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愛才會痛 第四章
「你……你們……」雖然腦中曾閃過他們很像這個意念,但當兩張臉同時出現眼前時,皚蓮才意識到他們有多像,簡直是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蕭樺怎會在這里?他為什麼長得跟徐媽媽的少爺這麼像?
當這些意念狂風暴雨般襲上她心頭,皚蓮猛然發現她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兩人這麼親密——胸口微微地發燙著,她緊握著拳頭,暫時將讓她心跳加快、渾身發燙的情愫放在一邊不管,只專注地想著自己將他當成值得倚賴的對象推心置月復,他也適時給了她安慰,雖然最後的那些話對她而言並不中听,但她心中仍是感激他的。
可是現在——
蕭樺竟在這里出現,這使得曾在她心底閃過的疑惑驀然翻上心頭。皚蓮驚疑地來回看著兩人,莫名的恐懼與悲憤逐漸佔領她的意識,那兩張臉成了狂暴的風雨在她周圍吶喊。
「皚蓮,你怎會在這里?」
蕭樺朝她大步走近,沒察覺到她的異樣,欣喜的情緒佔領了他所有的意念。他返家是為了要換衣服。徐太太告訴他慕鴻救了個女孩回來時,他只是好奇地走上樓想跟兒子打個招呼,順便探探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完全沒想到那個女孩就是皚蓮。
「你讓我跟你媽媽擔心死了!我們打遍了你所有的朋友、親戚的電話,我還到你可能會去的每個地方找過,就是沒找到你。甚至依文都急著趕回家等你,卻沒等到你。我剛才就是從沈家過來,結果發現你在這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皚蓮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看向慕鴻,絕望的眼神仿佛在求他否認什麼,後者卻給了她一個苦笑。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這好像成了他今天最常講的話了,慕鴻苦澀地想,知道皚蓮絕對會把整件事往最壞的方面推想。
「你們是什麼關系?」她心情下沉,一字一字地從緊咬的唇齒間擠出話來,眼中的疑慮加深。
「咦?你不是……」蕭樺感到不對勁,將詢問的眼光投向兒子,「慕鴻,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兩個人都問他?慕鴻覺得整件事自己最無辜。
「你們認識?」盡管心里已猜到八分的答案,他仍然想做最後的確認。
「皚蓮是……」蕭樺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眼光飄向皚蓮。後者投給他一個充滿憤怒、敵意的眼神,令他心頭升上苦澀。
「她是我朋友的女兒。」他謹慎地選擇最不會刺激到她的字眼,隨即轉向兒子,「慕鴻,你跟皚蓮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募鴻到這里只有幾星期,他會認識皚蓮令蕭樺感到意外。
「今天認識的。」慕鴻的語氣里夾雜著無奈,他已從兩人的神情及對話拼湊出大致的情況。很不幸地,就如他先前最糟的預感一樣,「我騎馬時遇上她昏倒……」
「皚蓮昏倒?」
慕鴻從未見過父親的臉色變得這麼蒼白過。只見他表情緊張地轉向丁皚蓮,盡管人家是一點都不領他的情,他眼中的憂慮和關心仍半點折扣都沒打。
「你有沒有怎樣?」
皚蓮理都不理地別過視線,那樣子真是分外欠揍的沒禮貌。
不想父親太過難堪,慕鴻很快將她的情況說了一遭︰「她沒事。徐太太說她是……」在她殺人似的目光砍過來時,他及時轉了詞,「受到刺激吧。總之,她現在一點事都沒有,吃飽睡足,還有精神跟人家生氣。」
听出他語氣里的嘲諷及不滿,皚蓮失去了最後的自制,她轉向他,目光如火︰「你該死的跟他是什麼關系?」
起居間頓時陷入一片駭人的死寂,她尖銳的詰問在空氣中回蕩著。慕鴻怒火中燒,沒見過比她更驕縱的女孩了!
「你該死的給我听好!」他的聲音平淡而冷靜,輕柔得像絲綢,卻尖銳得如一根根尖細的小針落向皚蓮胸口。
她直覺地想掩住耳朵,拒絕那殘酷的真相進入耳中,但與生俱來的好強不允許她逃避。
「我們是父子,就像你想的那樣。」
皚蓮不確定自己想的是怎樣,她僅能猜到兩人有血緣關系,但父子?完全出乎她意料,蕭樺看起來不像老到有個這麼大的兒子。
「你們……」事實就是事實。確認了兩人的關系後,她首先想到的是怪不得他會一再維護蕭樺,原來他是他的兒子!
「要是你一定要用那顆豈有此理的白痴腦袋想擰整件事,恕我不奉陪!」
他高傲、奚落的語氣連蕭樺听了都倒怞口冷氣,皚蓮更加受不了。
「你才是豈有此理的白痴!」
「如果你不認為自己是,就靜下心來听我說幾句。」慕鴻的火氣來得快去得急,他承認自己剛才是被她惡劣的態度氣壞了,但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很快發揮作用,領悟到自己竟跟個驕縱的女孩生氣,不由得感到汗顏。
以最大的誠意望進她激憤的眸心里,他平靜地說︰「一個有理智、有智慧的聰明人,是不會光用想象力來判斷事情。」
「你不要用話激我……」
「你自認腦筋清楚,不是意氣用事就不怕我激!」
「你!」
「我姑且認為你還有些許的理智。」他對她氣得快噴出火的憤怒眼神視若無睹,閑適地微揚嘴角,繼續往下道︰「事情其實很簡單,一點都沒有你想的那麼復雜、扭曲。我不過是從剛才你提到的一些話,加上你跟我父親的表情,就推算出大概的故事,可想而知整件事有多簡單了。」
皚蓮沉默地緊抿嘴巴,氣憤的美眸在眼睫下閃動,銳利得仿佛想刺穿他的眼楮,確認他腦中是否有一絲欺騙的意念。
「你氣沖沖離開令堂的辦公室,我不知你為何會來到這里……」
「她應該是來找她的好友沈依文,她到學校去了,是我們跟她聯絡後才返家等皚蓮的,不過她一直沒等到她。」蕭樺插嘴道。
「嗯。」慕鴻會意地輕應了聲,「訪友不遇,你悲憤的心情找不到人可以傾訴,加上……生理上的不適,才會昏倒在路旁,剛好被我看見。」
「事情有這麼湊巧?」她冷哼。
「就是這麼湊巧。」他感到壓抑下的怒氣又蠢蠢欲動,這丫頭的多疑心連聖人都會抓狂,「你不會以為我是有預謀地等在路上,準備一看到你昏倒就來搶救,好討好你吧?」
就算她有這樣的想法,在他質疑的眼神下,皚蓮也不會承認。
「我沒有!」她心虛地避開他銳利的注視。他總是讓她理直氣壯的想法變得幼稚可笑。可惡!
「沒有就好。」慕鴻彎了彎嘴角,深黑的眼眸閃著一抹嘲弄,「既然你認為我救你純屑巧合,當然不會因為突然發現我是家父的兒子而認定我在欺騙你吧?」
「我……」
「你必須要明白一件事,世界不是繞著你轉,我更無意隨著你起舞。在家父回來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你跟他的事。至于我在遛馬的途中意外救了你,你愛領情也好,不想領情也罷,都沒關系。但仍想奉勸你不要把別人想得這麼壞,就算你不願意接受對方的好意,也別把人家的善意扭曲成惡意!」
難堪的情緒潮汐般涌至眼眶,皚蓮咬緊唇瓣,努力不讓淚水流下來。
她氣他毫不客氣且義正辭嚴地指責她,氣他把她想得那麼糟,但更氣的是自己。因為他的每句話都說中了她的心事。在猝然目睹母親和蕭樺的親熱,她就像艘在狂風巨浪里失去舵的船,迷失了方向的同時也失去了對人性善良一面的所有期待。甚至因為偏見,連他的搭救都當成別有用心的陰謀,難怪他會這麼說她。
可是她不是故意的。
她太害怕了,先前把所有的悲傷和委屈都跟他傾訴,她擔心他會拿那些當武器,無情地傷害她,所以……
她錯了嗎?她只是想保護自己呀!
「怎麼回事?」徐太太出現在起居間的人口。
她是拿洗好的衣服上來給皚蓮。看到她眼眶泛紅,濕潤的眸光里盡是委屈和傷痛,蕭家父子則表情各異地靜立在一旁,心頭打了個突。
不會是……
「我們沒有欺負她。」慕鴻很無奈地說。
噢,她沒說他欺負人家呀。
徐太太投給他一個無辜的眼神,走到皚蓮身邊。
「怎麼了,孩子?想到什麼委屈的事嗎?告訴徐媽媽。」她將衣服放下,輕柔地擁著她問。
在她關愛的輕聲安慰下,皚蓮眼中的淚水不爭氣地滾落下來。她急忙吸著氣,卻阻止不了淚水的泛濫。
「你說得太重了!」蕭樺嘆氣地道。
慕鴻心里也有些懊悔,盡管問心無愧,卻不得不承認皚蓮太過脆弱,承受不起他的直言不諱。
他看向她。被徐太太摟在懷里安慰的皚蓮睜著那雙充滿淚水的眼眸黯然而迷惘地望過來。她努力瞠著上眼瞼,卻在每次不由自主眨眼時,眨下一顆顆晶瑩的珠淚,彌漫著薄薄霧氣的眼眸里流露出孩子般想要人呵疼的無助。
慕鴻胸口發疼,受到牽引似的來到她身邊,默默也瞅了那雙濕滴滴的眼眸一會兒,語音低沉微帶沙啞也道︰「對不起,你還太年輕,我不該這麼講你。」
皚蓮發出嗚咽般的吸氣聲,輕輕掙開徐太太的懷抱,撲進慕鴻懷中,怞怞噎噎起來。
慕鴻僵了一下,隨即無奈地輕嘆著氣。
不知她何時養成撲進他懷里哭的習慣,在徐太太那里哭得好好,干嗎又跑來他這里哭呢?
雖這麼想,雙手仍輕柔地圈住她,感覺到她的淚一點一滴地浸透過他身上的休閑衫,沁到他胸口。
「沒事了,沒事了……」
他的聲音輕軟溫柔,不似先前無情得如冷冬的寒風,反倒像春日和暖的風兒,吹開她的傷心。他溫暖拘懷抱像極了安全的避風港,有力的雙臂能擋去周圍的狂風暴雨,保護她不受傷害。
雖然他的話曾是最凌厲的一道暴雷,但不知為何,她就是貪戀著他的懷抱,無法自拔地投向他,宣泄著自己的傷痛。
在慕鴻覺得至少有一個咖啡杯的眼淚都倒在他胸上時,她的哭聲終于緩和下來,他松了口氣。
「皚蓮……」一旁的蕭樺遲疑地開口,像是有點擔心他的聲音會引來另一陣的淚雨般戒慎恐懼。
「你母親很擔心你,她急得到現在都還沒吃午飯。你知道她的胃……」他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將臉埋進慕鴻胸膛的皚蓮,無奈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好接著又說,「我擔心她又鬧胃疼。皚蓮,跟我回去好嗎?別跟她慪氣了。」
皚蓮咬著嘴唇沒回答,一手揪著慕鴻的衣襟,仿佛害怕他會將她推開。
「皚蓮,你母親真的很在乎你。我知道你也在乎她,不會狠心到不顧慮她的身體狀況。中午你跑出去時,她……差一點就急得昏過去。皚蓮,就算你再生氣,也不會不管她,對不對?」
皚蓮的眼眶刺痛了起來,鼻頭也是一陣酸熱。盡管一再告訴自己別被蕭樺給騙了,但心里有另一道聲音在說,他沒有騙她。母親的胃不好是事實,她會為她擔心……胸臆間傳來一陣奇異的翻攪,她的心被扭疼了。
媽媽心里還是有她的,相依為命了十五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母女的情感有多深。就算她一時胡涂跟蕭樺在一起,她也不會不要她這個女兒,對不對?
她忽然有了信心,自己在母親心里的地位一定比蕭樺重要許多,蕭樺是不可能搶走她。
這番領悟使得皚蓮振作起來,依依不舍地離開依傍的那副寬厚的胸膛,仍沾著淚水的濕潤眼眸一掃之前的傷痛,澄澈冰冷地投向蕭樺。
「跟我回去吧,皚蓮。」他不將她敵視的眼光放在心上。在蕭樺眼里,皚蓮不過是個小女孩,那種孩子氣的挑釁眼神是嚇不倒他這個在商場打滾多年的老狐狸的。
「我不要跟你回去……」皚蓮孩子氣地別開臉,眼光瞟向慕鴻。
徐太太眼珠子一轉,很快看出端倪來。雖然搞不清楚三人間發生了什麼事,卻看出丁小姐雖然討厭蕭樺,卻對慕鴻少爺很依賴。她忙以眼神向主人示意。
蕭樺是何等精明的人,很快地從她的眼色中領會,他輕咳了聲,看向兒子︰「慕鴻……」
被點名的人臉上浮起無奈的苦笑,他清了清喉嚨,勉強開口︰「我可以送你回去嗎?」
溫泉般的情潮泛流向全身,皚蓮無法自主地看向他那晶澈的眼眸,心中的悲憤悄然變淡,臉上微微一熱。她低下頭,輕輕點了一下。
「這就好了。」徐太太欣慰地說,輕握住她的肩,接著道,「進來換衣服吧。我都洗淨烘干了,還熨燙、整理過。」
「徐媽媽,謝謝。」皚蓮真誠地向慈祥的老婦人道謝,順從地任她攙扶著走向先前睡的客房。
看著兩人消失在關上的房門後,慕鴻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像是帶點無奈的苦澀與淡淡、莫名的甜意。
苦澀;他懂;至于甜意?
心情零亂了起來,他嘲弄地微揚嘴角,打與她在雨中相遇,他就像陷進一團混亂中,一個由雨水與淚水交織的混亂里。
他低頭看向胸前的一片濕,皚蓮的眼淚,看來,他又得去換衣服了。.
「慕鴻……」
「爸爸,先讓我換套衣服吧。其他事……」他輕嘆一聲,很無奈,「也許晚一點,你想跟我說吧。」
蕭樺領會到兒子話里的含意,心情復雜地看著他走回房間。他獨自在起居間坐了幾秒鐘,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拿起放在角落幾座上的無線電話,很快按下一組熟記的號碼。
「欣荷,是你嗎?我找到皚蓮了。」
轉過街角那株只剩幾朵殘紅的木棉花,皚蓮知道她家快到了。
腦子很亂,混亂得讓她不曉得該從何想起,也不知道要想些什麼。自己就像掉進了一望無際的海洋里,前後左右都是翻滾的潮浪,找不到岸可以靠。
她知道自己終究是要回家的,難道能賴在那里一輩子嗎?
那里是蕭樺的家,她怎能留在她此刻最痛恨的人的家里?
然而,在她最無助時,命運安排蕭家成了她的避風港。即使是現在,她依然有種想靠過去、投進蕭慕鴻懷抱里的沖動,仿佛緊緊地捉住他就能緊緊地抓到生命的方向。
她知道他的名字了。是徐太太告訴她的。
慕鴻,在嘴里無聲喃念著,胸口不自禁地怦然跳動,皚蓮感到臉頰燒燙。前座的慕鴻在這時候轉過頭看她,深黑的眸光照得她措手不及。她狼狽地別過臉,有種被人看穿心事的窘困。
他沒說話,皚蓮無法確定他轉頭看她的那眼有何含意。在目光相遇的那刻,她有種要崩陷下去的感覺,居然沒勇氣面對他。
膽小鬼,她在心里罵道,對自己的懦弱生氣。
「快到了。」蕭樺的聲音響起,皚蓮失落地發現慕鴻的眼光因這句話而被轉移,心中有些悻悻。
可惡的蕭樺,可惡的蕭慕鴻,以及更可惡的自己!
為什麼上這部車?
明明討厭那個人,干嘛還要坐他的車?
埋怨的同時,皚蓮的思緒回到稍早之前。
當她換回衣服走出蕭家的客房,在起居間等待的慕鴻帶她下樓。他換穿了一套休閑式西裝,里頭是一件深藍色的一字領毛衣,濃黑的長發往後梳,用一條深色的發帶系在腦後,有種無與輪比的貴族氣派,渾身散發著令人目眩神迷的男子魅力。
她在暈眩中想,這好像是她見到他穿的第三套衣服,不曉得觸模起來的質感怎麼樣。想到她對前兩套衣服的體驗經過,她不好意思起來,幸好慕鴻在前面領路,沒注意到她的異樣。
走出玄關門,一輛淺藍色的賓土轎車停在門口。慕鴻為她打開後座車門,她一眼就認出駕駛座上的是蕭樺,僵硬地停在原處。
「我在這里沒開車,你想早點離開,就別使性子。」
他一句話就把她給堵死。
她不上車就是使性子?這是什麼鬼話!
然而,當她氣惱地看進他那雙睥睨般俯視下來的眼眸時,他明亮清澈的眼底那抹等著她拒絕的似笑非笑激起了她個性中的好強,不想讓他看輕地矮進入打開的車門內。
蕭慕鴻關上車門,鑽進前座。
胸口悶悶的,她不喜歡他把她一個人丟在這里。雖然他們還是在同一個車廂內,可是……擋在兩人間的前座椅背,形如一堵難以攀越的厚牆,令她生出一種再也踫觸不到他的心慌。
她不安地咬著下唇,納悶自己是不是太依賴他了。
蕭慕鴻坐在前座是理所當然,開車的人是他爸爸耶!她再討厭蕭樺,也不能抹殺他們的父子關系。如果蕭慕鴻陪她坐在後座,豈不是把蕭樺當成司機了?這樣他未免太不尊敬自己的爸爸了,就算是為了她……
頰邊泛了紅,她感覺到這點,連忙低下頭,怕人看見。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何要臉紅,只覺得心情亂七八糟,什麼都想不清楚了。
車子平順地滑出蕭家的大門,她看向窗外的風景。蕭慕鴻說他在這里沒開車是什麼意思?
目光悄悄越過前後車廂的空落處,投向他稜角分明的側臉。有好半晌,她只是看著他,直到發現他的唇角微微揚起,她愕異地抬高視線,不期然地與後照鏡里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眸對個正著。
急促如擂鼓的心跳令她慌得想逃,她強自鎮靜,假裝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
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她可以感覺到他借著後照鏡看她的目光。雖然這麼想很神經質,但她就是擺月兌不掉這個想法。
她搖著頭,對自己竟被一名認識不到一天的男子攪得心煩意亂感到不可思議。兩人相遇後發生的每一幕走馬燈般在她腦海里快速播放。他寬闊的臂彎曾是任她發泄的避風港,她在那里哭過、傾訴過,在他的護衛下感到安全。即使發現他是蕭樺的兒子,她仍然想要靠向他尋求安慰。
什麼原因讓她這麼做?
又酸又苦的氣息彌漫鼻端,隱含著揮之不去、令人害怕又向往的淡淡愁怨。對視時,那種令她不自禁想要崩陷的感覺又襲上心頭。
想不清,理還亂,何況這時刻她根本沒心情探究。就要回家了,就要面對她的母親。
忽然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
盡管她之前在心里盤算得好好的,此刻心中卻萬分沒把握,擔心夢里的情景會成真。母親若為了蕭樺而不要她,到時候她該怎麼辦?
胡思亂想之際,車子進入丁家巍峨的大門。
這是丁家的老宅,由皚蓮的祖父所建造。她的父親丁凱在這里出生、成長、死亡。父女的緣分雖然只有六年,但皚蓮的記憶里根深蒂固地盤踞著她父親對她的疼寵呵憐。雖然他過世了十五年,那份記憶並沒有因歲月而變淡,反而歷久彌新。
熟悉的景物令她的視線模糊了起來,尤其是當一道縴弱的身影在老婦人的扶持下出現時,兩眼迅速灼熱欲焚。
車子終于完全停下,她的母親白欣荷掙開李媽的扶持向前奔來。後座的車門同時候被慕鴻打開,她方下車,便被一雙溫軟的胳臂緊緊圈住。
「皚蓮,你跑到哪去了?讓媽媽急壞了,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她想說,但所有道歉的話全都梗在喉嚨里化為嗚咽。在母親的懷抱里,她像個小女孩,一個受盡委屈、等著大人安慰呵疼的小女孩。
「媽媽沒有怪你,乖喔,別哭喔。」欣荷心疼地撫著愛女不斷抖動的肩膀,淚水止不住地簌簌落下。她擁緊她,仿佛擁住了失而復得的無價之寶。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一旁的李媽不斷勸慰道。
擔心欣荷嬌弱的身軀負荷不了屋外淒冷的風雨,蕭樺趕緊道︰「進去再說。皚蓮才淋了一場雨,不能再受寒了。」
「對對,我真是胡涂……」欣荷忙不迭地拉著女兒進屋,向前走了兩步,回頭看向蕭樺,遞去一個充滿感激的溫柔眼神,「謝謝你送皚蓮回來。」
「跟我還需要說謝嗎?」
「蕭樺……」喑啞的柔音款擺著綿綿情意,皚蓮听了極為不爽地蹙緊眉毛。
「好冷喔……」她逸出虛弱的呢喃。欣荷如她所料的別開與蕭樺的對視,急急地轉向她。
「皚蓮,要不要緊?我們進去再說!」
「嗯。」柔白的唇角揚起狡計得逞的彎弧,得意的眼神往蕭樺瞄去,不料沒瞄到他,倒與一臉興味的蕭慕鴻對個正著。
後者眼中有著洞悉的神情,似笑非笑的眸光仿佛在嘲弄她的小把戲。她暗暗咬牙,賭氣地別開臉。
一行人進入溫暖的客廳。欣荷望向蕭樺身旁的慕鴻,他俊朗的外貌與他父親一般出色。
發現情人的眼光,蕭樺熱絡地為兩人介紹。
「欣荷,這是我兒子慕鴻。就是他將皚蓮從路上救回家。」
「慕鴻,謝謝你。」欣荷感激地道。
「您……別客氣。」沒想到皚蓮的母親看起來這麼美麗高雅,怪不得他父親會動心。
但令慕鴻傷腦筋的不是這點,而是稱謂問題。他知道皚蓮姓丁,那必然是從父姓。若喊眼前這位妍秀端莊的氣質美女丁伯母,他老爸準會抓狂。
「慕鴻,這位是皚蓮的母親白欣荷女士,我的好友,你可以喊她白姨。」仿佛看出他的難處,蕭樺適時道。
「白姨。」他從善如流地喊道。
欣荷眼底閃過一抹欣喜,激動地朝他頷首說什麼時,皚蓮低喊了起來︰「我頭好昏……」正想
不用想也知道她在玩什麼把戲,慕鴻不動聲色地看她表演。
「媽媽看看……」欣荷著急地探視女兒。
「好冷,媽,你扶我回房間……」
「好,好……」欣荷心慌意亂,邊扶著愛女,邊用眼光表示歉意,在走上樓之前,向李媽交代,「幫我招呼蕭先生、蕭少爺,我一會兒就下樓來。」
「是的,太太。」
慕鴻知道那一會兒恐怕不會太快。返回丁家後,皚蓮一直試圖阻止她母親與他父親相處,其用心昭然若揭。
兩父子在李媽的招呼下坐在丁家雅致的客廳里。慕鴻看向父親,發現他疲憊的嘴角有抹苦澀,明白他定然將皚蓮的小把戲全看進眼里了。
不曉得該怎麼安慰他。他從來不是個會安慰的人呀,可為何皚蓮一再地投進他懷里尋求安慰?
疑慮如漣漪般擴散,慕鴻還沒想到結論,李媽便端著餐盤回到客廳。
「蕭先生還沒用餐吧?為了找皚蓮累得你餓一頓,我們真是不好意思。」
「我沒關系,倒是欣荷……」
「蕭先生放心,太太一接到你的電話,得知皚蓮沒事,就喝了海鮮濃湯墊胃。你瞧,太太怕你餓過頭,等會兒吃正餐會傷到胃,要我先端一份海鮮酥皮濃湯給你暖胃,一會兒再一塊用餐。蕭少爺要不要也來一份?」
「不用了。出門時才跟皚蓮吃了一碗紅棗雞湯面線。」慕鴻邊回答,邊瞄向父親。
瞧他一臉的心滿意足,顯然為白欣荷的體貼感動不已。想到他竟為了尋找皚蓮,連午飯都錯過,他這個做兒子的不由得感到心疼。
「那要不要來杯茶,咖啡,還是果汁之類的?」
「不麻煩的話,我想喝伯爵茶。」
「家里有,你等一下。」
慕鴻悠閑地打量丁家客廳的布置。盡管有滿月復的疑問想弄清楚,但他不想打擾他父親進食。
室內的裝潢以藍白為主,主牆布掛了一幅巨型的壁毯,是一池荷花,有全開、半開以及含苞的,淺紅、白色與艷紅的顏色在鮮綠的荷葉襯托下顯得亭亭玉立。背景是晨蟻破雲而出時的晴朗藍天,整個構圖給人一種恬靜悠然的感覺。
他的目光凝望著那盛開的白荷。那高雅端靜的姿容就像白欣荷吧。至于那微微開啟的淺紅色荷花,仿佛皚蓮。芳華正茂的她嬌滴鮮女敕,任性又倔強。瞧那苞蕾與葉面上,還有一顆顆圓潤的露珠,像極了她的淚。
李媽端來一組銀制的茶器,當慕鴻婉拒她的服侍、堅持自己來時,玄關傳來開門的聲音,她立刻迎過去。
「李媽,皚蓮回來了沒?」林子靖一進門,劈頭就問。
「回來了。」
「謝天謝地。」他明顯地松了口氣。
你怎麼……」蕭樺眼中射出銳芒,凝望向
像是這時候才看到老友的身影,他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感激地說︰「蕭樺,听欣荷說人是你找到的,謝謝你。」他停頓了一下,以一個頷首回應慕鴻的招呼,接著道,「我是中午打電話回公司時,從何秘書那里知道皚蓮跑出去的事,急急忙忙結束那邊的公務,趕去搭機。抵達機場後便撥電話給欣荷,她告訴我人找到了,我便往這里來。幸好皚蓮沒事,不然欣荷怎麼受得了!」
「子靖,你……」蕭樺對他會有丁家鑰匙的事耿耿于懷。雖然林子靖與欣荷是老友也是事業上的伙伴,可是會親到有她家的鑰匙,就很奇怪了。
「皚蓮在哪里?我去看看她。」子靖對他的心態完全不知,只掛意著向來疼愛的佷女。
「子靖,你先回答我……」蕭樺拉著他還待追究,樓梯口傳來一聲愛嬌的呼喚。
「表叔!」
一道侞白色的身影如飛燕投林般朝林子靖張開的雙臂撲過來,慕鴻驚愕地發現那人竟是皚蓮。原來她回房換了件長袖洋裝,純白的絲織布料上只衣領、裙邊、袖口繡上藍色的花邊,縴細的腰間還系上一朵藍色的蝴蝶結,清雅靈秀得如小仙子。
她窩在林子靖懷里嘰嘰喳喳地撤著嬌,看到這幅光景,慕鴻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了起來。
原來自己的懷抱不是她惟一的選擇,她對林子靖可比對他還親熱呢。心里有些悵然,卻不明白這番悵然是因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