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良緣 第三章
一手捂著胸口,感覺到玉佩抵在皮膚上的溫潤,宋嫣然眨著綿密睫羽,訝異著事情怎會這麼巧。
自小就佩戴在她身上——除了父親召來舅舅,命她將玉癿取下交給舅舅,到她去舅舅家前的那段日子外,鐫刻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玉癿從未離過她的身。
為此,她又要感激父親的先見之明了。
大娘的親信僕婦在爹過世後沒多久,便到她房里大肆搜刮,若不是女乃娘幫她藏了些,只怕連貼身衣物都給她們搶走,更別提值錢的金飾玩意了。
八歲的她,看到了惡奴欺主的丑惡嘴臉,也受到了如女乃娘這類的忠肝義膽忠僕的保護,更深刻領悟到失去父親的自己,不再是往昔養尊處優的小姐了。
為了適應新生活,更為了不增添舅舅的負擔,嫣然以笑臉迎人。不同于往昔的是,她的笑並非是完全無憂,而是刻意將悲傷隱藏,像把心事藏在背後的銅鏡,永遠只展露光亮的一面。
大家都看到她歡笑的一面,不知道她也有憂愁吧。久而久之,她似乎也遺忘了那些悲傷。
「小聰,帶我去見他。」顏榮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眼光霍霍地逼迫小聰答應。
「村長伯……」小聰被他的目光壓迫得口吃起來。自然是要帶村長伯去的,可是,他話還沒說完呢!
「小聰,村長伯答應去見君大爺了,你可得快點安排。」張大嬸急切地催促。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催著小聰,根本不讓他有機會開口說話,最後他受不了,人吼一聲,趁著大家目瞪口呆怔愣住,趕緊搶回發言權。
「君大爺是何等人物?能說見就見嗎?我姚小聰不過是他名下產業之悅賓客棧里的一個小跑堂,有什麼資格覲見他這個大人物?」
「小聰……那你之前說的……不都是廢話嗎?」小聰的伯父姚大伯氣得結結巴巴。
「伯父,我是沒辦法安排村長大搖大擺到君府謁見君大爺,可不表示不能讓君大爺主動注意到咱們,進而有機會到他面前陳情。」小聰斜睨著眼,一副很有把握。
「什麼辦法?」顏榮迫切地問。
小聰不大自在地回避顏榮的眼光,心里忐忑著。不管啦,他是為村民好,可不是為一己的私利。答不答應還得看村民。
「嫣然小姐。」
「嫣然?」顏榮跟在場的其他人一樣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小聰搔搔頭,可恨他腦袋爪子就這點聰明,不然也不用委屈嫣然小姐了。
「君大爺喜歡鑒賞美女。」他有所保留地道,見眾人瞪得更大的眼楮里仍然只有茫然,重重嘆了口氣,進一步解釋。「府城里出色的名妓,沒個不巴結君大爺的。君大爺的惜花聲名,慷慨大方的出手,是出了名的……!
顏榮的心直往下沉,老爺子為嫣然選定的佳婿是個貪花的公子?
「死小聰,敢情你是當龜公啊!主意居然打到嫣然身上了!」張大嬸第一個發飆,站起身就要過來打小聰,小聰趕緊大聲喊冤。
「冤枉,小聰沒這個意思。」他苦著臉閃躲張大嬸的追打。「我不是要嫣然小姐去……哎唷!君大爺雖然喜歡,可從來沒調戲過良家婦女,只是對美女心軟……哎唷!上回有個標致的賣花女在客棧里被人調戲,剛好被君大爺撞見,立刻命手下將那兩個地痞給攆出去。還在那位姑娘哭哭啼啼下,請了大夫為那位姑娘生病的父親看病,並給了她不少銀子。君大爺可沒對那位姑娘怎麼樣喔,他是君子啦!」
听到這里,顏榮心里重新亮起希望。人不風流枉少年,只要人品不差,一點小瑕疵無傷大雅。
「小聰,你是說……」
小聰閃過氣喘吁吁的張大嬸最後一記強弩之末的捶打,竄到村長面前小心回話。
「只要讓嫣然小姐在他面前晃一下,吸引他的注意力,我們就可以乘機到他面前說話了。」
「晃一下就行了嗎?」姚大伯狐疑道。
「嫣然小姐是個大美人哩,十個人見了有九個人眼楮移不開。」
「那另外一個人呢?」祈大叔好奇地問。
「他是個瞎子。」小聰笑嘻嘻地回答,引來眾人莞爾。
廳外的嫣然听得雙頰泛紅,以手搭著頰。她哪里是什麼美人了?小聰就愛胡說八道。舅舅可別真信了他的話才好。
廳里的顏榮則陷入沉思。
嫣然十八歲了,他不能再等待君家主動上門,他得去找君天行。若是到時他沒給一個滿意的交代,他也可以死了心,替嫣然另擇一門婚事。
周舉人是個不錯的選擇,盡管私底下,顏榮仍認為他配不上嫣然。不過周家家道殷實,周老爺、周夫人對人仁厚,周書宇更是個知上進的士子,嫣然嫁給他不至于受太大的委屈。
「好。」他下定決心,對小聰點頭。
「好?」小聰沒想到村長如此開通,不禁心喜若狂。有嫣然小姐出面,這樁事八成可行。
廳外的嫣然卻完全怔住了。舅舅居然答應?為什麼?難道他真的認為自己可以吸引君大爺的眼光?
可是……這件事……熱氣不斷自皮膚內層住外冒,嫣然頭暈目眩起來。多羞人啊,盡管是為了幫助村民,她仍然無法接受舅舅的決定。
為什麼要這麼做?向來疼愛她的舅舅,竟然這樣出賣她?嫣然無措了。
夕陽迅速往下沉,天地籠上一層暮色,黑夜來臨。
***
伸手扶出大姊,那張呶呶不休的小嘴仍沒有停下來的征兆,君天行當場有拂袖離開的沖動。
從她三天前來訪便嘮叨個沒完,到往九江府最熱鬧的仕女購物商店街一路上,她仍講個不停,君天行實在怪不得向來好脾氣的三弟如意會受不了大姊的氣焰,將她送來九江給他。他甚至猜測姊夫鎮國將軍李達仁,是不是因為受不了大姊的嘮叨,才自動請纓去對付寇邊的瓦剌軍。
老天爺,她還要重復幾回?
從三弟媳唐灩如何不尊重她,到他放棄君家繼承人的位置,窩到九江這種地方,害得父親日夜掛念,她都可以照一天三餐念給他听。他到現在還沒有崩潰,實在是出乎一干手下的意料。
大姊真是被寵壞了。
君天行放開大姊柔女敕的玉手,改而從馬車上抱出一對外甥。也不想想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兒,不能仗著父親寵愛她,就回娘家作威作福啊。
人家唐灩才剛懷了身孕,害喜害得厲害,哪有心情、體力應酬她。況且她還嫌東嫌西,一逕拿京里的繁華相比,他若是唐灩,早將那張嘴縫起來,把她打包送上馬車趕回京城去了!
咦?怎麼安靜下來了?
耳根子突如其來的清靜,倒讓天行感到不習慣。定神一瞧,發現大姊在侍女扶持下,走進他名下產業之一的彩繡坊。負責彩繡坊生意的巧姊兒,堆著一臉的笑熱絡地將她迎進店里去。
天行恍然大悟。
在外人面前,大姊總是端出溫柔賢淑的官夫人派頭,尤其是在逛街購物時,一張小嘴方會稍事歇息,改用那雙不說話時才能顯現出風情萬千魅力的眼楮替代。
他一手各牽一名孩童。
李禮紅今年十歲,小她三歲的男童則是弟弟李禮綸。比起他們的母親來,君天行寧願伺候這兩名小祖宗。
鎮國將軍夫人君明珠,一踏進店里,眼光不由自主地停在牆上的一幅繡畫,難以移開。
從技巧、用色、構圖方面來看,都顯示出繡畫人的不凡功力,但君明珠同一般人一樣,並非被繡畫技巧所吸引,而是被那幀如真實圖像縮影畫面里的皎若朝霞般明媚、笑容可愛的少女給迷住。
栩栩如生,有著清純甜美笑容和一雙顧盼生妍美目的可愛女孩,仰著優美的側臉嬌笑地抱住一頭黑色的駿馬,偎依向它。一雙美麗的蓮足赤果在青綠的草地,從線條飛揚的裙裾,和自然起伏的草浪,仿佛可以感覺到風在流動。
這是幅很動人的畫。
動人處不在于美麗的圖面,而是少女靈動眼眸煥發出的快樂滿足,仿佛只要能擁住那匹馬,便是最大的幸福。就是那份幾乎要從圖面上滿溢出來的幸福,讓人忍不住胸臆間跟著漲滿暖意。
君明珠蠕動櫻唇,想開口問巧姊兒這幅繡畫的出處。小嘴微張,正要說話時,卻被身後情緒激動的男聲粗魯地捷足先登。
「這幅繡畫打哪兒來的?」
大老板難得光臨,還紆尊降貴地開口詢問,巧姊兒趕忙堆滿笑臉回答︰「是咱們九江府最出色的刺繡高手宋姑娘繡的。」
見老板眼光失神地瞅著畫中人不放,嚴峻的臉色竟然柔和起來,巧姊兒放大膽繼續道︰「這幅繡畫是嫣然姑娘十四歲時繡的,若不是為了替她將出嫁的表姊添妝,嫣然姑娘可舍不得賣這幅呢。我是好說歹說才讓她……」
是她!
掩不住心中的欣喜,以及一絲的懊惱,天行激動地瞅著畫里笑語嫣然的絕色少女。
他居然在五年前和自己亟欲找尋的人兒失之交臂!
原以為已經忘了的,卻在重見到那張快樂容顏而從記憶深處躍現。她的笑顏曾困擾他許多夜晚,為了遺忘她,他夜夜笙歌以麻醉自己,沒料到她本該屬于他的,沒理由忘記。
他懊悔當時沒問她名姓,否則不會直到現在才尋到她。可知他為她眾里尋覓千百度,可知他為她牽腸掛肚到今年,可知他有多想望她、掛念她嗎?
而她,一直在他觸手可及之處,他卻傻得不能及時伸手把握。
「嫣然倒是個挺雅的名字,畫中人是……」君明珠睇了一眼弟弟怪異的神情,向巧姊兒打探。
「就是嫣然姑娘本人啊。」巧姊兒沒發現老板的不對勁,向君明珠送了個意味曖昧的眼色,神秘兮兮地往下道︰「嫣然的名字可真特別,就像她的笑那般甜那般美。不少夫人、小姐看了這幅繡畫都移不開眼光,央著要買她其他的繡作,還要嫣然為她們繡畫呢。還有一些太太們,看上嫣然飽滿、有福氣的臉型,說她是大富大貴的相,遣了媒婆往她家說親去……」
「她嫁人了?」君天行如受重擊。
「才沒呢。」巧姊兒道。「顏家大門都快被九江府里的媒婆給踩平了,她舅舅硬是不肯點頭。唉,嫣然姑娘都十八了,可不能再這樣蹉跎下去。」
一抹驚悅的情緒流竄在天行的血脈里。
一定是她。名字同為嫣然,又姓宋,還有個姓顏的舅舅,不會錯的。
「她住在哪?」君天行一把揪住巧姊兒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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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你做什麼?」君明珠拉住弟弟的袖子制止他的失禮。
「大姊,別管我,我一定要找到她。」
「天行……」
「告訴我,她在哪?」管不了滿屋子顧客詫異的眼光,天行只想知道心上人的下落。
「南門外的景星村……」受不住老板殺人似的眼光逼迫,巧姊兒顫抖地回答。
「天行,你干嘛?」見弟弟急著往外跑,明珠捉住他的手。
「我要去找她。」
「沒頭沒腦地跑去找人家姑娘,把我和禮紅、禮綸放著不管……咦,禮紅和禮綸呢?」看不到一雙兒女,明珠驚得花容失色。
天行心里自責,剛才他全神放在那幅繡畫上,連牽在手中的禮紅、禮綸什麼時候跟他失散都沒注意到,他怎會這麼沒有警覺性?這不該是他會做的事!
「禮紅,禮綸……」明珠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伸長脖子四處搜尋,天行邊安慰她,邊吩咐巧姊兒挪出人手幫忙尋找,翻遍了彩繡坊仍見不到這雙姊弟的蹤影,他將明珠交由巧姊兒照顧,飛身奔出店外。
***
趁著母親和舅舅不注意,禮紅攜著弟弟溜出彩繡坊,沿途上躲躲閃閃,來到街口的布店前。
姊弟倆的目標,當然不是布店啦,而是離彩繡坊有兩條街的廟口鬧區。那里有吸引禮紅的賣畫糖攤子,還有禮綸愛吃的冰糖葫蘆。
站在伙計來來回回忙著卸貨的布店前,禮紅拿不定主意該走哪個方向。四邊的街道全長得差不多,她睜著圓滾滾的烏睥,努力想從販賣不同商品的店家尋找出與她腦中記憶吻合的正確方向。
「我記得要往左邊走喔。」禮綸仰起的小臉滿是篤定,禮紅不禁遲疑了。她記得要往右邊走,可是禮綸好像很確定是左邊。到底是左邊還是右邊?
禮紅左顧右盼,無法決定。禮綸干脆蹲,掏出懷里的糕餅,喂食搖搖晃晃走過來的小土狗。
一名孔武有力的布店伙計,走向滿載布匹的驢車,扛起五匹布,回程時發現小土狗礙著他前方的路,粗魯地蹋了狗一記。土狗吃痛狂性大發起來,汪汪叫地撲向他大腿,張嘴咬下。
「哎唷!」伙計痛呼一聲,從地面跳了起來,仍甩不月兌緊咬住大腿的可惡土狗,反而失去平衡,肩頭扛的五匹布分從不同的方向往上拋落,離他只有兩步遠的禮紅、禮綸姊弟倒楣地分到兩匹布。
和舅舅進城,想順道往彩繡坊寄賣繡品的宋嫣然看到這一幕,不及思索地拋下手中的包裹,撲向前方的兩名孩童,以身體護住呆住的孩子。膝蓋在石板路上狠狠撞擊,還不及呼痛,厚重的布匹便往身上襲來,其中一匹布敲在她的腿筋上,痛得她幾乎失去意識。
奔出彩繡坊,往前尋找一雙外甥的君天行,剛好目睹到這一幕。他沖上前查看究竟,眼尖地發現一團混亂中的兩名孩童。揮開礙事的布匹,將護住兩個孩子的女郎抱入懷中檢視,青布包頭的秀發因這場意外而散亂下來,天行扶住她的頭,精睿的眼光在捕捉到那張似曾相識的清雅麗容時驚愕地瞪大。
盈盈眼眸中含著兩泡痛苦淚水、忍痛忍到將形狀美好的下唇咬得粉白的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渴望見到的宋嫣然。
在如許的睽隔之後,再一次的不期而遇,她比他記憶中更加美麗,痛苦的表情宛如數萬枝細針般穿透他的心,他顫抖著手撫模她柔亮的發瀑,心為之悸動。
感受到環住她身體的男子溫暖,嫣然羞赧地強忍劇痛,集中注意力想看清楚抱著她的男人。
當視線觸及和埋藏在心田深處的俊容相疊的男人臉孔時,嫣然訝然地瞪大眼,復又迷失在他充滿呵憐、心疼的灼熱眸光下。目眩眩,眼花花,沉寂已久的心弦被驀然挑動,麻熱的情潮竄遍全身,眼里起霧,心境卻出奇的平靜安適,腿上的疼痛似乎消減了許多。她釋然笑開顏,漣漪般擴散在如春日芙蓉的臉龐,雙眸深處凝結的淚滴,是去日無怨、今生無悔的痴迷。
感覺到心被什麼擊中了,君天行震動不已。
緊閉的心扉又一次被推開,而這次他無心也無力再將心門鎖上。
***
「君大爺。」
在老姚伯佷陪同下,跟著君天行進人華麗大廳的顏榮,仍一心記掛著外甥女的傷勢。
君天行吩咐管家安置他們後,將宋嫣然抱進內室,身後還跟著應診而至的大夫,忙了大半天,君天行才施施然現身,端坐在主人之位接待他們。
從那張喜怒不形于色的威稜俊容上,瞧不出任何情緒。姚小聰不安地在座位上欠身,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有成為君大爺座上客的一天。事情的進展比他預料的來得順利,帶著伯父在客棧里等待的他,哪知道和村長去彩繡坊寄售繡品的嫣然居然會適逢其會地救了君大爺的一雙外甥,實在是天助他們也。
「君大爺,我外甥女的傷勢……」壓抑不住心中的憂慮,顏榮迫不及待想知道外甥女的狀況。
「您是嫣然的舅舅吧。」眼前的這位長者,給天行十分良好的印象。厚樸古拙的面容上,有著掩飾不住的憂愁,刻劃了皺紋的眼角,露出對人事滄桑的洞悉。盡管衣飾樸實,做一般農夫打扮,卻有種端靜沉穩的氣質,跟尋常質樸的農人有些不同。君天行深深看進顏榮眼里,或許這正是屬下一直找不到嫣然下落的原因,顏榮絕非一般的佃農,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佃農。
外甥女的名字被他這麼自自然然地掛在嘴邊,令顏榮心生警覺。他凝神打量君天行,從他清朗的眉目間流露出的氣勢,知道他是個慣于發號施令的人。他是個相當英俊的年輕人,飽滿的前庭,瘦削的臉頰,方正的下顎,加上濃密有致的臥蠶眉下那雙深炯清澈的眼眸,在在顯示出他的出身不凡,教養良好。
這樣的男人,才足以匹配得上他呵寵愛護的嫣然,就不知道他對當年兩家父母所訂下的婚事,是否有足夠的誠意實現。
嫣然如今只是個身世寒磣的小村姑,而宋家的家況又已今非昔比。
顏榮愀然地緊攏眉,嚴肅地點頭,算是回應他之前的問題。
天行得到他的回應,微扯唇角道︰「大夫已經診斷過了,嫣然傷到右腳筋脈,暫時不宜移動,得休息大半個月。」
「她現在……」
「大夫替她敷了藥,開了寧神的藥方,服侍她睡下了。」
「我可以看看她嗎?」
「自然,我立刻帶舅舅去看。」憶及嫣然自始至終都沒改變的樂觀笑容,天行打心里對顏榮產生誠摯的感激。若不是他善待嫣然,可憐的嫣然不曉得會變成怎樣。情不自禁地讓唇邊噙著的溫和笑意向老人家擴散開來。
他親蔫的稱呼不但讓顏榮受寵若驚,也讓一旁的姚小聰下巴險些掉下來。心里狐疑著村長和君大爺之間的關系,正想好好琢磨這層關系是否和美麗的嫣然小姐有所關聯時,見君大爺起身邀請村長,而村長也有跟他離開的意思,小聰不禁情急起來,他可不能讓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從眼下溜過,忙咳了一聲。
顏榮機警地看向小聰,接到他急使過來的眼色,腳步遲疑。
這些微的變化,自然逃不過天行的眼光,他詢問地看向顏榮。
「君大爺,嫣兒的事可以等一下,我們此次進城是有件重要的事,想請君大爺幫忙。」
「哦?」天行坐回榻上,以眼神示意顏榮往下道。
顏榮雖身為村長,卻不是個善于言詞的人,看了小聰一眼後,對天行道︰「姚小哥是我同村這位姚大哥的佷子,這件事他最清楚,君大爺不妨問他。」
君天行將眼光擲向小聰。
「小的……姚小聰。」被大人物的眼光掃到,小聰頓時結結巴巴。
「我知道。」天行懶洋洋回答。他在客棧見過小聰幾次,他招呼客人的機伶模樣令人印象深刻,何況他向來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小聰對大老板居然記得他,不禁喜上眉梢,膽氣一壯,慷慨激昂地說了起來。
「小聰是為景星村的村民請命而來。咱們村里的大部分村民都是宋家以前的佃農,宋家自宋老爺過世後,大權就落在宋老夫人手中,她濫用她娘家的人,像現在管咱們村里佃租的執事杜亮就是宋老夫人的堂弟。那家伙向來不管佃農死活,只顧著中飽私囊,死要錢,可不管佃農們日子是否過得下去。咱們這些苦哈哈的佃農,雖然曾鼓起勇氣向宋志杰揭發他的事,可宋老夫人護短,杜亮反而變本加厲地欺負咱們。他佔著宋家在甘棠湖畔的別業稱王,吸佃農的血,卻把這些血汗錢收進自己的口袋,宋家之所以會敗成這樣子,杜亮也要負一部分的責任。」
天行眉目一沉,宋家在甘棠湖畔的產業他是最近才收購的,由于這陣子忙著開拓南昌的事業,挪不出人手來處理,暫且放任不管,才會錯過早些尋到嫣然的時機。只是他料不到還留著一個禍害佔他便宜,連宋伯父甘棠湖畔的別業也任人糟蹋。
「小聰,你們來見我就是為了揭發杜亮?」他挑眉詢問,看出小聰並不是那種甘于平淡的升斗小民。
「當然還有順便將村中佃農日子過不下去的苦狀陳情給君大爺知道。」小聰露出討好的笑,如果再順便讓君大爺對他有好印象就更好了,只要能逮到機會接近君大爺,他將來還怕沒前程嗎?
君天行深深看小聰一眼,對他的機伶投以莫測高深的神秘笑容。
「小聰是認為君大爺不會坐視手底下的人吃苦。俗話說皇帝不差餓兵,大伙兒都餓得沒飯吃,誰有力氣為君大爺的田耕種?」
小聰的話深深打動君天行的心,他吩咐身邊的侍從找來和風,要小聰將杜亮的惡行和佃農的窘況跟和風重復一遍,便起身領著顏榮離開大廳。
兩人行在花木扶疏的花園小徑,顏榮突然停下腳步,欲言又止。
「舅舅有話要說嗎?」君天行側轉過身,溫和地看向他。
「嗯。」顏榮攏了攏眉,眼光看向隱現花樹間的涼亭。
「我們到那邊談。」天行領他走進亭內,和顏榮對坐後,靜靜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