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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卷 第四十七章 圖窮匕現

客房中業經整理,尸體移去,殘余的酒菜也打掃干淨了。如果以「陳設」來評論,這間臥房,的確是這宏興棧里最好的一間。

董千里頷首表示滿意,笑道︰「想不到一個小客店里,還有這樣干淨整齊的房間。娃兒,今夜你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紅石堡只怕要費些唇舌呢!」

江濤轉詢「店伙」道︰「同樣的房間還有沒有?咱們有兩個人。」

「店伙」陪笑道︰「實在很對不起!小店本小屋窄,房間比較少,今兒偏巧又多來了幾位客人。這間房是小店唯一雙床客房,也是最干淨的,兩位老客就委屈一夜吧!」

江濤皺皺眉頭,董千里卻笑道︰「擠就擠一夜啦!好在有兩張床,咱們吃過晚飯,你不妨先休息;我老人家還得出去轉一轉,回來總得半夜了。」

江濤詫道︰「老前輩欲去何處?」

董千里道︰「我想先去探探紅石堡的動靜,以備明天入堡時參酌辦事。」

江濤道︰「這件事應該由晚輩去……」

董千里搖手道︰「你是明天的正客,不宜事先露面;否則,會使林素梅留下壞印象。」

接著,回頭吩咐「店伙」道︰「去替咱們弄些酒菜,送到房里來。」那「店伙」喜不自勝,喏喏連聲而去。

「笑面無常」屠開方躲在隔房,利用壁間縫隙,暗中辯認確切,心里也欣喜不已。趁雷神董千里和江濤在房中盥洗更衣的當兒,悄悄拉開房門,潛入店後廚房。

廚下酒菜早已備妥,屠開方取了一大一小兩把酒壺,先將小壺內酒液傾去少許;然後將整瓶「毒蛾散」,全都倒入較大的壺中,舉壺搖勻,得意地笑道︰「‘閨’已死,‘神’將亡。從今以後,十三奇該改稱十一奇了。」

那名假扮店伙的銀線武士不解地問道︰「屠護法為什麼準備大小兩把酒壺?」

屠開方笑道︰「雷神董老兒是老江湖,對付他不能不特別謹慎。等一會你送酒去時,記住先送這壺無毒之酒給他;壺小酒少,董老兒必然不過癮;待他再叫添酒,就將有毒的一壺酒送去。趁他薄醉微薰,不易察覺。」

那武士大感佩服,含笑道︰「畢竟是屠護法思慮周到,這一來,不愁他不上當。」

屠開方卻肅容道︰「不過,你切記要當心,不能把酒壺弄錯了。老夫等雖在隔壁,因為都不便露面,全要你獨自小心下手。事成之後,論功行賞;老夫少不得在教主面前重重保舉你,讓你調入總教,晉升金線護衛;也許能賞你個副統領或隊長什麼的差事。」

那銀線武土連忙躬身道︰「謝屠老護法提拔!

屠開方矜持一笑,道︰「等老夫先回房,你再送酒菜去。同時,別忘了分別通知甘護法和陳莊主,就說是老夫的意思,要他們只在房中靜待變化;董老兒沒有倒下去以前千萬不可魯莽行動。」

正說著,另一名奉命尋找黎元申的銀線武士也匆匆返店,回報道︰「村子里都找遍了,不見黎統領的人影。」

屠開方沉吟片刻,冷笑道︰「也好!眼看大功將成,他不在場,事後可以少一個分功領賞的人。你不必再去尋找了,只負責監視住那姓馬的店主,不準他或任何人擅自進入後面客房;事成後,更不可放他離去,務必殺了滅口。」

天已入夜,人聲漸寂,宏興棧內開始彌漫著陣陣殺機。

「笑面無常」屠開方、「九指無常」甘平和五槐莊主陳鵬各自屏息凝神,傾听雙人客房中動靜,心里都有難以描述的緊張和激動。這不為別的,只因雷神董千里的名頭太大了!

「毒蛾散」雖然無色無味,萬一舉止神情方面露出什麼破綻,挑起一場血戰,誰也難預卜勝負存亡。

店主馬回回更是驚懼交集,冷汗遍體。他本是安份百姓,如今店里已經藏著一具死尸;假如再出兩條人命,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即使賞賜再厚,至少回回村是不能安身了。想到今後勢將背井離鄉,飄泊天涯,心里真有說不出來的惶恐和焦急。

在一個善良回民的心目中,謀命殺人,罪惡重大!生前縱不犯案遭報,死後也會領受嚴厲的懲罰;靈魂永墜地獄,不能再入天堂了。

馬回回真想通知客房中的雷神和江濤,叫他們千萬不能喝酒,趕快逃命……又想趁血案未發前,自己偷偷躲開是非之地。但是,這兩項願望他都無法實現;幾次站起身來,又被那監視的銀線武士怒目叱止,顫抖著重又坐下……

整個「宏興錢」內,只有雷神董千里和江濤兩人毫無所覺,仍在房中商議著第二天拜訪紅石堡的細節。

那名假扮店伙的銀線武士把酒菜送進客房;董千里一眼瞥見酒壺甚小,登時不悅地道︰

「這點酒,浸豆子喂牲口都不夠,你是怕咱們喝了酒不給酒錢嗎?」

「店伙」忙笑道︰「老客說笑話了。是小的怕老客您等不及,先送一小壺來,廚下正燙著哩。您老一邊喝,小的再給您添就是了。」

董千里揮手道︰「拿回去,換大壺送來。像這樣小的酒壺,沒的叫人瞧著生氣!」

「店伙」不敢違拗,只得連聲答應,退出房外。卻在心里罵道︰「這真是閻王注定三更死,不肯容人到五更!老鬼大約是等死等急了,大爺就成全了你吧!」匆匆回到廚下,取了那壺有毒的酒。走到門外,心里又不免遲疑;揭開壺蓋聞了聞,酒熱氣香,毫無異味;想嘗一口,又不敢。聳了聳肩,硬著頭皮送了進去。

這一次,董千里比較滿意了,笑道︰「伙計,你別在這兒伺候,再去廚房多燙些酒。照這種大壺,先送十壺來。」

「店伙」口里應著,卻不肯離去;一面斟酒,」一面陪笑道︰「您老放心喝,廚下已經在準備了。知道您老海量,酒盡夠的。」

董千里微微一笑,也未再催促;舉起酒杯湊在鼻前嗅了一下,又凝目注視杯中酒液的顏色。片刻,才哂笑道︰「嗯!還不錯,味正色清,大約酒內不會有蒙汗藥,可以放心地喝了。」

那「店伙」駭然大驚,失聲道︰「老客別開玩笑,小店是安分人家,擔當不起!」

董千里哈哈大笑道︰「話不是這麼說,出門在外,凡事總得當心一二。其實,縱有迷藥,咱們也不怕。不過你們那位掌櫃的神色有些不對,難免使人生疑。」

「店伙」暗中抹了一把冷汗,尬尷地笑道︰「老客錯怪了,咱們掌櫃的不擅言詞,卻是個道地的好人。」

董千里道︰「世上面善心惡的人多的是,不能不防著些。」

那「店伙」連忙岔開話題道︰「您老喝酒吧!別等酒涼了容易傷胃。」

董千里笑道︰「這話很對,酒涼傷身。娃兒,來!咱們干一杯。」

兩人剛舉杯欲飲,忽然听見一聲聲吟,似有人在低叫道︰「唉喲!肚子好疼啊」

江濤一怔,停杯詫道︰「咦!好像是誰在呼痛?老前輩听見了沒有?」

董千里道︰「的確有人聲吟,而且就在左邊隔房。伙計,是不是客人得了急病?」

那名假扮店伙的銀線武士不覺機伶伶打個寒噤,一點也不錯,他也清清楚楚听見了那聲聲吟,而且聲音系由左邊隔房傳來的。左邊隔房,正是留給黎元申的那一間;房中分明是空的,只有床上藏著那姓錢的珠寶商人尸體,難道他並沒有死?

他心念電轉,驚懼不已,急忙順口答道︰「是的,左邊房里住的客人,的確有些不舒服。午間已經請大夫診過病,吃了一帖藥,正蓋著被子發汗。二位慢慢喝酒,小的這就過去看看。

正說著,還沒有轉身;卻听見隔房聲吟變成了小調,幽幽唱道︰「初一呀十五廟門開,判官呀小鬼兩邊排;判官手拿著生死簿,小鬼手拿著追魂牌。追魂牌上有七個字︰‘作惡報應及時來’!」

陰森沙啞的小調,明明正是錢胖子的聲音。那「店伙」毫發悚然,臉色大變。

接著,小調又起,唱道︰「陣陣呀陰風滾黃塵,飄飄呀蕩蕩回店門。啜一聲開黑店的心太狠,不該把毒酒,害我命歸陰。我在那閻王殿告了一本,要和你陰曹地府對質分明。五殿閻君把罪來定,刀山戳你的肉,油鍋炸你的身!管教你歷盡苦刑,變牛變馬變畜牲;千年萬世,永不超生……唉喲!我的肚子好疼呀」

假扮店伙的銀線武士只听得冷汗遍體,心膽俱裂,猛轉身,便待奪門而逃。身形甫動,雷神董千里突然沉聲喝道︰「伙計,往哪里走!」

那武士凜然卻步,顫聲道︰「我……我……我只是……到隔房……去看看……」

董千里冷笑道︰「不用急,先把這杯酒喝了再去也不遲那銀線武士情知敗露,拔步便奔。才到房門口,突覺勁風迫體,「肩井袕」已被董千里一把扣住!但听喝聲震耳︰「好小子,你還想溜?未免太看不起我董某人了。」

董千里一手扣住那銀線武士袕道,一手取了酒杯;不管願不願意,捏脖子就灌。

可憐那名武土,大功未成,重賞未領︰「毒蛾散」摻的酒,倒先嘗了滋味。一杯落肚,內腑起火!霎時間,肝腸寸斷;就像被利剪一寸一寸剪著似的,那份疼就甭提了!然而,他卻不如「錢胖子」瀟灑從容,還有心情哼小調;只疼得兩眼發黑,嘴角滲血,嘶聲哀叫道︰

「救命啊!屠護法、陳莊主,救救命」口里慘呼未已,自己卻等不及救命;兩腿一伸,靈魂兒「飄飄呀蕩蕩到陰曹」,去跟「錢胖子」對質去了。

江濤駭然道︰「酒里果然有毒!

董千里掄起尸體,擲向門外,喝道︰「娃兒,咱們搜!

老少二人錯掌護胸,穿出房門。通道里一陣亂,陳鵬和天南二鬼早已各擺兵刃,堵住了前後去路。董千里怪眼一翻,縱聲大笑道︰「老夫真是糊涂,竟末想到屠護法就是老朋友!

屠開方陰惻惻笑道︰「現在知道還不算遲;只可惜浪費屠某一瓶珍貴的‘毒蛾散’,結果仍須委屈董兄濺血‘追魂爪’下。」

董千里笑道︰「天南三鬼好歹總是名列十三奇的成名人物,想不到賣身投靠天心教,居然又干出下毒的無恥勾當。董某深感齒冷!

屠開方陰笑道︰「兵不厭詐,這也算不了什麼。咱們受聘天心教,榮任總教高級護法。

此舉奉命追擒從本教偷錄劍譜月兌逃的江濤小輩,原與董兄無關;是你自甘趟這渾水,咎由自取,怨得誰來?」

董千里冷嗤道︰「听你口氣,敢情自信能勝得董某雙拳?」

屠開方道︰「天羅地網早已布好,諒你們插翅難飛。不過,屠某卻也不欲逼人太甚。假如董兄答應置身事外,甘願退出是非漩渦,咱們也樂于顧全舊誼,放你離去。」

董千里哈哈笑道︰「多承盛情!可惜董某這身老骨頭天生賤命,毒酒沒有喝,倒想再試試天南三鬼的喂毒追魂爪。彼此舊識,不必多說廢話了,咱們是就地解決呢?或是另覓較寬場所,放手一搏?」

五槐莊主陳鵬搶著接道︰「反正是死,何必再選地方?」

董千里怪眼一翻,沉聲道︰「恕董某眼拙,閣下何人?」

五槐莊主應道︰「在下陳鵬,乃天心教鄂州分教五槐莊莊主……」

董千里回眸轉問江濤道︰「娃兒,你在鄂州被騙譯書,以致受困天湖,就是這家伙弄的圈套嗎?」

江濤道︰「不錯,正是他!」

董千里傲然冷笑道︰「原來只是個小小爪牙!娃兒,告訴他,就說我老人家不屑與他交談,叫他給我站遠一些!」

陳鵬听了這話,怒不可遏,厲聲道︰「姓董的老匹夫,死在眼前,還賣什麼狂!」

「鼠輩大膽!董千里一聲斷喝,雙眉陡揚,猛地掄拳飛擊而出。陳鵬提足一口真氣,沉樁翻掌,便待硬接。屠開方急叫道︰「陳莊主,使不得」呼聲未畢,雙方掌力已虛空相觸。只听一聲悶雷般暴響,狂 怒卷,暗勁橫飛……

雷神董千里袍服拂動,昂然屹立如故;五槐莊主陳鵬卻踉蹌倒退了五六步,內腑一陣翻騰,「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剎那間,呼喝連聲,人影紛亂;附近門窗齊齊震塌,整棟客棧都在籟籟搖動!

董千里仰面大笑,吟道︰「天雷驚寰宇,霹靂泣鬼神」

吟聲雜著驚呼,屠開方和甘平揮爪搶出,雙雙打算出手。

正在血戰將起之際,忽听一聲尖叫︰「不得了啦!房子要塌了!」一條人影從房中飛奔而出,正是那跑單幫的珠寶商錢胖子。只見他嘴角血跡猶在,披頭散發,狀如厲鬼;雙手揮舞,叫喊著退向店外奪路狂奔。

屠開方橫身攔住去路,沉聲叱道︰「朋友,往哪里走!」

錢胖子叫道︰「你別攔我,房子要塌了。人只能死一次,難道還要我再死一次麼?」口里叫著,呼呼兩掌猛向屠開方劈了過去。

屠開方未料到他掌力剛猛竟不在雷神之下,一時猝不及防,險些吃了大虧。一面急忙揮爪護身,一面連施身法閃避;直被逼得退出了通道口。錢胖子趁機搶出店門,朝外疾奔而去。

董千里心中一動,低喝道︰「娃兒,綴著他。」江濤應了一聲,揚手發出「赤陽指」,緊跟著也沖出了宏興棧。

屠開方怪叫道︰「甘老二,纏住董老兒;愚兄去追那小輩。」

五槐莊主陳鵬雖然內腑負傷,見江濤月兌走,也大感焦急;顧不得調息,揮刻加入戰圈,協助「九指無常」甘平雙戰雷神。董千里傲然不懼,赤手空拳,奮起雄威!一聲聲霹靂震耳,由店內打到大街;直將甘平和陳鵬逼得走馬燈似亂轉,劍、爪無法近身;只能苦苦糾纏,不使他突出包圍。

那錢胖子出了店門,飛步向西北奔去;一路上頭也不回,腳下卻十分迅速。眨眼間,已出了村口。江濤施盡全力,始終無法追近;後面的「笑面無常」屠開方又緊追不舍,一急之下,只得出聲叫道︰「前輩請留步……」

錢胖子扭頭一望,頓足道︰「我的小爺,你逃你的,干嘛要跟著我?」

江濤道︰「前輩身懷絕技,深藏不露。因何故作此態,不屑坦誠相見?」

錢胖子搖手道︰「誰是身懷絕技的人?你別弄錯了,身懷絕技的是天心教教主和大批高手,轉眼將到。咱們無冤無仇,你不要命,何苦連我也拉上?」

江濤駭然道︰「天心教教主會親自趕來,這話當真?」

錢胖子道︰「信不信由你。你要是不想再回天湖總教,趁早連紅石堡也別去;即使去了,也沒有益處。言盡于此,該怎麼辦,你自己參酌吧!我是見不得人的,不走不行了。珍重,珍重!」說完,調頭如飛而去。

江濤方自一怔,眼前已失去錢胖子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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