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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仇緣 十六

笑哈?簡直是拿二條命開玩笑。

一個頭上頂著一只小甕碗,碗中盛滿了水,水上浮著一個控空的蛋殼。

另一個用絲線穿串了兩個雞蛋,並排著,掛在褲襠下,幾乎貼著「命根」

兒,雙腿分成八字擺開,牛老頭三人剛由帳房先生陪著,爆竹震耳聲中走進柵門,就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龍飛暴喝一聲︰「著!著!」

掌中一顆「英雄膽」已出手,不容人眨眼,卜,卜兩聲,先看到襠下的兩個雞蛋碎了一地黃。

另一個頭頂上的瓷碗動也沒動,水都沒散出一滴,那個浮在水面的蛋殼卻打癟了一半,飛出碗了。

三顆「英雄膽」在兩個漢子背後先後墜下,直滾。

姑娘羞得個大紅臉,直下頭,抬不起。

牛老頭一怔,明知是龍飛故意露一手給你們看顏色,心底好不悶氣,暗忖︰「姓龍的,你再凶也犯不著在人家上門時就賣異這些!」

但又不得不佩服龍飛這手巧勁與準頭,因為打碎下面兩個雞蛋,固然差不得毫厘,差了一點,那大個漢不止賠上命根,豈止「無後為大」的遺憾,命也完啦。

最難的還是打落水碗中的蛋殼,必須恰恰好,把浮著的蛋殼露出碗面的那一半讓迅疾的「英雄膽」掠過,不但要準確,那份巧勁,非十年苦功不成,只要力道稍大些,就非碗碎水潑不可。

大門口,十六個新衣大漢,一字排開,卻沒一人吭聲。

丑鬼卻自顧大聲叫好,喝起連珠彩來,還噴噴地連道︰

「行!行!龍爺,你這份會打出蛋黃來的絕話,俺就佩服得沒話說,得得。」

牛老頭剛怪他沒禮數,亂開口,龍飛已大步走來,向丑鬼干笑著說︰「昨兒個簡慢你,今番得好好補份情,要點公道。」

「行,先謝過龍爺抬舉。」

牛老頭已听出「話外話」了,老江湖啦,噢了一聲︰「怎麼,這孩子,昨天冒犯過龍爺?」

昨天守門的大漢接了一句道︰「有膽,別怕闖禍。」

牛老頭一沉臉,沖著丑鬼喝了一聲︰「你回去,別給咱丟人」

回過面來,叉手道︰「這孩子,有什麼差錯,各位擔待點,都算在老漢身上」

丑鬼接上了腔,道︰「班主,俺明白,跟著你吃喝,沾光,不多俺一人,走了,也不嫌少,您老得記住,疤龍不算真漢子,有些地方,不夠光棍漂亮」

牛老頭未料到這丑鬼今天會這樣「大膽」,欲阻不及,他早有心讓丑鬼早自月兌身,一抹臉,喝道︰「廢話,你滾!」

丑鬼朝著小玉姑娘望去,喃啁地道︰「叫俺滾?」

姑娘恨他多嘴,橫了他一個大白眼。

丑鬼道︰「班主和少班主都不理掩,好,俺走。」

掉轉羅圈腿,回頭︰本在呆瞅著姑娘,由頭看到腳,再由腳看上頭,色迷迷的龍飛,這時才豪邁地大笑一聲,道︰「你,回來,咱們還得多親近,親近,昨天已邀了你啦,牛爺,姑娘,請請。」

一舉大手,向莊中肅客。

雙方未再客套,往大門走,十六個大漢往左右一站,當牛老頭等穿過時,同時暴喝,如打焦雷,刀光飛閃,都揚起了腕後撲刀。

這是江湖上最隆重的敬刀禮。

卻夠驚人,姑娘為之花容一變,牛老頭也呆了一下,一腳跨進在,哈哈道︰「勞駕,勞駕。」算是答禮了。

丑鬼偏是輕描淡寫的道︰「這倒底是認親?還是鴻門宴呀?」

龍飛大笑道︰「那看牛爺的美意如何了。」

話夠重,等于說,允了婚,是認親的喜酒,反之,就是刀下玩命的生意。

牛老頭心里直發冷,看到這種情勢,把原來準備的一番豪氣沖得連場面話也忘了,這倒不是他怕,而是關心姑娘的安危,比他這條老命更重要。

看來,龍飛已吃定了這份上門親了。

如翻臉硬來,最多拚得三四個,自己也別想剩下這把老骨頭,玉兒呢,牛老頭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行在寬敞的花廳落了坐,靠內,已擺好了席面,共是四大桌。

婢女端過香茗,龍飛又從頭一分一寸的把姑娘瞧個飽,他開口了,卻是單刀真入,對姑娘裝斯文話道︰「牛姑娘,勞你玉趾芳駕了。」

姑娘雖有羞惱薄怒,但早與老頭商量好,非到萬不得已,決不輕于翻臉動手,只好忍著委屈,以江湖兒女的本色大大方方地低聲道︰「在貴地賣藝,忘了先托咐您,龍爺,你是一方的大老,別怪咱們遲遲未拜望,瞧咱們多失禮。」

年老頭連道︰「是,是,老漢先告罪。」

龍飛咽下一口口水,哈哈道︰「姑娘,咱們快是一家人了,不說見外的,咱,雖然道上哥兒台舉,叫咱做龍卷風兒,承著龍家的一點本家關系,大家還看得起咱這一號人物,家境雖不太好,咱總不會虧待姑娘與老爺的。」

開門見山,說得好露骨。

姑娘可沒膽子接話了。芳心暗急暗怒,忖著道︰「這種事豈可勉強得的?

夠人氣苦了。」

牛老頭頭皮發炸,唇動幾次,掙不出話,他知道,一句不得體,就是拚。

丑鬼卻直呀呀地道︰「怪不得,恁大氣派,你這里,就是大名天下知的‘龍家’呀?」

龍飛嘿了一聲,道︰「原來的龍家,在後面,比這個大了十倍不止,只是已過去了,咱並不仗過去龍家的勢,就憑俺沒遮奢,等牛老爺一句話,姑娘也可說,都是江湖人,爽氣,你,別打岔。

末二句,是對丑鬼說的。

牛老頭考慮再考慮,心中越煩,越想恰當的詞句,腮幫動了幾次,又自咽下。

小玉姑娘,在目光集注下,可不能再含糊了,在這種要命關口上,依然鎮定芳心,十分從容地輕喚一聲︰「爹,您不說,該兒要開口了。」

牛老頭一怔神,剛掙出一聲︰「你」

龍飛一遞眼色,那個賬房先生已接口笑道︰「還是姑娘不愧巾幗丈夫,閑話一句,作成老夫一次現成媒人」

姑娘啟朱唇,叫了一聲︰「龍爺!」

只見她不笑不說話,一笑兩個酒窩兒,本是看著繡花鞋的明眸一揚,平視著龍飛。

龍飛為神不守舍,鐵塔般的漢子,好象雪獅子向火溶化了,已軟麻了半邊,邊道︰「牛姑娘,有何見教,龍飛洗耳恭听,等一句話。」

「那兒敢?龍爺,千句話並一句說,我和爹走江湖,賣藝,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找一個人。」

牛老頭暗吸一口氣,緊張地看看著龍飛,道︰「是的,要請龍爺高抬貴手。」

「尋什麼人?」

龍飛的刀疤臉一沉,好像拉長了三寸,連聲調也變了。賬房先生以下,都是神色一變。

姑娘捏緊花綠小襖,凝聲道︰「要尋的,是和我打從娘月復里就」她一頓,紅雲上頰,嬌羞難狀地接下去道︰「所以,我爹一時失了言,都覺得對您龍爺不住,望看在薄面」

卻被龍飛突揚的狂笑聲打斷,他霍地站起,豪氣沖天的道︰「姑娘,就是看中你的面,咱已發出喜貼子啦,好教朋友們笑話姓龍的被人耍了?江湖無戲言,話,出自你們的口,放開大門說亮話,就算姑娘說的真情,對龍某來說,也算不損毫毛的事」

一擺手,道︰「請上坐,咱們算是餞行,為姑娘一壯行色,這樣吧,咱們再慢慢商量一下,算看龍其面子,委屈暫住二天,等賀客到齊了,由咱沖著姑娘玉面,向道上朋友作個交代,就當作沒這回事,如姑娘急著要走」

姑娘忙接口道︰「正是,尚仗龍爺多多照拂。」

龍飛一怔神,大笑不已道︰「好的,只是要過三兩天,方圓千里,在龍某的地面上,要等龍某打個招呼,不然,一路不寧靜,倒顯得咱不夠意思,豈能教別人冒犯姑娘?」

這一翻場面話,直把牛老頭听得臉上泛青,心中叫苦,果然,姓龍的已經布下天羅地網,話內藏刺,就算能闖出龍家,由他迭出大門,向那方走,落在巴結姓龍的人手上,那時呀,姓龍的裝作不知道,更不堪設想。

小玉姑娘也冷了半截,她不怕死,卻感到如此拚掉,還未必能逃玷辱,太不值得,心上有人,又有事,好容易才由爹口中得悉自己出身于武林四大家中的「馬家」,父母之仇,毀家之恨,兄妹要等她找尋,那人兒要等她配對,如就這樣完了,死不瞑目。

因此,她只能竭力忍住羞怒急燥,龍飛話已決絕,雖不致當場下手,想走,談何容易,一時也實在想不出挽回的話,只好低頭不響。

龍飛已吩咐上席,酒菜紛陳,他一手挽著牛老頭,一手拉著丑鬼,道︰

「請上坐,三位是龍卷風也吹不到的貴客。

丑鬼始終不在乎地只顧滋牙,也不客氣,拉著牛老頭上坐,他就傍著姑娘邊打拱,噴噴道︰「龍爺,您真是痛快人,雖然是大軸里的小軸兒畫中有畫(話中有話),今朝有酒今朝醉,俺多照顧府上的好灑就是。」

龍飛舉杯道︰「對,盡量盡興,不醉不散。」

賬房先生以下,雖然人席作陪,卻都不開口。

龍飛大杯接著大杯,不住向牛老頭敬酒,連道︰「天大的事兒,酒後再商量,鄉下無好酒,多喝幾杯,也不枉牛家班在小地方跑了一趟,是麼?」

他這份豪氣,這番重話,夠人愛的,姑娘固然酒只沿唇而止,嗜酒如命的牛老頭也成了閉口葫蘆,心中只盤算著如何走下一步棋

只有丑鬼,酒到杯乾,痛快。

龍飛在上過三道菜後,親自酌滿一杯酒,向丑鬼笑哈哈地道︰「承你不見棄,不請自來,一請就到,龍某得好好敬你!」

左掌捧住大杯,直向丑鬼嘴邊送去。

牛老頭一驚,知是「霸王敬酒」這一送之力,不下幾百斤,如丑鬼一個接不住,吃不消!輕則牙落嘴裂,重則腦袋開花!

不容人轉念,丑鬼一張大嘴,兩只虎牙已抵住杯口,猛一吸,一滴不剩,咕嚕下喉,連道︰「好酒,龍爺您好抬舉,俺真殺身難報,禮尚往來,也得借花獻佛,敬您十杯。」

也起立斟酒︰牛老頭可傻了眼,他不知見過多少大風浪大陣仗,卻第一次覺得自己老花了眼,原以為這丑鬼是涂糊人膽子大,嘴沒遮攔,望鄉台上照燈籠,不知死活,現在,看他這分光棍勁兒,使牛老頭自嘆不如,打由心眼中佩服。

便是姑娘也是芳心怞緊,先擔心,剛松了一口氣,也重新估量這個丑鬼了。

眼看丑鬼也要還敬龍飛,牛老頭暗叫不好,如果丑鬼冒失,手勁不夠,杯子月兌手,當場出丑,萬一出現奇跡的話,又傷了龍飛的面子,都不好。

急得牛老頭連向丑鬼瞪眼,又由桌底下去踹他的腳尖,示意適可而止。

丑鬼卻連眼皮也不撩老頭一下,自顧畢恭畢敬地遞過酒去,也只用左手,口中卻亂冒酒話道︰「刀疤大個子,難得你有一份孝心,俺也賞你。」

龍飛龍笑道︰「好,好。」

站起來,腳下暗拿子午椿,力聚勁提,卻感到丑鬼的酒杯輕沾地唇上,一點勁也沒使,差點把龍飛氣昏,剛運氣吸酒,不知怎地,竟連大鼻孔中也吸進了酒?嗆得他一偏頭,連打噴嚏,這個人可丟得大了。

丑鬼著忙道︰「您老,真是海量,連鼻子也能喝酒,這門功夫,俺得好好學學。」

一面退回座位,賬房先生等都沉下臉。

牛老頭又驚又惱,想不到丑鬼平時一點不見得邪門,這一下子,卻是手上,口上都不像話,葷的素的亂開腔,也更見丑鬼深藏的氣魄與膽力,說不定,還有不少壓箱花樣?

真教牛老頭心上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好由他只顧裝糊涂。

好容易,龍飛止了鼻嚏,一張蟹臉,成了豬肝,卻一迭連聲的叫︰「快上菜,夠味。」

一盤烤全豬,端上來了,龍飛向丑鬼點頭道︰「小伙子,行,龍某是終朝打雁,今番被雁嚎了一口,鼓不打不響請教貴姓?師承,龍某交你這個朋友。」

丑鬼道︰「免貴,俺那夠您老朋友,那一號?大約是喝酒吧?」

龍飛忙道︰「算咱看扁了朋友,來過,不見棄,請說。」

丑鬼一面在襟底掏什麼,一面悶悶地道︰「怎地,高攀了,古有武大郎,今有武小郎,龍爺,小的武小,好教見笑。」

大約連姑娘和牛老頭也是破天荒第一次听到他的大名,都是一怔。

龍飛沉了一下臉,強笑道︰「武朋友,好說,咱們酒前不記嫌,喝個痛快再說。」

一伸筷子,道︰「請請,趁熱。」

丑鬼武小不知由襟底模出一支女人用的犀角簪,奇寶!烏油油的一下插入烤小豬月復間,迅即撥出,皺皺眉道︰「龍爺,太咸了,府上大師傅忙中有錯?作料還算齊全,只是硝放得過量,讓俺瞧瞧。」

說著,一手端起盤子,龍飛剛目射凶光,手還沒伸出,武小已一甩手,整盤烤小豬,拋出四丈外,四只藏犬正在蹲著,一擁而上,龍飛剛捂口作嘯,它們已搶食幾口,往外跑,沒幾步,倒下了,鼻口直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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