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花凜凜 第五章
「你們兩個——」玄關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兩個表兄妹,怎麼老是一關起門就吵架?」穿著對比古銅膚色白西裝的中年男子,昂首闊步,帶著王者威風凜凜的氣勢彎出拱券過道。
「舅,你自己好好跟你女兒談談,她簡直存心找碴,不可理喻。」海英丟下話,氣呼呼地離開客廳。
男人淺皺雙眉,搖頭笑了笑,腳下踩中一條皮帶硬邦邦的金屬頭。「海英這小子——」又搖了搖頭,說︰「他比你更會找碴,你說是嗎?」目光轉向何蕊恩,他踢開皮帶旁爛成一團的男性背心汗衫,繼續走。
不管多久沒見面,何蕊恩始終覺得父親——何樂猶若一頭過分自信的獅子,那雙炯炯有神的眼楮,據母親說,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到三十八歲到四十八歲……不減一分銳亮,父親看人時,總像在說「被我掌握了,別逃」,有種將人定在原地的力量。
都說她遺傳了父親這股力量,所以征服廣大群眾,教人為她痴痴迷迷,像向日葵面著太陽朝拜,只有那個「不象樣」敢轉身背對她!
何蕊恩霍地站起。「我不要住在這里!」她嬌怒地直瞋正靠近的父親。「你為什麼叫海英監視我?我不是犯人,是大明星Regen!」
何樂停下移動中的偉岸英挺身形,偏首挑眉,笑看寶貝女兒發脾氣的模樣。「當然。Regen這個名字是爸爸幫你取的,當然是大明星——」
他伸展雙臂,繞過桌子,一把擁抱住全身罩含暴雨氣息的女兒。「我的大明星。」他吻吻女兒的額頭,寵溺地低語。「我很想你,你知道嗎——」
「你讓你的大明星出了大糗!」何蕊恩鼻子一吸,哭了出來。「那個家伙不接受我募得的善款……昨天那場無聊的派對都是你害的……」父親胸膛的熱度莫名讓她感到一種羞憤與委屈,從來沒有人像居之樣那樣對待她。
她不是第一次接觸居之樣這個人了。好些、好些年前,同樣是在帆船祭時節,母親杜笙笙的堂兄杜罄——那個放棄繼承家族醫院,全心全身投入慈善的舅舅——帶著六個男孩回故鄉參加帆船競賽,想透過賽事活動贏高額獎金,或向臝得高額獎金的參賽者募款,擴充慈善事業。
母親說杜罄舅舅從不會放棄任何可以弄到錢的機會,簡直是「敲詐」。父親竟百般順他的意,開了Segeln頂樓的高級套房給他和那六個小鬼住,這樣任他予取予求是不對的,尤其對那六個孩子做了不良示範,以後他們一面在貧病戰亂地扮上帝扮英雄,一面住高級飯店錦衣玉食抱女人,肯定變成心靈有病的偽善者。
父親說,人本都是演員,人人討厭的惡官僚、馬屁精在家也是好爸爸好丈夫,每個月還匿名捐錢給慈善機構呢!偽善也是善,何必管他們離開貧病戰亂地後,享了什麼樂,至少在那些落難人們眼里他們是天使。
閃閃發亮的天使!一次來了六個!他們是否一身白?有一對輕盈翅膀?她的心評評跳,想著自己在書里、在電影里看到的天使模樣。
幾天後,何蕊恩獨自在她父親何樂的旅店Segeln所屬沙灘,散步唱歌,唱著〈Nightingale〉。她的歌聲很美,美到陽光不再是陽光,好像是甜蜜的月華,而就在防風林里真有只夜鶯在鳴啼。
少年循聲走進樹林,看見了她。她也看見了他。他沒有一身白、沒有一對輕盈翅膀,頭上戴的白色貝雷帽倒有天使光圈氛圍,繡著一根也許是落自背上翅膀的青色羽毛。
她有些吃驚,美眸瞅著走進樹林的他,嘴里仍吟唱著〈Nightingale〉。
「Ibuiltmyhousebesidethewood——SoIcouldhearyousinging——」他的嗓音跟著響起。
她嚇了一跳,心就像停在枝頭的夜鶯,飛了起來,歌聲跟著消逝。
「你唱歌真好听,人也長得很漂亮,以後可以當大明星。」他拉起她的手,把一張拍立得照片放到她掌心,笑著退開,轉身,走出樹林。
那天,她一直看著那抹被朝陽染金的背影變成一個小點,才低頭看手上的照片。
何蕊恩不明白,居之樣為什麼會忘了她?她已經是大明星了呀……當她得知多年後杜罄舅舅再次回鄉募款,她毫不考慮就答應父親出席所有相關活動,她根本沒多想杜罄舅舅也許沒帶那些小跟班,那些小跟班也許在這麼多年的慈善任務里死在某個戰亂國家……
「那個笨蛋!他其實很幸運!」何蕊恩在父親何樂懷里越哭越大聲,嬌嚷不休。「大明星Regen幫他募款是他這輩子可遇不可求的天大的榮幸,他怎麼可以拒絕!」
何樂拍撫著女兒的背,嘆了一口氣。他的寶貝受傷了,連他醫師妻子也無法醫好的傷……
昨天的傷,抽痛了起來。居之樣揉揉鼻梁,壓壓眼窩,有些煩惱日後變成宿疾,會不會一遇上暴雨天就發疼?霧天、雪天、冰凍天呢?該死的,眼前這個雨天比較麻煩!
居之樣奔上雨幕中的斜坡路。這雨瘋狂地大,他鞋底每一個踏擊都像踩破狗貓肚子,噴濺夾帶紅色落瓣的偌大水花。在這種全世界隨時要被沖成爛泥的凶惡雨天,Kaiserin飯店依舊像個雍容端莊皇後,矜貴冷靜地矗立于海崖大道。
他沒有迷路!居之樣忘記自己繞了幾條此地典型的石階巷弄,也許十條、十一條,也可能只有一條,否則怎都是一樣景致——夾道花朵多得猶似絨毛的小小路子,比人體腸道復雜,但不至于困住他,他最終還是來到了女人寫在他掌心的Kaiserin,就算字體已因雨水而消失,不,正確來說那字體因雨水侵滲他的皮膚,融入他體內,宛若在他深處裝了衛星導航,教他直搗Kaiserin內部!
居之樣進入飯店禮賓大廳,渾身淌流雨水,弄髒了亮的粉紅大理石地板,一大簇玫瑰插在他正前方,每朵奇大,艷麗堂皇,彷佛刻意彰顯他的不倫不類,幾個衣著高貴正式的男女帶著輕笑行經他身邊。
「先生,請用毛巾。」飯店人員倒是機伶解除他的窘境。
「謝謝。」居之樣接過毛巾,蓋住頭臉。這雨把他弄得狼狽不堪!
「先生,躲雨嗎?」飯店人員忽然一問。
「不。」居之樣也答得極快。「我找Regen。」他不躲雨!
飯店人員緘默了一段時間,使得居之樣回神,拉下毛巾,露眼瞅看。只見飯店人員親切微笑,而後很不專業地轉頭顧盼一下,才低低對他說︰「Regeri小姐不在我們飯店——」
居之樣一愣。
飯店人員更加壓低聲線,說了一個金額。「你是記者吧……下雨天還要追著明星跑,真辛苦。」曲肘輕撞居之樣身側,他好心地道︰「怎麼樣,先生,我可以協助你達成工作結果——要買條消息嗎?」
居之樣歸還毛巾,說︰「不用了。」他要自己解決,解決耍弄他的女人!
何蕊恩接了一通櫃台打來的電話,說要告知海英,杜先生的學生回來了,他的樣子看起來不太好,醫務室醫師正跟著他搭電梯上樓。
Segeln的醫務室醫師,那個頭發短短的、軟軟卷卷的,眼楮如同南洋黑珍珠,微笑表情很像赫本的美女,何蕊恩記得她的名字正是叫做什麼甜心、甜美、甜蜜……甜死男人不償命之類,那名女醫師甜得教男人個個心甘情願讓她扎針、剖肚、鋸開頭蓋骨!
「他自己就是醫師!」何蕊恩打斷電話那端的報告。那個男人熱衰竭,不需要太多甜!他應該好好補充流失的鹽分,大把的鹽分,把自己像腌蘿卜干一樣腌起來的鹽分!「不要浪費旅店資源,他在這兒投宿可沒付半點費用,我父親不是慈善家——」
「你在跟誰講話?」海英在角廳趕「人生的三個時期」,怎麼也趕不完,偏又听見表妹激動的說話聲,于是,丟下畫筆,穿過兩道金穗長簾拱門,走下三級台階,來到視听間一探究竟。
何蕊恩見表哥出現,掛上電話,說︰「沒有。」
「沒有什麼?你是以為我瞎了,沒看見你剛掛掉電話嗎?」海英走近她。
何蕊恩拿起遙控器關掉嵌在大壁爐造型電視櫃里的大屏幕。「我連電視都關掉,不吵你制造仿冒品——」
「何蕊恩!」海英低吼。
「我和爸爸約在樓下吃晚餐,你自己叫roomservice。」何蕊恩悠緩自貴妃躺椅站起,輕柔優雅地拉理裙擺,讓每一朵扶桑花開出來,繞著梔子色絲料,襯映她光滑細致的膝蓋。
顯然他忙著將人生趕得焦頭爛額之際,她連那雙明星腿都鋪過粉了。海英酸溜溜地想。他這個表妹外表完美得令人牙齒打顫,骨子里乖張、叛逆、任性至極,除了親近的家人,誰也不知道她其實是惡魔多于天使!男人當她是女神,是啊,在他看來,維納斯、黛安娜都不是好東西。
「我會叫一桌大餐記舅舅的帳。」海英語氣有點怨忿。
何蕊恩撥順斜拽一側的波浪長發,濃密翹睫微垂,半掩美目。「別吃撐了,女人最討厭男人在床上大著一顆愚蠢肚子——」
「你這話最好在影迷面前說看看。」還聖潔天使咧!海英都快被她給搞瘋了。「要和舅舅吃飯,快滾吧!別讓他等了半天又落空。」
「你比未央姊唆。」何蕊恩趿著高跟涼鞋,走出海英的視線,每一步都是那麼裊裊生姿、婀娜動人。
貓妖精!海英暗啐。哪是要去吃飯,去讓人看才對!
打開門的瞬間,對面的門也開了。
這頂樓奢華套房,每兩間一個區域,共享金碧輝煌大門廳。羅馬式牆鏡面面晶亮,浮雕燭台光芒暈蒙如少女淚,噴溢玫瑰幽香。
又是玫瑰!這地方的旅店是不是約好今天全插上帶刺玫瑰對付他!眸光稍一往牆鏡流轉,不意外看見對門房客——一位女客——一身配得起這旅店的華麗穿戴。
居之樣先是瞧著踏出門的女性雙腿,一雙很美的腿,腿圍除以腿長絕對是一個黃金比例數字,曲線性感誘人,宛若象牙雕磨的藝術品。居之樣想起何蕊恩的手臂也跟象牙一樣,細致縴巧,寸寸唯美……那個可惡的女人!
「你在偷看我嗎?」嬌滴滴的語調隱含得意和取笑。
居之樣凝頓神思。
「怎麼樣?」牆鏡中那雙穿著珍珠編結涼鞋的女人美足優美挪移,像跳舞,白皙腳背腳踩一線延伸到趾尖,輕點著圖案考究的鋪礙地面。「很美吧,這鞋是為葛莉絲•凱莉而制,不過,現在是我穿的——」
居之樣直接垂閉雙眼,不看牆鏡里有怎樣的一張女人臉。或許同等絕艷,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但葛莉絲•凱莉沒她那副女巫心腸!他頭也不轉,步伐往門里踏。
「你去哪里了?」何蕊恩微微提高嗓音,責問一般地說︰「我和海英等不到你上接駁車——你倒是比大明星還大牌——」
「比大明星還大牌?」居之樣原本打算沉澱怒氣,暫時不和她計較,這下再也管不住了。回過身,他一步跨至何蕊恩身前。
「比大明星還大牌?我嗎?」灰藍色雙眸瞪著這個可惡的女人,他冷硬地說︰「讓我來告訴你,我去哪里,我去了Kaiser、in!」故意拆頓音節強調,好像他身上有把皇帝之劍,直凜凜,要捅進她身體里。
他想殺了她!
這個可惡的女人!他如此失魂落魄,她如此珠輝玉麗!她真有心情要去赴約——他知道——鐵定和那個男明星羅煌開了神秘房間吃浪漫燭光餐!
「你去了Kaiserin?!」何蕊恩對著他神情雜亂的俊臉,彎挑唇角,眸底盡是暗喜之色。「你說你去了Kaiserin?」情難自禁似的,月兌口再問︰「你真的去Kaiserin找我了?」
「這也是整人節目的一部分?」居之樣看著這女人過分完美的模樣,咬牙沉語。「現在呢?結束了嗎?我能得到什麼慰問性質報酬?大明星Regen小姐——」長長尾音,是他最後的自制力。
「我——」
他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了。
居之樣暴力地吻住何蕊恩的嘴,舌頭直竄她口腔,裹纏她粉舌,咬她、吮她,他要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要她不能呼吸!最好能讓她哭泣!他要讓她知道玩弄沒規沒矩無國界惡棍的下場!
他一手就能舉抱她,她不該挑釁他!居之樣踢開房門,以擄奪之姿將何蕊恩挾進房。
何蕊恩掙扎的悶叫,全成了柔膩申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