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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戰史 第 4 卷 第四章 叔佷之戰

王絕之一見來者,心頭大震,說道︰「聶護生,你也來了?」

來者共有兩人。一人年紀甚老,七、八十歲也有了,卻是精神矍爍,腰桿畢直,沒有半分老態,出言揶揄王璞的就是他。

另一人闊耳隆準,一臉慈詳法相,卻是一名沙門,王絕之正是對他說話。

聶護生道︰「王公子,貧僧是趙雄。」

王絕之失聲道︰「你是沙門,竟也入了殺胡世家?」手上不停,化解了王璞攻來的漫天掌影。

聶護生道︰「守護漢士,匹夫有責。胡人暴虐無道,佔我河山,我雖是僧人,也得盡上一番薄力,殺盡這些胡賊!」

這聶護生是一代高僧,博學多聞,梵學精通,于《樓炭經》、《七處三觀經》、《無量門微密持經》等均有高深的造詣。王絕之曾經專誠向他學佛七日,是以兩人識得。

王絕之與聶護生相處七天,雖然未曾印證過武功,然而見他吐納、坐立、起居、行走時的舉止姿態,肯定他是位內功深湛的得道高僧,想不到他居然就是殺胡世家七雄中的趙雄!

聶護生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王公子,念在你我一場相交,你還是收手吧。我保證,只需你就此退走,絕不為難于你。」

他身旁的老人忽道︰「不成。」

王絕之只覺老人有點眼熟,卻猜不到他是誰,听到他說了這句話,立刻恍然︰「原來是他。他也是殺胡世家的人!殺胡世家之中,究竟有多少高手?。」

聶護生道︰「楚雄,你說什麼?」

老人道︰「他殺了我的弟弟。我非殺他不可!」

這時和湯搶上前來,嚷道︰「玫兒,你也來了。」

老人道︰「爹爹,孩兒來助你殺王絕之,為攻弟報仇來了!」

老人不是別人,正是統四十七萬軍民的江右連橫塢塢主,「快如走風塵」和玫。他的刀法青出于藍,而且正當「盛年」,刀法之快之高,不知超出乃父幾許。

他是楚雄,聶護生是趙雄,加上齊雄王璞,這三人都是當今有數的絕頂高手,王絕之以一敵三,如何能勝?

和湯見到兒子,喜孜孜道︰「玫兒,你不是說過,絕不會為攻兒報仇的嗎?」

和玫道︰「我身為塢主,一言一行,俱為四十七萬軍民的榜樣,如何可徇一已之私,去殺王絕之?如今我辭去了塢主之位,為弟報仇,卻是光明正大,誰也說不得我半句。」

和湯吃驚︰「你辭去了塢主?你把此位傳給了誰?」

和玫道︰「除了物佷,還有誰能擔當此位?」

和湯听見和物之名,放下心來︰「阿物的武功智謀,俱是冠絕全塢,你我加起來也及不上他。由他接任塢主,確是不作第二人想。」

和玫冷眼瞪著王絕之︰「攻弟雖然不肖,但他做了錯事,我們和家自有家法對付。王絕之殺了他,卻是非死不可!」

和湯大喜,拍著兒子的肩頭,笑道︰「這才是我的乖兒子!」

和玫道︰「王絕之武功高強,咱們跟他動手,也不必講什麼江湖規矩,一起上吧。」

他牽著父親的手,各挺短刀,便欲殺入戰局,忽地止步,問聶護生道︰「趙雄,你不跟我們一起攻倒王絕之?」

聶護生道︰「我和王公子乃舊識,不欲與他動刀兵。你們只管跟他糾纏,我去毀車。」

他雙掌會什,緩步前行。

眾車夫豈容他走近糧車?三、四人挺著兵刃,便往他的身上狠狠砍去。

聶護生突發獅子吼,眾人耳鼓劇痛,刀勢立止。他雙掌成圈,金光從圈中燦開,內勁隨著光芒而出,是「大轉法輪掌」!

當年佛祖在鹿野苑中,第一次向弟子說法證道,名為「初轉法輪」。以後佛祖顯法,教徒稱為「轉法輪」。聶護生精悟佛法之義、結合佛家掌之精華,創出這門佛家無上神功,是為「大轉法輪掌」。

神掌一出,五、六名車夫慘叫倒地,氣絕斃命,身上卻是毫無傷痕。

三、四名車夫圍攻于他,何以竟有五、六人中掌死亡、原來聶護生神掌威力極大,掌勢波及,連沒有向他出招、身在遠處的車夫也被掌勁掃中而死。

更奇怪的是,攻擊他的四名車夫之中,倒有兩人只被掌風擊開,身上卻無半點受傷。死去的六人,不是高鼻深目多須的匈奴人、羯人,便是面目須黃拖著辮子的鮮卑人,要不然就是編發的氐人,披發的羌人,總之殺的全是胡人!

聶護生步過柳嫂嫂的身邊,佛掌再出,卻是擊向皇甫一絕。皇甫連變三記身法,俱都避不過這毫無變化的一掌,長吠一聲,倒地暈去。

佛家有好生之德。聶護生連狗也不殺,見到胡人,卻是一個也不放過,在他心中胡人的生命比螞蟻還不如!

聶護生道︰「柳嫂嫂,毀車!」

柳嫂嫂應道︰「遵命!」身子如同鷂子飛起,便往大車撲去。

那廂,王絕之本來單戰王璞、白戈斗,常西岳三人,大佔上風,和氏父子一人戰局,局勢登時逆轉。

和湯倒還罷了,和玫的一柄短刀,疾似天神行法,砍、劈、撩、翻、斬、刺、掛、截、緩、掃、架、按、推、分、鑽、抄,變幻莫測,竟能以一柄短刀便出青龍刀、出山刀、春秋大刀,大斬刀、金錯刀諸般刀招,刀刀不同路數,刀法之高,委實到了鬼神難測的境界。

王璞叫道︰「滾開,我一個人應付就成了,不用你們助拳!」

和玫冷笑道︰「剛才你不是說過了這句話嗎?讓你單獨動手,結果怎樣?還不是連申新的命也丟了!」

王璞道︰「你以為我殺不了這小子?」

和改反問︰「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意?王絕之是你的佷兒,卻是我的殺弟仇人,你知我一旦下場,必定不饒過他的性命,是以你堅決不肯讓我動手,對不對?」

王璞哼了一聲,默然不語。

和玫道︰「我本已給了你機會,讓你先上,奈何你不爭氣,收拾不了他,我才上來助你,可說是給足了你面子,你還來怪我!」口中說話,手上半分沒有停頓,瞬息間又攻出了百數十刀。

王絕之忖道︰「我以為看過老頭子和湯的刀法,便盡窺和家快刀之奧秘,誰知大謬不然!」這一剎那工夫,和玫少說使出了一、兩百招,哪有半招是和湯使用過的?

王絕之側轉腳、小彈步、斜走七步、左掌「震驚百里」,內勁有如排山倒海涌出,右掌並伸,使一招「無妄之行」,形如柳葉,掌勢飄柔無定,令敵人無法看清來勢。他情知若論招式之快,定然比不上和玫,欲以巧妙步法、渾厚內力、精微招式壓倒對手。

和玫天資穎悟,十一歲已盡得和家快刀的精要,其後迭逢奇遇,學得多套高明刀法,將之柔合和家刀法之內,精益求精,刀法已遠在前人之上。這數十年來,他仗著快刀縱橫江湖,除了招攬他進入殺胡世家的鳳凰夫人外,倒真是從來沒有逢過對手。如今見到王絕之使出兩招,那一掌「震驚百里」內力澎湃洶涌,逼得自己刀勢無法再進,右掌的「無妄之行」,自己竟然無法捉模來勢,不得不退避三舍,心下駭然︰這廝名霸武林,手底下果然有驚人的藝業!

他在觀看王絕之與王璞交手時,已經吃驚于王絕之武功之高,勝于自己之上,誰知交上手之後,才知對方的武功還遠遠出于自己估計之外!

王璞見到王絕之易步易趨的步法如此神妙,又羞又妒︰為什麼我苦練多年,把「易經」和家傳秘笈讀得滾瓜爛熟,始終學不會這路身法,而他卻隨隨便便,十七、八歲時已練至極高修為。嗯,王家盡多武功深湛、天資聰穎之士,更兼精通易理,卻始終只有他兩父子才能練成易步易趨,這其中定然另有訣竅,只是我一時參詳不透而已。

和玫雖被擊退,王璞、和湯、白戈斗、常西岳四人立刻補上,猛施絕技,乘這千載一時的人多時機,干掉這武功絕高的大奇人!

王絕之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會怕遭受圍攻。只是五人纏住他不放,聶護生、柳嫂嫂就要去毀掉大車了,這該如何是好?

他長嘯一聲,聲若龍游水面、虎吼山谷,擊掌氣勁爆發,十二成功力瘋狂吐出——十成功力加上兩成吃女乃之力——要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

然而他的內力雖強,卻怎及得上五名高手合力?五人或出手掌、或出兵刃,將他的內勁分成五截卸去,內力卸到地面,砂石激揚,現出了無數小洞。

這時,只听得兩聲嬌叱︰「王公子別慌,我們來助你!」

聲到人到,林大瑰、林小瑰姊妹一持薄刀、一持短杖,分向和玫、白戈斗兩人攻去。只見林小瑰不再赤果身子,披上了一件長袍,卻是王絕之放在車內,更換著穿的。

林小瑰遞出三刀,對王絕之道︰「王公子,我們並肩作戰,同生共死!」

兩女武功雖然不弱,然而如何是和玫和白戈斗這等大高手之敵?只一個照面,攻招立時瓦解,就算不濟也是穿破肩腫骨,廢了一條手臂。林大瑰對著和玫的快刀,眼看便要給和玫的快刀分成十七、八截。

千鈞一發之際,兩女直挺挺向後退七尺,避開了一刀一劍的攻擊。

捉住她們的手腕、拉著她們退後的正是王絕之。他的面容十分古怪,似是思索著一件為難的事情。

林小瑰驚魂甫定,說道︰「王公子,多謝相救之思,以後我便是你的人了。」

林大瑰似乎傻了,好一會兒才定下神來。

兩女似乎十分驚恐,同時將頭埋在王絕之的懷里,差點怕得哭了起來︰「王公子——」手中的一刀一杖,出其不意地向王絕之肚月復插去!

相距如此之近,王絕之有通天本頜,絕世輕功,卻如何能避?

兩女正自歡喜,忽覺渾身氣力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一刀一杖,雖然沾著了王絕之的肚皮,卻也無法刺進去了。

王絕之松開兩女的手,嘆氣道︰「想不到為了圍剿迷小劍,殺胡世家真的和石勒聯手上陣,連張賓手下的五秘殺手,也已來了兩位。」

林小瑰嘶聲道︰「你——你——你這妖怪——你——怎麼會認出我們的身分的?」

她們的確是五秘殺手中的兩人,使薄刀的本來使的是菜刀,擅于裝成婦人,鬧市殺人;使短杖的本來使的是鳩杖,擅于裝成老婦,猝起殺人。

她們雖然曾經和王絕之交過手,可是當時她們既蒙著黑布罩,又改扮了身形,王絕之絕不可能認出她們。

王絕之道︰「你們的裝扮確實很像,故事也說得活龍活現,我也差點被騙過了。只是你們沒有查清楚一件事。」

林小瑰道︰「什麼事?」

王絕之笑道︰「林家塢的林素是我的老朋友,他只有一名十歲大的兒子,可沒有兩位如花似玉的女兒啊!」

他說得輕松,其實心頭也暗自呼險︰適才她赤果著身子鑽進我的懷里,如果我不是及時喝止她,讓她的手抓到了……不覺中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林小瑰嘆道︰「一子錯,滿盤皆落敗!我們栽在你的手上,也是該死!」

林大瑰厲聲道︰「王絕之,你站在這里干嘛?快點動手殺我們吧!」

她們的一身功力已盡為王絕之以王道真氣所廢,幾乎連移動的氣力也沒有,只有任由王絕之宰割的份。

王絕之道︰「我既廢了你們的武功,還殺你們干嘛?我是從來不殺女人的。」

和玫虎視眈眈看著王絕之的一舉一動,見他肆無忌憚地制住兩殺手,身子移動間,竟沒露出半分破綻,沒半分可攻之機,思忖道︰「這人的武功已到達了超凡入聖的地步。我們五人合力攻他,雖然不致輸了給他,要想取他性命,只怕也不容易。嗯,齊雄是他的族叔,趙雄是他的故交,毀掉了八十輛大車之後,他們必定拍拍走路,萬萬不肯助我搏殺王絕之。單憑我和爹爹之力,殺得了這位武林奇人,為攻弟報仇?」

想到這里,心頭已有分較︰今日之局,要殺王絕之,非得把趙雄也拉下水不可!大聲道︰「趙雄,請別忙著毀車。點子厲害,咱們恐怕收拾不了,快點過來助拳,方是正經!」

王絕之眼見身前五人封住金木水火土五方位,除非背插雙翅,否則斷斷無法沖過五人,趕去救車。目睹聶護生、柳嫂嫂兩人將伏飛鳥、絕無艷以及眾車夫殺掉的殺掉、打倒的打倒,快要殺到大車前面,開始毀車了。

他心下焦急萬狀,听見和玫把聶護生也叫來夾攻,一則以喜、一則以優,喜的是聶護生既來攻已,糧車一時可保無虞,憂的是自己只恰恰和眼前五人戰個平手,再多一名武功深不可測的聶護生,如何能敵?

聶護生搖頭道︰「說好了的,你管王絕之,我管糧車。王公子是我的方外友人,我不會跟你合手對付他的。」

舉起手掌,正欲劈破第一輛糧車。

然而這一掌終究沒有劈下去。

和玫正欲再勸聶護生,忽覺後心一陣暖意傳來,回轉身來,見到了王璞,奇怪道︰「你……」忽然反胃,喀出了一口鮮血,伸掌接住,血里竟然混有內髒碎塊。

王璞目光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是我殺了你。你在泉下喝孟婆湯時,得好好的跟她說了。」

他那一拳震碎了和玫的心脈,和玫再也不能說出一句話,就已死去,死時雙眼還是睜得大大的。

和湯嘶聲道︰「你為什麼要殺他?」

王璞急步向後,反手一抓,五指陷入了白戈斗的胸口,抓斷了肋骨,肋骨插進了心髒。

白戈斗震驚于和玫死于王璞之手,呆呆愕愕之間,冷不防王璞一掌到來,來不及抵擋,便已中爪身亡。

到了這時,常西岳還及細想?大叫一聲,亡命奔逃去了。

和湯則叫道︰「我砍死你,為玫兒報仇!」刷刷刷刷刷,連出五刀,均是砍向王璞的胸口。

王璞的武功與和玫只是伯仲之間,真要打起上來,也不知誰勝誰負,和湯如何是他的對手?和湯的薄刀早被王絕之折斷,如今使的只是一柄尋常佩刀,功夫大打折扣,不到十招,差點便喪生于王璞的掌下。

王絕之看著王璞跟和湯過招,始終疑惑不定︰究竟王璞為什麼殺掉和玫?他心里打著什麼主意?

移步向前,封了和湯玉堂、羶中、中庭、鳩尾四處帶脈袕道,和湯軟軟倒下。

王璞掌勢不停,不管王絕之有沒有點中和湯的袕道,和湯總避不了這招「見龍在田」,非得胸月復中掌,立死于掌下不可。

王絕之五指輕拂。王璞識得厲害,不想脈門中招,收招而退,他不懂得「亢龍有悔」,這收掌不免使得有點狼狽。

王璞道︰「你不許我殺他?」

王絕之道︰「不管你為了什麼理由殺掉和玫,殺害一位百歲老人,始終是有傷天德。」

王璞道︰「若然這老兒把這件事泄漏出去……」

王絕之道︰「泄漏此事出去的,難道單只他一人?」

王璞環顧四周,只見聶護生、柳嫂嫂、常西岳均已逃得不知去向。

王絕之淡淡道︰「此到你便要殺人滅口,也已太遲了。反正你背叛殺胡世家的事遲早也得抖出來,也不在乎多了一個半個口。」

王璞啼笑皆非︰「我是你的族叔,又是你救命恩人,你是應該這樣子對我說話的嗎?」

王絕之懶洋洋道︰「你以為你們殺得了我?充其量不過是給你們毀光了糧食,遭殃的是迷小劍罷了。」瞧他庸懶的樣子,倒有點像王璞,果然是叔佷。

王璞哈哈大笑︰「說得好!」

王絕之做了手勢,示意林大瑰、林小瑰兩人快點逃跑,以免王璞改變主意,說道︰「二十二叔,我想請問你一個問題。」

王璞道︰「你是想問我為什麼殺掉和玫、背叛殺胡世家?」

王絕之頷首道︰「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都會有此一問。」

王璞正欲回答,忽然與王絕之對望一眼,兩人心中均是驚疑不定。

他們同時听到一陣紛沓的馬蹄聲,從後奔來,來者怕不有一、兩百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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