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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綺女子 第十章

華少陽和崔大少都不知道,在他們談話之時,白靈君正被柱頭兒挾持了,躲在隔壁房里偷听。

待華少陽發現事實不對勁,發動白府下人搜尋她的下落,柱頭兒已趁亂將她帶進了虢國夫人府里。

他畢竟在白府里生活了十幾年,哪里有什麼狗洞貓窩,他一清二楚,所以這一路奔逃,一個人也沒驚動到,順利得教人訝異。

這時,虢國夫人已經等在偏廳里,冷眼看著被破布堵住嘴巴,封住全身袕道、連手腳都讓麻繩綁住,動彈不得的白靈君。

很久了,自楊玉環受封貴妃後,再也沒人敢看不起楊家人,所以白靈君的違逆才會令她出奇地憤怒,不惜紆尊降貴也要將她踩在腳底下,直到她磕頭認錯為止。

虢國夫人要全天下人都明白,楊家人是天,是誰也不能違抗的,哪怕是文武官,甚至是東宮太子也一樣。

至于皇帝陛下,哼!李隆基這輩子還離得開玉環嗎?即便有一天玉環榮寵不再,也還有她;她不像玉環徒有美貌,她還有手段、有心機,自有千百種方法將皇帝陛下握在掌中。

所以說,現在的大唐之主是姓李沒錯,但真正的權勢卻是握在楊家人手中,他們才是真正的天下共生!

虢國夫人朝柱頭兒使了個眼神,讓他將人放了。

現在折磨白靈君不夠刺激,就是要給她一點希望,再一腳踹她入地獄,那才夠味。

柱頭兒頷首,解了白靈君手腳的繩索和袕道。

白靈君自己拿下口中破布,她看都沒看虢國夫人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柱頭兒瞧,那眼神無喜無悲,僅有一片冰冷,就像隆冬十二月,被大雪冰封的土地一樣,除了冰,什麼也沒有。

柱頭兒雖然恨她入骨,才與虢國夫人合作,一起密謀于她,但此刻在她冷漠的目光注視下,他卻是手足無措。

「我真是想不到,有一天,你會用我親手教你的武功對付我。」華少陽總是告訴她,人善被人欺,做人還是留心一點好,但她以為好人自有好報,可是……眼前是什麼情況,好人真的會有好報嗎?「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從鬼門關將你拉回來,問你想習文習武時,你說要練武,目的是什麼?」

柱頭兒被她說得面紅耳赤,好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別听她的。」虢國夫人雙手纏住他手臂。「她教你武功,不過是利用你做她的保鏢罷了!而你忠心耿耿為她賣了十幾年的命,啥恩情也還完了,現在你什麼也不欠她,反而是她虧負你一片真心。」

虢國夫人的話給了柱頭兒一絲私心,他深吸口氣,終于抬起頭,看著白靈君。「對,我練武時是說過,我要成為一個強者,再不受人欺負,而且我會永遠保護你,我也做到了。這十幾年來,我一直站在你身前,寧可自己受傷,也不許人傷了你一根頭發,我已歸還你送給我的一切,可你呢?你是怎麼對我的?你為了華少陽,將我的真心放在地上踩,是你先對不起我,你才應該懺悔。」

「哈哈哈……」白靈君大笑,直到現在,她才完全信了華少陽的話,柱頭兒對她有情,只是這份情完全扭曲了。「我很感激你過去的保護,好,我們的恩怨算兩清了,但是誰規定你喜歡,我就一定要喜歡你?我從來都拿你當哥哥看,你也不曾說過對我有意之辭,甚至我問你,我們做兄妹如何,你也一口應允了,此刻居然反悔,這又是誰的錯?」

「這種事情還用得著說嗎?我們在一起十幾年了!你難道一點感覺也沒有?」

「抱歉,我還是那句話,我對你只有兄妹之情。」但如今,她對他是什麼感情也沒有了。

「那華少陽呢?他是來騙你的,你親耳听到了,卻還喜歡他?」

「你以為我請人從不調查對方的來歷嗎?你以為我連他是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就盲目地愛上他嗎?」她說過,不管華少陽是什麼人,只要他是他,她便喜歡,那不是哄他,是真心誠意的實話。

她知道他綽號「無憂公子」,她也曉得他是為破壞白崔兩家聯姻才進入霓裳坊,並且借機接近她,以圖達成目的。她更發現,他右手接了崔大少的頭款,左手就將錢丟給一對賣身葬父的小兄弟了。

他說,他不是好人,他相信人性本惡,做人最要緊的是自私,一定要先顧好自己,再談其他。

她並不贊同他,但又如何?不可能要求每一個人都想的一樣。

她和華少陽的確個性不同,但他們還是相愛,她一點都不在乎他進白府的最初目的,只要求他的真心,而他也確實付出了他的誠意,在她看來,這就夠了。

他們兩情相悅,所以要結連理,這有什麼不對?

「你知道他在欺騙你,你還愛他?」柱頭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以為白靈君很聰明,但在愛情面前,她怎麼變得如此愚蠢?

「他的來意或許不正,但他的心卻是真的,既然如此,我為何不能愛他?」

「你──」柱頭兒簡直被她氣瘋了。

虢國夫人裝模作樣在他胸口拍撫著。「別氣、別氣,有的女人就是下賤,你對她好,她不珍惜,非要被人糟糕,她才開心。」

「原來是我對你太好了,才讓你覺得可以把我踩在腳底下,任意作踐!」柱頭兒看著她,憤怒得眼楮都泛紅了。

白靈君看得出來,在虢國夫人的挑撥下,柱頭兒已經失去理智,現在跟他說什麼,他都听不進去了,唯一的辦法就是……

她暗處提高內力,這是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武功翻上一倍,專門用來逃命或者玉石俱焚的最佳辦法──天魔解體。雖然用完會大病一場,但眼前也顧不得了。

「隨便你怎麼說了,反正我對你已徹底失望。」她別開頭,先是裝作懶得理他的模樣,二度將柱頭兒氣得發狂,伸手就要賞她巴掌,她沒躲,硬生生挨了一記,半張臉都腫起來了。

她張嘴,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哼,你除了會欺負女人,還會干什麼?」

「那你呢?除了一張伶牙俐齒,又有什麼本事?」虢國夫人嘲笑白靈君,她現在很開心,自己終于又得回那種高高在上、尊貴無匹的感受。

白靈君沒理她,從頭到尾都當她是無物。楊家人的名聲早已臭遍天下,而他們還洋洋自得,以為自己就是天下,人人都得臣服在他們腳下。

他們不知民意似水,當楊家人真正引起眾怒的時候,就算有李隆基保著他們,楊家滿門也絕對難逃一死。

而如今……根據她的觀察,楊家覆滅之時不遠了,因為他們干的壞事實在太多了。

白靈君只把目光投在柱頭兒身上,不屑地啐道︰「我只當自己瞎了眼,當年救豬、救狗,就不該救你──」她話到一半,突然大喝出聲。「既然是我給了你的命,現在我就要將它要回來,你去死吧──」

那雷霆萬鈞的一掌迅如閃電,直擊向柱頭兒胸膛。

柱頭兒沒料到她會突然反擊,嚇了一跳。

但當年白靈君教他練武時,沒有藏私,她會的他都懂,即使匆忙應戰,也不至落入死局。

只是虢國夫人比較倒楣,兩人的掌力尚未接實,她已被掌風刮得跌倒在地,胸口痛得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虢國夫人當場哀嚎出聲。

正當此時,砰,一聲巨響,柱頭兒連退數步。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是男人,又是天生神力,居然會被白靈君一掌逼退。

但白靈君也付出了代價,她嘴角淌血,趁他後退之際,迅速掠向門口。只要能出虢國夫人府,她相信自己性命就有了保障。

但是……出得了嗎?她覺得無比諷刺,是她救回柱頭兒,親自教會他絕世武功,結果他把這一切都回報到自己身上了?

真是人善被人欺啊!此時此刻,她萬分後悔沒听華少陽的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萬萬不可無。

她錯了,大錯特錯。

柱頭兒眼見她就要出廳門,真正瘋狂了。她又耍他了!她竟敢一次又一次欺騙他,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白、靈、君──」他再也不手下留情了,運起全身功力,招招不離她全身要害,直似要取她性命。

白靈君的功夫本就不如他,剛才硬對一掌又受了傷,讓她應對起來愈加困難了。

但柱頭兒一點也不念舊情,狠狠一拳就搗向她的胸口。

白靈君嬌小的身子撞向牆壁,又倒彈回來,口中嘔血不止。

她以手撐著身子,試著站起來,卻幾度失敗,而殺神般的柱頭兒已滿臉猙獰,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也許,她這回真的躲不過了吧……白靈君捂著胸口,勉強坐起來,卻牽動內傷,又吐出大灘鮮血。

柱頭兒的大掌狠狠按下,白靈君閉上眼,她好想華少陽,如果是他遇到這種情況,他會怎麼樣?不,她才舍不得他受這種折磨呢,她希望他快樂,最愛看他的笑了,那嘴角牽起漂亮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眼閃著光芒……

她好愛好愛他啊,這輩子能遇見他,值得了,不管是被背叛、遭欺壓,或是怎樣,因為有了他,她就算當下死了,也覺得這一生精彩無比。

「慢著!」正當柱頭兒的大掌就要扣上白靈君的天靈蓋、取她性命時,虢國夫人突然喊了聲。「就這樣讓她死了,未免太便宜她。」

柱頭兒轉頭看虢國夫人,不太明白地問︰「夫人的意思是……」

「你不是喜歡她嗎?那就留下她的命來,高興時就玩玩她,等你玩膩了,再殺她也不遲。」要說惡毒,虢國夫人稱了第二,世上只怕沒人敢稱第一了。

「但萬一她又逃跑怎麼辦?」雖然他現在對白靈君的興趣已經有些淡了,畢竟虢國夫人比白靈君溫柔又有風情,而白靈君,她早被玩爛了,他才不想撿華少陽的破鞋。不過他喜歡她太久,要說完全割舍,還真有點難。

「簡單,你挑了她的手腳筋,她就跑不了了。」虢國夫人出的主意是一條比一條惡毒。

但柱頭兒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教虢國夫人染黑了心腸。他不僅不覺得這行為是錯誤,反而听得眼神發亮。

「這倒是個好主意。」他說著,彎腰從長靴里怞出一柄寒光森森的短匕,諷刺的是,這把刀正是柱頭兒武藝初成,白靈君獎勵他而送他的禮物。

想不到,這刀最終要用來斷她生路。

白靈君只覺得太可笑了,人生之諷刺,莫過于此。

她閉上眼,再不願見這兩個惡心的人,她只想著華少陽,那才是她生命中最美的。

如果有來世,希望我們能再相愛──她默默祈禱著。

當白老爺和華少陽沖進虢國夫人府,找到白靈君,只見她倒在血泊中,雙眼緊閉,生死不知,而站在她身邊的柱頭兒卻手持利器,鮮紅血液一點一滴從刀刃滑落時,華少陽徹底瘋狂了。

「你該死──」他一拍腰際,軟劍出鞘,劃出無數銀光,宛如煙花在夜空中突然爆炸,將他的身形一起籠罩,然後,他的劍和人宛如一團火球般,砸向柱頭兒。

柱頭兒傻了,這到底是什麼功夫,還是妖法?他完全看不清華少陽的招式,只一眨眼,他覺得雙臂一涼,然後就見自己兩支手臂月兌離了原來的位置,而這時,他還感覺不到疼痛。

「厲害,想不到他如此年紀,已經能夠以身御劍,進入先天之境,有如此好功夫,再加上祖傳金牌,我看誰還敢對今天的事說三道四。」白老爺很欣喜,因為女兒看上的人已經成了白家最堅實的靠山。有了他,就算陛下再寵信楊家,想必也不敢、更不願隨便對白家動手。

華少陽一招斷了柱頭兒雙臂後,便收了劍,彎腰抱起白靈君,發現她氣息微弱,他便施展輕功,準備立刻送她去看大夫。

而這時,疼痛才像潮水般徹底將柱頭兒淹沒。他倒在地上,不停翻滾,口水哀嚎不絕。

白老爺看了華少陽一眼,他只當沒瞧見。他是能殺了柱頭兒,但為什麼要這樣便宜那畜生?他就算不念白靈君的救命之恩,至少兩人相處十余年,她真心誠意教他習武、敬他如兄,他卻能做出勾結外我、殘害恩主之事,這種人不將他千刀萬剮已經算客氣了。

所以華少陽故意斷他雙臂,讓他要不活活痛死、要不終生殘廢,生不如死。

說他殘忍也罷、惡毒也行,反正他就是這樣,別人于他有恩,他百倍償之,有仇,他照樣百倍回報,什麼寬容大度?呸,他只知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休想他做好人,他更不可能像白靈君,像清風師父那樣,處處為人著想。

他只要自己、還有自己在意的人過得好,那就夠了。

最後還是白老爺看不過去,畢竟是自己看大的孩子,雖然心性大變,差點害死自己女兒,但只要是人,總有感情,所以他走過去,補了一掌,徹底了結柱頭兒的痛苦。

虢國夫人氣得半死,這些人眼中還有沒有王法!?如此肆無忌憚闖她府弟、妄自殺人,還想帶走她要的人?做夢!

她並不認為自己綁架、而且傷害白靈君有什麼不對,因為她是虢國夫人,她就代表王法,所以她做的一定正確,所有違背她的,才是該死。

「你們給我站住──」後面的話堵住了喉嚨口了,因為華少陽的長劍正抵住她的眉間。

虢國夫人忽然意識到,他並不在乎她的身份,哪怕今天她貴如皇帝,一旦惹毛了他,他照殺不誤。她終于有點害怕了,尤其當她的眉間感覺有一點點刺痛的時候,更加恐懼了。

「怎麼,夫人還不肯罷休?」白老爺笑咪咪地蹲,雙眼像冰,冷冷看著她。

在華少陽的威脅之下,虢國夫人壓根兒不敢說話,但她眼里的怨恨卻是寫明了,今天只要她不死,她立刻進宮告御狀,就不信李隆基會任由楊家人受辱,這回,她不只要白靈君屈服,向她磕頭認錯,她還要白家九族抄斬,一個不留!

可白老爺還是笑著,因為他直覺得可笑,這天下總有人以為自己是天,可以任意折磨、欺壓別人,自己不管做什麼,卻永遠是對的。

想到皇帝寵信這樣的一家人,他為大唐感到悲哀,恐怕不久之後,這個國家就要從強盛走到衰弱,而後逐漸滅亡。

他自懷中掏出一面金牌,讓虢國夫人看個清楚。

那面金牌也不是特別美麗,似乎是手工做的,技術也不是很好。

牌上刻了四個字──「一世兄弟」,然後左右下方分別刻了個「世」和「靖」字。

虢國夫人渾身一顫。這個宮廷秘辛她也听過,當年高祖起義,太宗皇帝戰功最盛,而其中,助太宗最多且受依賴的便是衛國公李靖。

有一回,李靖又打了大勝仗,太宗非常開心,邀宴于他,及至半醉,忽而興起,欲與他結拜為兄弟,卻被李靖以一句「君臣有別」拒絕了。

當時,太宗皇帝有些不快,覺得李靖未免不能世故,可待他酒醒後,便體會到李靖的好了。不管起義時,大家是如何交好,平起平坐,同寢同食,但功成之後,君有君道,臣有臣道,確實不宜逾越,可惜很多人不懂,恃寵而驕,最後便是君臣離心。

難得李靖功高卻從不驕矜,知所進退,太宗皇帝非常開心,所以還是在私底下賜給他這面「一世兄弟」的金牌,言明恩寵,只要李家後代不涉謀反,任何罪過,皆可抵銷。

曾經,虢國夫人將之視為笑談。李隆基這麼寵楊貴妃,更惠及所有楊家人,可恩寵再重,何曾見過如此殊榮?

如今,她真的看見了,驚愕不已。白靈君若真是衛國公後人,那麼即便她告到皇帝面前,陛下為了他心愛的美人,或許不會將她怎麼樣,但必然影響她日後的地位,加上眉間那柄虎視眈眈的利劍……她怕了,打從心里感到畏懼。

這也是她第一次嘗到後悔。對付白靈君之前,為何沒把她的真實來歷徹底調查清楚,弄得現在下不了台……

「夫人,適可而止吧!」白老爺招呼華少陽,轉身離去。

但華少陽卻在收劍時,給了她意味深長的一眼,白家人心善,願意化干戈為玉帛,但他不會輕易甘休的。虢國夫人敢這樣對待白靈君,她就要所有楊家人付出代價,甚至是將楊家人寵到無法無天的那位皇帝陛下……

這個仇,他一定會報,這個天下……關他屁事,就算大唐從此完蛋,他也不在乎,他只要懷里這個女人安然無恙,為此,他可以化身修羅,掀天地大禍,做萬事罪人,也無所謂──

在他心里,白靈君勝過天下所有一切。

白靈君傷得很重,她胸口挨了一掌,心肺受損,強運天摩解體大法,又重重傷害了她的經脈,從此而後,恐怕很難再動武了。

但這還不是最嚴重的,真正最可怕的傷是──她雙腳腳筋都斷了,下半生恐怕再也無法如常人般行走自如了。

華少陽讓無邊的恨意焚燒,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報仇。

同時,他也恨自己,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她?他明明知道柱頭兒有問題,結果還是大意了。

可惡!他握著白靈君的手,悔恨之火燒得他幾欲癲狂。

短短三日,他像老了十歲,連烏黑的頭發也都起了點點白星。

白老爺見他這個樣子,既心疼,也感慨。這是真正的有情人,可女兒變成這樣子,再讓他們在一起,那將來真能幸福嗎?

他不知道,因此也沒說什麼,就讓華少陽靜靜陪著白靈君。

直到第四天,她清醒過來,瞧見他的模樣,嚇了大跳。

但很快,她也憶起了自己遭遇的一切,渾身不禁一顫,柱頭兒的背叛已經成了她心頭最大的暗影。

她暗地使力,想要挪動雙腿,可惜一點動靜也沒有,就如虢國夫人說的,她真的廢了。

華少陽從她睜開雙眼便一直看著她,留戀的目光像水一樣,緩緩潤滿她心房。

她感覺到他的視線,和他捏住她手的大掌,那一向有力的手,居然微微顫抖。

她有些心痛,若非自己大意,怎會落到這步田地?想必除了他,爹爹、還有府里其他人也都不好過吧!

「你放心,我沒事。」她出言安慰他。

「我知道。」這幾天,他片刻不離地守著她,因此很清楚她的狀況,她確實沒有性命之憂,但雙腳……老大夫說,就算經過長時間的休養訓練,頂多也只能恢復到緩慢行走的地步,再不能像從前那樣自在逍遙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應該听你的話的。」

「傻瓜,那種事有什麼好說的?真正該講對不起的是柱頭兒和虢國夫人。」而他們,一個已經死了,另外一個……不會太久的,他會讓她變得比白靈君更慘十倍。

「我的腿……」

「老大夫會盡力為你治療,但是……就算恢復,也不能跟以前一樣了。」

「能走嗎?」

「有五成的機會。」

「那就好。」

一番生離死別後,他們之間的感情似乎變得平淡了,從激烈如火沉澱為一種更雋永綿長的幸福。

兩人初始有些不習慣,但隨著雙手交握得越來越緊,十指緊扣,流傳的情意漸漸讓兩人愛上這種平淡的歡愉。

她舉起另一支手,輕觸他的眉眼、頭發……唉,好可惜,原本是如此烏黑柔亮,如今卻添了滄桑。

不過再瞧仔細點,好像也不錯,他看來成熟了,也更有魅力了,她依舊迷戀他如昔。

她勾住他的頭,微微往下壓。

他便理解她的心意,輕輕吻上她有些干澀的唇,嘗起來不像之前那麼美好,但期間濃情,更加深切。

四唇纏綿,良久,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她情不自禁地感嘆。「幸虧你們及時趕到,否則我連雙手都保不住,便不能抱你了,那我真會遺憾終生。」

原來柱頭兒和虢國夫人不只挑斷她的腳筋,甚至連她的手也不打算放過,很好,很好,他決定了,要讓虢國夫人再慘上百倍才夠抵償她犯下的惡。

「靈兒,有件事我想告訴你,我進霓裳坊……」

「是有關崔大少的事嗎?」她打斷他的話,笑道︰「那事我早知道了,我並不在意……爹也曉得,他同樣不在乎。」

「對不起。」

「但你是真心愛我的,對不對?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你心依舊。」

「對,我愛你,無論你是什麼模樣,不管光陰流轉,我永遠愛你。」

「那就夠了。」

「可我還是要再說一聲對不起。」

她愣了愣,良久,一點靈光乍起。「你想離開?」她知道他不會放過虢國夫人,卻想不到,他這樣迫不及待要報仇。

「嗯。」他點頭,又吻吻她的額。「但你放心,短則一年、長則三年,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好。」她也不是猶豫不決的人,果斷地說道︰「我等你。」

「謝謝。」他說。「不過接下來天下恐有震蕩,我建議你們離開京城,朝南搬遷,以避動亂。」

「我知道了。」

他低,輕輕抱住她,嗅著她的味道,感受她。將有很長一段日子,他無法見她,所以此時此刻要仔細品味感受。

她也不停地親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發,欲將相思徹底刻畫。

約莫半個時辰後,他終于放開她,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要執行他的滅楊計劃。虢國夫人,還有所有楊家人,等著吧,修羅已起,他不會放過他們任何一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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