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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舊一點新 第二章

遂心一怔,「她很受歡迎?」

「她個性活躍,你是她朋友,應該知道。」

遂心不出聲,周家一直以為女兒十分文靜內向,很明顯,她踏出家門,就變成另外一個人。

「今天晚上,戴維斯堂有個舞會,你要不要來?」

遂心問︰「你是來接我呢,還是在門口等?」

誰知他笑笑說︰「女生免費入場,在舞會里邊見面。」

遂心瞪大雙眼,明白,明白。

這里簡直是男生天堂,不管接不管送,一點責任也無,遂心為之氣結。

那漂亮的男生朝朋友揮手,說聲失陪,便轉了位子。

接著,另外有人過來搭訕。

遂心穿起外套,沒好氣地離去。

她駕車到附近派出所,把那顆藥丸交給當值警員,「請轉黃江安督察化驗。」

遂心回到宿舍,發覺有個女孩蹲在房門口。

看見遂心她站起來,「回來了。」

「你是哪一位?」

她嗤一聲笑出來,「這樣斯文,真不愧是阿妙朋友。」

女孩子一頭長鬈發,絲絨長裙,小小毛衣,露著肚臍,臍眼上釘著一枚金環。

遂心一看就覺得痛,連忙轉移目光。

女孩問︰「阿妙是你好友?」她嘆口氣,「發生什麼事?」

遂心答︰「原本我也想問你這個問題。」她開了房門,「請進來喝杯咖啡。」

她老實不客氣月兌了鞋盤膝坐到床上,「設備齊全,家境很富裕吧。」

「過得去。」

「阿妙生前欠我債。」

遂心看著她,「你叫什麼名字?」

「丘庭楓,妙宜生前好友,我住她右邊那間房。」

「有借據嗎?」

「她是妙人,我是瘋女,我借錢給她,還用寫字?」

遂心笑了,「你怎麼知道我是妙宜的朋友?」

「今早你在她房里逗留不少時間。」

遂心竟沒發覺有一雙眼楮在暗里看她,這女子厲害。

「欠多少?」

她講了一個五位數目。

「妙宜不像借債的人。」

「我沒問,她說稍後還。」

遂心說︰「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丘庭楓把臉趨近遂心,眯著雙眼,「你的口氣很奇怪,像是慣于盤問人。」

「誰是周妙宜的男朋友?」

她想一想,「妙宜沒有固定男友。」

「妙宜同什麼人在一起多?」

「我與她最接近,」她黯然,「可能是我帶壞了她,請她喝第一杯啤酒,怞第一支大麻煙,抄第一篇功課,但,這其實是標準三部曲,人人試過。」

「她有無愛上誰?」

「喂,我等錢用,你高抬貴手可好。」

「我猜想妙宜並無欠債,我肯定你還欠妙宜債項。」

「又被你猜中。」

遂心給她兩張大鈔。

「手頭一松必定還你。」

「她的男朋友……」

「今晚到戴維斯堂去看看你會明白。」

又是戴維斯堂。

這時,丘庭楓忽然伸手過來襲遂心胸部。遂心受過訓練,眼明手快,立刻還手將她格開,「喂,你干什麼?」

她惱怒喝問。

丘女卻笑嘻嘻,「胸前偉大,可是真的?」

遂心氣結,索性也開她一個玩笑,「想不想知道秘訣?」

「有嗎?我很想知道,願意請教。」

「用功讀書,孝敬父母。」

丘庭楓一怔,哈哈大笑,「你真有趣,」可是忽然又低下頭,「可惜妙宜已經不在,否則笑得她肚痛。」

「她愛笑?」遂心問。

丘女不再回答,穿回鞋子離去。

她穿一雙印度繡金線拖鞋,打扮活月兌是一個藝術系學生,波希米亞韻味十足。

她的足踝與雙手都白皙細膩,一看就知道出身不錯,可惜不甚獲家長信任,故此老是等錢用。

「今晚八時,我帶你去戴維斯堂。」

稍後,黃江安督察的電話來了。

「遂心,那顆藥,是一粒叫RU四八六的事後避孕丸。」

「嗯,她取到手沒有服用。」

「是,一個決定,改變命運。」

「能追查到來源嗎?」

「不可能,整個網絡上都有非法藥物出售,毋須醫生處方或指引,校園一定有中間人轉售圖利。」

「我們那時,讀書就是讀書。」

「彼時也分好幾等學生,我專職代做功課,就賺得學費。」

「你可有代人考試?」

「這可是秘密。」

「黃督察,周妙宜的性格與她父母所說有點出入。」

「啊。」

「容後報告。」

晚上,遂心穿上吊帶亮片裙子,過去敲門。丘庭楓打開門,她正在畫畫。

遂心走近,只見色彩斑斕,且見神采,「畫得很好。」

丘女很高興,「是嗎?家母一直希望我讀管理系。」

「母親們總希望子女過安定生活。」

「我幫你畫一張畫像。」

「好呀。」

「不過,你需。」

遂心叫出來,「不不不,謝謝。」

「進了藝術系,為什麼還這樣拘束?」

遂心笑,「這是純美術系,不必做習作,你的藝術用不到我身上。」

「才說我畫得好,」她自床底搬出一疊素描,「看,本宿舍不少女同學信任我。」

遂心一看,「啊,你肯定有才華,所以有權不羈。」

「唷,你何必這麼客氣。」她放下筆。

「有無想過在報上或網絡刊登廣告爭取街外顧客?美加的藝術系學生時時替大人、孩子,甚至貓狗、住宅畫像,幫補收入交學費。」

「好主意。」

「不過,你母親可能不同意。」

她笑笑,「家母與父親的另一名妻子不和,老是想我出人頭地,替她爭回一口氣,讀完管理可以到父親公司去做事,與大哥爭威。」

呵,原來有這樣的故事。

「這張是妙宜。」

妙宜!遂心取過那張粉彩畫,只見畫中半果的周妙宜坐在椅子上看書,純真專注,沒有半絲猥褻,遂心忽然明白畫的真意。

丘庭楓當著遂心換衣服,一點不覺尷尬,她天生豪放。

遂心和庭楓步行到戴維斯堂去。

遂心忠告︰「不要走小徑。」

「不怕,人多,熱鬧。」

她說的是真話,小小山路有人提燈,有人用手電筒,像一個節目般好玩。

風大,遂心把披肩拉緊一點。

有人在身後叫她,「妙宜──」

挑花羊毛披肩正屬于妙宜。

又听見有人嘀咕︰「你別亂叫好不好,妙宜已經不在。」

「我不怕。」

「人家會不高興。」

看樣子妙宜人緣不錯。

遂心從沒來過這種舞會。

大堂內一片漆黑,守著在大門口檢查手袋口袋,看有無毒品酒精混入,樂聲震耳欲聾,遂心估計有五十分貝。

她有點震驚,在這種地方,不能交談,也看不清臉容,只不過是隨噪音閃燈節拍扭動身體發泄,有什麼樂趣?

只見那邊已有十多人肢體都纏在一起,互相撫模,陸續有人加入。

另一角有個女孩被舉在半空,底下人群把她自一雙手交到另外一雙手,她似乎很陶醉,緊閉雙眼。

自詡見多識廣的關遂心今日才知道自己孤陋寡聞。

調回行動組的確有助增長見聞。

有人遞一只汽球給她。

遂心一看,原來是那個吳漢寧。

「你來了。」他教她吸那只汽球。

遂心立刻知道球內有不知名麻醉氣體,處理不當,會引致心髒麻痹,呼吸停頓。

門外的警衛如同虛設。

她按住小吳,把他拉到一角,「我有話說。」

吳漢寧笑,「你到這里來說話?」

「你們也算是天之驕子,為什麼不快樂?」

小吳一呆,「我們並非不快樂。」

「那,」遂心問︰「為什麼要用毒品?」

小吳大惑不解,「這些不是毒品,不會上癮,不妨礙生活。」

「何需麻醉自己?」

「因為想更加快樂呀!來,試一試,你立刻明白。」

遂心推開他,走向後門,去爭取新鮮空氣,她忽然明白了,幾乎所有成年人都認為少年喜歡用麻醉劑是因為他們苦悶。

不,他們已經夠開心,他們追求極樂。

這是成年人苦口婆心永無結果的原因之一。

屋外一輪明月,空氣冷冽。

遂心覺得她已進入周妙宜的世界,輕輕打一個冷顫。

她循小徑緩緩走回宿舍。

這時,路上已經靜寂。

走到一半,遂心已發覺身後有人。

遂心是警務人員,警覺性比一般女子高得多,況且,她沒有喝酒。

那人愈走愈近,一只手搭上來,踫到遂心肩膀。

遂心暴喝一聲,「退開!」

那高大的身形還想來捂住她的嘴,強迫她就範。

遂心惱怒,「你找死!」

她一彎腰,用力扯住那人左臂,借力把他重重摔倒在地。

這正是遂心在督察學堂,三年苦功學來的柔道絕技。

這時,有人听到聲響,「什麼事?」

遂心大叫︰「救命,救命!」

趁還未有人走近,她狠狠踢那人的面孔泄憤,今日要是換了別的女學生,躺地上打滾的就不是這只人狼。

警衛氣呼呼趕到。

遂心站住,「他意圖強暴。」

警衛把那人拖起來,只見他滿面鮮血,正在聲吟。

其他學生圍上來,「是他!有女生形容疑犯做案時穿骷髏圖形上衣。」

「怎麼受傷的是他?」

警衛答得妙︰「他不小心摔跤。」

「抓他進去,這位小姐,你得去錄口供─咦,人呢?」

遂心已經站到人群後邊。

她的心突突跳。

那個歹徒顯然經驗不足,如果先用一條絲襪勒頸,關遂心可能有麻煩。

「抓到人了。」

「從此安全了。」

「不不,禽獸除不盡,這條危險小路封掉最好。」

遂心扶著略酸的肩膀回宿舍,裙子被撕破一角,出去一趟,變成殘花敗柳返來。

這種生活,已不是遂心可以適應。

沒想到染缸自學府開始。

第二天一早,遂心向黃江安報告近況。

「你抓到校園之狼,恭喜,他為禍半年,傷害過七名女生,終于落網。」

「有無證人?」

「有,證人證物堆積如山,遂心,上頭還想你查一查校園毒品案。」

「喂,我不是駐校園警員。」

「你听我說,上月有女生被人在飲品中混入過量GHB迷魂藥昏迷,今日躺在醫院里像一棵椰菜。」

遂心不出聲。

「關警官,你不想替她尋回公道?」

遂心說︰「我稍後會以同學身分去周家探訪。」

「祝你成功。」

遂心去鄰房敲門。

丘庭楓在房內問︰「誰?」

遂心知道她有客人,便說︰「你方便時找我,我們一起上妙宜家。」

真羨慕丘庭楓能隨意做自己喜歡的事,理直氣壯,比她大幾年的關遂心有許多傳統輪理包袱。

過片刻,丘庭楓來敲門。

遂心轉過頭去,「楓子。」

她笑嘻嘻,「我只上過周家一次。」

「去,去洗個澡,頭發搓干淨一點,換上白襯衫卡其褲。」

「有什麼好處?」

遂心提醒她︰「你仿佛永遠等錢用。」

她打開遂心錢包,取出一張鈔票,揮揮手。

不過她也算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半小時後照遂心吩咐那樣打扮干淨了過來,長發梳成辮子。

與同樣白上衣卡其褲的關遂心看上去似兩姊妹。

遂心看著她輕輕吟道︰「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

「你說什麼?」

「沒什麼。」遂心笑笑。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我們走吧。」兩人結伴,比較好說話。

真沒想到周家環境那樣好︰三層高獨立小洋房,門口種滿玫瑰花,在高密度城市,沒有多少人可以住得這樣舒服。

佣人來開門,問過來意,請她們進去會客室。

「太太一會兒就來。」

遂心沒有坐下,四周圍打量,只見布置十分精致,什麼擺設都有,卻不見一本書,生意人不喜歡書,因與「輸」同音。

遂心輕輕轉動一座地球儀。

忽然听見一陣嬉笑聲,又有輕脆的霹靂啪喇聲,遂心一听,就知道鄰房有人搓牌。

她抬起頭來,靈巧的丘庭楓也正看著她,兩人都想︰怎麼還有心情搓麻將?

一個苗條的身形出現在門口。

「我是周新民太太,兩位是妙宜的同學?請坐。」

周太太太過年輕,且臉上並無悲切之意。

遂心暗暗罵伙計疏忽,這一點線索都不向她提及。

周太太接著問︰「兩位同學,有什麼事嗎?」

「妙宜學校宿舍里還有些雜物,希望派人去收拾一下。」

「呵是,」秀麗的周太太立刻叫佣人進來,「請把地址及房間號碼告訴管家。」

她仿佛急著要回到牌桌上去。

這時,有一對十歲左右的孿生兒走進來,兩人長得一模一樣,可愛活潑,纏住母親。

周太太笑笑,「叫姐姐,」又說,「請兩位留步吃點心。」

乘機牽著孩子的手出去了。

那中年管家記下了房間號碼,看見遂心一臉愕然,不由得輕輕說︰「多謝你們關心,我明早就來學校收拾。」

丘庭楓在一旁,維持緘默。

外頭,清脆的搓牌聲又響起來。

那管家又說︰「妙宜,不是太太生的。」

遂心已經猜到,也難得這位周太太毫不虛偽,倒也難得。

「請問周先生在不在家?」

那管家答︰「周先生出門談生意去了。」

遂心沒想到一點結論也沒有。

管家卻小聲說︰「妙宜,也不是周先生的孩子。」

什麼?

管家輕輕說︰「妙宜的母親帶著她來嫁給周先生,不久去世,周先生一直對妙宜很好,再婚後繼母也很客氣寬容,沒想到發生這樣的事。」

遂心抬起頭。

怪不得周妙宜要搬到宿舍住,她在這屋里,全無親人。

這時,丘庭楓忽然提出一個要求︰「我們可以到妙宜房間去看一看嗎?」

她確是妙宜好友,聲音里有真正的哀慟。

管家點點頭,「二樓快要重新裝修,妙宜的房間會拆掉改為健身室。」

她帶她們上樓。

看樣子,這管家對妙宜有點感情。

她輕輕推開一扇房門。

呵,周妙宜的房間像小公主寢室,粉紅牆壁,雪白地氈,一只書架上擺滿瓷臉洋女圭女圭,一地畫冊,水晶玻璃花瓶里插著一束干枯了的小小毋忘我。

有人喚管家,她下樓去。

丘庭楓走近書桌,查看一會兒,又拉開怞屜,像是找日記本子。

她抬起頭,「沒有。」

「會不會被周氏夫婦收了起來?」

庭楓搖頭,「他們才不關心,物質應有盡有已經仁至義盡。」

這時,遂心看到書桌上銀相架里有一張照片,她拿起來細看,真奇怪,驟眼看,似一張風景照片,湖光山色,一間湖邊平房,看仔細了,才發覺那間平房竟浮在木筏上,蕩漾在湖邊。

周妙宜為什麼珍藏這樣一張照片,這是誰的浮宮?

遂心悄悄把照片放進口袋里。

「很久沒有人住過這間房間了。」

這樣說是有理由的,地氈上完全沒有腳印,只有吸塵機推過的痕跡。

管家這時回轉,「兩位,請下樓吃點心。」

遂心與庭楓不便久留,回到樓下,蛋糕三文治都擺了出來,但是她們完全沒有胃口。

不久便告辭了。

那周太太還特意離開牌桌送她們出門。

遂心再三道謝。

庭楓喃喃說︰「比起妙宜,我都還算幸運。」

遂心不以為然,「妙宜環境不差,讀好書,有的是前途,將來有自己的家庭,伴侶子女,一樣不少,要多幸福,有多幸福,快樂要自己動手尋找,怎會有人盛在銀盤里捧上。」

庭楓看著遂心︰「你是誰,是先知抑或基督?」

遂心苦笑。

過一會兒,庭楓說︰「雜物太少了。」

「你說得對,我的房間,根本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一地是換下來的衣服鞋襪,雜志書本光碟,且不準人收拾,打開櫃門,網球拍與溜冰鞋會滾出來。」

「浴室更不堪入目。」

「是呀,無數瓶罐,衛生用品……但是,妙宜的房間卻整齊得似示範單位。」

「是故意的吧。」

「怎麼會?」

「故意不露痕跡,像是知道會有今日,大家都想知道她的秘密,她很寂寞,這是可以肯定的事。」

遂心問︰「她從不同你說及家事?」

「我一直以為她是父母親生。」

「你來過她家。」

「我沒見到周氏夫婦,他們出門去了。」

「他們好似時時旅行。」

「不錯,但是,妙宜很少跟隨,她同我一樣,喜歡留在宿舍。」

嗯,生活如孤兒。

「你,庭楓,你又有什麼心事?」

「我太瘋,家人不喜歡我。」

「收斂一下,像今日這樣不就很好。」

誰知她笑笑回答︰「若為自由計,一切皆可拋。」

「那你叫做求仁得仁,往後,千萬別抱怨父母不了解你。」

庭楓忽然問︰「你對妙宜這件事,可是有疑心?」

「為什麼叫她妙人?」

「平時文靜,只要喝一點點酒,就非常興奮。」

「是嗎,常常喝?」

「沒有機會,悶的時候,便喝幾口。」

「宿舍一向不準藏酒,舍監沒有來抄?」

「哪有這樣多的人力物力,連圖書館都傳要關閉。」

遂心點點頭,她對世情有很深切的了解。

「你送我到城市中心,我找朋友,稍後自行回校。」

遂心回辦公室去。

黃江安督察迎出來,「遂心,你來了,可有發現?」

遂心感慨︰「大學里似一個江湖。」

他笑,還沒來得及回應,背後有一把聲音說︰「根本就是,任何地方超過五個人便是社會,再多,就變江湖,有好人必有壞人,有弱女子有牆頭草有混混。」

只見巢劍飛慢慢走過來。

遂心取出那幀照片。

他們一起過來看。

「咦,相片里沒有人。」

「風景極佳,背後是一座雪山。」

一言提醒了遂心,這一定是北國。

「呵,這是一座浮在大木筏上的平房。」

「這可怎麼住,有水電嗎,如何上衛生間?」

「什麼地方來的照片?」

遂心沒好氣。

她借用辦公室互聯網,把照片貼到電郵站,「有無人可以告訴我,照片背後山脈屬于何處,什麼地方有這種船屋?」

她同助手說︰「一有消息便轉告我。」

「極度浪漫的人才會做水上人家。」

「甲板很大,看,木筏用整條巨木扎成,非常有趣。」

他倆雖然欠缺詩情畫意,但是觀察力卻非常強。

「船屋可用拖船拉出去大海遨游一番才返回湖泊。」

「呵,大風大雨時吃不消。」

「怎樣買菜?」

他們看到許多遂心看不到的問題。

「如果有孩子的話,如何上學?」

「有小艇可以駛到附近學校去吧。」

遂心的心一動。

她問︰「有無放大鏡?」

「這邊有一個電子放大鏡,你要幾倍?」

「十倍夠了。」

「噫,大材小用。」

照片部分經過放大,打在銀幕上。

「請對準窗口。」

本來模糊的,似芝麻大小的映象忽然清晰,是一個人的面孔。

「再放大十倍,接上電腦,洗去背景。」

巢劍飛親自為遂心服務。

銀幕上的影象忽然清晰起來。

只見船屋小小窗口,有一張臉探出來,放大後微粒甚粗,可是一看就知道是周妙宜。

「是她,她到過這間船屋。」

「這張照片一定從小艇拍攝過去。」

「去查誰是屋主,這番有端倪了,做得好,關遂心。」

遂心把放大照片印出來。

周妙宜肯定有過快樂的時刻。

你呢,關遂心,你開心嗎?這幾年來,你盡忠職守,埋頭苦干,毫無怨言,像一部機器,每朝開動,倦極休息,第二天重頭來過,這樣,叫做真正活著嗎?這樣活到一百二十歲,做到一百二十歲,叫做生活嗎?

「……遂心,遂心。」

遂心听見叫她,才抬起頭來。

黃江安看著她,像是有點擔心,「遂心,辦案要怞離,切勿過分投入。」

「是。」遂心回答。

巢劍飛卻笑,「放心,遂心怎會與周妙宜有共通點,南轅北轍。」

遂心站起來,勉強地笑,「我回去了。」

「遂心,隨時與我們匯報。」

那天晚上,關于照片的消息來了。

「圖中船屋,正泊在加拿大阿勃達省的露意思湖邊,背景岸上不遠的地方,正是著名的露意思堡酒店,這是一個著名的旅游區。」

「船屋相當普通,這種生活方式不是大都會愛夜生活注重功利的人可以了解,船上自設發電機,設備完善,夏季,拖往北方看冰山,冬季,泊在湖內比較安全,居民與大自然打成一片,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有一間酒店,整座浮在湖上,泊在卑詩省維多利亞島附近,如要訂房,請電——」

一時間收到這樣豐富的資料,遂心才知自己孤陋寡聞。

她向提供消息的仁人君子一一道謝。

然後,她以警務人員身分,發一封電郵到加國阿省的警署,要求協助。

不知不覺,已經夜深。

遂心听到玻璃窗上叮一聲。

有人扔小石子上來。

遂心打開窗張望,看見丘庭楓站在樓下。

「瘋子!」

她喊上來︰「宿舍大門已上鎖,幫我爬上來。」

遂心垂下一條長圍巾,才二樓,十一二尺高,丘庭楓像靈猿那樣爬上來。

她攀進遂心房間,松口氣。

很明顯,已經練習過百次以上,做慣做熟。

遂心問︰「到什麼地方去了?」

「一個男生的公寓。」

「你這樣濫交,沒有隱憂?」

「有,」她把臉湊近遂心,「年老色衰,被迫守家中,比死還慘。」

遂心沒好氣,抬頭看到時間,嚇一跳,不知不覺,已近凌晨。

她伸手熄燈。

丘女回自己房間的時候說︰「你需照顧肉身的需要,壓抑過度,于身心無益。」

遂心冷笑一聲,「多謝指教。」

丘女發出銀鈴一般的笑聲出去了。

天一亮,遂心起床上課。

講師這樣說︰「明年暑假,大家可考慮參加一個美術營,為期半月,出發到法國羅華谷,住宿當地農莊,學習畫畫、寫作,詳情可問注冊處。」

遂心月兌口問︰「今年夏季,可有組團出發?」

那講師笑答︰「有,由孫正一講師領隊到加拿大西部研究愛茉莉嘉的作品以及圖騰藝術。」

遂心立刻到校務處去查探。

他們看過記錄,「有,周妙宜的確是成員之一。」

「丘庭楓呢?」遂心問。

「她沒有報名。」校務員回答。

「去了多久?」

「校方只負責一個星期的旅程,七天後解散,但是同學們大多數留下探親訪友。」

遂心道謝。

這時,工作人員抬起頭來,微笑著說︰「關小姐仿佛對部分學生的表現表示不滿。」

「未來社會棟梁,應該精神十足。」

「關小姐可到工學院參觀,或者,去科學組看看。」

「想必是另一番光景。」一定全班是書蟲。

「是呀,有些人嫌他們一天十多小時呆在實驗室里,回宿舍淋個浴又來了。」

「真是人各有志。」

遂心走去找孫正一。

他便是懷念妙宜家紫藤花的那位先生,又錯認遂心是周妙宜。

遂心問︰「老師,最近你帶隊去過加拿大西部?」

「是今年夏季。」

遂心故意閑閑說︰「明年,他們去法國南部,風景好得多。」

他笑笑,過片刻說︰「陸講師對歐洲美術史甚有心得。」

「藝術不是美洲強項。」

「各人觀點角度不同。」

「夏季,周妙宜可有一起去?」

他點點頭,「她創作了許多好作品。」

這時,兩三個女學生走近,「孫老師,可是上你家去?」

遂心一听,立刻說︰「我可以一起去嗎?」

其中一個女生看她一眼,扁扁嘴,像是在問︰你是老幾?

但是孫卻點點頭。

他的宿舍就在學校不遠之處,步行就到。

門一打開,一個少婦領著幼兒迎出來。

遂心以為是保母,心里已經在想︰怎麼聘用皮膚這樣黧黑的保母,幼兒不害怕嗎?

稍為留神,發覺那不是工人,那是師母。

果然,女生紛紛招呼。

孫太太有一張叫人看上去有點不大舒服的面孔,人類對五官的喜愛始終狹窄地限于白皮膚、大眼楮、高鼻梁及小嘴,凡是相反的都不好看。

孫太太的相貌十分吃虧。

那班女生像是已經來慣來熟,跟著孫正一到地庫去看畫。

遂心沒有跟下去,她藉故與孫太太攀談︰「很熱鬧,一定是師母好客。」

孫太太笑笑,「每年都來一批新生,熟了又走,又隨別的教授習藝。」

「師母暑假可有去旅游?」

「我沒有參加,公司事忙。」

「師母有工作?」遂心意外。

「我是名會計師,同你們那行南轅北轍。」孫太太說。

遂心佯裝童言無忌,「呵,那是怎樣認識孫老師?」

誰知師母有點感慨,悄悄答︰「那時他在我公司做文員,由我工作供他讀美術系。」

遂心一怔,不出聲。

听語氣,都知道孫師母是何等寂聊。

「十五年過去了。」她抬起頭,有點不置信的樣子。

遂心輕輕問︰「你們有幾個孩子?」

「三個,這個才七歲。」

照說,七歲已不用緊緊摟著,可是師母像是想抓住一些什麼。

佣人叫她︰「太太,蛋糕與冰淇淋可是現在拿下去?」

她驟然回到現實世界,有一剎那的詫異,會否對陌生人說得太多?

她恢復了一個師母應有的樣子,「這位同學,你也去用點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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