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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牆會說話 第二章

「你來干什麼?」她立刻趕客,「走走走。」

車太太向客人陪笑,「是我寵壞了安真,不好意思。」

安真說︰「馬逸迅,你以後都不必再來,我倆不會有任何進展。」

馬逸迅自覺已盡了最大努力,只得嘆口氣站起來告辭。

安真說︰「巧克力帶回去你自己吃。」

車太太搖頭。

「好,好,」那小馬舉起雙手投降,「我死心。」

「以後不要再來蚤擾。」

馬逸迅打了敗仗,失意而去。

車太太責問女兒︰「為什麼那樣對同學?」

「媽,你引狼入室。」

車太太啼笑皆非,「是不是狼,憑我的經驗,還看得出來。」

「我對男生失望,女子但凡爭氣,不需要他們假殷勤。」

車太太不由得擔憂,「這種想法有何根據?」

「你看芝蘭的男友,平日簇擁著她,佯裝無微不至,一旦目的達到,在她危急之時,突然失蹤,影子也不見。」

車太太沉默一會兒,「安真,芝蘭的遭遇是個很壞的例子,不能作準。」

安真卻很肯定,「不,都一樣,可憎!」

過兩日,益發證明車安真的看法完全正確。

她去探訪芝蘭,發覺她一個人住在二樓,把那張舊沙發當床,看到安真,神情有點冷淡。

「你沒有上班?」

她答非所問︰「子謂就快回來了。」

「找到地方搬沒有?」

芝蘭伸一個懶腰,「從前,我們住在樓下,老是听見樓上的腳步聲吵得很,現在可靜下來了。」

「芝蘭,這些髒衣服我幫你拿回去洗。」

「安真安真,你為什麼扮紅十字會,別擔心,子謂即將回來。」

安真不知說什麼才好,萬一芝蘭真的流離失所,即使父母反對,她會帶她回家。

自纜車徑出來,她想到書局訂一本參考書,便往銀行區走去。

在商場門口,她看到了一個人。

他是高大英俊的甄子謂。

安真幾疑眼花,他怎麼會在本市,不是去了星馬嗎?啊!原來他已經回來了,可是沒通知芝蘭,抑或,電光火石間安真明白了,他根本沒有離開過本市。

芝蘭遭到了欺騙。

安真走近,叫他︰「甄子謂。」

她沒有看錯,甄子謂轉過頭來,見是安真,並無尷尬,亦不癖埽反而一臉笑容,「咦,是你,安真,好嗎?」

這時,甄子謂身後一個女子忽然伸手過來,警惕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那女子年紀比他大,有三十多歲,濃妝、微胖、瞪著眼盯牢車安真。

在街上,安真不顧一切地問甄子謂︰「你可有去看芝蘭?」

甄子謂一愕。

「她可知道你已回來?」

甄子謂卻說︰「安真,我與忻芝蘭在三個月前已經分手,她沒有告訴你?」語氣平常等閑。

「已經分手?」安真意外錯愕。

「是,安真,如果你想知道詳情,這是我名片,你隨時可以找到我。」

那中年女子拉一拉他,像牽一只狗似把他帶走。

剩下車安真一個人站在戲院門口,像迷了路的幼兒,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終于,安真恢復了神智,慢慢走過馬路,抬頭一看,不對,書局應在另一面,又走回去。

終于,她沒有去訂書,她折返纜車徑。

還沒到二樓,已經聞到強烈煤氣味。

這次安真十分鎮定,她立刻推開大門,讓新鮮空氣流通,然後跑到廚房關掉煤氣掣,再找芝蘭。

芝蘭躺在舊沙發上,已經昏迷,面頰紅粉緋緋,像喝醉酒一樣,十分嬌艷。安真把她拖到門口放下,到三樓用電話報警。

幸虧電話線還未截掉,也可惜煤氣沒有切斷。

救護車及時趕到。

安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父母,他們已經不喜歡芝蘭,這種事一拆穿,更加不好。

芝蘭救回來了,躺在公立醫院大病房里,十多張病床,病人輾轉聲吟,像座地獄。探病時間,親友偏偏還忙著喂病人吃喝,杯碟交錯,混著藥水味,有點黑色喜劇意味。

芝蘭卻處之泰然,可能,她已經豁了出去,否則,就是打算重新做人。

她這樣同安真說︰「謝謝你救了我,我再世為人,一定會好好努力。」

「甄子謂總要負點責任。」

「不!不要去找他,過去的事算了。」

忽然之間,有病人家屬大聲哭起來,安真知道有人離開了這個世界。

芝蘭反而微笑,輕輕說︰「我夢見父親,他帶小小的我到沙灘游泳,那時他還年輕,還願笑,他給我喝一支可樂,並替我拍照留念。」

安真︰落下淚來。

那日,回到家中,車先生走到何處,安真跟到何處,他看報紙,她擠在他身邊。

「爸,你頭頂微禿了。」

安真非常痛心。

「年紀大,第一件事是禿頭,第二件事是大肚腩,你說怪不怪。」

他攤開港報追新聞看。

「爸爸——」

「喂,別煩我,快去做功課。」

第二天再去看芝蘭,她已經出院。

看護罕有地和藹︰「你是她妹妹吧,請多關心她,她有點精神恍惚,通常年輕孕婦都會手足無措,需要支持。」

安真霍地轉過頭來。

芝蘭什麼都瞞著她。

她真正動氣,一整個星期沒去纜車徑,可能心底黑暗之處,也深深明白,去了也無用。

忻芝蘭已墮入無底深淵,這生這世,難以超生,世俗叫這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車炳榮同妻子說︰「區家律師說,還有人住在纜車徑,我只推說不知,我們已搬走兩個多月,一切交割清楚。」

車太太沉默一會兒,「忻芝蘭還住那里?」

「看樣子是。」

「會遭趕走嗎?」

「切斷水電,她也住不下去。」

「人海茫茫,一個年輕女子,往何處去呢。」

車先生不得不硬著心腸答︰「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可以去的地方多著呢。」

「她的確比安真聰明百倍。」

愛一個人,老覺得他笨,非得處處照顧他不可,而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肯定他聰明伶俐,佔盡便宜,不勞任何人躁心。

那日放學,天下著滂沱大雨,安真站在屋檐下避雨,忽然低聲吟道︰「在人檐下過,焉得不低頭。」

「安真。」

抬頭,看見馬逸迅,她退後一步。

馬逸迅挺幽默,「別怕,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這倒新鮮,是什麼事?

「經過那場蚤動,我家決定移民到加拿大多輪多去,明年即動身,以後,你再也不用避著我。」

啊!-那間安真感到一絲淒惶,人長大了,開始體驗到生離死別。

「我已得到麥基爾建築系收錄。」

安真低聲說︰「祝你前途似錦。」

「你也是,安真,黎教授說你才華橫溢。」

「畢業後我會在本市發展。」

「安真,希望將來在報章名人版讀到你的名字。」

「謝謝你。」

她是他的初戀,可是,像一切初戀,並沒有給他太大的創傷,他仍然喜歡這短發圓臉的女孩,會給她寫信。

話說完了,他冒雨過對面馬路,他也沒有帶傘。

不知怎地,安真沒有實時離開,她看著他背影,他一直冒雨向前走,可是,他也有第六感,驀然回首,看到安真仍然站在那里,他以為她還有話說,趕著回頭,一輛公共汽車經過,他再看,安真已上了車離去。

年輕人惆悵的聳聳肩,大西洋彼岸有美麗新世界在等待他,興奮刺激得他忘卻憂傷。

安真趕去替兩名初中學生補習英文及數學,這是城內新興行業,收費並不便宜,一個月下來,也夠安真零用,從此不用做伸手牌。

安真教人認真,有紋有路,學生能接收,進步神速,她受到家長尊重。

自學生家里出來,她買了水果糕點去探望芝蘭。

她那筆氣已經消了,听芝蘭有權保留一點秘密,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事事赤果果攤開來講。

走近纜車徑,已看到好幾名工人上上落落。

工人看見她,立刻問︰「你住這里?」

「什麼事?」

「你好搬了,我們要裝修房子。」

安真不慌不忙答︰「先做三樓可以吧,來,吃點蛋糕。」把食物遞過去。

工人接過笑,「三樓這幾天就完工,再不搬,要報派出所。」

他們忙他們去,安真連忙按掣。

沒人應,門虛掩,她覺一驚,輕輕推開。

昏暗的室內傳出一般霉味。

「芝蘭,芝蘭,是我。」

芝蘭在沙發上唔一聲。

安真走近,發覺她平躺著,神情勞累,地上有一碗喝剩的白粥。

那股霉臭味道更濃了,

「芝蘭,你生病?」

「休息兩天就好。」

安真扶起她,這時雙眼已比較習慣黑暗,看到芝蘭臉色灰敗。

「芝蘭,我同你看醫生。」

「你每次來都企圖大肆改革,不如好好陪我說說話。」安真慚愧,「是、是。」

芝蘭握住她的手,「這次我若好起來,一定爭氣做人。」

「我去沖杯茶。」

芝蘭喝了熱茶,精神似略好。

安真去洗手,看見角落一只盤子里有一塊血花,霉味就自那里付出。

安真毫不猶豫,立刻動手,把那堆染血的內衣迅速洗出來晾好。

「安真,你在做什麼,過來說話呀。」

安真抹干手,「來了。」

她蹲到芝蘭身邊,「跟我回家。」

「我已找到青年會宿舍,隨時可以搬過去。」

「不騙我?」

芝蘭微笑,「我時常騙人嗎?」

「听伯母有無消息?」

「那邊茶幾上有幾封信。」

安真過去一看,卻是芝蘭寄到內地被退回來的信件。

「怎麼一回事?」

「不知道,根本沒那個地址那個人。」

「那豈非失去聯絡?」

「是,」芝蘭牽牽嘴角,「我于孑然一人了。」

「听伯母究竟怎麼了?」

「我也許永遠不會知道。」

安真跌足。

芝蘭有意改變話題,「你的男朋友小馬呢?」

「他不是我的男友。」

「有齟齬?」

「不,」安真說實話,「我看見他都怕,那麼高大強壯,凡一動粗,真不是他對手。」

芝蘭笑,「你似乎還沒有忘記一年級時被男生在躁場推跌的情形。」

安真?腆︰「也許。」

「功課怎麼樣?」

「甲級。」

「是,別的事上你挺笨,不過讀書卻有天分,從來難不倒你。」

然後,芝蘭發覺了。

「安真,怎麼敢當,你竟幫我洗了髒衣服。」

「無所謂,無所謂。」

「安真,時間不早了,車伯母等你回去吃飯。」

「那我先走,明天再來。」

可是第二天有政府機關要員來參觀大學建築系,車安真及其它兩位同學陪隊講解。

只得安真會講國語,特別辛苦,原來不停說話喉嚨會痛。

回到家,倒頭大睡,醒來時,天色已暗。

她想到纜車徑去,被車太太阻止。

「下那麼大雨,又無人陪,到什麼地方?別去了,這陣子一直往外跑。」

安真只得留在家中做功課。

車炳榮輕輕道︰「女兒算听話。」

「仍像小孩,不知自己是女兒身。」

「待大學畢業再說。」

「屆時已經廿四歲。」

「怕什麼,至多我養她一輩子。」

「呸,你這張烏鴉嘴。」

第二天,雨晴,安真心血來潮,到書局買了一本孕婦需知,躲在課室一角讀起來。

開頭津津有味,對人類胚胎逐步成形嘖嘖稱奇,然後,讀到孕婦意外一章,她臉上變色。

她霍地一聲站起來,險些推跌了桌子。

呵,不得了。

她對同學說︰「我有急事要回家,請同教授說我缺課。」

她發瘋似趕往纜車徑。

走到一半,她已經明白事情真相,一時情急,流下淚來。

管父母怎麼想,要趕,大不了連她也趕出去,反正今日一定要把芝蘭接回家休養。

走到纜車徑,呆住。

裝修工人已把大門拆了下來,二樓已成瓦礫堆。

安真尖叫起來,握緊拳頭尖叫︰「你們逼人太甚,為什麼要圍攻一個弱女,為什麼不多給她一次機會!」

眾人愕然,收過她蛋糕的那個工頭出來說話︰「你的朋友昨午被送到醫院去了,是我叫的救護車。」

「哪家醫院?」

「小姐,總共只得幾家公立醫院,你去查一查就知。」

安真如不見了真魂,她坐倒在梯間,一動不動,過半響才慢慢站起來。

這時,她反而鎮定下來。

她靜靜到各所公共醫院查探,都找不到忻芝蘭名字。

奔波到天黑,安真筋疲力盡,山頂公立醫院醫生特別開恩,讓她進去逐張病床細看。

她巡視過,並沒有芝蘭,安真悄悄落淚。

一個看護過來說︰「那邊有個年輕女子,一個親友也無。」

安真過去病床一看,那女子容貌像中年人,可是,一雙潔白的手卻透露了真實年齡。

護士笑說︰「李淑宛,有朋友來看你。」

那女子緩緩轉過頭來,安真看到她鼻子上搭著管子,听到朋友二字,卻也歡喜,微微一笑。

看護說︰「你們慢慢聊。」

安真知道看護深意,坐在椅子上,輕輕問︰「好嗎?」

探病,無論是誰,都只是這幾句話。

那女子點點頭,她已無力聊天。

也許,忻芝蘭的情況同她差不多,甚至更壞。

安真不由得輕輕握住她的手。

她嘴唇顫抖,想說話,安真俯身下去。

「我害怕。」

安真惻然,她安慰病人,「不要怕。」「爸媽都沒有來看我。」

「啊。」

「都不理我了。」

安真低聲說︰「我不是在這里嗎?」

「幾時我們再去看電影。」她有點高興。

「好,有幾出歌舞片精采極了。」

她點點頭,不再言語,半閉著雙眼。

安真一直坐在那里,直到護士過來,「她已睡著,你可以走了,謝謝你的善心。」

:安真吁出一口氣,輕輕問︰「病人什麼事?」

護士說得很晦隱,「手術做得不好,再轉到醫院來,己經遲了,放心,不是傳染病。」

安真沉默一會兒,「她不會復元?」

看護搖搖頭。

安真躑躅回家,她又倦又餓,更傷心不已,偏偏父親來替她開門時又說了她幾句。

「你到什麼地方去了?鄭太太說你沒去補習,害得你母親急如熱鍋螞蟻,只怕你有意外。」

車太太趕出來說︰「得了得了。」

車先生不以為然,「你那麼怕她干什麼?」

安真忽然發作起來,厲聲對父親說︰「因為她有同情心,因為她懂得尊重人。」

車炳榮愕然,「你說什麼,這輩子從沒有人對我大聲?喝,你吃錯藥?」

車太太夾在當中,「一人少一句,一人少一句。」

車炳榮不肯罷休,「我被我養大的人責罵,這是什麼世界?」

車太太推女兒進房,安真大力關上門。

車先生猶自在門口吵︰「這是我的家,我的門,住在這里,應當有點尊重,是大學教你對生父無禮?」

「好了好了。」

車太太把他拉開,他一手甩掉老妻的手,忿忿不平。

安真在媸依鐫僖踩灘蛔。啕嚎大哭。

半夜,車太太進來,掩上門,「安真,你不吃東西,也該沐浴。」

安真心中淒苦,蓬頭垢面,背著母親躺在床上。

「我都听說了,區家律師說忻芝蘭終于搬走。」

「她乘救護車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安真,她不是你的責任。」

「媽媽,你的同情心到哪里去了,一個人年紀漸大,應該充滿慈悲,為什麼你與父親心腸愈來愈硬,對旁人苦難視若無睹,當日若接芝蘭一起住,情況不至于這樣。」

這時,車太太也有點動氣,「安真,一個鄰居可以做的,我們也都做妥,你何必為一個陌生女子同父母吵鬧。」

「母親,你不明白,芝蘭即是我,我即是芝蘭,但凡女子,同一命運。」

車太太冷笑,「我听不懂你這話,讀了兩年大學,你學問深湛,無人能明,忻芝蘭行為放蕩,當然後果自負,你一向循規蹈矩,怎麼可以與她相提並論。」

安真知道再說母親也不會明白。

老好媽媽,是上一輩子的人,克守婦道,逆來順受,接受命運安排。

安真盡最後努力,「媽,芝蘭只犯了一個錯。」

「是呀,她行差踏錯。」

「不,她錯在沒有能力照顧自己,否則,錯了可以挽回,改過,重頭再來。」

上文提要︰安真因為芝蘭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忍不住在媸依鏃嚎大哭。

車太太看著女兒。

安真鎮定地說︰「我這一生不會倚賴任何人,或是向任何人懇求時間、金錢及憐憫。」

車太太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又合攏。

安真說下去︰「我不會像你這樣,爸對你好,叫做福氣;他對你不好,叫做晦氣。我的一生,將掌握在自己手中。」

說完,安真啪一聲關了燈。

車太太在黑暗中坐了一會,輕輕離開女兒寢室。

車炳榮氣管氣,仍然關心女兒,「她怎麼了?」

「累了,記得嗎?小時候一累就哭鬧,就是那樣。」

車先生不出聲。

「也難怪,自小玩大的小朋友。」

車先生仍然不響。

「你說,忻芝蘭會不會有事?」

車太太听見鼻鼾聲。

車炳榮已在沙發里盹著。

車太太仰起頭看著天花板。

差不多已經一生,她對這個男子惟命是從,服侍他飲食起居,他有退休的日子,她卻沒有,每日在家中忙得團團轉,粗細一起來,從接電話充秘書登記留言到洗熨煮、寄信、付帳、緊記親友生日、安排修理家用電器雜物,丈夫一聲問︰「傷風藥放在何處」,馬上得在十秒鐘內取出交在他手中……

如果有工作能力,生活模式怕完全不同吧。

假如她經濟獨立,這四面牆還關得住她嗎?

到底是老式女人,想到這里,已經頭痛,思緒沒有出路,她靜靜去休息。

安真一早起來,把昨日髒衣服剝下來,自頂至踵洗刷一遍,到底年紀輕,換上新鮮白襯衫、卡其褲,又活月兌是一名大學生。

她攏一攏濕發,同母親說︰「媽媽,我想搬到宿舍住。」

車太太瞪著女兒,把茶杯往桌上一頓。

她說︰「是,搬到宿舍,髒衣服交我洗熨,零用錢回家取,每個周末向我拎零食糕點水果,可是這樣?」

被母親拆穿了,連安真都覺得自己有點厚顏無恥。

「現在你也不過回來睡一覺,還要搬出去?住宿費又是一大筆,安真,別再任性同爸媽鬧了,將來你也為人父母,就知道辛苦。」

「我不會問你們要錢。」

車太太嗤一聲笑,懶得同女兒斗嘴。

「畢了業,做了著名建築師,才搬到自己設計的花園洋房去吧。」

她並不如女兒所想,一點主見也無,她去忙過年瑣事。

放學,安真再到醫院去,同一名護士迎出來。

「你又來看李淑宛?」

安真點頭。

「李女士今晨已經辭世。」

安真低下頭,無限辛酸。

「這位好心的小姐,你可願意登記做醫院義工,許多病人需要你的關懷。」

安真吸進一口氣。

「西翼還有兒童醫院,那些孩子們更加寂寞。」

「請問,她的家人最終有無來探訪?」

看護搖搖頭。

安真低下頭,無限辛酸。

「這位好心的小姐,你可願意登記做醫院義工,許多病人需要你的關懷。」

安真吸進一口氣。

「西翼還有兒童醫院,那些孩子們更加寂寞。」

「請問,她的家人最終有無來探訪?」

看護搖搖頭。

安真一聲不響離去。

那天,收到了馬逸迅遠方來信。

「安真,我已安頓下來,這邊天氣出奇的冷,空氣清冽,我卻刻骨地想念纜車與蛋撻。在演講廳坐後排,往往訝異前座同學頭發顏色竟如此多姿多采,你如果有空可怞空來旅游,我願意招待你,祝學業進步,身體健康。」

安真沒有回信。

她早出晚歸,變得十分沉默,不願多話。

車太太有時見女兒寢室靜寂無聲,悄悄張望,發覺安真躺在床上用耳筒听收音機。

太靜了,父母亦擔心。

車炳榮問︰「還有無提搬出去住?」

車太太搖頭。

「可有同學找她?」

「同學會有人打過電話來。」

「功課沒有退步吧?」

「獎狀都掛在房里。」

車炳榮說︰「祖宗有靈,還抱怨擔心什麼?」

「她瘦許多。」

「人長大了,去掉嬰兒肥,自然精瘦。」

「大學出名多舞會,她一次也不去。」

「太太,別自尋煩惱。」

說得也是,車太太欲言還休,終于沉默。

春假安真到纜車徑去看舊居,才踏上二樓,隔壁華南書院下課鈴嘩啦啦響起來,嚇了她一大跳。

換了電鈴,比從前更響亮,學子放學時嘈雜聲也更厲害,安真不由得微笑。

整座一號全部裝修過,外牆簇新,但仍然沒有電梯。

在梯間遇到了一個年輕人,「咦,這位小姐,你來看房子?」原來是房屋經紀,安真點頭不語。

「相請不如偶遇,我開門給你進去看看。」

那年輕經紀非常熱心,打開了二樓的大門。

安真輕輕走進二樓大廳。

間格全改過了,窗戶加大,非常光亮,廚具全新,但已經沒有海景,前面蓋了好幾幢高樓。

安真覺得恍若隔世。

「業主本來要拆掉重建,可是經過研究——」

安真輕輕接上去︰「救火車上不來。」

「是、是,又沒有地方建車房,也無電梯位,只得裝修一下重新出租。」

安真走到牆壁面前,抬頭看到天花板上去。

忽然之間,她把耳朵貼到牆上。

她輕輕呢喃︰「如果你會說話,請告訴我,忻芝蘭去了什麼地方。」

經紀訝異問︰「什麼?」

車安真嘆口氣。

「這里一共分三個單位,最適合年輕人居住,離銀行區又近,步行十分鐘可去上班,整幢租下來,分租給同事,你還有得賺呢。」

的確好生意頭腦。

「對了,風水也不錯,從前的住客都發了財。」

安真心里說︰「不不不,不是這樣的。」

「港報你知道吧,老板兼大作家簡仲騫從前就住這里,是,小姐,你站的地方可能就是當年他寫《江南奇俠》一書之處。」

經紀繪形繪色,說得口沫橫飛,這個人對工作如此熱誠,將來一定會有出息,成長中的都會需要這種人才。

就在這個時候,安真忽然听見銀鈴似輕笑聲;叼,不是哭泣,而是歡笑。

「听見嗎?」她沖口而出。經紀訝異,「听見什麼?」

安真不答,是幻覺吧。

經紀遞上名片,「怎麼樣,還喜歡嗎?」

「我需要考慮一下。」

「隨時給我電話。」

經紀鎖上門,忽然對車安真發生另一類興趣,「可有空去喝杯茶?」

安真轉過頭來,平靜地答︰「我這輩子都騰不出喝茶的時間。」

那年輕經紀愕然。

她並沒有騙人,她說的屬實。

車安真以一級榮譽畢業,同年同月加入香江實業發展地產,兩年內替公司拿了三個大獎,令香江聲名鵲起,她性格低調,甚得老板歡喜。

他特地對得力伙計說︰

「安真,寧靜路物業我已替你挑了甲座向海單位,你一定喜歡,年終獎金剛好付首期,是項不錯投資。」這等于把獎金加倍。

安真連忙道謝。

車太太去看過新房子,十分訝異,「安真,你竟這樣能干了,許多男人做一輩子也賺不到這幢單位。」

安真微笑︰「媽總覺得男人多雙手似的。」

「不過,我們不搬過來了,老房子舒服。」

安真點點頭。

「安真,你日做夜做,為工作僕心僕命,可也別忘記替自己找對象。」

安真不語。

「爸媽寂寞呢,渴望擁抱嬰兒,听听孩子嘻笑,幾時可以見外孫?」

安真蹲下來,「媽媽,兒童院有許多孩子等待關懷。」

「咄,無親無故。」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車太太不悅,「又教訓起爸媽來了。」

安真只得陪笑。

「本來等你大了,好陪父母四處旅行,要緊的家事可以交給你,閑時同我們吃飯喝茶,還有,帶女婿外孫回來說說笑笑,誰要你成為都會最著名建築師。」

「我尚未成名。」

「盛伯伯要請你吃飯,向你請教,本市物業走向。」

「我又不是投資專家。」

「安真,記住,對象……」

安真並沒有听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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