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戲琉璃 第二章
一回到家，管劭音就知道自己麻煩大了。盡管身上的衣服早就換過新的，但是她仍逃不過爺爺的那雙利眼。
「劭音，你到書房來。」她才剛躡手躡腳地由窗外的大樹爬回自己的房間，就听到爺爺在門口叫她的聲音。
唉！顯然又是她那位家教去告狀了吧？
她今天為了溜進至尊所住的大房子，費了不少時間；在回來的時候又被天尊逮到，自然上不了下午的數學、科學和語文課。
認命地嘆了口氣，管劭音很快地換下龍翔雲教女佣給她換上的衣服，穿上自己的，然後才梳了下頭發，快速走出房外。
爺爺最討厭別人忤逆他的命令，也最討厭別人遲到，所以她的動作最好還是快一點吧！
跑到一樓書房門口，管劭音先調整一下自己的呼吸和衣擺，然後才恭敬地伸手敲門。
「進來。」
听到爺爺的召喚後，她才推開門走進書房，在爺爺的面前，她必須是個完美的乖小孩才行。
「爺爺找我有什麼事？」管劭音果然在推開門後換了個樣子，超出年齡的早熟表現，不再是先前那個俏皮、可愛的小女孩。
管長老不發一言，只是用手指了指椅子，要她先坐下。
管劭音沒有二話，立刻照辦。
父母雙亡後的這一年多以來，她早已學會，在這個家里爺爺說的話就是聖旨，不然她可有苦頭受。
等她坐定，管長老這才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過來嗎？」
管劭音心頭一悸，難道爺爺已經知道她方才溜進大房子里的事，不過她還是決定先裝傻再說。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道。
管長老平常精明干練的目光，露出一抹寒人的算計之色，讓管劭音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還記得爺爺上回提過的事情嗎？」上回？
管劭音暗自叫苦，她哪記得這麼多呀！
但她仍點點頭。「記得。」
其實她根本不記得了，因為她每一次被打或是被罵，爺爺說的全都是有關于管家人的榮譽，因此上回也應該是說這個沒錯吧？
孰料，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管長老模了模他十年如一日的短胡道︰「很好，那麼你應該知道至尊堅持要收養孩子的事情吧？」
經爺爺這麼一提，管劭音的記憶被喚回了。
她點點頭，表示不知道爺爺曾提及此事，尤其是輔佐了三代至尊之事，爺爺提過最多次。
見她頷首，管長老繼續說下去︰「今天我又去見了至尊一次，但是他似乎固執己見，所以我想到一個辦法，不過需要你的配合。」
瞧爺爺凝視著她的冷淡目光，管劭音渾身打了個顫。
她是不明白，究竟過去父母親是怎麼的違逆爺爺，但是……她是他的孫女，他應該不會對她怎麼樣吧？
可是意想，管劭音卻愈是喪氣。
她錯了，爺爺根本從來沒當她是孫女過，他最討厭帶她出席公共場合，也最喜歡罵她雜種。
即使她已經很努力地學習，想討爺爺歡心，只是不管她怎麼做，好像都礙了他的眼。
爺爺該不會是想……送走她吧？
思及此，不曾顯露于外的恐懼終于出現在她小小的臉上。她根本就不曉得爺爺在想什麼，因此這種事實在太難說了。
「爺爺想要我做什麼？」管劭音在沉靜半晌後，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不發顫地問道。
管長老這一次倒沒注意孫女奇怪的神色，只顧著心中的計劃。「我要送你進孤兒院。」
聞言，管劭音的臉立刻刷白。
「孤、孤兒院？」
「沒錯。我將你送進至尊可能會去領養孩子的孤兒院，然後你設法吸引住至尊的注意力，讓他收養你。」
這就是爺爺的計劃？
管劭音只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如果至尊沒有收養她的話，那麼爺爺會去帶她回來嗎？不，她簡直不敢再想像下去。
這對她而言，簡直是個惡夢。
「爺……爺爺。」她試圖喚回爺爺的注意力，只可惜效果不彰。
她想告訴爺爺，這任務她根本做不來，尤其是在幾個小時以前，她還得罪了至尊的兒子，至尊更不可能收養她了。
她想告訴爺爺，請他多注意她一點兒，畢竟她是他唯一的親人不是嗎？還是說，至尊的事情比她更重要？
不幸的是，眼下的情況似乎是如此，爺爺不但沒有听到她的聲音，仍高談闊論著他的計劃。
「等你被至尊收養之後，你要記得，跟著雙生子其中一個，然後將他的所有行動都傳達給我，明白了嗎？還有……」
「爺爺！爺爺！」她的音量大了點兒。
管長老對她仍不加以理會，繼續自顧自的說︰「往後你要是在島上……不，不管是在哪里見到我，都不可以回頭認我。進了孤兒院，你就是失去雙親的孤兒，明白嗎？」
「爺爺……」
管劭音只覺得自己的眼眶狠狠刺痛著，再也忍不住淚意。
她不要去什麼孤兒院，也不要去執行什麼任務，她只要和爺爺在一起呀！其他的，她什麼都不要。
此時此刻，她突然有點恨起日月集團，甚至是至尊，如果沒有他們，那麼也許她就有機會找回爺爺對她的愛。
＊＊＊
龍翔雲盯著龍玄衛那張幾乎跟他完全相同、又有些不同的臉，不由得看出神。
龍玄衛察覺他的注視，回過頭來與他四目相接。
「怎麼？我的臉突然比你好看嗎？」他半玩笑的問道。
龍翔雲揚揚眉。「你的臉怎麼可能比我的好看。」
他們兩個人除了頭發的顏色外，長相可說是同一個模子鑄造出來的，也因此根本沒有誰比較好看或難看的問題。
只不過，龍玄衛似乎以他的外表比較接近父親而自滿，龍翔雲倒是無所謂，金發、黑發對他來說沒有差別。
果然，龍玄衛回答他︰「那是當然，因為我的頭發是黑的。」
龍翔雲嗤之以鼻。
誰比較像父親，由旁人來說比較準吧！而且這也不是比比頭發的顏色就就可以定論的，畢竟頭皮上和頭皮下的東西差得可多了。
龍掌雷在一旁看著文件，听到他們的談話，抬起眼來盯著兩兄弟。「這種事情不需要比較。」他含笑說道。
偌大的車內，就他們父子三人，他不想听到都很難，況且二個孩子都是他的驕傲，他不要他們真如管長老所料，起了內訌。
龍翔雲也認同。「的確沒有什麼好比。」
龍玄衛自認無趣地聳聳肩。「好吧！那就什麼都不要比。」
他們兄弟倆在課業、武術等方面無一不比，也比較夠了。
龍玄衛現在比較期待的，倒是另一件事情，于是他不由得開口向父親問道︰「孤兒院快到了嗎？」
龍掌雷承諾讓他們各找兩個自己喜歡的孩子來當下屬，陪他們一起練武、做功課，這令龍玄衛相當期待。
「快到了。」龍掌雷臉上有著縱容的笑意，看了下窗外，大手一指。「喏！那不就是嗎？」
龍家兩兄弟同時看向車外。
那幢孤兒院，是一幢高大的老舊建築物，外表看來有些斑剝，還位處于市區郊外，而眼前的這條道路看來有些荒涼，想是人跡罕至的原因吧!
未久，又長又寬的黑色轎車停在孤兒院門口，孤兒院院長已笑臉迎人地走向前招呼︰「您是龍先生嗎？歡迎！歡迎!」
他自幾天前就接到通知，說是有位大人物會來領養小孩，因此這一陣子，他幾乎是天天等在門口引頸企盼。
這貴人也終于讓他給盼來了，他只希望這位龍先生屆時能多捐點錢給孤兒院，讓孤兒院得以繼續存活下去，造福更多無依無靠的孩童。
龍掌雷領著兒子下車，他那尊貴的模樣，只有令院長更加暗自欣喜，自己果然沒看錯。
「你就是院長嗎？」龍掌雷禮貌問道。
孤兒院院長連忙恭迎。「是的，我就是。」
只見龍掌雷的目光一閃，沒問院長如何得知他們要來的消息，只是讓院長帶他們進門，看看院內的孤兒們。
院長當然連聲應好，熱切的引路，龍翔雲和龍玄衛則是保持平靜，卻不掩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地方。
他們很少有出島的機會，最主要是因為他們年紀尚輕，該學習的東西都還沒學齊；而且依照慣例，他們必須在島上待滿二十歲，才能出島投入日月集團的分支企業工作。
因此這一切對他們而言是新奇的，他們就有如天之驕子第一次知道人間疾苦一般，皺著眉檢視這里的環境。
這里的環境大致上還不算太糟，但是老舊的家具和微亂但不髒的地板，還是讓他們感受到一種相異于生長環境的困苦。
尤其是在場的孩子們，每一個看起來都瘦骨嶙峋，活像是好幾天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似的。相形之下，他們也開始體認到自己的幸福。
而父親會帶他們來這里，也是有這一層用意吧！不要他們做一個只會享受的貴公子，必要時，也該懂得適時的付出。
緊接著，院長很快領著他們來到一個還算寬敞的地方，他拍了拍手，把所有的院童全都召集起來。
「大家快集合起來，院長有事要宣布！」
喊了幾次，一些來這里幫忙的義工才將所有的孩子找齊，排排站好，佇立在龍家父子的面前。
院長清了清喉嚨道︰「我來幫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龍先生。孩子們，跟龍先生問好。」
「龍先生好。」聲音起起落落，但還算整齊。
「很好。」院長的眼中有抹得意，自認在他的教導之下，每一個孩子都非常的听話。
「現在大家在原地站好，龍先生要從你們當中領養幾個孩子回去，記得要拿出你們的禮貌來。」他再度吩咐道。
「是的。」
「龍先生，請。」院長露出討好的笑容，朝龍掌雷說道。
但是龍掌雷僅是對他扯了下嘴角，對雙生子招了招手。
「翔雲、玄衛，交給你們了。」瞧見雙生子眼中的驚詫和喜悅，龍掌雷反而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拿出文件來看。
聞言，孤兒院院長只能呆愣在原地張大了嘴，要不是龍家兄弟開始談話，他一定會忘了跟上去。
他當然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讓他們多領養幾個孩子、多捐一點錢才行，因此便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說︰
「二位公子，我們這里的孩子都是最乖、最懂事的，所以不管你們挑誰回去都可以。」
然而這兩兄弟卻不太理他，只是任他帶領走一遍，大致把所有的孤兒都看上一次，各自的心里也有個底。
「大哥，你要挑誰？」龍玄衛興致勃勃地問。
龍翔雲只是斂起笑意，直盯著其中的一個孩子看，沒回答龍玄衛的話。
他只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在這里遇見她！
他一直以為她是島上的人，怎麼會在這里出現？難不成這一切都另有隱情？
＊＊＊
管劭音一瞧見他們出現，就一直想盡辦法要把自己給藏起來。
爺爺為了要將她送進這里，居然將她原本就短的頭發給剪得更短，並且雜亂得像是狗啃的一般，害她難過了好久。
而現在她比第一次和龍翔雲見面時的樣子更糟了，她雖不指望他能夠領養她，但是心里卻有份渴望，渴望他能認出她來……
可是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嗎？
如果時間是在一個月前，她如此問著自己，那麼她也一定會回答自己︰有的，你一定能離開這里。
可是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管劭音便不再那麼樂觀，也明白了一個極為殘忍的事實。
那就是如果她沒有被至尊收養，那她就得繼續在這里待下去，爺爺不會來帶她離開了。
她雖然不聰明，但也不笨，時間久了，自然便了解。她不曉得為什麼爺爺恨她，但是她現在已無力自保了。
見龍翔雲和另一個幾乎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往她這兒走過來，她又立刻將身子往里頭縮了點。
站在這里的，有哪一個孩子不想早點離開這里？因此他們個個抬頭挺胸地期待會被看上，倒是管劭音躲得比誰都快。
她垂低下頭，豎起耳朵，听著院長的聲音由遠而近。
「這個孩子叫阿寶，不要看他瘦瘦的樣子，他的手滿巧的，有時院里什麼小東西壞了，經他的手一修就好。」院長逐一介紹著他覺得還不錯的孩子，而且很快就要輪到管劭音了。
「這個孩子叫莉莉亞，別看她安安靜靜的模樣，她可是會彈鋼琴和拉小提琴，才華洋溢，未來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而下一個就是她了。管劭音低著頭，下巴都快抵上胸口，盡量想讓自己變得更渺小些。
孰料，院長介紹了幾個較大的孩子，介紹到她這里時很自然地跳了過去。
因為她在一個月以前剛來的時候，便因為適應不良，發了好幾天的高燒不退，又加上醫治太晚，差一點成了白痴。
照理來說，院長應該會想要早一點擺月兌她這個拖油瓶才是，然而龍掌雷在一進門的同時便表白了，他只要好的孩子。
龍掌雷那盯著他的目光，讓他覺得……他若是當下說了句假話，他就會遭天打雷劈似的，因此倒也不敢耍什麼心機。
不然像管劭音這種孩子，哪能讓她留這麼久，在她病好之後，來了龍家這種大戶便應該將她給推銷出去，省得浪費院里的糧食。
奈何，在院長跳過她之後，她才要將哽在胸口的那口氣吁出時，居然听到龍翔雲開口︰
「她是在什麼時候來的？」
院長臉色一變，不過既然是人家主動問起，他豈有不賣力推薦的道理？「你是說她？她是在一個月前來的，听說父母雙亡，唯一的親人又不願意扶養她，所以她就被送到這兒來了。」
「一個月前？」
龍翔雲的目光像刺一樣，刺得管劭音想逃卻又逃不開，只好無力地繼續站在原地任他打量。
「是的，不知道你是不是決定要收養她了？」院長笑嘻嘻地問。既然知道決定權在這兩位公子身上，他當然得更加賣力。
龍翔雲看到她的頭發，眉心一攢，轉身踱開。
管劭音當下松了一口氣，但是卻也有幾分愁悵。
他忘記她了……這一點令她非常難過。
但是平凡如她，要他這麼一個高高在上的人記住她，也太為難他了，或許她不該太過奢求才是。
院長領著龍家兩兄弟就這麼晃了一圈，便急急地詢問他們的看法︰「怎麼樣？兩位公子的意見如何？」
此刻，龍玄衛自然也不忘問問龍翔雲的意見，但龍翔雲只是沉吟，沒有做正面回答。
龍掌雷也看完公司文件，踱步過來問道︰「怎麼樣？選好了嗎？」
當初他和妻子約定好，由孩子們來挑選收養的對象，讓孩子將來也能和領養的孩子好好相處，更希望未來他們也能夠幫助他們兩人分攤一些超額的工作量，讓他當年所承受的重大壓力，不會發生在孩子們的身上。
而龍翔雲和龍玄衛也同意這件事，因此龍掌雷才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完全讓他們倆兄弟決定。
龍玄衛點點頭，表示心中已有人選；見龍翔雲還是沉默，不由得讓龍玄衛心急了。「你到底是決定了沒？」
龍翔雲睨了他一眼。「決定了。」
「真是的，早說就好了，還故作神秘那麼久!」龍玄衛諷刺地道，耐性稍嫌不足是他的一個小缺點。
龍翔雲才懶得跟他答辯，只是把頭別開。
龍掌雷先對龍玄衛說道︰「你選了哪個孩子，自己過去把他帶過來吧。」
「是的，父親。」龍玄衛立刻走至第二排，一個身材幾乎和他一般高大的男孩身前，將他帶了出來。「就是他，父親。」
龍掌雷仔細地看了這被帶出來的孩子，伸手拍了下他的背。「很好，你的身材很結實。」
龍玄衛也得意地道︰「是呀！我就是看他體格好才選他的，這樣，將來我就多了一個過招的對象。」
老是跟龍翔雲對打，他也懶了，挑個身強體壯的男孩，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因此龍玄衛便挑中他。
「你叫什麼名字？」龍掌雷听完龍玄衛的解釋後，朝那個有著一雙紫眸且一身傲骨的男孩問道。
只聞他低啞說道︰「我叫區傲輪。」
「很好，歡迎你跟我們一起回家。」龍掌雷再度拍拍他的背。
孤兒院院長則是慶幸他又送出一個孩子。
「那麼你呢？翔雲。」龍掌雷問道。
龍掌雷順著龍翔雲的目光瞟過去，瞧見他在盯著一個瘦弱、而且頭發被剪得亂七八糟的孩子，然後視線再度回到龍翔雲的身上，與他交睫。
「我要她。」龍翔雲以著他一向堅定的語氣說道。
龍掌雷心中微微詫異，翔雲很少用這種近乎命令的口氣跟他說話，只有在一定要得到某樣東西，或堅持己見時才會出現。
龍掌雷扯動嘴角，將手插進褲腰袋里。「去吧。我說過，由你們自己決定，但事後不許後悔。」
龍翔雲明白父親的意思，哂然一笑。「謝謝你，父親。」于是他快步走至孤兒列隊里，將管劭音拉出來。
他幾乎是無法忍受將她和其他的孤兒畫上等號，和她現在的……頭發。老天！要是被他知道是哪個人將她的頭發弄成這樣，他一定不會讓那人好過。
管劭音顯然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被選上，因此當她猛地被拉出來時，表情還一愣一愣的，直到龍掌雷蹲下來問她的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現在她可回過神了，不過腦袋顯然還十分混沌不清，只曉得有人問了她的名字。「我叫管劭音。」但是等她月兌口而出後，她也後悔了。
老天!爺爺交代過不能透露她原來的名字，她怎麼說出來了！這下子完蛋了，但是沒有人發現她的苦惱。
「來吧。劭音，我們回家了。」龍掌雷說道。
管劭音一抬頭，望進龍掌雷友善的眼里。
龍翔雲立刻趨前上來，拉住她的手，仿佛她會逃跑一般。
「回家……」她終于有家了嗎？
驀地，管劭音突然覺得……或許跟他們走是個不錯的主意！至少，她會有個她所渴望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