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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別說不 8

「杜爺爺要我嫁給你時,其實我私心底是滿高興的。因為即便我們沒有說太多話,但那時的我喜歡你,我也喜歡杜爺爺,如果跟你結婚,你爺爺也變成了我的爺爺,那麼我就又有爺爺了。可是……你跟我說我還小,不懂事,不要跟我過正常的夫妻生活。所以我們同住一間房,卻像室友一樣……」

她的描述讓他回到過往,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她那麼早就開始喜歡他了。他想那段時間對她應該也很不好過,因為她唯一的親人過世了,但他卻不曾安慰過她。即便听爺爺的話娶了她,也只是臥室里多睡一個人罷了。

「本來如果只是這樣,最後離婚了我也沒話好說,畢竟這婚姻不是你的主意,你只是接受長輩的安排罷了。你爺爺過世時,我以為你會跟我離婚,但那一天你喝醉酒回來,你親了我、抱了我,我以為你終于決定接受我了。可是之後我每天等你回家,你回家的時間卻越來越晚。我打電話給你。你總是很忙,還把電話轉給秘書,要秘書應付我……」

他听到這里忍不住開口。

「那一段時間公司真的很亂,爺爺過世,有些老股東不接受我這個年輕的接班人,給了很多難題,所以我才無暇顧及你。我知道這是借口,但是當時我不是有意的……」

「對,不是有意,卻更令人心寒!」她打斷了他的話。

「我就連發現自己懷孕,想要跟你說,也找不到機會。連續兩個月,我們睡在一張床上,我卻一句話都沒辦法跟你說上。你不覺得這太夸張了嗎?不是有意的冷落就是這樣,那麼我還能說什麼?還能祈求什麼?」

「見晴……」他的眼里滿是痛苦。

「我不知道我傷你這樣深,那孩子……是那一夜懷上的吧?

後來怎麼會……沒了?」

「那一年我大四,已經要畢業了,我在學校暈倒,被人送去醫院,醒來時孩子已經沒了,打你的手機你也不接,懷孕了沒機會告訴你,連流產了也找不到你,那一刻我就知道該結束了。但怎樣都不及你給我的最後一擊殘忍!」她的語氣沒有太大起伏,但是卻字字螫痛他。

「我……做了什麼?」他不敢相信還有什麼比她流產卻找不到他更殘忍的,他開始害怕听到答案了。

「應該是說你沒做什麼。」她的眼神落在遠方,仿佛在回憶。

「我在醫院躺了一下午,最後自己結帳準備離開時,卻看到你出現。我以為你不知道從哪知道消息趕來了,結果……你從我身邊走過去,根本沒有認出我來,終于我最後的奢想完全被打碎了。我還能有什麼選擇?你是徹徹底底的漠視我的存在。」

「不!」他震驚地站了起來。

「我……」他驚惶地回想著。

「都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我沒有要指責你的意思。」她看著他慘白的臉,忍不住說。

他的腦子拚命在回想,回想八年前的種種細節。那時公司問題叢生,他又怎麼會去醫院的?

是因為工地出問題,他去探視受傷的工人嗎?那麼他如果滿腦子急著要處理問題,的確很可能沒認出她來,加上他認人的能力真的很差,這些年來要不是有喬御書幫忙,每次都在他身邊提醒他對方的身分,他早就因此得罪不少人了。可是認不出自己老婆。他當真這麼夸張,如此荒唐嗎?

「我可能是去探視受傷的工人。也許是因為急著處理公司的變故,沒有看到你……」他想象她虛弱地在醫院醒來,獨自結帳離開醫院,卻在與他擦身而過的同時,發現他竟然認不出她來,那種情景,想來都鼻酸。

「見晴,我……說什麼都無法為自己開月兌。我沒有關心你、照顧你,讓你感覺如此孤獨、恐懼,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為什麼他會這樣輕忽呢?那一夜抱她的時候,他不是完全失去理智的,他是出于自己的選擇與她真正成為夫妻的。既然如此,他為什麼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會乖乖等著,等他處理好公司的事情呢?

那時的她那麼年輕,還在念書呢!她的心里該有多不安,多難受?為什麼他連接她電話都賺煩呢?

如果不是他,孩子不會流掉吧?究竟有多少個夜晚,她孤單地為他等門。卻等不到他呢?他每天回家倒頭就睡,她是否時常無眠地望著他,想著他的無情呢?

這些念頭一針一針地刺著他,他根本無法想象她在他們的婚姻里受了多少委屈。最終,當地提出離婚時,他竟然連問都沒問就答應了,一切只為了他該死的自尊,覺得她既然選擇離開,他也不該再嗦,以免更丟臉。

他是多麼自以為是呀!

「不愛我不是你的錯。」她看到他臉上深切的愧疚,淚水又涌了上來。

她曾經那樣渴盼他回頭看她一眼,即使只是下班回家時,跟她聊些無關痛癢的話也好,但她連這樣起碼的關注都得不到。最後孩子流掉了,她的心碎了,夢也醒了。

她曾經怨他,怨他這樣待她,可是這幾年她想開了,不愛她不是他的錯。他們只是被命運放在一起的一對。有了婚姻的外殼,卻沒婚姻的實際內容。即使他們後來發生了關系,上了床,她甚至懷了孕,但這婚姻從來沒有落實過。

「不是不愛!」他紅著眼反駁。

「我喝醉那晚,會抱你是出于我的選擇,我不是意識不清。那之後也自以為可以過真正的夫妻生活,但是我的無心毀了一切,把你的愛一點一滴毀滅了。你說我與你錯身而過沒有認出你,我甚至都沒辦法反駁。我不知道自己是沒看到你,還是真的沒認出你。其實我認人的能力真的很差,即使見過很多次面的人,我也時常認不出來……」

「但你現在就認得出來?我們再相逢之後,你就認得出我?」她反問。

「那是因為爺爺在我書桌下夾了一張我們的婚紗照,離婚以後我天天看,看久了可能就記住了。」他解釋著。

「看久了就記住了,是吧?那就是說你以前從不曾認真地看我,如果你有每天看我一次,生活在一起那麼多時日,又怎麼會沒把握能認出我呢?或許那天在醫院你只是沒看到我,不是認不出我。但是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差別呢?一切的一切都告訴我,結束了,沒有留戀的必要了……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該再相遇。即使再相遇,你也該像以前一樣漠視我,為什麼受我吸引?為什麼放不開我?」她氣憤地說。

他擰起雙眉,眼底盡是痛楚。

「我不知道,我就是沒辦法放開。你吸引了我的視線、我所有的注意力,我每一天都想看到你,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樣子,從來不知道這種情不自禁的感覺。」

「那也要斬斷它,久了就會習慣了。」她決然地說。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接受你了,那麼,你還要執意拖住我嗎?」

「見晴!」他伸出手,渴望將她抱進懷中。

但是他想起了他給她的傷、造成的痛,他心虛地僵住了身子。

「是我的錯,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讓我放開?」

他知道自己對她造成的傷害很大,以至于八年了她都還無法忘懷,這樣努力的抗拒著他,但是他怎麼能就這樣放手?

她哭了,搖著頭,眼淚紛紛墜下。那畫面讓他覺得心痛極了。

他灰敗著臉起身,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對不起。是不是我走開,你就可以不要再痛了呢?那麼我走。再怎樣也不該再讓你痛,你已經痛得太久了……」

他抱住她,將她攏在懷里,仿佛想遮斷傷害她的風風雨雨。但是當傷害她的人是自己時,他除了放手,又有什麼選擇?

即使此刻的他很想開口說出「我愛你」,但是他已經錯失了說出口的機會。錯失八年了!而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到自己犯的錯有多嚴重。

在發現自己曾經狠狠傷害過她的同時,他也發現自己對她的愛,真是莫大的打擊。那疼痛梗在他喉嚨,讓他說不出話,只能紅了眼眶。

他放開她,手指再次眷戀地畫過她的臉頰,眼里的千言萬語也只能化作嘆息。然後他轉身離開她,在轉身的剎那,他眼底的淚無聲地落下。

他終于知道她為什麼總是用那種淒迷的眼神望著自己,他嘗到了她的痛,清清楚楚,卻無力抵抗。

他已經晚了,晚了八年之久呀!

努力了那麼久,什麼招式都用上了,她終于成功地趕走了杜桑野。

那日,他無言地離開了她的公寓,她獨自坐在沙發里,發呆了一夜。她一閉上眼,卻老是見到他離去的背影,那頹喪的背影配上灰敗的顏色,讓她看了都難過。她第一次見到他這模樣,素日的英挺全都消失,看起來竟蒼老了不少。

她知道這一回她是真的踩到他痛處了。獨自吞下這些苦這麼多年,她在八年後的現在,把所有苦痛都移轉給了他。

隔天,她腫著一雙眼去上班,卻總是產生幻听。她時常工作到一半就掏出手機來看,因為地一直覺得听到簡訊的聲音。

這幾天,她都處于這種神經兮兮的狀態。

她的生活少了他,似乎多出很多時間跟空間來。晚上,她窩在書房加班,卻總是想起他那夜眼底的痛楚。她當然知道他會痛,因為這些痛她都嘗過,只是她的苦發生在與他結婚的日子,而他的苦卻是從現在才開始。

她用過去的傷痛來逼迫他放手,但看見他痛苦了,她也很不好受。原本不想這樣的,但是她趕不走他,最後只能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他,他果然受了打擊,被她打敗了。

可是為什麼她卻沒辦法回復平靜的生活?他走了,空間為何顯得如此空蕩?那一夜他站在她的書房里,看到她哭泣時臉上的憐惜,她忽然明白,無論他過去是有心也罷,無意也好,現在的他卻是真的放了感情。

「童見晴,這樣很好,一切都回到原點,他過他的,你過你的,有什麼好感傷?有什麼好難過?」她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晚上十一點了,她剛回到家,加班也去除不了她的孤寂。她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忽然抵抗不住洶涌掩至的寂寥感。她換上休閑服,拿了皮包,打算到附近商店買點生活用品,驅除那種寂寥感。

走到便利商店時,她進去買了罐果汁,一邊沿著寂靜的街道走著,一邊考慮著請假幾天去美國把小孩接回來。這樣她就不會覺得寂寞了,不會再覺得屋子太大、太空了吧?

嘴里咬著吸管,她停駐在一家服飾店的門口,對著已經打烊的櫥窗發呆,然後她恍若听見他聲音低沉地說著——

「男人對女人怎樣穿衣服比較沒興趣……我真正感興趣的,是怎樣剝掉你的衣服。」

她記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吻,輕柔卻堅定,帶著不疾不徐的誘惑。她不記得八年前的初夜,他是怎樣擁抱她,但她很確定,現在的他多了許多溫柔。在調侃、捉弄的語氣之下,他的溫柔不經意地展現。

她想起他縱容的笑、他明明很清楚她在整他。

卻還是放縱她那麼做。

于是她對著人家商店的櫥窗,眼淚克制不住地滾了下來。

為什麼想到他,心底會這麼酸楚?這麼痛?

為什麼他不在八年前就這樣對她好?不在她沒受傷之前,在她沒痛得不敢再愛之前對她好?

他的溫柔來得太晚,她已經失去信心。只是既然是她決定放開他的,為何他的身影還是這樣日日夜夜縈繞?

閉上眼,她還可以感覺到他手指尖的撫觸,嘴角隱約有他恬舐的痕跡。有時半夜醒來,她會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哭泣。她也不懂,自己是在哭什麼?

八年前離開他之後,有小宇讓她照顧,讓她熬過來。或許等小宇回來,她還是可以熬過這一次。但是他呢?

她忽然想到偌大的杜家大宅,不知道此時的他是否也是清醒著承受心底的苦楚。還是他逃到工作里,用工作麻痹痛楚呢?

那麼如果這樣,前不久才胃出血的他,會不會再度倒下?

想到此,她的心里一陣不安。

「別傻了,童見晴。他已經跟你無關了,不要再想,忘了他!」她猛烈地搖了搖頭,狠狠地抹去臉上的淚痕。

她沒有如預期的去超市買東西,最後還是回頭,快步地走回家。仿佛這樣就可以把這些雜思通通用在腦後。

她一進門,電話鈴聲就響了。她沖到電話前,喘息著,既期待又害怕地喘息著。會不會是他?

他想說什麼?他這幾天是不是跟她一樣過得很糟?

她伸出手去,接起電話。

「喂?」她小心翼翼地應。

「媽咪!」小宇的聲音敲破了她的想象。

但是听到兒子的聲音,還是讓她振奮了一下。

「嗯,你玩得開心嗎?有沒有乖?想不想家?」

「剛開始很想,但是現在比較不想了。我寄了很多明信片給你跟爸比喔!媽咪,你的聲音怎麼怪怪的,你感冒了嗎?」小宇稚女敕的嗓音透過電話傳過來。

「嗯,有點。」她尷尬地承認,不知道怎麼告訴兒子,她的聲音怪怪的,是因為剛剛哭過了。

她不知道怎麼告訴他,他以為的爸比以後不會再出現,他其實是沒有爸比的。

「你是不是被爸比傳染的?我今天打給他,他的聲音也很沙啞。姑姑說爸比很不會照顧自己,上次還吐血被送去醫院。媽咪,你要照顧他喔,不然爸比太可憐了。」小宇還不忘叮嚀著。

見晴聞言,眼眶就紅了。

她不僅沒有照顧他爸比,還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小宇,你什麼時候要回來?媽咪好想你,媽咪去接你,好不好?」她愧疚地說。

「好啊,那我打電話,拜托爸比帶你來,我們就可以一起去玩了!」小宇在電話那頭興奮地說。

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兒子了。因為拜她之賜,他很快就要沒有爸比了。

杜桑野已經好幾天沒進辦公室了。

喬秘書在第三天時就按捺不住,親自跑到杜家大宅探個究竟。雖然老板有打電話交代他事情,也跟他說不進辦公室,但他還是很擔心。因為老板就算吐血被送進醫院都還想工作,這種無故曠職的事情別說沒見過,他想都不曾想過會發生。

「杜先生,你是不是生病了?」喬御書走進杜家時,看到老板的第一眼就嚇到他了。

杜桑野的臉消瘦了,臉上的胡髭沒刮,還有他坐在陽台躺椅上的模樣,簡直像具尸體,動也不動一下,眼神呆滯。

就在喬御書懷疑老板已經失去神智,而想上前確認時,杜桑野終于開口了。

「御書,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是個罪人。」杜桑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冷不防地說了這麼一句。

喬御書一驚,懷疑老板是受了什麼打擊,怎麼一副最好天塌下來把自己壓死的模樣。

「老板雖然不是什麼慈善家,但也不是個壞人,怎麼會說自己是罪人呢?」喬御書不解地問。

「並不是做了什麼才會變成罪人,有時候是因為沒做什麼才成為罪人的。我鑄下的大錯已經八年,卻時至今日才發現。」杜桑野的聲音沙啞,像是受了風寒,而這幾天根本沒怎麼睡,身體狀況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八年?喬御書的腦子轉得很快,他馬上把時間跟童見晴搭在一起了。

「是因為童小姐的緣故嗎?」他輕聲問。

結果杜桑野又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繼續丟出問題。

「你說,八年前那時候,在我跟見晴還有婚姻關系的時候,我有沒有可能見到自己的老婆卻沒認出來?」

「呃……」喬御書被老板考倒了。

「杜先生確實很不會認人,但結婚前後也有個一年吧,應該……應該不至于……」

他沒說的是,杜先生除了很不會認人之外,還有輕微近視,卻老是不愛戴眼鏡。有時候為了看清楚會眯著眼,旁人不知道都以為他不高興,其實他只是努力想看清楚一點罷了。

杜桑野聞言苦笑,笑容卻是無比難看。

「連你也沒把握,對吧?我真的很差勁吧!爺爺要我娶見晴,是希望我能在兩位爺爺都不在後照顧她。

但我卻讓她承受這許多說不出口的苦,如果爺爺有靈,恐怕會用拐杖打我。」

「老板是跟童小姐吵架了嗎?」喬御書難得看到老板頹廢的模樣,真的好不習慣。

「只要跟她好好道歉,她是個善良的人,應該會接受吧?」

「我已經沒有資格出現在她面前了,我讓她受的痛苦太多了,不能再這樣……」所以即使他再愛,也不應該再出現在她面前。如果看到他,會讓她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那麼他就該消失。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接受你了,那麼,你還要執意拖住我嗎?」

他想起她說的話。心只能一陣一陣絞痛。這幾夜他幾乎無法成眠,自己反反復覆把她當年的遭遇想過一次又一次,卻是越想越愧疚,越想越心疼。

難怪她拚了命也要阻擋他的靠近。

如果換了立場,他恐怕會怨對方,結果她卻如此委屈地說「不愛我不是你的錯」。他每次想起她說這話的淒楚神情,他的心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

「老板,天底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或許……」喬御書還想安慰安慰老板,但是看到杜桑野的動作忽然打住了。

杜桑野坐起身。

「現在幾點了?」

喬御書看了看表。

「六點多,六點四十。」

「你自己出去,不送了。」杜桑野起身,沖回房間找車鑰匙。

「老板,你要去……」

喬御書的問題被他遠遠拋在腦後了。

杜桑野走出大門,走到車庫發動車子,迅速地往目的地前進。已經太晚了,她可能已經下班了,所以他得去她公寓附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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