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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夢 第八章

景未央歪斜地靠在垂著簾束纓穗的窗戶邊框,潘娜洛碧正遞給她一杯新水。景未央喝了一口,說這不是,她的杯子不是裝這個,是戴奧尼索斯的神秘飲料。潘娜洛碧笑著告訴她,戴奧尼索斯的神秘飲料是葡萄釀制,早前那個麥子做的,是毒藥,已經被她的護衛騎士喝掉了。景未央听得迷迷痴痴,再問是不是她的管家來了。潘娜洛碧說,今晚訪客只有他們兩人。

潘娜洛碧將景未央和羅煌當成一起的,明明他們不同時間來訪,對了一段詞後,喝了同一杯酒水,就成了一起的一對?潘娜洛碧為自己這樣想法感到好笑,彷佛她是亂射金箭的邱比特,不是潘娜洛碧。

「祭先生——」美眸巧瞪,微笑尋望她的老板。

祭廣澤雙腳立定,離餐桌兩公尺,細瞅她臉部表情。每當那張嬌麗容顏出現鬼靈精似的神采飛揚,就是她要奉獻她自認的妙意的時候。

「以後有年輕情侶的角色都讓他們演。」她說。

他的劇作未曾出現過少男少女夢幻情侶,少男少女在他的創作中不會是情侶,他不搞純純的puppylove,但在他們長成世故大人前,弄個「蒼蠅王」式的「藍色珊瑚礁」會是個不錯點子!

祭廣澤眉眼一亮。「你真是我的繆思!」大跨步,抱起他的女奴,猛轉兩圈,放下她,給她空杯。「酒,倒滿送進工作室。」

旋足走開。

「飯呢?」潘娜洛碧暈著頭,走起路來特別婀娜多姿,她跟他至樓梯口,拉住他的手。「你一口都沒吃——」

「我允許你把我的份吃光。」祭廣澤斜咧嘴角,拍拍她柔細皓腕。她松手,他長腿一提,下樓去。

她又叫︰「客人還在呢——」

他沒回答,沉浸在新構思之中,彎出樓梯間外。

「潘娜洛碧,馬上過來,別忘了酒。」看不到人影,他的命令依然強勢。

「討厭……還說什麼允許吃光晚餐……」潘娜洛碧嗔瞪美眸,嘟囔幾句,回小餐廳里。

餐桌那頭,少年和少女坐在面窗、相鄰的兩張餐椅。少女不知何時趴下,臉龐偎貼桌面,眼蒙,對住品嘗道道料理的少年。

「好吃嗎?」

潘娜洛碧走近兩人背後,听見景未央問著羅煌。

「很美味。」羅煌說︰「你要不要嘗一點?」

「嗯……」景未央應聲應得綿綿女敕女敕,像夢囈,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又說︰「我的手怪怪的……」頭也是,整個身體有股鈍重,同時亦感某部分是飄飛自在的,要竄向天際一樣輕,好奇怪。

「我是不是病了?」可是怎麼會這麼舒服?她覺得自己在擴大,像氣體、像液體,流逸于無形。

「嘿——你有沒有看到伊洛士……他是不是找不到我……」因為她散掉了,成了樹葉、成了雲、成了雨,還成了不會結果的隻果花……

少女醉了,語無倫次。少年妥著湯盤里溫烘噴香的松蕈清湯,手掌往少女頸後包繞,將少女臉龐托扶起來,喂少女喝湯。湯汁淡金的色澤與燈光相同,暖人胃也暖人眼。

這真是令人淚下的畫面!潘娜洛碧好想哭。兩個相配的孩子到現在還對著戲?沒錯。故意對給她看!對得和諧、完美、爛漫而純淨,使她不敢上前為祭先生倒杯酒,就怕有人跳出來喊卡、喊NG。

「好喝嗎?」湯液在她唇畔閃潤,他取口布幫她擦了擦嘴。

她點頭舌忝唇。「沒有了嗎……我能不能再喝一點——」

他瞧見她粉紅的舌尖,放下口布,低抑嗓音說︰「可以。」

少年像在灌溉需要滋養的嬌女敕花苞,溫柔地繼續喂著少女。

潘娜洛碧這會兒會心微笑,悄然退離。

好長一段時間,銀匙舀湯偶爾踫響瓷器的細脆聲取代了交談。他沒說話,她也沒說話,外頭雨也歇了,靜得出奇。窗扉蒙染鵝毛黃,世上就隻果花嶼的雨後月華如此明朗飽滿,輝澤反射雨滴,爍綴點點碎星。

望著窗,景未央喝下羅煌喂的最後一口湯,發出比瓷器清膩悅耳的嗓音。「雨停了——」

「嗯,」羅煌微移托扶她臉龐的手。「雨停了。」

她笑了一聲。「好癢……」

他的小指摩著她下頰,她縮了縮脖子,已經可以自己抬頭,無須借力于他。

羅煌說︰「抱歉。」緩慢地收回手,他握了握掌中余留的馨香。

「那是你嗎?」她指著窗上倒影。「你叫什麼名字?」

「羅煌。」他盯著她仍醉紅的側臉,回答她的問題。「那是我,你也在那兒。」在他的旁邊。這次不演戲,酒精讓他見著她的笑容、感覺她是熱的。

「羅煌……」她輕吟他的名字。「羅煌,你認識伊洛士嗎?他不來……你帶我回家好嗎?你知道我住在哪兒,對不對?」

坐在這兒很好,可是她不知道這兒是哪里?伊洛士不見了。她信任身旁這個羅煌。他喂她喝湯,她知道他喂她喝湯。他一口都沒喝,舍不得喝,全保留給她。

景未央轉頭看他拿起一只水杯,杯里沒有水,只有檸檬片。桌上擺了好幾個水杯,都裝著水,沒缺檸檬片,他卻選中沒有水的。她笑了起來,說他是不是喝醉了。她嘗過酒的滋味喔,噓——這事不能告訴伊洛士。伊洛士反對未成年喝酒,但是伊洛士曾跟她說,她得與哥哥一樣有個繼承者,這對Red Anchor很重要。她的身體早可以生下一個繼承者,哪還不能喝酒呢?

她的醉言醉語,流露叛逆一面。

羅煌沒回應她,挑起杯底的檸檬片,含進嘴里,酸味漫開。

一個繼承者嗎……她才十三吧?他想,她絕對不超過十四!比他離成年還遠,竟已談論繼承者。人們不是該先談戀愛嗎?

「景上竟是跟他妻子談過戀愛,才有繼承者。」聲調若有所思地幽微渾沈,視線穿透窗上倒影,遙飄夜色盡頭,他咀嚼著,咀嚼著汩汩無止的滿口酸汁。

「那是什麼滋味?」女孩語調懶柔,帶甜味。

羅煌回過頭來。景未央柔荑支頤,歪垂的姿勢似要將臉龐再一次貼伏桌面。

「那是什麼滋味……在你嘴里……」這口氣,浮泛睡意。

羅煌看著景未央帶笑的虛幻表情,伸手模模她的眉眼。「你想嘗嗎?」

「嗯。」景未央眨一下濃密睫毛,眼楮閉上了,撐拄頰畔和桌面的手臂無力地滑平。

羅煌捧住她的臉龐,她張眼,又掩合,他隨即將嘴往她唇上壓,讓她嘗那滋味——

怎能不戀愛,就談繼承者?

景上竟說神都需要愛情了,何況人。

她應該和他一起嘗這滋味。

羅煌將嘴里的檸檬片分給景未央,用舌尖頂進她唇中。她跟著他攪動,一個抽氣,略帶苦澀的清酸通過她咽喉。

他放開她。她睜眸,芙頰透紅,不單是喝醉的紅。

「好奇怪……」她瞅他一眼,低垂眼簾。

他說︰「你喜歡嗎?這滋味——」

「嗯,酸酸的,我剛剛有嘗過,我記得……」她柔緩趴回桌上,閉眼欲睡。「是毒藥……潘娜洛碧小姐說是毒藥……」嗓音悶弱,臉埋在縴柔的肘彎內。

羅煌撫著她披下桌緣的美麗棕發。「別在這邊睡覺——」

「那麼……」她微抬臉龐,換邊,再趴伏,眼睫半掀,像在看他,或者看一個夢,半醉未醒的她變得愛笑、會笑,唇角勾抿即是可人甜蜜,呢喃式的語調柔情傳遞。「羅煌,你是那個護衛騎士嗎……羅煌——」

她記得他的名字了,喝醉更加記得、記深。

「羅煌,你帶我回家……你知不知道我住在哪兒——」

「我知道。」羅煌挪移座椅站起,雙手攬抱她清瘦的身軀,說︰「我今晚還要住在那兒——」

你的房子、你的夢里。

我們一起嘗——

嘗什麼?

經典里面說的滋味——

隻果嗎?可是,隻果花嶼的隻果樹只開花,不結果的。

不結果,如何有繼承者……

街邊的電視牆中,年輕男女坐在樹下,眉目生輝共食甜美果實。那像是聖經故事,搬到隻果花嶼,變成浪漫奇拔的愛情劇。

羅煌背著景未央走過那一幕幕。她在他背上睡著了,芳煦氣息均勻地吹吐他耳後。這不是故意,卻像惡作劇。

新月威力不足,重現沒多久,再次遭夜之雷雲吞襲,不到三分鐘,雨滴打得行道樹沙沙響,落下不少隻果花。花開期總是遇上狂雨,幾天下來,花掉光了,自然沒結果。

擔心景未央像隻果花一樣受雨,羅煌在店名「空間」的餐館遮檐下停留。

雨線密密麻麻織掛成簾,行道樹影模模糊糊,像電視屏幕壞掉。

看不清,難分辨。是隻果嗎?這種一年四季都吃得到的果子,在這兒的樹只有花,如此一來,隻果花嶼不會有人犯亞當夏娃最初的罪?這是神的預示?或者僅是品種改良開花不結果的隻果樹,嬌艷落瓣,比櫻花還美,比玉蘭還香。

羅煌視線專注雨中路樹,背上繞覆一彎柔軟暖泉,也許在他分神的一刻,就流過、消失。

無果也罷。

無果也甜。

他呼吸雨中神秘沁香,心定神固。

無果對他不影響,沒人跟他講過得有個繼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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