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花凜凜 第十三章
何蕊恩放下望遠鏡,離開船艏,走到他鋪好野餐墊、點亮桅燈的甲板。
初花凜凜是標準的賽艇,平甲板寬敞無阻,沒有突起的艙頂,用完餐,他們或許可以在這兒睡覺。今晚天氣良好,滿空星斗,四級蒲福風讓初花凜凜舒順地滑過浪頭,也教人覺得爽適,尤其對他這個怕熱的寒地人而言,這才是完美的氣溫。
「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何蕊恩仍然只穿緊身背心,風揚動她稍微松月兌的辮子發絲。
「要我加件衣服?」她看著他赤果的上身,好笑地勾弧紅唇。「你才該穿件衣服!」她坐下來,把望遠鏡擺一旁,說︰「只有野蠻人才光著身子吃飯。」
「要我把你的衣服月兌掉嗎?」居之樣撇嘴回道,與她隔著托盤落坐。
何蕊恩哼地一聲,執起香檳,淺嘗細品。
「剛剛看到什麼了?」居之樣拿過望遠鏡問道。
何蕊恩喝著酒,輕輕搖頭,而後說︰「這附近沒有其它船只,不知道羅煌在哪兒——」
「去送宅配了。」居之樣冷淡回了句,吃完色拉。
「嘿——」何蕊恩叫了起來。「我還沒吃!」他沒將色拉分盤,一大缽全被他吃了。
喝干自己的香檳,他取過她手上那杯,一口喝掉。
「居之樣!」她伸手打他。「你這麼餓嗎?」
「是啊。」說著,他執叉,進攻西紅柿肉醬面。
何蕊恩趕忙端過另一盤,吃了起來。
味道很不錯,西紅柿帶出肉的香氣,面條潤了橘紅,看起來似火,熱呼呼,條條滑溜分明,團卷在叉子上,像糖絲丸子,吃進嘴里,才知道是微酸的濃郁滋味,她從來不曉得平凡的西紅柿肉醬面可以這麼好吃。
「居之樣,你很會做菜。」她吃得津津有味,唇邊沾了點汁液,油紅發亮,真是野蠻。
這樣的Regen,應該沒人看過。他笑了,說︰「沒什麼,安秦的廚藝比較厲害——」
「安琴?」她揚眸看他。
他探手,用拇指抹拭她唇角的醬汁。「Regen小姐,你這樣很沒形象——」
她一個偏首,咬住他的指,咬得他扭眉皺額只差沒呼痛。「你真討厭。」放開他,她說︰「是你一直破壞我的形象。這里沒有Regen。」
她還真是惡人先告狀,分明是她整得他老是失控抓狂、不像個人。
居之樣一徑盯著她。「蕊恩,」輕喚道。她吃著他做的面,瞟睨他。他說︰「你今晚要守夜嗎?」
何蕊恩頓了一下,望著他。他的眼神柔和,不,是柔和掩飾了某種起伏,他眼底也掀著蒲福風,風力高達七、八級。
如此爽冷,教人偶泛顫栗,他的胸膛、肌膚竟沁覆一層汗水薄澤。「這樣會感冒……」她呢喃,說︰「我想睡覺。」轉開臉龐,繼續食用他做的美味晚餐。
居之樣視線在她美麗的側臉游移,掃掠過她漂亮的頸肩線條,伸手抓握發辮,說︰「蕊恩,你不是我的助手嗎?」
何蕊恩回眸。「那個廚藝很厲害的安琴是誰?」心中突生莫名疑問。「她常常做飯給你吃嗎?」
居之樣眉角一挑,若有所思看著她那近乎質問的表情,大掌反復順著她的發辮。「是啊,他是很常做飯給我吃,我最期盼跟他一同出隊,在荒野戰地,依然有美味可嘗——」
「色鬼。」她抓回自己的長發辮,美眸冷瞪他,將剩余一點的面食放回托盤中,捧起自己帶來、未經他料理的草善吃。
居之樣沉凝著她咬下草莓、細嚼果肉。
草莓原產美國,旺季是晚春和初夏——大多數動物發情的時期。現在,她正把那的漿果吃得性感。
他說︰「蕊恩,你吃草莓的樣子更是色。」
何蕊恩停頓動作,朝他別過臉龐。居之樣移開托盤,靠近她,一個吻落在她沾浸酸甜汁液的紅唇。
他也像在吃一顆草莓,吮咬她。
何蕊恩推拍他光滑的胸膛肌理,手中的草莓灑出碗外,在甲板滾動。「居之樣,我才跟你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不都是肉欲派。」居之樣用力啃一下她的唇瓣,大掌拿開她手中的厚玻璃碗。這狠心女人剛用這碗當凶器,敲得他胸月復有點痛。
「你咬痛我了!」她嬌怒呼道,還以顏色咬回來,迅速遠離他的唇。「沒吃飽,就去找安琴幫你做飯,我不是——」
「真可惜。」居之樣抹一下被咬痛的唇,低笑打斷她的嚷嚷。「我是很懷念安秦的手藝,只不過他現在遠在戰地,服務更餓更需要幫助的人。」掏出褲袋里的皮夾,他取出一張照片,遞至她面前。
何蕊恩盯著他慢慢彎提唇角的微笑臉龐,垂眸瞅一眼他手中的照片。
照片拍得不錯,保存得不錯,六個戴白色貝雷帽的男孩臉龐清清晰晰,映入她眼簾。
「站在我右邊的是安秦,左邊是亞杰,他旁邊是阿莫,前面兩個迭在一起的家伙是希德和卡諾——」他說著。
她拿起照片,翻看背面。六種字跡寫了六個名字。「安秦……」她念著,翻回正面。「他是你的同學?」
「伙伴、兄弟。」居之樣語氣堅定。「少年時期一起受訓出任務,現在各有新職責,我滿懷念六個人同在一處戰地長住的那幾年,每天吃的粗食、罐頭,安秦總是有辦法料理成美味餐點——」
「居之樣,」何蕊恩打斷他的回憶,說︰「你們是不是經年累月在那種戰爭頻繁的地方?」
居之樣注視著她一會兒,點頭。
她又說︰「死掉怎麼辦?」
居之樣沉了一下,淺笑。「死掉還能怎麼辦,當然是埋了。」說得輕松無事般。
何蕊恩微皺眉頭,將照片還給他。「在戰地死掉,也許尸骨無存——」
「那更省事,埋都不用埋。」居之樣收起照片。年少時,他們第一次到戰地,安然歸返,拍了這照片紀念活著,六人互相約定把照片帶在身上,誰先死掉就紅筆把他劃掉,免了葬禮追思儀式。
他們把生死看得很開,卻仍對某些事物執著不已。松亞杰到現在還等著那名戰地孤女,安秦這些年不近、抱定獨身念頭,莫威廉死活也要爬回荊棘海無國界韋安平身邊……
他的眼楮一對上她,便難以挪移半寸。居之樣覺得自己與那些伙伴兄弟越來越像了——他的視線膠在何蕊恩身上,叫喚她的聲音像夢一樣沉柔纏綿。
「蕊恩,」他閉垂過多的灰藍眸子,說︰「假使我們在賽程中遇上暴風雨,一樣可能會死掉,你要是擔心害怕,一開始就不該上船。」
何蕊恩在他唇上吻了一記。「我不怕死。」
居之樣睜開眼楮,略顯驚訝地看著她。她笑了起來,說︰「我要守夜——」
「那就先把甲板弄干淨。」他指著帆影下一顆顆散落的草莓。
她說︰「你吃掉就好——」嗓音消失,被他吃掉。
事情發生在sm賽進入第五天的早上。
連續四個晴朗天,太陽神感到疲倦了。凌晨四點鐘左右,海上下起雨,原先毛毛細細,落入海面無聲無影。半小時後,不對勁了。
居之樣被何蕊恩叫醒。
那是他結束守夜,睡不到兩小時的狀態下,昨晚守夜前依然有段愉快性感時光,他以為她應該如前幾日那樣累壞了,沒想到,她今天似乎比他有精神。
「居之樣,醒醒。」她冰冷的小手拍著他。
居之樣張開眼楮。何蕊恩頭發凌亂,神情緊張。「怎麼了?」他下床,扶起跪在床邊的她,一面穿衣褲,一面听她說——
「氣壓計滑降許多,可能會有暴風雨。」
罩上防水衣,他們進到駕駛艙。無線電頻道傳來訊息,流浪者號的海英說他看到一團光暈,那可能是龍卷風。沒多久,鶴棲號的羅煌也報出訊息,閃電擊中他的桅桿,附近海域的莉莉周周號有個成員病痛危急,醫療船無訊息,請有醫療背景的參賽者前往協助,他尚未說清楚位置,聲音便中斷。無線電被風雨擾亂通訊。
海上起了大浪,居之樣準備收帆,何蕊恩在他身上系好安全導索,他說︰「你進船艙看看能不能用儀器找出莉莉周周號——」
「你要去?」她知道他是醫師、是慈善人,但這一趟,極有可能教他失去領先局勢,沒了百萬美金鞏固慈善體。「醫療船會找到他們——」
「蕊恩,你是助手,听我的!」他捧著她的美顏,在她紅唇狠狠印下一吻,旋即將她推進艙房。
風雨漸趨狂暴,大浪打上船艏,居之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收好最後一張帆時,強光雷電猛落船艇前後。
「居之樣!」何蕊恩在艙內喊叫他。
「別出來!」居之樣揚聲回應她。「我沒事。」順著她系在他身上的安全導索,扯繩前行,彷佛是她將他拉離暴風險境。
回到可供避難的船艙,她給他送上干毛巾、熱茶,做稱職的助手。
「找到那艘船了……」
在惡劣的海象之中,他們往回航行六海里,找到快遭巨浪吞噬的莉莉周周號,無國界慈善組織的居醫師排除萬難上了那艘船,診斷病患是急性闌尾炎,大明星Regen小姐嘗試恢復莉莉周周號的通訊,與醫療船搭上線,時間已又過了四個鐘頭。
強烈暴風雨沒有轉緩的趨向,醫療艇到時,他們沒辦法把病患渡上船,大會派出的直升機也因天候過差無功而返,最後,由居醫師執刀、Regen小姐當助手,在搖搖晃晃的莉莉周周號完成緊急手術。
像是拍了一部災難電影,何蕊恩走出莉莉周周號船艙,對居之樣說︰「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電影里也沒有——」
「你演過南丁格爾,不是嗎?」居之樣說︰「你表現得不錯——」
「你看過我演的電影?」她抬眸,一道光芒暈落在她美顏。
居之樣探手撥撩她頰畔的發絲。
天上的深紫雲朵退散了,卷進高空盡頭,陽光舌忝開一片淨藍,雨已停歇,即便海浪未平息,強度也遞減幾級,待命在莉莉周周號右舷的醫療艇上,有人走出船艙,觀望著要登上莉莉周周號。
「蕊恩,我其實——」
何蕊恩眸光晶亮流轉,一笑,不等居之樣說,輕盈旋身,走往另一側船舷。
該回初花凜凜了。他們離冠軍遠了好幾小時,得加把勁追趕。她站上兩船互通的接駁梯,回頭跟居之樣說︰「我們用袋帆——」
那是破壞這項比賽強調的「帆船航海特質」的違規提議。
居之樣搖頭低笑,正要開口。一個大浪狂猛打上接駁梯,何蕊恩騰飛了起來,瞬間消失,千分之一秒的短暫,她的身形重現,被大理石紋路的浪舌吐在接駁梯護欄,重力摔掛,就要掉進海中。
「蕊恩!」
叫聲、腳步聲,雜雜亂亂,急慌慌。
居之樣沖上去,撈抱渾身濕、往下滑的何蕊恩,小心讓她躺平。
「蕊恩、蕊恩——」他急呼,檢查她的頸椎、四肢。「蕊恩,說說話,蕊恩——」
「居之樣……」她還有點意識,嘴角流著血,虛弱地扯動雙唇。「我忘了系安全索……是不合格……助手……你要……自己拿冠軍,不可以輸——」
快!快!海浪散處,遠方已近,陸地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