居’,菜肴可口,不如先去吃杯早酒。」

賈羽俠道︰「我……」

紅衣少婦笑道︰「急也沒有用呀!還有那枚‘魚腸金鏢’,你不要了嗎?」

獨腳神丐叫道︰「去去去,賈老弟?為何不去?又不用花錢。」

站起身,當先走下殿階。

紅衣少婦忽然回頭,向那中年文土笑了笑道︰「怎麼?你好象很不願意?」

中年文士道︰「我?你何必問我?」

紅衣少婦低聲道︰「你生氣了吧?」

中年文士啞然一笑道︰「小雲,我只擔心那南山的麥子快要黃了,瓜菜還沒下種,大白小白無人照顧,只怕越來越野了。」

紅衣少婦柔聲道︰「你就不擔心我?」

中年文士道︰「你?你怎麼了?」

紅衣少婦道︰「我靜極思動,耐不住隱居的寂寞,你看我,人比黃花瘦啊。」

中年文士莞爾一笑道︰「好好,你愛熱鬧,就熱鬧一次吧,但下不為例。」

「夫人,要飯的吃不消了,喉嚨里越來越癢了。」獨腳神丐怪叫道。

「和尚也是,三個月不知肉味了。」小濟癲模了模肚皮,接道。

紅衣少婦笑吟吟地站了起來道︰「好好,走吧。」

獨腳神丐道︰「對,快走。」

紅衣少婦突然一伸手,攙住了賈羽俠,嬌笑道︰「我們真是一對兒呀!」

賈羽俠怔了一怔,想待掙月兌開去,猶豫了-下,仍然任她攙著。

于是,跛丐癲僧走在最前,紅衣少婦和賈羽俠行在中間,中年文士儒衫飄飄,落在最後,相率出了廟門。

五個黑衣蒙面之人,仍然背靠牆壁而坐,一動不動,仿佛五尊木偶。

賈羽俠跨出廟門,不禁抬頭望了一眼。寥落的星星在魚白色的太空中眨著眼楮,已是黎明時分了。一條筆直官道,通過一片楊林。

楊林中果然有家新開的酒店,白布酒招,寫著三個濃墨大字「鳳凰居」。

這家荒村野店,談不上美侖美奐,但編竹為牆,覆以茅茨,卻別有一番雅致。

店中甚是寬敞,擺了七八張白木桌子,一位青衣少女,舉止端麗,淡妝素抹,眉如新月,正自當爐賣酒。

跑堂的卻是一個老婆婆,和-個老頭子。

此刻雖然朝暾初上,辰光絕早,店中座位,卻已滿了八成。

而這些絕早便來吃酒的,既非豪商巨賈.更非過路的販夫走卒,但見-個個帶刀佩劍,全都是江湖豪客,武林奇士。

其中有男有女,有僧有俗,青城七子,黃山齊子玉,全部赫然俱在。

青城七子垂首而坐,喝著悶酒。

齊子玉面色甚是難看,端起桌上巨觥,一飲而盡,沉聲道︰「諸位.昨晚一仗,委實非戰之罪。」

「哦。」坐在左首的一個勁裝疾服大漢應聲道︰「莫非那紅樓小妾,使了什麼詭計?」

齊子玉道︰「柳兄不知,那紅樓小妾,狡猾得很?」

原來那疾服勁裝大漢,名叫柳莊,綽號「黑衣盂嘗」,使一對龍虎雙圜,乃是當今華山掌門人。此人剛直好客,結交滿天下,聞言問道︰「那紅樓小妾,使了什麼狡猾?」

齊子玉眼珠一轉道︰「柳兄,女人嗎,全部是些九尾狐狸,還有不狡猾的嗎?」他這顯然是一種推托之詞,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蓮花一鳳齊素素,忽然小嘴一嘟道︰「爹,你這話太不對了.難道女人就沒有好的?」

齊子玉啊一聲道︰「素素,爹又沒有說你。」驀又干笑了-聲,接道︰「哈哈……齊家的女兒.當然與眾小同。」

只听東首席上,忽然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齊大俠,咱們姊妹,大概是狐狸精了。」

齊子玉猛吃一驚,掉頭望去。只見東首一張白木桌上,正坐著三個妙齡少女。

三女年紀相若,裝束一樣,同是一身天藍勁裝,外罩玄衣披風,正是衡山派掌門人鐵觀音李吟風門下「瀟三燕」。

坐在上首的是金燕子魏無雙。

左首打橫的是銀燕子高紅玉。

右首的是玉燕子楊一枝。

三女俱以輕功見長,所以有「燕子」之號,又以品貌出眾,馳名江湖,剛才發話的,正是金燕子魏無雙。

齊子玉目光一接,知是自己出言不慎.得罪了人,忙道︰「本座失言了,三位姑娘莫怪?」

金燕子魏無雙冷冷地道︰「齊大俠一派掌門之尊,對付不了一個紅樓小妾,卻把一腔怒火,出到咱們女人頭上來了。」

她一針見血,揭開齊子玉的瘡疤,齊子玉臉色一變,怒道︰「好哇,衡山門下,竟敢目無尊長!」

目光一轉,不見鐵觀音李吟風,沉聲道︰「你師父沒來?」

「我師父到九疑山采藥去了,莫非齊大俠想責打咱們一頓?」魏無雙此言一出,齊子玉不禁怒火騰眉,臉色鐵青。

但他失言在前,此時如果真的出手,以大壓小,豈不被人恥笑?正自不好下台,他門下四霸天之一的南霸天裴元紹,突然提劍而起,喝道︰「姓魏的丫頭,你好利的嘴!」

魏無雙斜睨廠一眼道︰「你待怎樣?」

裴元紹厲聲道︰「老子割你的舌頭!」

魏無雙冷笑道︰「你過來割呀。」

裴元紹沉聲道︰「老子就過來。」

手中長劍一豎,跨步走了過去,金燕子魏無雙端坐不動,暗暗探手襟底,扣住三支「飛燕鏢」。忽听一聲喝道︰「住手!」聲如洪鐘,震得屋頂塵沙,紛紛而落。

眾人愕然驚顧,只見那發聲喝止之人,年紀已在五十開外.面如滿月,須發如漆,乃是點蒼派掌門人,美髯公歐陽午。

南霸天裴元紹一驚之下,嘿然止步。

金燕子魏無雙道︰「歐陽伯伯,這不能怪我呀。」

歐陽午暫時不理她,手拂胸前美髯,目光一轉,轉向金輪大俠齊子玉道︰「齊兄……」

齊子玉道︰「歐陽兄有何見教?」

歐陽午沉聲道︰「我等此來,原是想勾卻十三年前終南山一筆血債,實不忍見同室操戈,血染這家荒村酒店。」

華山掌門人黑衣孟嘗柳莊,連忙接腔道︰「對對對,歐陽兄金玉之言,柳某亦有同感。」

齊子玉雖然自知理虧,對剛才裴元紹的魯莽之舉,未加阻止,但他為人一向剛強好勝,閉言冷笑一聲道︰

「兩位兄台之意,莫非在責備齊某?」

美髯公歐陽午臉色微微一沉,沒有接腔。黑衣孟嘗柳莊,一向為人和藹,連忙說道︰「哪里,哪里,齊兄言重了,我等之意……」

齊子玉道︰「什麼意思?」

柳莊道︰「我等當前之意,是如何去追趕那個紅樓小妾。」

齊子玉道︰「她駟馬如飛,只怕追不上了。」

柳莊沉吟了一下,忽然又道︰「那紅樓小妾劫持余姓小子而去,到底為了什麼?」

齊子玉道︰「這個……」

柳莊目光一轉道︰「所以,我們要研究一下,她的真正意圖,然後……」

齊子玉連忙道︰「對對對,應該研究一下!」

一向不曾說話的神風子忽然抬起頭來道︰「貧道倒是打听到一頭風聲,不知對是不對?」

黑衣盂嘗柳莊道︰「哦,請說,請說。」

神風子道︰「听說是為了一封遺書。」

黑衣盂嘗柳莊微微一愕道︰「一封遺書?」

「听說是朱宗武臨死之時,留下的一封萬言遺書。」神風子道。

黑衣盂嘗柳莊似是一怔道︰「哦,萬言遺書?」他閉目沉思了一會,忽然說道︰「一封遺書長達萬言,那定是記載了許多事情。」

點蒼派掌門人歐陽午道︰「柳兄之意,莫非是想弄到那封遺書?」

黑衣孟嘗柳莊道︰「正是。」

齊子玉眉頭一皺道︰「有道是血債血還,我們只要將那姓余的小子擒住,一刀兩斷,了卻十三年之恨,要那封遺書何用?」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終南絕劍朱宗武臨死之言,倒是值得看看。」黑衣孟嘗柳莊道。

齊子玉道︰「齊某不解,那有什麼好看的?」

黑衣孟嘗柳莊道︰「他臨死之言,自是沒有虛假。」

齊子玉兩道濃眉一翦道︰「怪了,貴掌門人之意,難道懷疑當年嘯月山莊一把火,那老匹夫並非主凶?」

黑衣孟嘗柳莊苦笑了笑道︰「柳某並無此意,只覺得缺少鐵證。」

齊子玉厲聲道︰「鐵證如山!」

黑衣孟嘗柳莊苦笑了笑道︰「九派先掌門人無辜死難,無怪齊兄如此悲憤填膺了。」

美髯公歐陽午忽然目光一轉道︰「神風道兄……」

神風子連忙離席而起道︰「貧道在此。」

美髯公歐陽午道︰「道兄不須多禮.那朱宗武留下了一封萬言遺書之事,道兄從哪里听來?」

神風子道︰「是一個白衣少年說的。」

美髯公道︰「白衣少年?他叫什麼名字?」

神風子道︰「賈羽俠。」

美髯公道︰「他怎知道朱宗武臨死之時,留下一封萬言遺書?」

神風子怔了怔道︰「這個……」

只听齊子玉鼻孔一哼道︰「那小子胡扯之言,怎能輕信?」

黑衣孟嘗柳莊道︰「齊兄也見過他嗎?」

齊子玉道︰「-個浮滑少年。」

蓮花一鳳齊素素忽然柳眉一皺,低聲道︰「爹,你總是背里說人。」

齊子玉掉頭怒道︰「素素,你今天怎麼了,老是和爹過不去?」

他對這惟一的女兒,本來十分寵愛,不料剛才就為齊素素一句話,惹起一場風波,踫了「瀟湘三燕」一個釘子,是似余怒尚在。

齊素素疾忙抬頭,忽見賈羽俠,隨同跛丐癲僧,另外還有一男-女,魚貫走了進來,不由得芳心中一陣驚喜,粉臉上涌出一層紅暈。

賈羽俠向青城七子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來,向齊子玉抱拳一禮道︰「齊大俠……」

齊子玉臉皮一繃道︰「什麼事?」

賈羽俠道︰「齊大俠可曾追上那個紅樓小妾?」

齊子玉怒道︰「追上了。」

「那紅樓小妾現在何處?莫非業已香消玉殞?」賈羽俠道。

齊子玉面如寒鐵,氣得五綹長髯一抖,正待發作。

蓮花一鳳齊素素截口接道︰「逃了。」

賈羽俠口角一哂道︰「這就怪事,既然追上了,為何讓她逃了,齊大伙的‘金輪神技’……」

蓮花-鳳齊素素驀地叫道︰「賈公子……」

賈羽俠-怔,打斷了未完之言。他抬頭一看,只見齊素素一雙美目之中.似有淚珠閃動,充滿了乞求之色,當下微微一笑,忖道︰「好啦,我就看你的面子吧。」

「小伙子,一大清早何必跟人家斗嘴,快來喝杯熱酒吧。」忽听那紅衣少婦叫道。

賈羽俠回頭一看,只見紅衣少婦和那中年文土,以及跛丐癲僧等四人,早已坐了一桌,當下揮手說道︰「你們請吧,在下從來不飲早酒。」

紅衣少婦眉眼一笑道︰「是呀,從來就愛揭人家的瘡疤。」言語之中顯然帶著一種諷刺之意。

面孔鐵青的齊子玉,聞言之下,不禁七竅生煙,霍地站了起來,叱道︰「你是誰?」

紅衣少婦口角帶笑,斜睨了齊子玉一眼道︰「我就是誰。誰就是我。」

賈羽俠不禁啞然一笑,心道︰「我就是誰,誰就是我,絕妙好辭。」

只听齊子玉鼻孔一哼,厲聲叫道︰「好哇!你敢戲弄齊某?」

驀地探手肩頭,但見光華一閃,手中握住一只金輪。

所有在座之人,自從听了神風子之言,只注意到一個白衣少年,此刻形勢突然一變,不禁齊齊掉頭,向那紅衣少婦望去。

黑衣孟嘗柳莊目光一接,股上神情,頓時顯出一片詫訝之色。

忽然雙手抱拳道︰「夫人莫非復姓鐘離?」

「鐘離」二字,和一身紅衣連貫起來,所有座中之人,不禁齊是一呆。

只見紅衣少歸點頭一笑道︰「你猜得不錯。」

憤怒中的金輪大俠齊子玉,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紅娘子鐘離雲姬」,不由得背脊上冒起一股涼意,十成的怒火,頓時滅了八成。

但他手握金輪,一時怎好下台?驀的兩道濃眉一翦道︰「你當真是鐘離雲姬?」

紅衣少婦道︰「我不像嗎?」

齊子玉道︰「你還如此年輕?」

提起紅娘子鐘離雲姬,二十年前便已出道江湖,當時她一身奇詭絕倫的武功,被傳得出神入化,但大多數的武林人物,卻只聞其名末見其人。

她像一陣狂風般掠過原野,來得也快,去得也快,沒多幾年,便銷聲匿跡了。

據說她紅鸞星動,嫁了一位武林奇人。

從此名山勝水,夫唱婦隨再也沒人見過她的行蹤,听過她的事跡︰

她在武林中留下的一些恩恩怨怨,隨著歲月悠悠也漸漸被人遺忘。

那知,就在人們把她忘了的時候,她又突然出現。而且綠鬢朱顏風華依舊。

照說,她應該已愈不惑之年,怎還是個花信年華的少婦?所以齊子玉如此一問,黑衣盂嘗柳莊,也感到好生奇怪。奇怪雖是奇怪,但他可打賭,眼前這位正在低斟淺酌的紅衣少婦,半點沒有摻假,千真萬確,正是當年在中原武林喧騰-時的紅娘子鐘離雲姬。要不然,他怎會一眼就認了出來?

因為他當年曾親見其人,對這綽約多姿的倩影.留下了一種不可磨滅的印象︰

此刻,那紅衣少婦三杯下肚,紅暈上頰,更增加了幾分風韻,只見她星目一斜道︰「我當真很年輕嗎?」

齊子玉道︰「你頂多二十四五?」

紅衣少婦微微-笑道︰「是呀,我吃過長生不老之藥。」

齊子玉-听,禁不住縱聲大笑起來道︰「哈哈……長生不老之藥?哈哈……長生不老藥?莫非當年秦始皇……」

紅衣少婦突然語聲一沉道︰「齊子玉!」

齊子玉怔了一怔道︰「怎麼?」

紅衣少婦道︰「你笑什麼?」

齊子玉大聲說道︰「好笑得很!」

他似已確定對方假冒,登時心膽一壯,仰天一陣大笑,接道︰「哈哈……若不是我齊子玉一言說破,你定是裝做到底了?」

紅衣少婦口角-哂道︰「哦,原來如此。」

齊子玉沉聲道︰「正是如此。」

賈羽俠到底年輕識淺,壓根兒不知當年紅娘子鐘離雲姬的事跡,听得兩人爭論之言,存著一種好奇之心,袖手旁觀。

跛丐癲僧,卻只顧喝酒吃肉。那中年文土則是正襟危坐,一派漠然無動于衷的神態,他面前雖然擺著一副杯筷,但卻從未動過。

青城七子席位在西,瀟湘三鳳席位在東,遠遠瞧著熱鬧。

倒是黑衣孟嘗柳莊和美髯公歐陽午,兩人緊皺眉頭,暗暗擔著一分心事。

忽听那紅衣少婦格格一笑道︰「要是那鐘離雲姬真的在此,量你不敢趾高氣揚了。」

齊子玉冷笑一聲道︰「齊某不才,乃是一派掌門人.縱然鐘離雲姬在此,豈敢對齊某不敬?」

「武林無貴賤,強者稱尊,鐘離雲姬未必把你這位掌門人放在眼里。」

「哼!鐘離雲姬算得什麼,當年不過懷她三分姿色,闖出了點小小名頭,我齊子玉……」

紅衣少婦沉聲道︰「齊子玉怎樣?」

「我齊子玉就憑這三只金輪,闖蕩大江南北……」

賈羽俠忽然嗤的一聲笑道︰「金輪神技,百不失一!」

齊子玉一言未畢,被賈羽俠接了下去,一時之間,不禁老羞成怒,驀的一擺手中金輪,厲聲叱道︰「小畜牲,你想試試嗎?」

猛的跨進一步,便有立刻動手之意。黑衣孟嘗柳莊見狀,連忙叫道︰「齊兄不可造次!」

齊子玉聲色俱厲,扭頭道︰「他自己找死,怎能怪得齊某?」

黑衣盂嘗柳莊苦笑了笑,走過來低聲道︰「我等此來,目的在追查那終南傳人下落,齊兄暫且忍耐,不可旁生枝節。」

齊子玉道︰「柳兄之意是……」

黑衣孟嘗柳莊道︰「我……」暗暗使了一個眼色道︰「酒足飯飽,我們也該走了。」

「小伙子過來!」忽听那紅衣少婦叫道。

這一聲「小伙子」,分明叫的賈羽俠。

賈羽俠目光一抬道︰「什麼事?」

紅衣少婦道︰「他們要走啦。」

賈羽俠微微一笑道︰「我也要走啦。」

紅衣少婦道︰「對,我們也走。」

賈羽伙眉頭一皺道︰「在下另有要事。」

紅衣少婦軒眉-揚道︰「想走單嗎?難道那枚‘魚腸金鏢’……」

忽然臉色一沉,縴手示處,一雙白瓷酒杯,直向門外飛去。這突然的舉動,引得所有在座之人,齊是一怔。數十道炯炯有神的眼神,不約而同地朝向門外望去。

但門外空蕩蕩地,不見半條人影,一只白瓷酒杯,象是泥牛入海,無聲無息。

齊子玉嘿嘿一聲冷笑道︰「變的什麼戲法啊,想騙……」一語未畢,忽听後面紙窗外「哎喲」一聲。接著「卜通」一響,似是有人栽倒。

眾人大驚,黑衣孟嘗柳莊先叫了出來︰「啊!回旋手法,百步打穴……」

原來紅衣少婦的那只白瓷酒杯,雖是從前門飛出,但她酒杯出手,運用了-種巧妙的回旋勁力,竟然繞至一匝,打中了潛伏在後窗之外的人。而這種運用回旋勁力,百步打穴的奇絕武功,正是當年鐘離雲姬,獨步武林的暗器手法。

所有座中之人,不禁驚訝迭起。

齊子玉面色俱灰,黯然無語。

紅衣少婦緩緩站起身來,面向著賈羽伙,指著那窗戶道︰「小伙子,將他抓進來。」

賈羽俠道︰「哦……」他口里應了-聲,人卻末動,而且滿臉驚訝之色,呆呆地瞧著紅衣少婦,心想︰「怪事,這種回旋手法,乃是我師門絕技她怎會的?」

紅衣少婦道︰「小伙子,你瞧著我干嗎?難道我臉上有花?」

賈羽俠道︰「你你你……」

紅衣少婦道︰「我我我怎麼?我叫你把那家伙抓了進來。」

賈羽俠心下十分不願。但忽然心中一動道︰「好的。」

當下他轉身運掌.輕輕拍開窗門,接著兩足一蹬,人已越窗而出。目光接處,不禁驚叫出聲︰「啊……」

原來那個被-只白瓷酒杯打中了穴道的,赫然是個黑衣蒙面之人。

那人斜斜地倒在牆腳下,從那幅蒙面黑布上的兩個小圓孔中,瞪著一只凶眼,仿佛一對銅鈴。顯然,他穴道被制,心中甚是惱怒。

他身畔不遠,撇下一柄特制的吳鉤劍,在曉日映照下,劍尖暗藍閃光。

賈羽俠心知此人,正是昨夜在那山神廟里避雨的五個蒙面人之一,當下微微一笑道︰「請你進去。」他探臂-抄,抓住那人腰帶,輕輕一把提了起來。

那人雖是身軀高大,賈羽俠提在手中,並無半點吃力之感。當下丹田提氣,一縱身形,帶著那黑衣蒙面人穿窗而入,隨手擲在地下,身形靈快利落。所有在座之人,俱都屏息靜氣,目光一接,不禁為之-呆。

黑衣孟嘗柳莊向紅衣少婦抱拳道︰「夫人,此人是誰?」

紅衣少婦道︰「不知道。」

黑衣孟嘗柳莊跨上一步,向那蒙面人道︰「朋友,你到底是誰?為何蒙頭蓋臉?」

那蒙面人穴道被制,口尚能言,厲聲道︰「你是誰?」

黑衣孟嘗柳莊道︰「華山派掌門人柳莊。」

蒙面人鼻孔一哼道︰「嘿嘿,一派掌門人。」眼珠一翻,接道︰「你們打算把我怎樣?」

美髯公歐陽午突然離席而起道;「禍福無門,看你肯不肯說實話。」

蒙面人大聲道︰「你又是誰?」

美髯公冷笑一聲道︰「閣下放明白點。」

蒙面人突然一聲粲粲怪笑道︰「對了,老子變成了階下囚。」

「閣下只要照直說來,我們並不難為于你。」黑衣孟嘗柳莊道。

蒙面人縱聲大笑,聲如夜梟道︰「哈哈……不難為我?哈哈……要審問我?哈哈……照直說來?說什麼?」

「先報姓名,後敘幫派,再說來此干甚?」美髯公歐陽午道。

蒙面人冷哼道︰「問得好多?」

黑衣孟嘗柳莊道︰「閣下的意思是……」

蒙面人道︰「報個姓名罷了。」

蹩了半天的金輪大俠齊子玉,委實蹩不住了,突然一拍桌子.叱道︰「兔崽子,誰跟你講斤論兩?」

蒙面人目光一掄道︰「哦,是你?」

齊子玉冷冷地道︰「你認得本座?」

蒙面人道︰「認得你背上三只輪子。」

齊子玉昂然道︰「那你是認得本座了。」

蒙面人道︰「在江南一帶,你小有名氣,勉強夠得上二流角色。」

齊子玉大喝一聲道︰「兔崽子,你敢奚落本座?」

蒙面人道︰「你凶什麼?」

齊子玉怒道︰「本座要你招供。」

大步走了過來閃電伸手,直向那幅蒙面黑布抓去。

只听得那中年文士道︰「慢點!」但齊子玉出手如風,業已抓到那幅蒙面黑布之上。

陡覺指尖一麻,登時五根指頭木然如僵,他大吃-驚縮手不及,叫道︰「有毒!有毒!」連退了三步。

蓮花一鳳齊素素風一般撲了過來,叫道︰「爹……」他門下四徒,東南西北四霸天,也不禁驚慌失措,齊是一呆。

只听那蒙面人嘿嘿冷笑道︰「老子夠本了。」

齊子玉只覺一陣麻木之感,迅速上移,片刻之間,已經麻到了肘節,不禁心頭一跳,厲聲道︰「兔……兔崽子,你……你說什麼?」

蒙面人凶楮一閃道︰「我說你死定了,半個時辰之內,便見閻王。」

齊素素大驚失色,指著那蒙面人道︰「你……你……你胡說!」

蒙面人道︰「女娃兒,快嫁人吧,你爹靠不住了。」

南霸天裴元紹刷的一聲,撥劍在手,叫道︰「我先宰了你!」倏地跨前一步,掄劍下劈!電光石火之間。

美髯公歐陽午厲聲道︰「不可魯莽!」遙遙拍出一掌-股掌風,震得裴元紹劍勢一偏,失了準頭。

裴元紹呆了一呆,掉頭問道︰「歐陽掌門人,這是何意?」

美髯公冷冷道︰「天下劇毒,必有解毒之藥,你師父的性命,當真不要了?」一語驚醒夢中人。

齊素素首先叫道︰「快,師兄,他定有解藥。」登時黃山四霸天,一齊蜂擁而上,圍住那蒙面人。

「兔崽子,快拿解藥來!」

「拿出解藥來,就饒了你!」

「不拿出解藥來,看小爺把你分尸八塊!」

「快說,解藥藏在哪里?」只听你一言,我一語,氣勢洶洶,口沫橫飛。

蒙面人哈哈大笑道︰「要解藥嗎?有有有,快拿只碗來?」

南霸天裴元紹道︰「碗?為什麼要碗?」

蒙面人陰陰-聲冷笑道︰「老子要撒尿!」

裴元紹怔了一怔道︰「你在胡說什麼?」

蒙面人道︰「你不是要解藥嗎?喝了老子的小便一碗,劇毒立解。」

四霸天齊聲叫了起來道︰「你當真是不想活了。」頓時四劍齊舉。

黑衣孟嘗柳莊沉聲道︰「你們想殺他嗎,他此刻正是想死。」

裴元紹愕了一愕道︰「他想死?他為什麼想死?」

黑衣孟嘗柳莊先不答話,排開四霸天,向那蒙面人道︰「朋友,我說的對不對?」

蒙面人道︰「你說的?嘿嘿……」

黑衣盂嘗柳莊道︰「想死也不簡單的。」

蒙面人道︰「你待怎樣?」

黑衣孟嘗柳莊沉聲道︰「朋友,你嘗過錯骨分筋的滋味嗎?」

蒙面人似是吃了-驚,雙目中凶光一閃,像死魚的眼楮.筆直蹬著黑衣盂嘗柳莊。

顯然,他早知錯骨分筋的滋味.十分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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