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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花谷 第 八 章  紅粉冤家

鐘宗自念武功已廢,絕對沖不出練過武的慧兒這一關,便問道︰「慧兒,又是誰來了?」

慧兒似乎天生懶得說話,又只微笑搖頭。

鐘宗問道︰「你可知道你家姑娘是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廢掉我的武功的?」

慧兒笑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鐘宗道︰「你不肯告訴我,那也是沒法子的事,那麼,你總听說過你們英姑娘為什麼要廢我的武功的?」

慧兒道︰「你不必問了,到你曉得的時候,也就差不多了!」

鐘宗奇道︰「差不多了?!什麼事差不多了?」

慧兒大聲道︰「什麼差不多?死!這你總明白了吧?笨蛋!」

鐘宗道︰「我生來就是笨蛋嘛!」

慧兒究竟只是一個十二三歲,一片童心的小姑娘,她以諷刺的口吻說道︰「想不到你也練會了武功!大概練了不少年吧?」

鐘宗不知她在嘲笑他,回憶的說道︰「我練一招就差不多要三個月的時間。」

慧兒見他一本正經答復著話,反倒生起同情心,暗責自己不該諷刺他,于是衷誠地問道︰

「只怕那都是極其難練的招術吧?」

鐘宗道︰「不見是,要是別人來練,恐怕三天也就夠了。」

慧兒道︰「你師父是誰?他耐性一定很好。」

鐘宗眼簾顯潤,道︰「我是他干兒了,再不濟,再笨,他對干兒子也只好耐住性子教啊!」

慧兒奇道︰「你也有干爹?我家英姑娘也有啊!」

鐘宗幽幽道︰「我和她的干爹就是同一個人……」

慧兒大驚接道︰「你就是鐘宗?」

鐘宗輕輕思了一聲,慧兒突然感嘆道︰「我家英姑娘的心也忒狠了!」

鐘宗听出話中有話,忙問是怎麼回事慧兒嘆了口氣,道︰「你早晚就要死了,我不妨告訴你,她為什麼殺你?」

鐘宗大喜過望,忙問︰「她究竟為什麼要殺我呢?」

話到此處,忽听遠處有人呵呵大笑道︰「你們想犧牲他娘的命來拉擾她兒子,縱然瞞得一時,恐怕也瞞不了許久,還是趕快把他交出來吧!」中氣充沛,顯見發話人功力不淺。

鐘宗听了,心頭忽然大動,便搖手示意慧兒,靜靜地繼續聆听。

接著又一個聲音喝道︰「你們威脅得住華山派,五台山的佛爺卻未必怕你!赫連老兒只一個獨生女兒,你有種就把她馬上殺掉!」這人正是那個肥大和尚。

慧兒道︰「這是有人挾制著一個女人,要本派放出那女人的兒子,可惜那人弄錯了,本派根本就沒赫連幫主的外孫!」

鐘宗一听,頓如高樓墮足,跺腳道︰「不好……」

慧兒正要動問,又听一個女人聲嘶力竭力地大叫道︰「華山派的各位朋友,我寧可死去,千萬不能放出鐘宗……啊啊……」話沒說完,忽又「啊啊」大叫,想來定是有人在毆打她了鐘宗先入為主,那女人聲音一出口,便覺和他娘的聲音極其相像,又听她啊啊大叫,頓時肺腑如割!眼下什麼都顧不得了,霍地一沖而起,徑向房外跑去慧兒迎面一攔,鐘宗便無法過去,急得大聲求道︰「你忍心看著我娘被人殺死?!」

慧兒一愕,問道︰「誰是你娘?」

鐘宗急道︰「剛才不就是我娘在說話麼?」

慧兒驚問道︰「赫連幫主便是你外公?」

鐘宗大聲道︰「是呀!求你放我出去吧!」

慧兒搖頭道︰「不行!我放了你,怎麼向我家英姑娘交代呀?」

鐘宗火了,用盡平生之力,雙手把慧兒往旁邊一推,慧兒小身子微微晃了一晃,怒道︰

「再要不听話,我就點你袕道了!」

鐘宗心急如焚,怒道︰「你便沒有娘?」

慧兒頓了頓,忽然低低說道︰「我不知道我娘是誰?」話語間,大大流露出思親之情。

鐘宗乘機說道︰「你只是不知你娘是誰,還可以設法慢慢尋訪,像我眼睜睜看到親娘被人殺掉,便永遠不能再見一面了!」

慧兒低下頭去,黯然不語,鐘宗卻看到有兩行熱淚,從她腮邊順腮淌下,落到她的鞋面上,便把握時機,再道︰「慧兒,英姑娘不會怎麼重罰你的,她只恨我不死,我只須死了就成,不一定要死在她手里!」

慧兒听了,忽然跑到房里,伏在床上嚶嚶哭泣,鐘宗知道她是有心放自己到外面去了,便回頭匆匆說道︰「慧兒,我到外面去了,你放心,我不會說是你放掉我的。」

慧兒一听,索性痛哭起來。

這時外面爭執聲越來越響,鐘宗心慌意亂,又怕陳菡英及時闖來,顧不得安慰慧兒,循聲大步向外飛跑出了這座整潔小舍,遠遠望見前面有好些人在那里爭吵他怕泄露武功被廢的秘密,既不敢大叫,也不敢快跑,只是遮遮掩掩,向人叢里悄悄走去。

由于他失去武功,月光之下,並看不清三十丈外的人的面龐,只覺右面的人多,左面的人少,雙方仍在極力嚷叫著。

走了一會,距離只有十來丈了,才隱隱看出左面只有三個人,排成二前一後的品字形站著;後面那人的左手,正扶住一個女人,右手卻在她背後掩著,想來必是按住她的背後重袕,以防止華山派的襲擊鐘宗只覺周身血液沸騰,但仍望不真那女人是否就是他娘,遂又耐著性子悄悄模去,這時只听最先說話的那人的聲音狠狠說道︰「蓉姑娘,我解開你的啞袕了,你快自己喚鐘宗出來換你一命吧!」

鐘宗一听,已毋須自己看清就知那女人正是他娘,立時奮不顧身,一竄而出,大叫道︰

「快放開我娘!」雖然他武功已失,由于他迸力而發,聲音倒也十分驚人。

眾人不覺同吃一驚,陳菡英首先搶了過來,嬌喝道︰「這兒沒你的事,你快回去好了!」

鐘宗兩眼噴火,正要搶白幾句,忽听他娘大聲叫道︰「鐘宗趕緊走開,你還要替你……」

說到這里,突然頓止,自然,她又是啞袕被點了肥大和尚不知鐘宗武功被廢的事,趕過來拉開陳菡英說道︰「你就讓他過去,也好救他娘一命嘛!」在他的想法,是要鐘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指上功夫點倒對方。

陳菡英有苦說不出,只急得用力掙扎道︰「大師快放開我!」等和尚放開她時,鐘宗已趁這時機大步向對方走去鐘宗抬眼瞧望他娘,但見她面色憔悴,臉上也平添了許多皺紋,早失去往日的光輝,三月不見,母親就像老了十年似的,登時悲從中來,哽咽道︰「娘,宗兒前番不孝,千萬請娘不要見怪!」說著,跪了下去,不敢仰視。

等了一會,不見他娘答話,這才想起定是娘的啞袕仍被禁制著,猛抬頭對哪人怒喝道︰

「我人已來了,你還不解開我娘的袕道放開她來,待要怎地!」

那人眼鼻一擠,獰笑道︰「你把我陰魂客吳常當三歲娃兒看待?你不束手成擒,我會放開你娘來?」

那邊肥大和尚忽地大叫道︰「鐘宗,你走過去讓他先點住你的袕道,他不就放心落意了嗎?」

鐘宗一听,這倒是頂好的辦法,當下大步踏前兩步,站定身形,正要說話,又听陳菡英尖叫道︰「鐘宗,你這樣不只救不了你母親,反倒多送一條命!」

鐘宗心頭暗恨道︰「你一定要我在你手里你才甘心!」本待說了出來,略一尋思,又作罷了。面對陰魂客吳常抬頭挺胸說道︰「江湖人物一言既出……」

陰魂客吳常立刻接道︰「如白染皂!」

鐘宗毅然道︰「好!你先動手點我的袕道,再放開我娘。」

陰魂客吳常向前面右首那人一呶嘴,說道︰「張棟才,你先點他左右肩井袕,再點他前建里,後志堂,指力用足些!」

張棟才應命走到鐘宗身後,胸中戒備得十分嚴密,然後朗聲說道︰「鐘朋友,在下得罪了!」就在「了」字同時,他兩手已向鐘宗左右肩井袕上一點,馬上又在他前後心上各再戳了一下,動作奇快。鐘宗立時應指倒地此事大出肥大和尚意外,不覺「咦」了一聲,只听陰魂客吳常喝道︰「張棟才過來!」

張棟才應命過去,陰魂客吳常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之後,張棟才立去扶住袕道被制的赫連蓉姑。陰魂客則面露奸笑,從地上抱起鐘宗,對華山派眾人說道︰「姓吳的說話雖然算話,但吳某只有三人,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之月復,吳某還要借重蓉姑娘送她兒子五十丈!」

群雄一听,臉上立浮怒色,相互交換眼色征詢意見。

陰魂客吳常目光流轉,乘機陰笑道︰「現下他母子都在咱們手中,諸位如果認為他母子並非貴派中人,而欲借吳某人的手將他母子除去,就只管立刻動手!」

群雄正欲叱喝,陰魂客吳常早看出陳菡英臉色有異,遂又向她冷笑道︰「小姑娘,瞧你心事重重,諒有難言之痛,現下只候你一句話了!」

肥大和尚曾听華心亭說過鐘宗有自己沖開袕道的能為,忙喝道︰「灑家答應你讓蓉姑娘相送五十丈,但願你言而有信,五十丈後,一定將蓉姑娘留下來,否則,你便上天人地、灑家也決不與你干休!」

陳菡英突然急叫道︰「不!不能讓他帶走……」

話未說完,肥大和尚已轉臉喝道︰「你要灑家失信于人?!」

陳菡英再要說時,陰魂客吳常已瞧出情勢不對,示意張棟才,分別扛起赫連蓉姑母子急步前馳。陳菡英不暇多說,立即拔步就追突然肥大和尚搶在陳菡英前面拂袖叱道︰「你要怎地?」

陳菡英急得連連跺腳道︰「鐘宗不能讓他們帶走的呀!」

肥大和尚再要問時,只听陰魂客吳常遠遠叫道︰「吳某人不欺朋友,蓉姑娘留下了!」

帶著余音,人已急躍如飛,轉眼失去蹤跡。

群雄遠遠見赫連蓉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怕陰魂客吳常使了什麼奸計,紛紛撲了上去,只見蓉姑垂著雙目,安祥地躺著,這才回頭尋陳菡英,教她替蓉姑活開袕道,但目光所及,哪有她的蹤影便有人咦了一聲,道︰「英姑娘呢?哪里去了?」

群雄道︰「只一錯眼的時間,她跑到哪里去了?」不覺都為赫連蓉姑解袕之事感到為難。

肥大和尚忽然越眾上前,自告奮勇道︰「灑家若不當和尚,娶妻生子的話,只怕孫女兒也有她這般大了,還忌什麼男女之嫌?灑家替她解開袕道好了。」說著,也不待眾人同意與否,伸手就在蓉姑背心上連拍三掌。

哪知候了半天,蓉姑仍然沉睡如故,眾人都不覺犯疑,紛紛拿眼瞬注肥大和尚,肥大和尚也有些沉不住氣了,自顧自說道︰「灑家這解袕手法,除了獨門點袕手法之外,再無不靈驗的,怎麼……」說話之間,已俯身探視蓉姑的鼻息。

群雄見他剛剛一探蓉姑的鼻息,便頓口不語,情知事情不妙,忙問︰「蓉姑娘怎麼樣了?」

肥大和尚臉色緊張,只叫快找英姑娘來替他仔細檢視。華山派的一名下代弟子趕快奔人里面去了。

群雄追問究竟怎麼樣了,肥大和尚皺著濃眉道︰「體溫未減,呼吸毫無,灑家也模不透是什麼道理!」

那名弟子去了好久,才領來一名丫環,群雄問道︰「英姑娘不在里面?」

那名小丫環代答道︰「姑娘從先時被請出來,一直沒回去過。」

群雄見她雙眼微紅,臉上隱有淚痕,其中華山派華掌門人的師兄陸御風問道︰「都找過了?」

那名弟子和丫環齊聲回說︰「都找遍了。」

肥大和尚急得一迭聲只叫丫環快仔細檢視蓉姑娘回話,他自己則領著群雄避在一邊。

少時慧兒來了,群雄遠遠見她面色沉重,忙間怎麼樣了慧兒邊跑邊哭道︰「只怕不濟事了!」

肥大和尚急問道︰「你說說她心房還跳不跳?袕道是開著還是閉著?」

慧兒道︰「心房一點都不跳,全身袕道都閉住了,連身上都透涼了!」

肥大和尚頻頻搖頭道︰「這事情太離奇了!」

群雄忙追問端倪,肥大和尚頹然道︰「我剛才探她鼻息,觸到她皮膚時還有微溫,怎地頃刻間便會透涼?」

陸御風心中一動,厲聲道︰「慧兒,你過來。」說著,將慧兒帶過一邊,嚴詞問道︰

「你雙目紅腫,為了怎麼來著?」

慧兒生性極慧,也最富情感,聞言昂然抬頭問道︰「鐘相公剛才可是出來過?」

陸御風道︰「出來過。」

慧兒道︰「他和我姑娘可見了面?說什麼沒有?」

陸御風心中奇怪,道︰「自然見了面,但彼此並沒交談一句話,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慧兒不理睬這一套,大聲問道︰「恕婢子大膽請問一句︰俺姑娘失蹤,各位老爺沒發覺,鐘相公失蹤,各位老爺可知道?」

陸御風愕然道︰「鐘宗並未失蹤呀!」

慧兒聲色俱厲,道︰「那麼鐘相公呢?」

陸御風便忍著氣把鐘宗現身時起,直到發覺赫連蓉姑生死不卜的事簡略說了一遍。慧兒听了,忽然掩面悲啼,泣道︰「都是婢子害了他!」說完之後,突地止泣抬頭,舉掌向自己天靈蓋劈去陸御風眼尖手快,一伸手,疾點她腕間大袕,慧兒躲避不及,右手迅即垂了下來,但她左臂疾抬,又問自己頭上擊下陸御風一把擒住她的小手腕,急切叱道︰「你端的為了什麼呀?」

慧兒哽咽道︰「婢子自知罪惡深重,只求速死!」

肥大和尚這時也趕來問道︰「你先說說是什麼事?」

慧兒忽又止淚說道︰「俺家姑娘要殺死鐘宗……」

陸御風截住喝斥道︰「胡說!」

肥大和尚制止道︰「陸老兒莫要嚇了她,讓她說。」

慧兒了無畏意,繼續說道︰「俺姑娘雖要殺死鐘相公,卻不知為什麼,遲遲沒有下手,只是先把他的武功廢了,命婢子看管……」

肥大和尚這一驚非同小可,忙問︰「鐘相公知不知道自己武功已廢掉?」

慧兒道︰「先前他不知道,後來俺姑娘告訴他了才知道的。」

肥大和尚听了,連連頓足道︰「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答應陰魂客以鐘宗交換蓉姑娘,尤其不該阻攔英姑娘去追趕他們。萬一鐘宗因此不幸,我也無面目再見世人了!諸位,你們派個妥人將蓉姑娘的遺骸送回九連山順天幫去,我要追趕陰魂客這賊子去了!」說完,闊袖一飄,返身絕塵而去。

華山派的老三左乘權高聲叫道︰「聰淨大師請轉,大伙兒計議一下再說。」

遠遠飄來肥大和尚聰淨大師的聲音說︰「你們商議你們的,灑家先辦灑家的!」聲音越離越遠,終至隱隱消失。

陸御風寫了封面交赫連表的書信,道出各項緣故,並囑四師弟金鳴時率領另兩名下一代弟子備棺將蓉姑送往順天幫去。

且說聰淨大師循陰魂客吳常往東峰仙人掌跑下華山之後,向附近居民一打听,得知這一行人正從東北行去,便也沿途探問,一路跟進。

追了幾天,這天到達山西大寧縣城,忽然斷了線索。

聰淨大師心中估量︰「看他走的路線筆直,一定是繼續向東北方向,灑家何不徑自循著東北方向打探著追去!」

奔了一程,忽听前面車聲轆轆,想著夜深人少,陰魂客一行如若連夜兼程,這車上的車把式勢必看得到,于是加緊腳步追去。

這時月正中天,冷輝遍地,聰淨大師越過一道小山坡,只見前面驛道上,正有一輛套著兩匹健騾的大車在奔行著,當下展開輕功趕到車後一看,那車篷的窗簾垂得緊緊的,想來里面定是婦女,便跑到前面問訊道︰「施主請了。」

那車把式猛一回頭,聰淨大師不覺大吃了驚,喝道︰「原來你們這些賊崽子們還只跑到這兒呀!」立刻又向車篷中大喝道︰「吳常,跟灑家滾出來!」

只听里面有個嘶啞的聲音怒喝道︰「什麼人敢來打擾婆子?」隨著話聲,車篷中走出一位老態龍鐘的白發婆婆來。

聰淨大師不覺一愣,心想︰「我怎麼弄錯了!」

正要出言道歉,忽然又想︰「焉知她不是他們一道的人物?不然,何以這個張棟才會替她趕車呢?」

當下哼了一聲,恃強說道︰「灑家看看你車篷中坐了些什麼人,便放你過去!」

白發婆婆顫巍巍地說道︰「假如婆子不準你和尚看呢?」

聰淨和尚叱道︰「灑家要看便看,豈容你不準!」說著,大步向車轅走去。

白發婆婆忽地大喝一聲,猛如焦雷一般,震人耳鼓,聰淨大師正走著的右腳,不覺頓了一下,卻見白發婆婆陡然一躍三丈,手中抓著一人往地下一摔,喝道︰「你是不想再替我婆子趕車了?」

聰淨大師定楮看時,那被摔的人正是張棟才,大概他是趁婆子不注意的時候開溜,被婆子發覺,從三丈之外將他抓回,此刻只落得雙手抱住腦袋,在地上連連翻滾,那頭上的汗水,不斷涌冒出來,不禁大為心驚道︰「這好像是‘萬蛆鑽頭’的功夫嘛!莫非眼下這白發婆婆就是當年……」

只見白發婆婆嘶啞著聲音回頭向車篷里面叫道︰「阿嬌,來!把這廢料拖進車篷里去!」

沒等里面的人答應,那張棟才已忍著頭痛,爬在地上,叩頭如搗蒜般地哀求道︰「小的一時糊涂,罪該萬死,只求你老人家賞個痛快,小的九泉下也感恩不盡!」

白發婆婆嘶啞的聲音冷冷道︰「沒那麼容易!你幾時听說過‘鐵甲婆婆’輕易饒過人的!」

聰淨大師一驚,心驚道︰「糟了,果然就是這個老不死!」想起聰悟師兄生前曾對她有過好處,大概還有得回旋余地,忙朗聲說道︰「原來是鐵甲婆婆,灑家不知,多有得罪。灑家師兄聰悟大師生前常常提起你那一手‘萬蛆鑽頭’的功夫超凡入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灑家真是開了眼界了!」

白發婆婆面色冷峻,說道︰「聰悟是你師兄?你是聰淨還是聰凡?」

聰淨大師道︰「灑家法號聰淨。」

白發婆婆頓了一下,問道︰「那吳常是什麼人?你和他有過節?」

聰淨大師道︰「灑家和吳常結梁不小,他原來和這個張棟才走在一起,是灑家見張棟才趕著車,以為他也一定藏在車中,所以……所以……」

白發婆婆哦了一聲,問道︰「那吳常可是還帶著一個十多歲的病孩子?」

聰淨大師大喜過望,連聲道︰「是他!正是他!現下他哪里去了?」

白發婆婆緩緩說道︰「這原是他的車子,就在前不久他對婆子無禮,婆子一怒便打傷了他,奪下這輛車子,順便連趕車的也留下了。」

聰淨大師急問道︰「你看見他向哪一方逃走的?」

白發婆婆一指左後方說道︰「他當時是向東方山上跑的。」

聰淨大師嘴里道著謝,人已返身疾馳而去。

他—路盤算︰「陰魂客既然一開始向東北而行,目的一定在東北方,那他此行也定會仍向東北方逃逸。」于是登上山區之後,徑向東北方迤邐搜尋。

搜尋復搜尋,不知不覺間,月已西斜,而陰魂客吳常的蹤影全無,暗想道︰「鐵甲婆婆決不會騙我,不然就是陰魂客又折回官道上去了。」

考慮了一下,終于又折向官道上來。

跑了一程,忽听前面傳來一聲慘叫,那聲音分明是有人痛極而號他心中頗為驚奇,天近五鼓,怎地還有慘號聲音?想來又是江湖中人尋仇報復了!忙循著聲源發力急奔,不過三里來路,就遠遠望見略微蜿蜒的官道,想不到這條官道也迤邐向東北延伸了。

極目遠眺,只見前面三十丈開外的官道上,仿佛有個人蹲在哪兒,西斜的月光,恰被樹影遮蔽,望不清那人在做什麼。

等他放輕腳步,趕去看時,原來地上另外還躺著一人,蹲著的那人是個女子,她正聚精會神地搜察地上那人的身上,並沒發覺聰淨大師已逐漸走近。

這時雙方相距只有五七丈遠近,大概哪女子已發覺有人到來,陡然站起身子回頭急望,四目剛一相對,不覺同時驚咦了一聲。

聰淨大師又驚又喜,道︰「丫頭,你怎麼一聲不響,跑到這兒來了?」

這女子正是陳菡英,只見她鼓起腮幫子說道︰「你教我來我怎敢不來!」

聰淨大師大是奇怪,道︰「咱們去看蓉姑娘,回頭便找不著你了,誰教你來著?」

陳菡英雙眼發紅,賭氣道︰「你不攔著我我會跑麼?」

聰淨大師這才醒悟到自己原曾阻止過她不準講話,但也想起丫環慧兒說的話,因道︰

「灑家正要問你哩!你為何要殺鐘宗?」

「我要報殺父之仇,不應該麼?」

聰淨大師吃了一驚,愕然問道︰「是他殺死你爹了?」

「這個你就別管了!」

聰淨大師怒道︰「什麼?灑家不管?鐘宗對你姑爹有過好處,灑家是你姑爹的好友,灑家不管誰管?快說出來!」

陳菡英究竟有幾分敬畏和尚,見他臉浮盛怒,便垂首弄衣,低低說道︰「是兩年多以前,在我家里打死……」

話未話完,聰淨大師已截住喝道︰「胡說!在兩年多以前,鐘宗有殺死你爹爹的能耐?」

陳菡英沒奈何,突然抬頭厲聲說道︰「雖然不是他,卻是因為他的熱毒,干爹才動手殺死我爹爹的!」

聰淨大師「哦」了一聲,斂起怒意,和聲道︰「他干爹殺的與他何干?」

「干兒子不該替干爹還債麼?」

「你不也是獨眼龍的干女兒麼?這筆帳又該如何算呢?」

「所以我只廢他的武功,要等我想出辦法之後才處理他,不料我剛想好法子要動手的時候,吳常他們就來了。」

聰淨大師不覺又是好氣,也又好笑,問道︰「你想好的是什麼法子呢?」

陳菡英遺憾地道︰「可惜我剛才見到他的人,沒劫下他來,不然,你看到之後就知道了!」

聰淨大師大驚道︰「你剛才發現他了?怎不把他搶回來?」

陳菡英忽然指著地上那人道︰「就是這個死張棟才把我……」

聰淨大師越發吃驚道︰「這人就是張棟才!還有那個白發……?」

陳菡英冷冷接道︰「一個無名小卒,也值得這般大驚小怪的!」

聰淨大師急道︰「不是無名小卒的問題,灑家問你,還有那個白發婆婆呢?」

陳菡英「哦」了一聲,心中暗笑道︰「原來是你這個傻和尚!」故意說道︰「我沒見到什麼白發婆婆,我只見到陰魂客吳常他們。」

聰淨大師吁了口氣,半晌才道︰「幸好你沒遇到這位白發婆婆,她本領可大得很哩!」

陳菡英心中越發好笑,卻不敢笑出聲來,只道︰「我倒未必怕他!」

聰淨大師知道她好勝逞強,便道︰「灑家懶得和你爭辯,你只說你如何遇到陰魂客他們的?」

陳菡英道︰「大約在半個更次以前,我正在樹林中有事,遠遠……」

聰淨大師奇道︰「半夜三更,什麼事要跑到樹林里面去?」

陳菡英臉色微微一紅,跺腳道︰「有事就有事嘛!」心中卻在暗罵和尚,何以要問女人們的閑事。

聰淨大師兀自不解,讓步道︰「好,就算你有事吧!說下去!」

陳菡英道︰「夜闌人靜,我遠遠就听到有人在說話,他們得意地夸耀喬扮什麼鐵甲婆婆,顯了一手什麼功夫,把那個什麼傻和尚嚇退了。」

聰淨大師不覺臉上發熱,苦笑道︰「灑家終日打雁,今夜反被雁兒啄了眼了!以後呢?怎麼樣了?」

陳菡英道︰「我听出其中一人的聲音極像陰魂客吳常,立刻便聯想到鐘宗是否還在他們手里?于是趨到路旁林邊的一顆大樹後面窺著,一眼就看出那三人正是昨夜前去華山的吳常、張棟才三人,鐘宗是由那個從沒說過話的人扛著的。我一人對付三人,勝負姑且不說,要想劫下鐘宗,可不是件簡單事情,因此心中十分緊張,一時未想出妥善方法,而三人又已來到身邊!」

聰淨大師听到這里,也是十分代她為難,只听她繼續說道︰「當時我也顧不了許多,陡地縱到路上攔住去路,喝叫把鐘宗留下,陰魂客吳常還沒答話,鐘宗便急急問我,他娘怎麼樣了?我告訴他說蓉姑娘死了,也不見他怎麼特別驚痛,好像陰魂客吳常告訴過他了,只待我來證實一般。

「陰魂客吳常見我說了這話,立刻搶到鐘宗前面,伸手點了他的袕道,把他抱了過去。

這時那張棟才和另一名漢子便向我直逼過來,陰魂客吳常則于此時挾著鐘宗越過我向北跑了我才起步追趕,身前這兩人立刻雙雙攔住我,我急于要沖過去,便和這兩人打起來。論真本事,聯手也不是我的對手,一來他兩人舍死忘生地糾纏;二來他們不知從哪兒學來的一套掌法,配合得十分嚴密,而且還十分嫻熟!斗近百招,雖已把兩人逼退好遠,但始終突不破兩人的截攔,眼見陰魂客吳常已挾起鐘宗跑得無影無蹤,心中又急又惱,決心要毀掉這兩人,于是手底加緊,殺手連施,不過十多招過去,另外那人嘴里‘咿呀’了一聲,扭頭便跑,剩下這倒霉的死張棟才,不久便被我毀掉了。我知道追蹤陰魂客吳常已經無法追到,想在張棟才身上找點什麼蛛絲馬跡,不想你就來了。」

聰淨大師尷尬地說道︰「陰魂客吳常這雜種騙得灑家好苦,灑家還當真以為是‘鐵甲’

老婆婆二度出世了哩!」

陳菡英沒有做聲,掩口笑了一下,顯然,她是笑和尚過份畏怯那個鐵甲婆婆了。

聰淨大師知她任性慣了,只當未見,忽然想起她到底如何應付鐘宗還沒說出來,便問道︰

「你打算怎麼對付鐘宗呢?」

陳菡英驀地收斂起剛才的笑容,泛出寒霜,沉聲道︰「到時候就自然知道了,何必一定要我說出來!」

聰淨大師濃眉陡揚,厲聲道︰「你說不說!」

陳菡英斬釘截鐵地道︰「我不說!我不說!」

聰淨大師怒不可遏,環眼暴脹,一步一步向陳菡英逼來,顯然他已心生殺機陳菡英不但不退不避,反而迎上前去,臉上充滿一片幽怨之色,大聲道︰「你殺了我吧我原不該替死去的爹爹報仇嘛!」

聰淨大師一听,猶如頭上澆了一桶冷水,怒焰頓熄,腳下自然而然地停下來,尋思道︰

「這妮子拿報仇的大題目壓我,我怎麼善後呢?」忙拿眼角偷掃了她一眼。

詎料陳菡英就當他目光微掃時,忽然掩面哭道︰「姑爹,我如今只剩您一個親人了!您在華山養傷,哪里料得到你苦命的佷女兒因為要報父仇被別人殺了啊!」

聰淨大師明知她這是以退為進的手段,一時卻無法應付,憤憤說道︰「你不消在灑家面前耍弄花槍!你行事好,有分寸,灑家對你自然也有分寸;你若大膽妄為,使華老兒出面,灑家也反臉不認人!你記住今天的話就好!」

說完,帶著余憤,怒沖沖返身飛馳而去。

陳菡英眼望和尚已經去遠,忽然噗哧一笑,得意地說道︰「你也就只這麼一點狠勁啊,我怕你真的不講‘忠孝’的大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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