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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劍孤星 第 五 章 傷心懷抱

那老婆子一聲干笑,聲若狼嗥。直震得徐文蘭耳膜隱隱作痛,她猜想這老婆子必然就是老教主了,一時間,驚得手足失措。

曉梅連忙搶前一步,噓道︰「古女乃女乃,你老人家小聲一些,教主內傷未愈,別驚著了她。」

老婆子笑容一斂,沉聲道︰「什麼?誰打傷了她?」

曉梅笑道︰教主私行暗訪,一時未防,被一個小輩暗算負傷,現在服了‘瓊瑤丹’,正調息著哩!‘那老婆子猛可里∼頓手中鋼拐,怒吼道︰「他媽的,甚麼小輩恁大狗膽,我老婆子去會會他!」

曉海道︰「女乃女乃別生氣。歐陽護法已經派人追查去了,少不得擒住他,讓你老人家好好打一頓鋼拐消氣一」

老婆子怪眼一睜︰「什麼?他們連人也沒有擒住?」

曉梅聳聳肩頭道︰「歐陽左護法趕到的時候,那小輩早已逃啦。」

老婆子「騰」地一頓鋼拐,粗話又月兌口而出︰「他媽的,飯桶!飯桶!全是一群飯桶!」。83。那些抬轎侍女都忍不住「 嗤」一聲笑了起來,老婆子怒目一瞪,叱道︰

「笑什麼?」侍女們忙斂笑容,一個個垂頭不語,顯見對這位暴躁粗魯的老婆子,都有幾分畏怯。只有那名叫玉桃的掩口說道︰「我的好女乃女乃,人已經跑了,生氣有什麼用?教主傷勢未愈;老教主等著見她呢!你這樣嘮叨沒完,回頭又害咱們挨罵了不是?」

老婆子憤憤地搖著頭,道︰「嘮叨?嘿!你們沒有養過孩子,不知帶孩子的辛苦,貞丫頭雖然不是我生的,卻是我一泡尿一泡屎帶著長大,現在被人不明不白打成這樣子,叫我怎能不心疼。」這些話,直把玉桃羞得粉面通紅,不禁嬌嗔說道︰「古女乃女乃,你老人家有完沒完?老教主在內廳里等哩!」

老婆子猶自拄著鋼拐迎到轎前,探出枯瘦的右手,愛憐地輕撫著徐文蘭的臉頰,口里喃喃說道︰「唉!可憐的孩子,從小連蚊蟲也沒叮過一口,跟這些蠢貨出去,竟被人打成了這個模樣。」徐文蘭在轎中既不敢出聲,又不敢動彈,只得緊閉雙目,任她那冷冰冰的手拿在面頰上撫模,曉梅看見,暗地冒出一身冷汗,連忙推推玉桃,向她送個眼色,那玉桃咳嗽一聲,沉聲向抬轎的侍女喝道︰「盡站著干什麼?快走!」侍女們應一聲,不顧那老婆子,徑自邁步抬著軟轎,急急進了月洞門。那老婆子被冷落地拋在園子里,好一會,才氣得哼了一聲,喃喃詛咒道︰「臭蹄子,爬到高枝兒。敢連我老婆子也不放在眼里,且讓你去表功,總有一天,叫你知道老婆子的厲害。」玉挑和曉梅只當沒有听見,並不搭理。

徐文蘭斜躺在軟轎里,暗中長長松了一口氣,心忖︰這老婆子乃是萬毒教主的保姆,從小帶她長大,對她身上特征,必然十分熟悉,況且又是身負武功的內家高手,若不除去,將來必然對自己大大不利。

思念之間,軟轎又穿過幾重廳房,驀地轎身忽然頓止,徐文蘭偷啟眼角,見置身處已是一間光亮的敝廳,廳上人影幢幢,但卻鴉雀無聲。

她只偷望了那麼一瞥,便連忙閉目不動。裝著傷勢仍很沉重。于是,她感覺到軟轎正輕輕放落地上,兩側履聲——,仿佛是抬轎的侍女已經悄悄離開,緊接著,曉梅的聲音在近處傳過來︰「參見老教主,願您老人家福壽無疆!」

徐文蘭聞聲警惕,屏息靜臥,同時慌忙默運內功,將一口真氣留停在胸月復之間,呼吸登時緩滯了一倍,渾身血行減速,體溫漸低。

她不知道是不是能夠闖過老教主這一關,但不能不盡量裝得好像內傷很重的樣子,以免露出破綻。

真氣沉悶凝結了片刻,另一個蒼邁的聲音,說道︰「你們跟隨教主赴君山大會,就該好好侍奉不離左右,怎麼由她獨自一個人離開,以致受人暗算?」

徐文蘭忽然心頭微驚,因為那語聲雖然冷峻嚴酷,語音卻蒼邁衰弱,毫無武林人物充沛的內家勁道,很明白地,是出自一個毫無武功的平凡人之口。這倒大出她始料之外,難道說堂堂萬毒教,老教主竟是個不會武功的人?她幾乎忍不住想睜開眼楮來看看,始終又強自按捺住。

曉梅的聲音接著道︰「君山大會,各派都能預期飲下了迷魂神水,不想突然有個來歷不明少年,這爾發動反抗,毀去了五瓶地心火毒-一。」

蒼老的聲音插口道︰「這些經過,我已經知道了,我是問你為什麼讓教主孤身離開?」

曉梅道︰「教主因那少年曾經目睹六大門派被迫服飲迷魂神水,沉湖後又未發現尸體,耽心他並未死去,所以立意要親自追查那少年生死下落。」

蒼老的聲音冷峻地一笑,道︰「嘿!抱瓶沉湖,竟會不死?洞庭湖濱百萬生靈也都無恙,照你這麼說,那少年簡直成了神仙了。」

曉梅忙道︰「正因有這些疑問,所以教主放心不下,必要親自前去追查究竟。」

隔了一會,那蒼老的聲音又道︰「我只說你曾在我身邊,心思慎密,做事又謹慎,才叫你跟教主同去,想不到你也跟他們一樣糊涂。」

曉梅怯生生道︰「婢子該死。」

蒼老聲音緩緩說道︰「那少年和一瓶地心火毒去向不明,固然值得生疑,但查訪的事,歐陽護法兄弟足可擔當,就算教主年輕好奇,必欲親往,你是她的貼身侍女,也應該跟隨她一塊兒去才對!」

「婢子也曾請求過教主,但教主一定不許婢子同住,後來婢子放心不下,才和歐陽左護法隨後追去,可惜已經。」

蒼老的聲音斷喝道︰「不許你再強辯,事情既已發生,你難辭其咎。玉桃!「把她押進水牢去,等教主傷愈後再說。」徐文蘭听到這里,駭然大驚,連忙假作蘇醒,身子扭動了一下,鼻孔里又「晤」了一聲。

玉桃叫道︰「教主醒過來啦!」

蒼老的聲音沉聲問︰「教主受傷以後,一直沒有醒過嗎?」

曉梅答道︰「服過瓊瑤丹,在舟中曾經清醒一次。」

徐文蘭索性表演得再*真些,故意又「唔」了一聲,伸出手在室中模索,喃喃吃語叫道︰「曉梅曉梅呢?」

曉梅連忙接住她的手,應道;「教主,婢子在這兒。」

徐文蘭緊緊握住,模糊了幾句,語音漸低,又像是已經沉沉睡去。

這辦法果然收到了預期的效果,只听那蒼邁的聲音嘆息道︰「抬她回房去休息吧!唉!

究竟年紀太輕,初次出道,就遭此意外。」

玉桃接口問︰「那麼,曉梅-一。」「讓她跟去,等教主傷愈以後再說。」

徐文蘭心里一寬,握著曉梅的手不放,只覺軟轎冉冉升起,退出敞廳,左轉右折,行約盞茶光景,轎身重又停止,他偷偷辦啟開了絲眼縫,見到了另一間幽靜的臥室。

侍女們放下軟轎,輕輕將她扶到繡榻上臥下,便都悄然退去。

曉梅掩了房門,含淚謝道︰「多蒙姑娘機智保全,要是真被押送水牢,縱能不死,這一輩子也全毀了。」

徐文蘭抹去手心冷汗,忙著扶她起來,道︰「剛才真是好險,多虧你隨時暗示我,才沒露出馬腳,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曉梅低聲嘆道︰「老教主這一關,總算僥幸暫時闖過;但那粗老婆子,卻是一個極大障礙。」

「她是什麼人?」

「那老婆子姓古名秋霞,是教主保姆,這老婆子人雖魯莽,武功卻十分了得,又對教主身體特征,言談習慣,了如指掌,姑娘務必要防範她一些。」

「我正想問你,那位老教主又是怎樣一個人物?方才我沒敢偷看,但听她的語聲,不像是個會武功的人。」曉梅道︰「這件事,說來令人難信听說二十年前,她不但一身武功超凡人聖,而且是一位風靡過武林的絕世美人。」

徐文蘭忙道︰「怎麼回事?你快說給我听听。」曉梅笑道︰「真實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說她年輕的時候,容貌既美,武功又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武林豪客,不知有多少,那時她眼高于頂,一個也沒有中意的,磋跎到四十歲,仍然是小姑獨處。歲月老逝,昔日如花容顏,隨著日月消失,也逐漸失去了昔日光輝,從前傾慕她的,已經淡忘了她,從前追求她的,更早已兒女繞膝了。她發覺自己正被人遺忘,芳心既氣又急,性情也越來越陰沉,行事難免也趨向偏激,出手狠毒,因此聲名更劣。不想就在這個時候,卻邂逅了一位令她第一次心動的男人。那男人無論人品武功,樣樣都是上乘之選,初晤一面,便緊緊吸引了她的勞心,這正是她企盼了四十年的夢中情人,四十年,她的心第一次為他而蕩漾起來,一縷情絲,蒙繞難以,但她卻自怨自艾,始終不敢向他吐露-一。」

徐文蘭忽然插口問道︰「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相逢太晚,她縱是吐露出來,也必然只換來一陣譏笑罷了。」「那男的已經。」

「不!他還沒有成家。」

「那麼,為了什麼?」

「那男人當時年僅三十,足足比她小了十歲。」

「啊-一她怎麼辦呢?」

「她痴痴慕上那位男人,卻又自慚年華老大。不敢表露出來,又不甘心讓這番痴情,永遠理藏在心底,于是,她做了一件大錯而特錯的傻事。」

「傻事?」

「是的。傻事。她在細心安排之下,利用一種烈性媚藥,終于得到了他。」

「啊!」徐文蘭失聲驚呼道︰「那太可恥,太下流了。」

曉梅笑道︰「果然可恥下流,所以,她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什麼代價?」「一身武功、滿面羞慚和四十年固守的純潔情*。」

「那男人廢了她一身武功?」

「是的,據說是他氣憤之下,用重手法點斷了她的心經陰脈。」

徐文蘭默然半晌,才低聲說道︰「這代價也太重了一些。」

曉梅繼續說道︰「從那次事件以後,她羞憤難當,獨自遠走南荒,第二年,下嫁給當時凶名遠播的‘南荒毒叟’田烈,也就在她下嫁田烈的同時,生下了她唯一的女兒田秀貞。很顯然,田秀貞不是田烈的女兒,而是可恥的代價之一。」

徐文蘭月兌口道︰「田烈會心甘情願。」

曉梅道︰「論人品,田烈貌如夜叉,論年紀,田烈當時已在七十以上,足可當她的父親了,垂暮之年,得此美婦,他還有什麼不願意的。不但願意,而且對她百依百順,唯恐不得她歡心,除了將自己一身煉毒奇技傾囊相授之外,因為她不喜南荒土女,田烈使派人帶了大批金銀珠寶、遠來中原替她收買中原女孩子去南荒侍候她,又因為她不慣南荒山區終年不散的瘴氣,田烈便在洱海之濱,斥巨資另築了一座‘萬毒堡’。哪知不到三年,田烈卻一命嗚呼了,于是,她便在堡中創立‘萬毒教’,自任教主,十余年後,萬毒教勢力漸大,她因記很當年那段傷心恨事,決意要把萬毒教帶回中原來,誰知才離開南荒,忽然在煉制‘地心火毒’的時候,被火毒浸染雙腿,不能行動,只得把教主大位,傳給了田秀貞,自己卻隱在這洞庭湖中小島調養毒傷。」

徐文蘭听完這段經過,嘆息一聲道︰「這樣說起來。傷心人別有懷抱,她的本意,必在二十年前那位男人身上,不知那人叫什麼名字?「曉梅搖搖頭道︰「這卻從未听她提起過。」

徐文蘭又問道︰「她自己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曉梅道︰「听說她娘家姓花,本名叫做花月娘。」

徐文蘭低聲喃喃道︰「花月娘?怎麼從未听過這個名字?」

曉梅笑道︰「她既是失意之後,獨走南荒,也許這個名字,只是個虛構的故事而已。」

徐文蘭點頭道︰「不錯,一定是假的,要不然,二十年前武林知名的人,不會沒有人提起。」

不料語聲甫落,窗外突然有人「嗤」地輕笑,接口道︰「好呀,什麼真的假的?說出來大家听听。」

兩人猛吃一驚,相顧愕然變色。徐文蘭連忙擁被倒臥榻上,向窗外努努嘴,焦急地問︰

「怎麼辦?」

曉梅臉上一片蒼白,怔怔而立,竟似沒有听見。

這時候,房門上又響起「篤篤」兩聲輕畸。曉梅渾身一震,匆匆從壁上取了一柄鋒利的匕首,藏在懷里,低聲道︰「姑娘看我眼色,必要時,出手要快,不能讓她叫出聲來。」

徐文蘭才點點頭,曉梅已疾步上前,飛快地拉開了房門開門處,出現在門口的,卻是玉桃。

玉桃淺笑盈盈,蓮步輕搖,姍姍移進房中,目光掃了榻上一眼,笑道︰「好啊,教主醒了,你也不去回報一聲,卻偷偷在這兒嚼舌根,什麼真的假的?說出來大家听听!」

曉梅瞼上一陣紅,一陣白,強笑道︰「教主剛醒,問起那落湖未死的少年,竟跟暗算她的小輩有些相像,只不知是真是假,怕是你耳朵長就听去了。」

玉桃嬌道︰「這也值得費心去猜想它,諒那小輩逃不出咱們萬毒教之掌握,只要擒住他,自然分出真假來,教主傷勢剛好些,理宜靜養,別多想這些喪氣事兒。」

徐文蘭靦腆一笑,含糊應道︰「謝謝你,我現在自覺已經痊愈了。」

玉桃又道︰「老教主正惦掛教主著呢!特意叫我來看看,要是教主醒了,她老人家立刻就要過來看望教主。」

徐文蘭忙道︰「不必了,她老人家行動不便,歇會兒我自會去請安。」

玉桃咯咯笑了起來,道︰「教主今天怎麼客氣起來?以前對待咱們下人,一向不多搭理,到底是出去逛了一次,竟比從前知禮得多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游目四顧,目光灼灼,仿佛在搜尋什麼東西,俏目瀏向壁上懸掛匕首的地方,忽然「 嗤」一笑。

曉梅臉色過變,腳下疾移,欺近一步,問︰「姐姐笑什麼?」

玉桃揚揚黛眉,笑道︰‘’我忽然想到那天和廚房里傻姐兒在湖邊捉到一只肥胖的野鴨子,兩個人商量好,別讓姐姐們知道,偷偷煮熟了下酒,我還特意叮囑她宰鴨的時候︰‘出手要快,別讓它叫出聲來。’偏是傻妞兒笨手笨腳,殺了一刀,那鴨子就滿房亂叫亂飛,吵得連老教主也听見了------。」

徐文蘭和曉梅听到這里,不約而同,心頭猛震。

玉桃語聲忽住,嬌軀一閃,人已飄到房門口,輕笑道︰「盡顧說話,老教主正立等回報里!我這就先走一步,教主隨後請早些過來。」說到最後幾句,笑聲漸去漸遠,消失在長廊盡頭。

徐文蘭面如土色,駭然道︰「她已經偷听到我們對話,這一去,必然飛報花月娘,這……。這可怎麼辦呢?」

曉梅也亂了主意,哇地哭出聲來,掩面道︰「姑娘,是我害了你。」

徐文蘭道︰「剛才你怎麼忘了動手?咱們兩人截住她,未必會讓她奪門逃去!」

曉梅痛哭地搖搖頭,道︰「她跟我平時最知心要好,叫我一時狠不下心-一。」

徐文蘭道︰「你們既然要好,依你看,她會不會去向花月娘告密?」

曉梅搖搖頭,道︰「咱們都是被毒害脅持的可憐蟲,誰也不敢公然叛離,她是否念平時交情,就很難說了。」

徐文蘭掀被而起,急聲道︰「咱們難道就這樣等死不成?走,索性去尋那花月娘拼一拼,運氣好奪得解藥,一同逃生,運氣不好,臨死也找幾個墊背的。「曉梅連忙攔住,泣道︰「千萬魯莽不得,此地是萬毒教總壇,宛如龍潭虎袕,姑娘人單勢孤,決然難以成功-一。」

徐文蘭道︰「行藏已露,不這樣,又怎麼辦呢?」曉梅咬咬牙道︰「姑娘暫請在房里候我一盞茶時間,讓我設法盜取解藥,婢子知道島上有一處秘道,勢迫之際,寧拼毒發慘死,也要護送姑娘逃出島去。」徐文蘭道。「我和你一起去,也好助你盜藥。」

曉梅堅毅地搖頭道︰「不用了!你的身份不同,反易惹人疑心。」說著,匆匆抹干淚水,便掩門而去。

徐文蘭在房中獨自焦急地走來走去,他雖不畏死,卻不甘心就這樣束手受縛,何況她還有一樁難以排遣的沉痛心事,如果不能替韋松查明殺父仇人,以證自己無辜,就是死了,也難瞑目。

躁急的時候,時間好像過得特別慢,曉梅要她等候一盞熱茶時間,但這盞茶的剎那,在她的感觸上,竟像比十年百年更長。

她一會兒躡足潛到房門口,側耳傾听動靜,一會兒又悄悄掩在窗後,恬破窗紙,向外偷窺。

臨窗之處,有一張書桌,靠牆更有一列書櫥,徐文蘭偶爾目光掃過書桌,忽然發現有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斜置案頭,已經翻過數頁,那掀開的一頁上,畫著一幅圖畫。

她順手拿起書來,見畫上是一處山谷,兩側奇峰高聳,中央有條狹道,空際飄舞著點點花瓣,畫側有一句詩,寫著︰「飛花伴紅泥,蕭索碧藍天。」

徐文蘭翻過封面,卻是「碧羅秘冊」四個字,心中微微一動,連忙塞進懷里。剛將書本藏好,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怪笑,道︰「貞丫頭,已經全好了嗎?」

徐文蘭迅速扭頭望去,卻見那性情粗暴的老婆子古秋霞,正拄著鋼拐,緩步踱進房來。

當下不禁心頭∼陣狂跳,連忙堆笑答道︰「已經好啦。」

古秋霞咧著一張大嘴,哈哈笑道︰「我說哩!什麼臭小子,區區一掌就能傷得了咱們貞丫頭嗎?那些小蹄子見風就是雨,偏把那臭小子說得成了天上雷公,海里龍王-一。」

徐文蘭心里對這位老婆子十分寒懼,不敢多說,默默踱到榻邊。

古秋霞鋼拐篤篤連聲,緊緊也跟了過來,關切地道;「來,貞丫頭,把那臭小子的相貌說給姆娘听听,下次讓我遇見,定要狠狠揍他一頓拐頭,替你報仇。」

徐文蘭不耐地皺著眉,道︰「他趁著我未備,偷偷打了我一掌,連我也沒看清楚是什麼相貌,怎麼告訴你?」

古秋霞濃眉一沉,叫道︰「什麼?你連他相貌也沒看見?傻丫頭,臨敵應變,怎麼不用姆娘教你的那一套‘鬼影’步法?那種步法專為防範突擊,最是神妙莫測,難道你忘了?」

徐文蘭隨口應適︰「我臨時心里一慌,竟忘了。」

古秋霞跌足道︰「可惜!可惜!唉!下次再有這種事情,你千萬要記住了。」

她見徐文蘭慵懶地倚在榻上,忙也在繡榻上坐了下來,牽著她的柔荑,柔聲道︰「好孩子,快讓姆娘細細看看,幾日不見,真的消瘦了許多,告訴姆娘,這次你收服了中原六大門派,心里高興嗎?」

徐文蘭漫聲應道︰「嗯,高興。」

佔秋霞笑道︰「這一來,你成了中原武林新盟主,姆娘也跟著你好好享幾年清福。」

徐文蘭又應道︰「嗯。」

古秋霞突然笑容一過,道︰「啊!讓媽娘看看你腿上舊傷怎麼樣了?沒有被人看出破綻來吧?」徐文蘭大吃一驚,趕忙把雙腳收藏到榻下去,忽道︰」沒什麼,你瞧我不是好好的?「

古秋霞臉上掠過一抹失望之色,嘆道︰「貞丫頭,你變了,從前你對姆娘一向親熱,怎的才幾日不見,竟顯得生分了許多?」

徐文蘭忙堆笑道︰「誰說的?姆娘你真會多心,我只是心里煩,不想多說話。」一面說著,一面忙也握著她的手,故意做出無限依偎之態,心里卻直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好生焦急。

那古秋霞被她虛情假意,逗得感觸萬端,緊挽著徐文蘭的香肩,謂然道︰「好孩子,難為你這片孝心,如今你既是教主,又是天下武林主宰,姆娘無兒無女,從小帶你長大,你就是姆娘的乖女兒,你再不孝敬我,誰還會關心我這老婆子呢?」徐文蘭見她嘮叨著沒有完,心中更是焦急,這時,她又盼曉梅趕快回來,又怕她貿然推門進來,沖口說出什麼話,引起古秋霞疑心,因此意亂心煩如坐針氈,默計時間,一盞茶時光早已過去了許久,為什麼曉梅竟會去如黃鶴,不見影蹤呢?

這時,古秋霞正與她依偎而坐,絕未防備,要是徐文蘭突起發難,可說很易得手,但她卻為了未得曉梅消息,遲遲不敢妄動。

又過了半晌,古秋霞兀目嘮叨不休,並無離去的意思,長廊上,忽然傳來急促的步履之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眨眼已進房門,徐文蘭一顆心,險些要從口腔里跳出來,假作親熱之狀,手指已暗暗搭在古秋霞「曲池」袕上!

她的意思,一旦曉梅已經盜得解藥,便準備立刻下手制住這粗魯厲害的老婆子,先除去一個勁敵。

驀然間,房門「呀」地推開,一個人氣急敗壞的沖了過來。

徐文蘭正要運勁落指,立下煞手,誰知目光一掠那撞進房來的人,心中登時一陣涼,連忙松手站起身來。

原來那人並不是曉梅,卻是玉桃。

玉桃顯然末料到古秋霞也在房中,一腳撞進房來,臉色蘧然立變,似有說不出的驚愕和意外。

但她略作尋思,面上剎時又恢復了常態,舉手拍著胸腔,笑著道︰「唉呀!我的古女乃女乃,哪里沒尋遍,你老人家卻躲在這兒?」

古秋霞正向徐文蘭傾吐著心事,說得上勁,忽被玉桃打斷了話頭,心里大感不悅,沉著臉道︰「找我老婆子干什麼?」玉桃道︰」我哪兒敢驚動你老人家,是老教主傳下來的話。

說是有件過世老爺留下的字畫,不知收在哪一口箱子里,要請古女乃女乃去找一找。「古秋霞沉吟道︰「什麼字畫?老爺除了毒經毒典,沒有第二本寫字的書本,什麼時候又鑽出一件字畫來了?」

玉桃笑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老教主一定說有,大約總是有的,只好辛苦古女乃女乃一趟了。」古秋霞十分不情願地站了起來,猶自依依不舍向徐文蘭道︰「新傷初愈,記住要多靜養些時候,姆娘去去就來,還是咱們娘兒們說說話,解悶兒。」鋼拐狠狠一頓,舉步離了繡榻,玉桃連忙上前道︰「古女乃女乃,我攙著你老人家-一。」

古秋霞一摔手,道︰「躲開,我老人家比誰都健朗,誰稀罕你攙。」

玉桃也不生氣,笑盈盈側身讓路,待古秋霞從身前擦身剛過,突然閃電般疾探左手,飛出一掌,直襲她背上「背心」大袕。

這一掌,變起倉促,不但古秋霞絕不防範,連繡榻前的徐文蘭也大出意外,險些駭極驚呼出聲。

然而,那古秋霞一身武功,果然非同小可,在這種全然無備的情形下,玉桃掌勢方落,她那里警覺立生,腳下快如電光石火向側橫跨一大步,鋼拐順勢反手揮出,叱道︰「玉桃,你。」

「你」字才出口,玉桃竟一橫心欺身而上,左掌變劈為推,硬接那反掃過來的鋼拐,右手卻貫足真力,一招「乘浪推舟‘,疾送而出。

掌落拐至,只听一連兩聲悶哼,古秋霞直被一掌劈得前沖數尺,栽翻地上,玉桃倒退三步,臉上蒼白;一條右臂已被齊肘打斷。

陣陣冷汗,從她額角上簌簌而落,眼中淚水滾動;可見斷臂之痛,痛徹心肺,但她屹立未動,只是舉起右手,抹去額角上汗珠,然後卻用迅捷矯健的手法,把重傷倒地的古秋霞,拖塞在繡榻下面。

徐文蘭眼睜睜目睹這突然的異變,這時才漸漸恢復了知覺,輕聲問道︰「你一一你這是為什麼?‘玉桃從壁上摘下兩柄長劍,一柄遞給徐文蘭,一柄自己握在手里,沉聲道︰」徐姑娘,請跟我來。」

徐文蘭听她竟然一口叫出自己姓氏,更是一驚,道︰「你怎會知道。」

玉桃搶著道︰「事已急迫,無暇詳述,曉梅盜藥被人發覺,已經身負重傷,我是特來引你逃生去的。」徐文蘭听了這話,心膽俱裂,忙將劍藏肘後,跟著玉桃。疾步出房。

長廊上靜悄悄地,未見有人,玉桃快步繞過廊簾,向徐文蘭招招手,便徑向園中一堆花叢後奔去。

此時天色不過正午,驕陽當空,絕難有隱蔽的地方可以掩藏身形,她們這樣光天化日之下,持劍硬闖,委實危險萬分。

徐文蘭提心吊膽閃過花園,尚幸無人發現。兩人穿花越池,又繞過一座亂石堆成的假山,一路疾步如飛,毫未稍停。

奔了一陣,已到花園深處,她實在忍不住,低聲叫道︰「玉桃姑娘,咱們現在到哪兒去?」

玉批聞言停了腳步,長嘆了一聲,答道︰「曉梅形跡已盡,你焉能存身下去,這花園後有一條秘道,可以直達湖邊,我是替曉梅姐送你離開這兒的。」

徐文蘭忙問道︰「她呢?」

玉桃用手指指假山,道︰「她現在正躺在假山頂上。」

徐文蘭驚道︰「為什麼她不跟我們一塊兒走?」

玉桃淚水盈盈,黯然道︰「她負傷很重,縱然能夠逃出去,也活不久了,何況,她殺死四名教中高手,要是月兌身一走,一定會害了旁的姐妹-一。」

說著,微微一頓,忽然發出一聲苦笑,接著又道︰「可笑她臨死之前,仍然不肯信任我,定要躺在假山頂上,親眼看著我如約送你離開此地。」徐文蘭鼻頭一酸,道︰「不,我們一定得帶她一塊兒走。」使欲返身向假山奔去。

玉桃伸手攔住她,道︰「徐姑娘,不必了,她的傷的確很重,而且一一你現在奔上假山,很容易被人望見,豈不連自己一線生機也斷送了?」

徐文蘭熱淚迸流,堅強地搖搖頭道︰「不,我一定要帶她一起走,她不走,我寧可也不走。」

說完,拔步如飛,宛如一道輕煙,徑自奔上了假山。

那假山雖不甚高,但卻聳立園中,極為顯目,山上只有幾株稀朗垂柳,旁無掩蔽之處,徐文蘭一口氣奔上山頂,果然見曉梅遍體血污,躺在一棵樹下。

她輕呼一聲,閃身上前,扶起曉梅的頭部,只見她星眸微闔,櫻口半張,嘴角掛著一絲腥紅血污,真正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

徐文蘭輕輕喚了兩聲,自己忍不住心酸,淚水紛紛直落,曉梅嘴角牽動,隱約現出一抹淡淡笑容,斷續說道︰「快-一快-一走-一。」

玉挑在旁邊感傷地說道︰「她一心以為我會不念姐妹情感,怕我去向老教主告密,使鋌而走險,想盜取解藥逃走,不料被人發現,聲張起來,她一口氣連殺了四人,自己也負了重傷,恰好我聞聲趕去,見附近沒有旁人,便把他偷偷背到這里-一這事全由我一人而起,要是我不跟你們開那個玩笑,也不至害她。」

一陣感傷,淚如泉涌,長嘆了一聲又道︰「曉梅!曉梅!你真是太傻了,咱們姐妹是什麼情份?我豈會圖功去告發你呢?」

曉梅緩緩睜開眼來,淺淺一笑,道︰「是的,我-一我太傻,你-一你這玩笑卻-一太大了-一。」玉桃苦笑道︰「咱們姐妹相處了許多年,平常時,哪件事不是笑著鬧著玩兒,偏偏這回你就當了真!」

正說著,假山下突然一聲暴喝︰「上面是什麼人?」

徐文蘭和玉桃駭然一震,扭頭望去,但見人影如虹,剎時間,從山下掠上四五個執刀壯漢,並肩攔住了去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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