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第九章
丘夜溪站在皇後面前,只覺得對面那雙滿是研判的眼神盯在自己身上,像刀子一樣銳利。
「你娘……還好嗎?」皇後終于問出口的一句話,不是她猜測過的任何一個,讓她怔愣了好半天才點頭回答。
「多謝皇後娘娘關心,我娘安好。」
「你爹去世後,你娘竟然還能活著?!」皇後的語氣忽然變了,變得尖酸刻薄,讓丘夜溪既模不著頭腦,又听得生氣,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
「娘娘認為,我爹去世,我娘該殉情自殺嗎?」她忘了曹尚真之前對她的諄諄教誨,忍不住出言反問,且問得尖銳。
皇後哼笑。「當年她為了嫁你爹,也是尋死覓活,無所不用其極的,我想,就算是不殉情,也該死了半條命,沒想到她還能活得很好,真是讓我意外。」
丘夜溪蹙眉盯著她那古怪的表情,「娘娘和我娘認識?」
「我與她……算不上認識。」皇後語氣之高傲,听來讓人更加不舒服。
若不是因為對方是皇後,曹尚真又拜托她好好聆訓,她真的想走人。現在她才知道,身在官場朝廷,要忍耐的事情真是不少。
還好這時候皇後又轉移了話題。「你和尚真兒時就認識了?」
「嗯,臣曾經在曹府住過些日子。」
「但卻是十四歲才定的親?」
「是。」
「那怎麼現在才辦起婚事,還辦得這麼潦草?」皇後冷冷取笑,「男婚女嫁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辦得如此草率,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嗎?」
丘夜溪臉色泛白,「娘娘認為我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呢?」
「現在是本宮在問你的話。」皇後打量著她,又刻意往她的月復部看了看,「好像倒還平整。」
真沒想到,身為一國之母的皇後,竟是個哪些尖酸刻薄又如此用詞放肆的人!她暗暗咬牙,挺身鄭重回稟,「我與曹尚真是明媒正娶,婚前也並無出軌之事需要遮掩,請娘娘放心,我不會玷污了曹家的聲譽。」
皇後笑了笑。「倒是個烈性子,這一點和你娘不一樣。但是你叫尚真的名字叫得這麼生份,只怕你們兩個人不是為情而婚吧?丫頭,我看你和尚真並不合適。」
她斜眉淡笑。「娘娘認為誰合適?夢嬌公主嗎?娘娘今天召我來,是想以皇室之權,命我夫婦仳離,然後命曹尚真另娶公主殿下?」
倏然被說破了心事,皇後一下子翻臉。「好利的一張口,竟然沒有半點規矩!你娘不知道是怎麼教你的,不僅有其母風範,而且尤勝其當年風采呢!」
努力按壓住心頭怒火,丘夜溪一躬身,冷聲問道︰「請問皇後陛下,臣是否可以告退了?」
「本宮沒有叫你走之前,你不能自己走!」
宮內氣氛頓時冷凝得像是即將要爆發什麼,還好此時夢嬌公主走進來,笑著跑到皇後面前。「給母後請安。母後,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在您這里用飯?」
一看到寶貝女兒,皇後立刻展顏笑道︰「你天天都來這討飯吃,將來若嫁與夫家,看人家還不笑話你呢。」
夢嬌秋波流轉,看到站在一旁如玉石人般的丘夜溪,立刻叫起來。「哎呀,這不是丘姊姊嗎?」她跑過去拉住她的手,很是親密的樣子,「和我聊聊好不好?听說你剛當了兵部尚書,又曾是龍城首將,一定有很多傳奇故事可以說給我听。」
「夢嬌……」皇後不悅地出聲阻止。
「公主殿下……」丘夜溪對于這個萬般禍事根源也沒什麼好感,還想找理由推拒,結果夢嬌公主根本不經請示,對皇後一笑,就拉著她出了殿門。
「我母後給你難堪了吧?」夢嬌一出門就悄聲在她耳畔說︰「你別在意,我母後是有心結。雖然她不肯和我說,但是我也听說了一些。當年,她和你母親都喜歡你爹,可惜她輸了,所以一氣之下才入了宮,又得了寵,然後才做了皇後。這麼多年雖然位居極品,但心頭總是有個大疙瘩,看到你當然會不開心了。」
丘夜溪的心頭豁然開朗,這才明白為什麼皇後一見到她就帶著怨氣。但是看到夢嬌的明艷笑容,她的心頭又是一沉,低聲道︰「娘娘對我的厭煩,只怕還不只這一件事。」
夢嬌的眼珠轉了轉,了然笑開。「你是指尚真哥哥娶你的事情嗎?那的確很讓母後惱火。她一直將尚真哥哥當半子一般看待,沒想到被你半路殺出,捷足先登。」說著,她忽然抱住她的手臂,嬌聲喚道︰「丘姊姊,其實我真的很喜歡尚真哥哥,求求你行行好,把他讓給我,好不好?」
丘夜溪的心頭像是被人重重地砸了一下,望著眼前人的笑容,她艱澀地開口,「你……真的喜歡他?可是他說……」
「說什麼?說他不喜歡我?」
「說你們只是兄妹之情。」
她的模樣很是惋惜。「小時候是兄妹之情,長大了自然就不是,可我只顧著女兒家的矜持,沒有和尚真哥哥表白,沒想到就冒出個你來。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只是因為賭輸了才會嫁他,這樣生活不可能長久下去的,不如趁著你還年輕貌美,把尚真哥哥放了,你總會找尋到你的幸福,何必拉著他和你一起入苦海?」
話到最後,她滿懷期待的笑看著她。
丘夜溪的臉色在她的悠然笑語中漸漸蒼白。她沒想到自己和曹尚真的事情,夢嬌公主會知道這麼多細節,顯然是曹尚真和她說過,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待公主真的與別人不一般。
可……憑什麼公主就認定她和曹尚真沒有真情?憑什麼公主認定她就不喜歡曹尚真?憑什麼公主就要她放了曹尚真?
夢嬌還在那里嘆氣,「我知道,是尚真哥哥糾纏你不放,但是從頭至尾,你都像是他命中注定要掉入的一張網,被網到了,就逃不掉了。我沒見過他那麼灑月兌的一個人,可以為了哪個女人如此小心討好,盡心承歡,若是他肯這樣待我,我早就把自己的命都掏給他了,怎麼還會故作矜持疏離?你想想看,若他不是纏你纏得這樣緊,你會嫁他嗎?」
「看來公主自以為很了解我們夫妻?」丘夜溪終于緩緩地開口,帶著冰冷的敵意。「只可惜您都說錯了。我們兩人,不是誰糾纏誰,也沒有誰困住誰,若非兩相情願,我不會嫁他,他也休想娶到我。而且,他既然娶了我,今生就休想再納小或是休妻,該準備另擇佳偶的人其實是公主您才對!」
說罷,她拂袖而去,只留下夢嬌站在原地以袖掩口,雙肩輕顫,不知道是哭,還是……在偷笑。
曹尚真剛剛回到家,就見妻子一臉寒霜地坐在那里,像是在和什麼人生氣。
他走過去柔著她的雙肩,低笑。「今天入宮情況不好?我听說皇後和夢嬌都讓你為難了?」
「听說?听誰說的?」丘夜溪挑眉,「是你的哪個紅顏知己給你通風報信,還是你青梅竹馬的公主殿下對我今日的說詞心有不甘,跑去找你告狀?」
「夢嬌真的惹到你了?她和你說了什麼並沒有跟我說。那丫頭向來鬼靈精怪,說的話十句有八句是不值得信的,你可要小心,不要上當。」
聞言,丘夜溪卻心頭更酸,別過臉去,「是啊,你們倆彼此熟知對方心意,卻把我夾在當中,這算什麼?」
曹尚真看出她是真生氣了,連忙陪笑,「怎麼說我也是她哥哥,若是那個妹妹不懂事,得罪了夫人,還請夫人寬宏大量,不知她計較。」
「你又說她是你妹妹,今日人家可說了,心中早已沒有把你當哥哥,還求我放了你,免得我們日後成了怨偶。」
他嚇了一跳,頓足低斥,「這丫頭居然說這樣的混帳話?!等我進宮去教訓她給你出氣!」
丘夜溪拉住他的手,臉色還是不好。「別演戲給我看了,誰知道是不是你想做駙馬,故意請她來激我。」
他一愣,「你真是這樣想?」
定定望著他頭一次如此堆蹙的眉心,丘夜溪不由自主地輕輕將手覆了上去,好半天,才又長嘆,「她有句話其實說對了,若不是你一直纏我纏得那樣緊,我不會嫁給你。」
靜靜地瞅著她,曹尚真忽然將她反身一圈,低低笑道︰「但我不只會在以前纏你,以後也會纏你一輩子的。」
「只纏我一個?」她的語調里滿是不確定的擔憂。「萬一夢嬌或皇後……」
「只有你一個,曹尚真這一生只會喜歡丘夜溪一個。若論青梅竹馬,我們可不只是相識十四年,記得嗎?當年我娘和你娘在懷我們的時候,就應該已經見過面了,否則她們不會想過指月復為婚,所以你才是我命中注定的人,若真要擔心,擔心的人也應該是我,而不是你。」
「為什麼?」
他幽幽嘆息,「因為我很怕你愛我,永遠不會像我愛你這麼多。」
丘夜溪拉下他的手,反身注視著他幽沉的黑眸,忽然主動拉下他的頸,深深吻住他。
她沒有尺可以衡量彼此的愛誰深誰淺,也沒有秤砣可以秤出這份愛到底誰輕誰重,只知道自己既然已經嫁給了他,就會一生一世地和他繼續糾纏下去。
即使她曾經厭惡他、躲避他,但最終,她會跟隨他、陪伴他,哪怕有一萬個人說他們並不相配,也動搖不了她的決心。
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也不想去探尋前因後果,只是听到這個人的聲音,看到這個人的笑容時,她的心頭就會暖,嘴角就會綻放笑容。
今生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
曹尚真近來隱隱覺得有種不大妙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太隱約,讓他說不清道不明,只是本能地準備抵御,直到那天散了朝,在朝堂外的院門口,見到夢嬌公主竟然等在那里。
一見到他,她就笑嘻嘻地湊過來,「尚真哥哥,和我去喝茶啊。」
「喝茶?該找你算帳才是。」回頭看了眼同樣剛出朝堂,距離他不遠的妻子,他沒好氣地瞪向眼前人。「那天你和夜溪胡說什麼?」
夢嬌眨著眼,笑得很無邪。「我是幫你啊。你追她追得這樣辛苦,我實在怕你白白付出一份真心,結果人家並不在意。」
曹尚真蹙眉。「我幾時要你為我躁心這些事了?」
「還真和我生氣了?」她扁扁嘴。「你這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啊!以前怎麼和你斗嘴,你都是笑咪咪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我可是有家室的人,誰若欺負我妻子,即使是皇帝皇後,我都要上前問一問。」
「哼,你該問的事情還多著呢。」夢嬌突地正色,壓低聲音說︰「最近父皇可能會找你麻煩,你自己小心。」
心頭猛地一震,他沉聲問︰「什麼意思?」
「我說不清楚,只是那天無意中听到母後和父皇爭執什麼,似乎與你有關,我也不好上去多問,所以來提醒你一下。」
曹尚真倏然眼前一片清明,多日來那種隱隱約約不好的預感,就像是得到了印證。
他微微一笑,「多謝你提醒,我會小心留意的。」
才轉過身,妻子就站在身後十幾步開外的地方,遠遠地等著他。
他走過去,笑問︰「怎麼不過來?」
「不方便打擾你們兄妹說話。」她偏著頭,又抿著唇角,顯然是對夢嬌當日的話依然耿耿于懷。
他淡笑著拍拍她的臉。「你別誤解了,她是好心來提醒我的,只怕我最近會大禍臨頭呢。」
丘夜溪立刻緊張地抓住他的手。「什麼意思?什麼大禍臨頭?」
「噓——回馬車上說,小心這邊有旁人耳目。」
才上了車,她就急急追問︰「她剛才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因為你娶了我,陛下就故意找你麻煩?還是皇後的意思?」
曹尚真搖頭。「娶你已成定局,皇上也不能平白拆散人家好夫妻。說起來,這件事我是有些預感,你以為當初我之所以能扳倒丞相,只是因為證據確鑿,他無法抵賴嗎?那其實也是陛下在背後暗許而已。」
「陛下早已不喜歡丞相?」
「嗯。丞相坐這個位置三十年了,朝內不知有多少同黨,勢力之大已成為朝中一大隱患。陛下雖然對他有諸多不滿,但也不能忽然罷了他的官,所以就借我之力殺人而已。」
她怔怔地听著。「那現在呢?他不是很重用你?」
「重用我是因為必然有人要頂替丞相這個位置,否則朝廷就會亂了套,但是我保薦了你做兵部尚書,又與你成了夫妻,陛下必然會像當初防丞相一樣來防備我們了。」
丘夜溪又是憂慮又是不解。「不是說你很得陛下寵信嗎?」
他苦笑。「寵信不假,但此一時彼一時,過去我是他從小看著長大,親手培植的朝內新秀,如今我已權傾一方,他還能坐得住嗎?我畢竟是外戚,姓曹啊。」
「那該怎麼辦?」她抓緊他的手,心亂如麻。「早說你不要太張狂,朝中還有丞相的舊部吧?只怕也會有人在皇上面前說你的壞話。你近日有沒有收受賄銀?有多少把柄會被人攥在手里?或者,你可以推辭掉這個代丞相的位置,就做你的戶部尚書好了?」
曹尚真伸臂攬住她的肩膀,低頭枕著她的秀發,很開心她難得的慌張。「夜溪越來越會替我著想了,你說的沒錯,但是我好不容易坐到了這個位置,為什麼要拱手讓人?尤其是現在,既然我在陛下心中有了問題,忽然請辭,反而顯得我心中有鬼。」
「你做事,向來喜歡行險招嗎?」她察覺到他的語氣中,類似孤注一擲的危險氣息,因而更加擔心。
「不出險招,就不能有奇效,我做人的確如此。」他自信、堅定,當然張狂依舊。
☆☆☆
曹尚真忽然病了。去府中找他詢問事情的人看到他臉色蠟黃,不住發抖,還在不停地忙公務,于是找他處理政務的人都變成了去看望他病情的人。
後來不堪府門前過于車水馬龍,曹尚真終于向皇帝請旨,告假七天,皇帝立刻表示出對他病情的殷殷關切,先是命幾名德高望重的太醫去府上診病,又同意他休養幾日,將各部的奏折改在交予中丞之後,直接呈交皇帝。
曹府這才終于清靜下來了。
走到廊下,丘夜溪看到婢女捧著一碗湯藥走來,問道︰「是少爺今天的藥?」
「是。」婢女話音剛落,她便將那碗藥接過來。
「給我吧。」
推門走入臥室,曹尚真正披著衣服坐起,她一邊將碗放下,一邊輕聲責備。
「怎麼起來了?」
他看著她笑。「躺了一天,也該活動活動,要不然就真的病得半死不活了。」
「我以為你有什麼妙計,竟然想出來裝病,結果糟蹋的是自己的身子,陛下真的會因為心疼你而不和你計較嗎?」她皺著眉扶住他,將藥碗端過來,一勺一勺親自喂給他喝。
「雖然生病代價不小,但是好歹暫時轉移了陛下的注意力,你看現在府門前這樣清靜,陛下就不用怕我結黨營私了。」
「那也只是暫時,你的休假結束,還不是會恢復老樣子?」
「這幾日沒了我,朝中雖然不會大亂,但是陛下必然感到任務繁重。他年紀不小了,太子又一直頂不上用,身邊可信可托之人一個也沒有,累他幾日,他會重新考慮如何安置我。」
喝下最後一口藥汁,他不禁抱怨,「怎麼也沒個冰糖葫蘆甜口舌?這藥也太苦了。」
「你自己找苦吃,怨得了誰?」她嘴上譏他,卻從袖中拿出一個紙袋,袋子里裝了七八顆山楂果,正是從冰糖葫蘆簽子上取下來的。
曹尚真大喜,興奮地叫道︰「夜溪啊夜溪,真不愧是我最最喜歡的夜溪,還是你最懂我的心!」
她嘴角含起一絲淺笑,看著他一顆顆囫圇吞棗似地嚼著冰糖葫蘆,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問︰「下一步你想怎麼辦?」
「偷得浮生半日閑,能休息幾日就休息幾日好了。」他將空的紙袋子一丟,倒到床上,一手拉著她,「這幾日也辛苦你了,兵部那邊你還要忙,這邊又要照顧著我。」
「你這麼大的人,不用我照顧,家中的婢女們自會忙著過來獻殷勤。」
她用拇指抹去他唇角邊一道淺黃色的藥漬,卻被他一下子拉倒在懷中。
「都病了,還這麼大的力氣。」她嘟囔一聲,所有話語就被覆住,苦澀的藥汁和酸甜的山楂果,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讓她有點頭暈。
「夜溪,怎麼辦?我陷得越來越深了。」他呢喃著,手指輕輕玩著她鬢邊散落的一縷秀發。
她一愣,忽然明白他說的意思,于是蜷縮了身子在他身邊擠出一隅,淡淡道︰「那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听?」
「我不是早就說過?夜溪說的話,我听。」
「那麼……以後別再做貪官了。」
他忽然笑出聲,「你心中的好官壞官,就是清官和貪官之分?」
「難道不是?」
「自然不是。」他頓了頓,「官場之道,為人之道,種種事情皆不能三言兩語說得清楚。我不想做官場里格格不入的假道學,若非要做一股清流,到最後只會讓人抹得更黑。」
她蹙著眉心,想說他是詭辯,但是看在他還病著的份上,暫時不想和他計較這些。
此時屋外有家丁稟報,「少爺,少夫人在這里嗎?宮中派公公來傳話,說皇後請少夫人入宮一敘。」
「皇後又找我?」丘夜溪倏地皺起臉。「我可不可以不去?」
「也可以,就說你也病了。」曹尚真笑著握緊她的手,「反正我吃壞肚子的那盤生肉什麼時候都能找得到,要不然,我叫他們也給你準備一份。」
「算了,又不是什麼刀山火海。」她起身,和吃生肉相比,她寧可去見皇後。
皇後這次的臉色沒有之前那麼難看,但依舊是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大圈後,才問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明知道她已經嫁給曹尚真許久,皇後居然還以「姑娘」一詞來稱呼她,便知道皇後心中對自己的芥蒂依舊未除。
她恭敬地行禮,客氣回話,「多謝皇後陛下關心,他的病情已經穩定許多,只是現在身子虛弱,不能出門。」
「這孩子向來身子骨硬朗,這一次怎麼會突然病倒?」皇後像是自言自語,並不需要她回答,又將話題一轉,「夢嬌有沒有和你們說起什麼朝中的事情?」
「夢嬌公主與我並不相熟,是否和……相公說了什麼,我並不清楚。」丘夜溪一咬牙,將最不喜歡的那個肉麻字眼說了出口。在皇後面前,她並不想示弱回避,既然曹尚真都已經是她丈夫,她就要堂堂正正地叫出來。
看著她緊繃的表情,皇後倒是挑了挑嘴角,「既然你已經把自己當作曹家婦,好吧,有件事我就問問你。倘若陛下有日罷了尚真的官,你會怎樣?」
猛然听到這樣驚天動地的問題,丘夜溪心頭一沉,靜默半晌後,說︰「娘娘是問我身為尚真妻子的意思,還是身為朝廷之臣的意思?」
「兩者都可。」
「若陛下罷官事出有因,也確實是他自作自受,那我就听從朝廷的安排。」
「他若入了獄——」
「我為他送牢飯,送到他出來的那一天。」
「他若要被問斬——」
她一震,凝視著皇後,「會有那麼嚴重嗎?我听說娘娘很疼他,不會任由他被陛下問斬的。」
「現在是我問你的意思。」
抿著唇,她半晌後回答,「那要等到那一天,我才知道自己會怎樣。」
皇後審視她良久,沉下聲音,「現在陛下手邊有一些奏折,就是說他平日里收受賄賂,買官賣官,還有些人聯名指證……」
丘夜溪渾身輕顫,急急道︰「但娘娘和陛下應該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你也知道他是清官還是貪官。」皇後嘆了口氣,「其實是貪還是清,都無所謂,反正民間不是有句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不貪,那一點俸祿夠做什麼?但是眼下陛下就是對他有了芥蒂,如果揪著這件事不放,我怕尚真真的會有危險。」
沉吟片刻,丘夜溪問︰「娘娘叫我來,和我說這些話,是想讓我做什麼?」
皇後再嘆口氣,「讓你回去告訴尚真收斂些,我能幫他的,自然會幫他,但是幫不了的,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望著她,皇後的目光中不知道是惆悵還是感慨。
「當年……你娘對你爹倒是全心全意,即使他要駐守邊關幾十載,那邊黃沙漫天,是女人最怕去的地方,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這一點……我倒是很佩服。」
丘夜溪一怔,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接著皇後又道︰「尚真這孩子,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一直當兒子一樣疼愛,陛下這次要為難他,她娘又不在世,除了我,還有誰能疼他?既然你已嫁給他,做了他妻子,我只盼……你們夫妻患難時要一條心,我不想尚真丟了官,又沒了家。」
丘夜溪這時才真正明白皇後的意思。她以為皇後厭煩她,一直給自己難堪,卻沒想到皇後如此關心曹尚真,不僅放下芥蒂,勉強接納自己,更不惜泄露機密,那一句「夫妻患難時要一條心」,更是讓她為之動容。
于是她垂下頭,輕聲說︰「是,我知道了,娘娘請放心,我不會負他。」
剛剛離開皇後的春瀾宮,送丘夜溪來的太監又站在門口說︰「丘尚書,陛下要見您,請您即刻過去。」
原來皇帝也已經知道她入宮的事情?那她和皇後說了什麼,皇上會知道嗎?
她原本並不懼見皇帝,也一直覺得皇帝是個和藹可親的長者,只是最近的事情一出,使得她在見皇帝前心頭七上八下,不再像以往那樣從容。
立在議事殿門口,她沒有立刻被引領進去,殿內似乎還有人說著什麼話。過了一陣子,殿里的人才走出來,與她打了個照面,她一愣,竟然是太常縣縣令。
「丘……尚書。」他遲疑一瞬,似在考慮如何稱呼她。
值此敏感時期,丘夜溪的直覺也非常敏感,以他的身份品級,若無大事,沒資格見到皇帝本人,後上也不會召見他。
于是她開口就問︰「陛下召見大人是有什麼事嗎?」
太常縣縣令眼神飄忽,支支吾吾地搖頭。「也沒什麼,陛下是問我縣內洪水之事——」
「不對,陛下找你必然還有別的事情,請大人明言,是否與曹尚書有關?」她直接切入重點。
他像是被驚到,眼神躲得更遠,「丘尚書說笑了,陛下召見下官,怎麼會和曹尚書有關?」
此時殿內司禮太監出來宣召,「宣——戶部尚書丘夜溪晉見。」
但丘夜溪動也沒動,依舊盯著太常縣縣令,「大人,當日我曾要求與大人共同對付曹尚真,那時大人也就知道了一些曹尚真的私密事情,但是大人不要忘了,正是曹尚真幫大人盡快爭取到那筆賑災之款,否則,現在只怕大人還和一縣的百姓泡在水里呢!」
她的聲音不高,但是冷得極有壓力,讓太常縣縣令訥訥地低下頭,好半天才說道︰「是,下官知道這些事情,曹大人是對下官有恩,丘尚書也是……」
「我與你沒有任何恩情,我和他為的都是茯苓國的百姓,若是大人順了什麼人的意思,扳倒了曹尚書,你認為朝內還有幾人扛得起這副重擔,收拾得了這個爛攤子?」
「丘尚書,陛下在等您。」司禮太監又催了一遍。
她最後又說了聲,「請大人三思而後行。」這才丟下他,走進內殿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