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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 第三章

媽媽每日午夜都有電話,只響三兩次,她就拿起話筒,她很警醒。短促的鈴聲,我睜開眼楮的時候,常常會懷疑是在做夢,這個家根本不可靠,隨時會消失的,我發誓如果媽媽再結婚的話,我立刻搬出去住,那時候父親的家不能住,母親的家也不能住,那時候一點辦法也沒有。

畢竟媽媽不可以愛上喬其這樣的人,他年輕漂亮,但是街上一籮筐一籮筐都是年輕漂亮的人,有沒有型呢,有沒有架勢呢,再好看的人看久了也膩了。

電話鈴第二次響,也只有兩三下。

可是過一會兒,媽媽來敲門︰「小寶,你的電話。」

我連忙跳起來,拉開門,媽媽已經回房間了,我到客廳拿起話筒,是琉璃。

我詫異,「琉璃,什麼事?已經很晚了,媽媽特地起床叫我听的電話。」

琉璃不出聲,電話中的沉默是很怪的。

「琉璃,你干嗎?」我問。

她終于開口說︰「以前因為你有一個可怕的家,所以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你天天找我訴苦,現在你這個家很美滿,你就嫌我多余了?原本我應有自知之明,掛了電話算數,但我自覺非常委曲,一定要把話說清楚,你認為我只是個吐苦水的對象?」

天呀,琉璃這話哪里像是個十多歲女孩子的口氣?簡直像個怨婦,才一天而已,我才沒見她一天而已,為什麼女孩子都那麼多心?那麼沒有信心?那麼叫人傷心?

我說︰「琉璃,請你不要這麼說話。」

「我說錯了嗎?」

「錯了,我們明天在學校見面,現在大家都需要睡眠。」

「不,你一定要告訴我,不然我睡不著。」

琉璃犯了所有女孩子犯的通病。

我只好問︰「你為什麼睡不著?」

「我怕失去你,把你失給你媽媽。」

「亂講。」女孩子在戀愛的時候是這麼喜怒無常,一下子踩在雲中,一下子跌在泥里,一下子驕傲得像皇後,一下子自卑得像婢女,誰也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我怕失去她還來不及,她倒是反而比我更害怕。

「胡說?你現在最愛的人是誰?」她問。

「你。」我毫不猶疑地說。

琉璃問,「不是你媽媽?」

「不,媽媽我有點害怕。」我說,「我不敢愛她。」

她笑了。

我警告她︰「琉璃,這種問題可不能天天問,不然你像白雪公主里的後母,日日問︰‘牆上的鏡子鏡子,誰是天下最美的人?’那我可吃不消受不了。」

她直笑,「明天學校見。」她電話掛了。

女孩子真是,女孩子簡直不懂她們是怎麼搞的,女人就不一樣,女人那麼穩定,像靜止的海,美麗而壯觀,像我媽媽,或許媽媽已不止是一個海那麼簡單了。

我上床睡覺,屋子靜得很,我睡著了,做一個夢,夢見媽媽一直跟著爸爸,爸爸覺得這是他的福氣,一點也不見情,媽媽做得蓬頭垢面,身上披最最廉價的衣服,一切理想都被埋葬得深深的。天天沉默地做著家務,然後媽媽的頭發白了,我驚醒,一身冷汗,媽媽的聲音在門外叫,「小寶,上課的時間到了,你還不起床?」

我一看鐘,嘩,八點半,我的天!

但是我先拉開了門,急著要看媽媽。媽媽站在門外,穿得端端正正,眼楮很圓,微笑得很溫柔。不,她還沒有老,她沒有老的原因是她離開了父親,離開了我,所以我們沒有兩敗俱傷,所以我們還有機會。

媽媽說︰「你怎麼了?還不換衣服?我開車送你走吧。」

我遲疑一下,我叫,「媽媽!」

「什麼?」她轉身問。

「沒什麼,我馬上換衣服。」我的速度一向快,不像父親,除了賴在床上模東模西不曉得一輩子做了些什麼。下意識我是恨他的,也許他還不值得我恨,我可憐他。

刮胡子刮破了臉,我用冷水敷一敷便換衣服,十分鐘全部做好,假如媽媽開車送我,我決不會遲到。

媽媽說︰「你的臉破了。」

她取出一小塊膠布,輕輕替我貼上傷口,她的手指柔軟而潮濕,有手汗,手指甲修得干干淨淨,擦一層透明的指甲油,無論怎麼看,她都是一個美女,眼楮依然是明亮的,眉毛天然,像畫過一樣,我凝視她的臉,她習慣被看,所以轉過頭來,向我微微一笑。這一笑使我從臉上紅到脖子,真是尷尬。

我坐她的小跑車去上學,她把車子開得飛快,從貨車公路車當中硬是亂擠過去。開得這麼危險,卻這麼漂亮,完全是一種義無反顧式的大膽。她五分鐘便把我送到學校,我拿起書包,她在我臉上吻一下,「再見小寶。」她說,然後車子飛也似的走了。一部邊哈馬黃的跑車。

同學以奇怪的眼光看我,他們都曉得我的家庭背景,不明白我這開跑車媽媽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我急忙走入課室,琉璃拉住我。

「琉璃。」我松了一口氣。

「你怎麼了?那麼緊張,這天測驗,功課準備好沒有?」

「沒有,琉璃,我的心非常亂。」

「廢話,現在什麼都定下來了,你還心亂?」

琉璃可不明白我了。「你媽媽開車送你來?」

「是的。」

「听說她開的是蓮花歐羅巴跑車?」

「我不知道。」我嘆口氣。

幸虧上課鈴馬上響了,我們都坐下來。老師把卷子一張張發下來,我呆視著白紙,母親的微笑,在她的微笑底下一切都變得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了,但是為了她,只是為了她,我還是要把答案寫好的吧。因為她說過,像她的話,功課一定是最好的,像她的話。

我現在才知道被愛的滋味是怎麼樣的,愛人的滋味又怎麼樣。她充滿了我的心。

下課之後我就是希望回家見到媽媽的臉。

琉璃問︰「我們不是要到圖書館去寫那篇功課吧?」

「改天吧,反正下個星期才交。」我說。

「你是從來不推辭的。」琉璃詫異地說。

「是的,但是……我們回家做吧。」我說。

「你的家?我的家?」琉璃笑問。

我猶疑一刻,「我的家。」

「你知道嗎?我跟我爸爸說起你媽媽來,他們都說你媽媽是一個太能干的女人,他們听說過她。」

「是嗎?我媽媽到底做些什麼?」

「什麼?」琉璃詫異地問,「你竟不知道?她在律師樓里做事,她念的是法律。」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追求她的人多多,都快把她追得飛起來了。」

「琉璃,那篇功課一定要今天寫好?」

「是。我希望可以今天寫好。」她說。

于是我們就回家做功課,女佣人做出了點心,我發覺我有點做賈寶玉的感覺,什麼都有人服侍,這在我過去十多年的生命內是未曾有過的事,我十分不習慣,但是慢慢都會自然的吧?

我問女佣人,「請問媽媽幾時回來?」

她說,「我不知道呢。」

她從來不稱呼我,如果母親是「太太」,她可以叫我「少爺」,但母親是「小姐」,她叫我什麼?她既然不叫我,我也不叫她,咱們就是這樣沒頭沒腦的亂喊一頓。我與琉璃開始做功課,琉璃花一大半的時候凝視我。我覺得很高興,一個女孩子這麼愛我,視我為她的光榮,同學妒忌我,說我們一篇功課兩個人合作,自然分數更好。但是今天我卻覺得不自在,我們談戀愛會不會太早了一點?小時候喜歡吃的糖,大了不一定愛吃。琉璃家里環境太好,一切不用她躁心,故此到了十七八歲,她就把全副心思花在跳舞與戀愛上。她還是一張白紙。

下午媽媽回來了,看我們做完功課,陪我們聊天。

她在白天不喝酒,有非常怡人的一種漂亮。

琉璃問她︰「阿姨,你跳不跳舞?」

她說︰「跳呀,連‘哈蘇’都跳,我會七八種。」

琉璃笑,「幾時請阿姨到我們家舞會來,他呀。」琉璃瞄我一眼,「從來不到,不懂得是什麼怪脾氣。」

媽媽笑。那種笑是很客氣的,她的笑有很多種,即使在最疲倦的時候,她還可以維持笑容,但是那些笑是不一樣的,她對琉璃並沒有太多的好感。

琉璃喜歡她,那是因為琉璃有虛榮感,媽媽全身上下沒有可以值得批評的地方,女人本來一向恨媽媽這一類型的人,但是因為媽媽的年齡比琉璃大了一截,所以琉璃的敵意便減少了。

我仿佛覺得媽媽有話要跟我說,但是因為有第三者的原因,她沒說出來。

但是沒隔多久,媽媽的客人來了,我滿以為那是喬其,原來不是,是個半老頭,風度非常的好,相當的懂得穿衣服,媽媽一見他便吻他的額角,他吻媽媽的臉,這麼洋派,卻這麼自然。

媽媽笑說︰「徐老板,你見見我的兒子。」

那位徐老板很客氣很熟絡地說︰「這是小寶?這麼大了,明明,跟你走出去像姐弟一樣。」他轉過頭去笑。

他長得一點也不好看,但是他給人的感覺這麼自然,我情願媽媽嫁給他,不要再去睬喬其。

媽媽與他在一起也愉快,她說,「還有了女朋友呢,多標致的人物,你來看看。」

這一下子連琉璃都樂了。

徐老板說︰「怎麼,留在家中吃飯不好吧?太嚕嗦佣人了,我們四個人出去吃一頓可好?」

媽媽說︰「你別看這一對小的,不知道請不請得動呢。」她笑著看我。

我懂得媽媽的笑意,她想我們同去,我于是說好。

徐老板說︰「太好了。小寶,你來之後,你媽媽就不寂寞了,這些日子,虧她的,一個女人出來打天下真不簡單,別看她好像頂兜得轉,其實有什麼事情,她的辛酸只有她一人知道。你要幫幫她的忙了。」

媽媽連忙說︰「你看這徐老板,對孩子們說上這些干什麼?」

徐老板連忙陪小心,「對不起,是我老邁多嘴了。」

琉璃說︰「徐先生一點也不老。」

我默默然。是的,媽媽有她的心酸,我明白。一個女人出來打天下,尤其是個長得美的女人,又離過婚,誰不曉得可以在她身上撈一把,然而她生存下來了。我能幫她什麼忙呢?我並不喜歡人家叫我小寶,我如此容忍著,恐怕也是為了她罷。

我這樣的愛她。

心中儲備了十多年的愛忽然一下子江河決堤似地涌出來,在這幾天內全給了她。

我們在一個很豪華的地方吃飯,媽媽吃蝸牛。她配這種環境,在燭光下她給我一種賓至如歸的安詳感。銀制餐具是重重的,我想到父親家中,我那個床鋪,大概已經疊滿了舊衣服破玩具了吧?即使回去,也沒有我存身之處了,畢竟我在那里過了十六年,我不是留戀,只是奇怪人生怎麼會有這樣的轉變。

徐先生對媽媽很好,他也不算很老,他握著她的手,輕輕的,大方的,偶然叫她一聲「明明」。他可以叫她明明,喬其就不可以了,喬其算老幾?

然後徐先生也說︰「小寶與你的眼楮長得一模一樣。」

媽媽微笑說︰「那是我的兒子噯。」

是的,她生養我,在產房的時候,她為我吃過苦,我們倆是怎麼樣的關系呵。

徐先生說︰「這種眼楮里,有日月星光。」

我忽然抬頭,這真不是一個老頭子該說的話,即使他很瀟灑,也還像個生意人,如果他是個年青的詩人,我一點也不驚奇,但一個老頭子……

這是愛情的力量嗎?我不懂得。

我看著我媽媽的眼楮,我並沒有看到星。它們是美麗的眼楮,但是我並沒有看見星。

媽媽每天晚上都要喝點酒,葡萄酒也跟其它酒一樣,容易醉,她雙頰微紅,永遠微笑。

她說︰「男孩子眼楮好看有什麼用?男孩子要好好的讀書做事,要不吊兒郎當一輩子,落得風流自在,要得負起責任,維持家庭幸福,否則是什麼?是癟三!」

我從來沒听過她說這種氣話,因此非常吃驚,但是只好不出聲。與喬其在一起,她不會說這種話,與喬其在一起,她快樂,是不是喬其的年輕使她忘記過去?是不是喬其的年輕使她矜持?我要她快樂。

我只要看見她快樂。她跟誰在一起我不能管,我也不要管,我只想看到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令她快樂的人,全部的快樂,一個可以讓她放心依靠的人,全部的依靠,但是,她卻每天晚上喝酒,我看得出她的不悅。

徐先生請她跳舞,她並不拒絕,我與琉璃默默地吃著水果。像她這種年紀的女人,真是的。那麼美麗,卻又那麼悲哀,多少男人想在她身上撈一把便宜,只是撈一把便宜,媽媽一定是知道的吧?她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如果她有不知道的事,她一定活得比現在高興。

我們沒坐多久便回去了,先送琉璃,媽媽笑說︰「阿姨有點喝醉了,你別見怪。」琉璃忽然被感動了,親媽媽的臉一下。在車里媽媽很沉默,她讓我跟徐先生坐前面,她一個人坐後面,她很會安排這種事,叫我們兩人都舒服。

徐先生忽然說︰「明明,我看咱們結婚吧,好不好?」

我非常詫異,我相信這些日子來母親的男朋友一定不少,但是忽然在車子里,當著我求婚的,就有點奇怪了。

媽媽嘆一口氣,口氣幾乎是哽咽的。

徐先生說︰「小寶在這里,我一定會對你好,小寶也就是我的孩子,你們的生活一應照顧——也許我不該如此俗氣,但是我會盡我的力量,明明,我等你多年了。」

媽媽很平靜地說︰「我很感激,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

「你還是拒絕我?」徐先生極有風度地微笑。

媽媽不出聲。她也只是微笑。

徐先生看看我,我也只好笑,因為三個人之間的氣氛是這麼融洽,簡直就像一家子一樣。

「我不灰心,我會一直問下去,明明,在你答應下嫁之前,我們永遠是朋友,只可惜我的心不恢,我的頭發卻要灰白了呢。」

媽媽搖搖頭,「你的好意我是感激的,我十分懂得。」

「明明,我就是欣賞你這一點,世界上的女人那麼多,只有你,你是有樣子的。」

媽媽微笑,暗暗的光下,她的眼圈發紅。

她的丈夫並沒有欣賞她。

到家之後,她為我煮一杯牛女乃,我正在喝,她忽然問︰「你覺得徐老板人怎麼樣?」

我看著她。我說︰「我不知道,人是不能看外表的,樣子老老實實的老頭子說不定已經三妻四妾了。」

媽媽笑,「你這孩子。他倒不是那種人,稍微有點節儲,也不很多,可以維持生活的。太太早年死了,有兩個孩子,也都成了家。」

我說︰「他氣派很大方。」

「是的。」

我說︰「但是嫁他就沒有必要了,只是為了生活,有什麼必要呢,我相信咱們一直可以活得好好的。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沒有愛情是不行的。」

媽媽怔怔地看著我。

我說︰「沒有愛情,嫁給一個老頭子,而去服侍他起居飲食,那干什麼?這不是你做的事,你是……念過書的人。」

媽媽微笑,忽然之間眼淚緩緩地淌下來。

「媽媽。」我說,「媽媽。」

媽媽以頭靠在我肩膀上。

「媽媽,明天找喬其來,我們去打網球。」我說,「好不好?我們需要運動,我下午一時就放學了。」

喬其來得好準時。

是我打電話給他的。他見到媽媽,非常的委曲,他說︰「我寫的那些信,大約都石沉大海了,一封都沒收到?反正我只是陪打網球的,隨叫隨到,怪不得你看不起我,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已。」

媽媽不出聲,在陽光下她略顯得蒼白,卻並不老。她穿透空的麻紗襯衫,白短褲,加一件白毛衣,她永遠是漂亮的,在哪里都一樣。

我原本可以把琉璃叫來,但是卻沒有,我是一心不能兩用的人,我要照顧著媽媽。

喬其看著我冷冷地說︰「你愛你媽媽?」

「當然。」我說。

他臉上溫柔下來,「那麼我們有一個共同點,我也愛她。」

「為什麼?」我問。

「你為什麼愛她?」喬其反問,「當然,她是你母親,但是不一定每個人都會愛上她的母親,她自然有許多可取之點,她並不只是美麗,她比美麗多太多的好處了。」

我問︰「你要娶她?」

「如果她肯嫁我的話。」

「她愛你嗎?」我問。

「我想有一點,像她愛小狗小貓,打網球看文藝小說一樣。」

我忽然同情喬其,這麼漂亮的男孩子,這麼低聲下氣,這麼沮喪,他至少比徐先生要單純得多了。

他靠在網球拍子上說︰「有時候我也去舞廳,三四個小姐圍著我,假眼楮假胸脯假鼻子的,我想到明明,我不快樂,馬上回家。也有時候約小明星去吃飯跳舞,看到她們那麼矯情做作,又想到明明。我想我是愛她的。外頭正經的女孩子太乏味。邪門的女孩子實在又帶不出來,年輕的女孩子處處要男人伺候著她們——你有沒有女朋友?」

我點點頭,「她是一個好女孩子,她沒有這種缺點,我簡直太幸運了。」

「我卻不幸運。」喬其說。

他的濃眉幾乎是驚心動魄的漂亮,青色的胡子渣在下巴在鬢腳在唇上。

連我都有點覺得他的眼楮像我的媽媽,他們走在一起,像兩姊弟。

他說︰「你跟你媽媽走在一起,像兩姊弟。」

「是嗎?媽媽生我的時候,的確很年輕。」我超然地說,她只有一個兒子,或者她有好幾百個男朋友,但我是她惟一的孩子。我不管別人怎麼想。我是她兒子。

媽媽回來了,她已經換好了衣服,看見我們倆,她笑問︰「聊什麼?你們倒是有得談的。」

「可不是。」喬其說,「他已經是個大孩子了,說話頭頭是道。」

媽媽微笑,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看著我說︰「不是嗎,長這麼大了,這麼漂亮,來,我們找個地方吃東西去。」

喬其低聲說︰「我真希望我是你,小寶。」

我想叫他別叫我小寶,可是忽然心中起了念頭,我並不想做她的兒子,忽然之間我不想做她的兒子。多麼恐懼的念頭,我情願像喬其,還可以得到公平競爭。

媽媽轉過頭來說︰「喂,你們這兩個人,到底嘀嘀咕咕說些什麼?」

我們上了喬其的車,媽媽仍然讓我坐前座,她有點累,躺後座,大衣蓋在身上,閉著眼楮.嘴角一個微笑,不知想起了什麼,是不是很遙遠的事?是不是多年以前,她年輕的時候,曾經與兩個男孩子一起去打網球?

我想知道,我有權知道,我是她的兒子。

她的臉是蒼白的,即使剛剛運動完畢,她也還是蒼白的,長得那麼美,皮膚像雪一樣白,就這樣,我靠在前座的車位上,看著她,看著她。

喬其間︰「你會開車嗎?小寶。」

「不會。」

媽媽說道︰「要學一學,男孩子會多一點事情。」

「快要考試了。」我說。

「听說你功課一直好?」喬其問。

「沒別的事情可以做,只好拼命溫習。」我有點不耐煩。

自從搬到媽媽家來之後,我覺得自己變得那麼煩躁,那麼不耐煩。

媽媽身邊的人太多,來來往往,使我受不了,還是因為這幾天我連功課本子都沒打開過?我默默地告訴自己,這不過是環境轉變的影響,不是其它原因,決不是其它的原因。

吃完飯到家,喬其還是不肯走,我看出媽媽已經疲倦了,但這個到底不是我的家,這是母親的家,如果她不把客人趕走,我有什麼資格出聲呢?

于是我听到鈴聲,女佣人來開門,女佣人說︰「小姐,有客人等你好久了。」

我心里想︰媽的,又來一個。

喬其在門口猶疑一刻,他說︰「明明,那我走了。」

我詫異地看他,他還頂有性格,我很有點佩服他,最本事的人往往要懂得如何出場,不是如何進場,他還明白這一點,算是不容易了。

他轉頭走的時候是倔強的,媽媽叫他︰「喬其……」

他回過身子來,一臉的溫柔,「你要見我,明明,隨時叫我。」他走了。

他是一個可愛可愛的人,他真愛母親。

但是媽媽沒有空去想這些,客人正在客廳等她。我以為是徐先生,誰知道卻是一個外國男人。

媽媽見了他,先是一怔,然後不置信地側側頭,那神情就像個小孩子,她高呼︰「賴利先生!」滿臉的笑。

那個賴利先生說︰「明明,你可回來了,等得我太太都先回旅館去了,你可好?」

他伸出了手。

媽媽幾乎沒抱住他,又叫一聲「賴利先生!」可見她有多興奮,這賴利先生不管是誰,我都十分後悔自己的存在,我是不該來這里的,媽媽做事已經夠苦了,還拖著這麼大的一個兒子,動也動不了。

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媽媽一把拉住我說︰「賴利先生,這是我兒子。小寶,賴利先生是媽媽的教授。」

這麼一介紹,忽然之間我又覺得自己有存在的價值了,媽媽真是高手,能把人的情緒控制得那麼牢。

賴利先生一邊驚呼一邊笑,「真是真是真是!兒子這麼大了,天呀,怎麼我們都不曉得你結了婚?」

媽笑,「說來話長,快把賴利太太叫出來,咱們聚一聚,我盡一盡弟子之勞,」媽媽的英文說得那麼柔軟動听,「你們倆是怎麼到東方來的?渡假?」

「比利也來了。」賴利先生說,「我們渡假來的。」

「比利?」媽媽一呆。

「你還記得他嗎?」賴利先生笑問。

「當然記得。你們怎麼這麼遠途來旅行?」媽媽問。

「總不能年年去西班牙吧?」賴利先生笑。

是的,他們都是高尚人士,媽媽認識的人都有一定的水準,並不見得非富則貴,可是真的各有心得。

「來,」媽媽說,「我們出去吃飯,把賴利太太請出來。」

我很急,媽媽已經夠累的了,我很擔心她的身體會受不住。

我低聲說︰「媽媽,你不能改期?」

「不行,你怕我疲倦?沒關系,他們是我的教授,我怎麼能不招呼他們?」

「比利呢?」

媽媽調皮地側側頭,「也是教授。」

我白她一眼,「是嗎?叫教授可以叫比利的嗎?」

媽媽笑了,「你去不去?」

我搖搖頭,「我要寫一篇功課,真的要寫,絕不騙你。」

「那也好,那我們去,我也不要換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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