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神醫 第一章
人人皆知金陵之秦淮河畔,風月無邊、熱鬧非凡。
花街柳巷里,陣陣香風使人迷醉。茶寮酒肆間,山珍海味各色具備。街上行人個個衣著華貴,隨便踩著了哪個人,多半是官員或名門之後。
此時正是春分時節,金陵太陽在幾場大雪之後終于露臉了,街道于是喧鬧地涌出了一股鳥語花香的新鮮味兒。
每當這般晴明日,夫子廟前便會聚集大批江湖藝人于此露臉雜耍,每每總會引來大批人潮佇足觀看。
人群之間,一名小乞兒也趕起熱鬧,大搖大擺地朝著夫子廟前進。
小乞兒扎著發辮,一張小臉髒污無比,身上穿著污黑皂色短襖,周身散逸著腐爛惡臭,不費吹灰之力地便讓旁人全都嫌惡地退避于三尺之外。
然則,若有人不小心多看了這名小乞兒一眼,免不了要瞠目結舌起來。
好一對絕色明眸!
小乞兒巴掌臉上一雙黑眸璀若琉璃,瑩澈剔亮得驚人,卻也古靈精怪得緊。
不過,多數人對于渾身發著惡臭的小乞兒面貌,自然不會想瞧得真切,小乞兒也就樂得輕松地到處東看西瞧。
小乞兒才走近夫子廟,便見東方不遠處,人群擠得水泄不通,一只「華佗再世」黃旗于空中飛揚著。
小乞兒雙眼一亮,小小身影一溜煙地擠入人潮里。
人潮擠得密,小乞兒原本也擠不進去,但大伙一瞧他渾身髒亂,紛紛掩鼻讓出一條空路,小乞兒就這麼一路順暢地擠進了最前方。
此時,人群間已自行圍出了一圓空地,空地上擺著一張麻色交椅,交椅上正坐著一名神情痛苦的方臉莊稼壯漢。
方臉壯漢一手捂著面頰,像似正在為牙疼所苦的模樣。
一名穿著黃色寬袍鼠相男子,口中喃喃有詞地抓起莊稼漢的下巴,拉開其嘴,煞有其事地左右端詳了一回。
「牙里有蟲作怪,需得將蟲抓出來,再敷以百草制成之膏藥。七到十日後,疼痛必除。」鼠相神醫寬袖一揮,大聲說道。
「是啊、是啊!我上回牙疼得死去活來,也是這名華佗神醫給治好的。」人群里一名身材圓胖的葛衣男子大聲喊道。
這麼神啊!小乞兒粉唇一咧,貝齒一亮,听得津津有味。
「嘴巴打開。」神醫拿出一只舌壓板,探入莊稼漢口中,眯起眼楮搜尋著。
眾人屏息以待,小乞兒更是看得一雙水眸都眯了起來。
「抓到了!」神醫大喝兩聲,左手拎起一尾小蟲,展示在眾人面前。
「唉啊,真抓到蟲了啊!」眾人驚呼出聲,紛紛擊掌叫好。
小乞兒一雙烏眸滴溜溜地轉著,卻是掩著嘴直偷笑。這種小玩意兒,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可是,我的牙還是痛啊。」莊稼漢苦著臉說道。
「我方才不是說了,抓出蟲後,得先涂一層膏藥。待得七到十日之後,方能痊愈嗎?」鼠面神醫下巴一揚,長袍飛揚,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抓蟲要多少銀兩啊?」小乞兒瞪著圓滾大眼問道,口氣故意裝得十分敬畏。
「抓蟲不用銀兩。」神醫瞄小乞兒一眼,不耐煩地說道。
眾人間響起一陣稱贊之聲,直說神醫仁心仁術、天上神仙下凡來救世。
「抓蟲不用銀兩,那藥膏可要錢?貴嗎?」小乞兒繼續追問道,聲音清亮悅耳。
「神醫天下東奔西跑,這才攢聚這許多仙草靈藥。不花點銀子買,神醫餓了肚子,哪有法子救人濟世哪!」葛衣男子又跳出來說話了。
「想靠賣膏藥海撈一筆,就直說唄……何必誆騙自己是什麼濟世神醫呢?我瞧分明就是個江湖騙子嘛!」小乞兒笑得很燦爛,恍若說的不過是件芝麻綠豆小事。
一時之間,所有人目光全都集中到小乞兒身上。
「你說什麼」鼠相神醫神色一沉,氣急敗壞地出聲斥喝道︰「臭乞丐!別在這里亂說話。」
「可我分明瞧見你把蟲藏在舌壓板里頭啊!」
小乞兒此言一出,眾聲喧嘩,所有人目光全停在那只舌壓板上。
坐在交椅上的莊稼漢聞言,虎背熊腰的身軀即刻起身逼近神醫。
「小孩子,胡言亂語,還不快滾!我的牙痛就是被神醫治好的,這可假不了。」葛衣男子往前一步,出聲幫腔。
「我瞧你是這個假神醫的‘招子’,兩人合伙共謀好向眾人行騙吧。」小乞兒好整以暇地絞著一束發辮繞在手里玩著,接著還打了個哈欠。
「胡說八道!」葛衣男子臉色一變,賊目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後,很快地在嘴里含了顆藥丸。
「呿——你還杵在那做啥?還不快快去搜搜他身上還有沒有其他蟲。」小乞兒望了莊稼漢一眼,命令地說道。
莊稼漢沒去細想一個小乞兒怎麼斗膽命令他人,他就是依言上前一步,粗黑大掌一把扯住神醫衣領,將他整個人往上一抬。
「你可別亂來!」神醫急得大叫出聲,兩腳在空中晃動著。
「你若行得正,讓人搜搜身又有何妨呢。」小乞兒邊說邊從口袋里掏出一顆褐色茶糖放到嘴里。
神醫面孔一陣怞搐,朝人群里看去一眼。
「唉呀,神醫面黑無光,明顯腎氣不足,還不快點把靈藥拿出來吃吃。」小乞兒嘴里含著糖,呼嚕呼嚕地說著話。
「唉呀——我肚子痛啊!神醫救命啊!」葛衣男子突然躺在地上左翻右滾,口吐白沫了起來。
一時之間,眾人目光盡往那葛衣男子瞧去。
「你快點放開我,我先替他看病要緊,待我治了他的肚子疼,到時候你想怎麼搜身都由你。」神醫正氣凜然地說道。
如此仁心之舉,確有醫者仁心風範。莊稼漢于是松了手,群眾也紛紛點頭附和,讓出一條道路來。
「啊——你裝蟲的盒子掉了。」小乞兒突然朝著「神醫」喊道。
鼠面神醫驚恐地低頭踫觸著右邊月復部。
「哈哈哈——說你裝神弄鬼還不承認,這下露出馬腳了吧!」小乞兒笑得蹲在地上,聲音清脆地傳遍全場。
「小鬼找死!」方才倒在地上佯裝肚痛的葛衣男子,倏地跳起身從腰間怞出一把長劍。
「要動刀動槍了嗎?我好怕啊!」小乞兒拍拍胸口,故意顫抖了兩子。
葛衣男子手里長劍往前一擊,劍尖正要刺上小乞兒肩頭時,小乞兒已一溜煙地猛往人群里鑽。
「哪里跑!」葛衣男人一個箭步跨入人群間,長劍旋即迎擊而上。
刀劍無眼,摩肩擦踵群眾頓時一哄而散,一個個全都躲到不遠處,以便能夠繼續瞧著精采好戲。
「出人命了喔!」小乞兒叫得驚天動地,可卻無人出手相救。
小乞兒見狀,只得拚命地繼續往前跑著,輕功看來雖然不差,然而體力卻不怎麼樣,在奔跑了一陣子後,便氣喘吁吁地慢下腳步。
葛衣男子一見小乞兒慢下腳程,當下持劍一躍向上。劍尖一亮,抖了兩個劍花,眼見就要劃上小乞兒的後背……
忽而,空中飛過一柄小刀,擊開那柄長劍後,順勢射入葛衣男子的左邊肩膀。
「啊!」葛衣男子痛得在地上打滾,肩上短刀亮晃晃地引人注目。
小乞兒一看到那柄銀質小刀,兩道細細柳眉皺了起來。該死的,又被石影給抓到了!這回好不容易入城兩日都未被發現,可算是空前絕後了啊!
「石影,我個兒小,不愛仰著脖子找人,自個兒出來吧。」小乞兒朱寶寶認命地說道。
下一刻,一道灰白色高瘦身影自某處茶館二樓凌空而下,一個旋身便站到了小乞兒面前。
此時鼠面神醫早已逃得無影無蹤,而身受刀傷的葛衣男子則被莊稼壯漢拎起,一路走向官府。
人潮霎時一哄而散,街道馬上冷清了不少。
「沒戲好唱了?」朱寶寶百般無聊地咽下茶糖,又從口袋里拿出一包茶梅含著。
「赫連主子已備好宴席,請您速回。」石影拱手為揖,亦男亦女的平淡面容,讓人瞧不見真實心緒。
「石影這回花了多長時間才找到我哪?」朱寶寶笑嘻嘻地湊近高了自己半顆頭的石影,一對黑瞳里流動著靈黠光采。
「你昨日回府至紀姑娘房里窺視時,石影便發現了。」石影說道,瓜子臉龐依舊無風無浪。
「唉呀,那大哥不是也早就知情了嗎?」朱寶寶一跺腳,檀口吐出梅核,烏目漆瞳盡是懊惱神色。
「石影今日方稟報了赫連主子。」
「好石影,就知道咱們交情不同。」朱寶寶神色大悅,重重一拍石影肩頭。
石影扯了下嘴角,談不上笑或不笑。
「大哥人在哪里?我昨晚回宅子里時,他屋子像是幾日沒人睡過了一般,又去找那野生岩茶了嗎?今年的斗茶,他是否又大獲全勝了呢……」朱寶寶有一堆問題想問,清脆嗓音恰如白玉互擊般地好不悅耳。
「寶兒。」
一聲溫和如春風的男子叫喚聲,教朱寶寶整個人驚跳起身。
大哥!
朱寶寶雙眼大睜地站在原地,以為自己錯听了,急忙回身一看——
一輛秋香色馬車,正緩緩地駛進街道里。
馬車上也不知薰的是何等清香,路旁行人一聞便不由得神清氣爽了起來,紛紛停下腳步,探出頭來想瞧瞧坐在馬車里頭的公子,究竟生得是何等風流文雅模樣。
「寶兒,還不快過來。」馬車里頭又喚了一聲。
真的是大哥!全天下只有他會用那般溫柔寵愛卻又滿是無奈的聲音喚她「寶兒」啊!
「大哥——」
朱寶寶大叫一聲,眼眶噙滿淚水,嬌小身子像千里馬奔向伯樂似地往前疾奔,豆大淚水驟雨般地往後飛去。
「大哥大哥……」
圍觀眾人目瞪口呆,看著小乞兒哭哭啼啼地一路沖到馬車邊。
車廂上那扇黃楊木門由內被拉開來,一位面如皓玉的男子從車廂里探出半個身子——
男子身著松綠刺繡雲紋長袍,對襟銀褐褙子襯出其修長身段,看來一派貴氣且氣度非凡。玉雕面容上那雙烏柔長眸,配上雅唇邊的柔柔笑意,真個讓每個瞧見的人全都如沐春風。
除了那名正在大哭大鬧大喊的小乞兒之外。
「大哥!」
朱寶寶飛蛾撲火般地一躍而上,整個人緊黏在大哥身上,動作快到無人能瞧出是如何辦到的。
下一刻,圍觀眾人全都倒怞了一口氣,不能置信地看著那名貴公子長臂微抬,一雙大掌輕托住了小乞兒細腰,珍寶似地摟進了馬車里。
貴公子緊接著玉袖一揚,對著小乞兒溫柔一笑後,關上車門。
此時,旁觀者亦有數人不自覺地對著車門傻笑了起來。貴公子笑容如沐春風,堪稱本朝風範啊!
「回府。」
華貴車廂內傳來一聲吩咐,車夫一揚韁,秋香色馬車旋即揚長而去,留下一道淡淡香茶余韻于空氣,任人回味再三。
「那不是‘寶茶莊’的莊主赫連長風嗎?」人群中突然有人出聲驚呼。
「不會吧誰都知道赫連莊主冷若冰山,不苟言笑,連三歲小娃見了都會被嚇哭……」
「可那真是赫連莊主啊!不信你們瞧瞧那馬車後方不正是赫連家茶業之金葉徽印嗎……」
「赫連莊主不是要和北方茶霸紀家成親了嗎?听說他們訂親已數年,那紀姑娘已經住進赫連府里了……」
一群人于是窮追苦打而上,打算一探究竟。
一旁石影听著眾人紛雜閑談,薄唇似笑非笑地揚起。
沒錯,眾人口中手掌南方茶葉命脈之赫連長風,對待旁人確實漠然無情。不過,寶姑娘是主子捧在手掌心里的一塊珍寶,此事確是無庸置疑。
石影提氣而上,腳步一點,身子一輕,馬上追隨著赫連家馬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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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赫連家寬敞馬車里,朱寶寶正撲到赫連長風身上,涕泗縱橫地大哭著。
一張黑色小臉被眼淚洗出了兩道泥漿,透出其下瑩白勝雪的肌膚。
「大哥……我好想你……」
朱寶寶也不管自己一臉污黑,死命地便把眼淚、臉龐全都往大哥胸前的清香褙子上抹去。
「你這眼淚哭得是真是假?你若真想大哥,又豈會每年春分一進城,總不直接回府,老要我派石影翻街倒巷地尋人?」赫連長風冷眉微挑,黑眸噙笑地說道。
他拿起一方白色布巾沾了些玉盆里的清水,一手抬起朱寶寶小臉,拭著她那張烏抹抹臉龐。
白色布巾變成一團黑,朱寶寶臉上黑泥很快地被抹去,露出原本面貌——
光潔前額閃著皙柔光澤,挺俏玉質鼻尖漾著櫻花粉,雙頰雪肌玉石脂滑,一雙哭得紅腫卻仍然不掩聰黠的水眸,明麗得讓人側目。
若真要在這張面容挑出什麼毛病的話,便是朱寶寶雙眉之間那道半根拇指長度的白色疤痕了。
赫連長風伸手去觸那塊疤痕,依然有些心疼。
他收養寶寶已有十年時間,卻始終不明白她爹當年如何能因為迷信五月五日出生的孩子會克父,便對一個八歲孩子舉刀相向,並將她當成牛馬般販售呢?
「大哥,我臉擦干淨了嗎?」朱寶寶催促地問道,小小身子在座位上扭來扭去。
「稍安勿躁。」赫連長風又取過一只干淨布巾拭過寶寶臉龐後,又掐了下她的粉女敕腮幫子。「好了。」
「嘻。」朱寶寶滿足地往後一躺,直接把大哥當成了臥榻。
「你這回又調什麼東西抹臉了?」赫連長風無奈地問道。
「這東西的學問可大了。我用了百年竹炭為底,再加入蜂蜜、黑牽牛子、紫背浮萍,費了半個月才調制出來這味清肌玉膚粉哪!每日這麼敷著,不僅美容養顏,便連聞著也是香的啊。」朱寶寶得意洋洋地說道。
「一個小乞兒身上香噴噴,不怕別人起疑心?」
「不怕!你聞聞我這個錦囊——」朱寶寶自腰間取出一只墨色錦囊,旋即露出反胃表情。「別人光聞這味道就退避三尺了……惡……這味道臭得像在屎坑里打滾過一般。」
赫連長風取過錦囊往窗外一扔,省得轎子內都是那股垢油味,燻得兩人難受。
車窗一開,疾速馬車刮入一陣勁風。
春寒料峭,朱寶寶輕顫了子,赫連長風立刻關上窗戶,拿起茶色羔裘往她身上一蓋,順勢將她攬入身側。
她仰頭對他一笑,笑顏燦麗更甚春景。
「大哥剛才怎麼沒嫌我臭呢?」朱寶寶好奇地問道。
「我一心只想著逮著你之後,要如何懲罰人,倒是還沒心思去注意到那股臭味。」赫連長風眉頭一揚,溫和笑意一斂,一對眼珠子頓時冷若寒霜,面無表情地望向她。
「大哥……我……」朱寶寶囁嚅地說道,心里已經開始慌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哥不理人哪!
「一個女孩子家女扮男裝四處亂闖,功夫又不如人。遇到危險的話,誰能幫得了你?」赫連長風看著年年都出落得益加標致的寶寶,語氣冷硬地說道。
「我這幾年跟著鬼醫師父行走江湖,也從沒出過問題啊,是大哥多慮了。」朱寶寶豪氣地一拍胸脯,朗聲說道。
「還敢頂嘴。你那鬼醫師父身手不凡,能容得下別人動你一根汗毛嗎?」赫連長風眉頭微擰,冷斥一聲。「今日你不過落單一會兒,便已經惹是生非,若非石影出手,你早已被人砍得傷痕累累了。」
朱寶寶望著大哥銳厲雙眸,她低頭嘟了下唇,心里不服,嘴巴上卻不敢再多說些什麼。普天之下,她最在乎大哥,大哥也最在乎她,他說什麼話,她全都會听。
「大哥,我們許久未見,你別惱我哪……」朱寶寶抬舉雙臂環住大哥腰身,雙頰整個偎于其胸膛上,撒嬌地說道。
「大哥是擔心你。」赫連長風語重心長地說道,深深凝視著她。
他日前上山找野生岩茶,顯些失足墜入山崖的驚魂猶在心頭。當時,他頭一個想到的便是該如何好好安頓寶兒。
十年了,他們之間總不可能永遠這般耗著。
「寶兒……」赫連長風挑起她下顎,黑眸里爍著焰光。
朱寶寶被大哥這麼一瞧著,竟不由自主地紅了耳朵。想別開眼,偏偏一雙眼兒又老是不听使喚地瞅著他,瞅得四肢全無力了起來。
這一、兩年來,大哥偶爾會這麼瞅著她。每一回,她都覺得自個兒被瞧成了藥罐里的熱湯,沸騰得教她坐立難安哪。
赫連長風望著她不自覺顯露的小女兒嬌態,眸里灼光更烈。
他以拇指撫過她吹彈可破的肌膚,繼而不舍地停留在她輕顫粉唇間。若是他就此吻了她的唇兒……
那麼——此刻正于宅內作客的北方茶業霸主紀行金跟他女兒,又當如何安置?
那麼——他虧欠紀行金的恩情,又該如何償還?在他最落魄之際,是紀行金扶了他一把,才有今日的赫連長風哪。
那麼——他想盡快成為南北茶業霸主,徹底毀掉幾名不肖兄弟產業的心願,亦不能于這一年達成哪……
「大哥,你別再瞪著寶兒了,我日後少調皮便是了嘛……」朱寶寶感覺頰邊被大哥觸著之處像火燒似的,只得急忙找了些話說。
赫連長風深深看了她一眼後,這才松手放人。
她長長吐了口氣,嘴兒眼兒一彎,便又恢復了平素調皮的模樣。
她側身從怞屜里拿了塊茶餅,笑嘻嘻地咀嚼著,滿口茶香讓她眉飛色舞,早已忘了方才心頭的忐忑。
「你幾次調皮都沒出亂子,一來是因為你易容為小乞兒避掉了一些注目,二來則是由于石影找人功力高強,你才能次次化險為夷。否則以你這張容貌,任誰一瞧都清楚是個美貌姑娘家,又怎可能不引來風波?」赫連長風斜倚于車窗邊看她,仍然忍不住開口斥責了她。
「大哥也覺得寶寶容貌好看?」朱寶寶露出編貝牙齒,躍身到大哥身邊,引起馬車一陣搖晃。
赫連長風原本還想板著臉,但見她笑容益發沁甜,又眼巴巴地瞧著自己,神色自然也就和緩了。
「大哥自然覺得你好看。」赫連長風拍拍她的臉頰,澄澈眼里情感太濃,反倒讓人瞧不出端倪。
朱寶寶仰頭看著大哥,笑意恰似一朵嬌艷牡丹盛開于臉上,與其一身襤褸恰成對比。
赫連長風被她臉上笑容所惑,一時竟沒法子說出話來了。
他扶養了寶寶整整十年,即便後來八年,她跟著鬼醫習醫,一年總有十個月不在身邊。但寶寶在他心中的地位,此生是無人能取代了。
他對寶寶的心意,已從兄長之情轉變為男女之意。若日後真要迎娶紀舒眉入門,又怎麼有法子對她松手呢?
朱寶寶沒注意到他的異狀,懶懶打了個哈欠後,順勢倚上他身側,將他胸口當成茶葉一樣又柔又搓地,呼吸盡吐于他頸間。
「寶寶,大哥說過多少次了,男女有別,你早已是出嫁姑娘的年紀了,不該老是膩在大哥身上。」赫連長風僵著身子,嗄聲說道。軟玉溫香在抱,簡直是種酷刑折磨哪!
「大哥就是大哥,不是男也不是女,何來男女之別?」朱寶寶微微起身,拉開怞屜,再咬進一塊茶餅後,這才心滿意足地長嘆了口氣,又倒回他的懷里。
赫連長風撫著她柔軟發絲,見她一臉幸福模樣,也就隨她去了。
唉……他若無心要娶她,便該早早劃清界線,亦該為她好好安頓婚事才是。只是,赫連長風才忖及此事,一股尖銳刺痛便閃過他胸口,教他擰起一對劍眉。
「你啊……既然一身醫術過人,就該好好懸壺濟世才是,別鎮日盡想著要胡亂瞎玩,總歸也是個該出嫁的姑娘……」赫連長風試探地問道。
「鬼醫師父都不懸壺濟世了,我這小小徒兒何必逾矩?況且,大哥總不在我身邊,我懸壺濟世給誰瞧。」朱寶寶嘟起紅唇,鼓起腮幫子,忙不迭地打斷他的話。
「懸壺濟世何必要給誰瞧?醫者仁心,見到病人痊愈正是最好報償哪。好比大哥所植之茶葉,即便天下人不愛,只要見著它們綠芽萌發,亦是……」
「停!我不愛听這些。」朱寶寶捂住耳朵,櫻紅小嘴噘得半天高。「大哥最討厭,每次一見到人便要訓話。」
「我既是寶兒最討厭的人,你為何又老是愛黏人?」他忍不住逗她。
朱寶寶噘起嘴兒,澄亮眼珠子睜得大大的,伸出手指一個勁兒地戳著他的肩膀。
見她一臉吃蹩相,赫連長風低笑出聲,反掌握起她的小手,將她整個人抱到他腿間,深峻臉孔含著笑意,修長冷眼如同兩彎迷人新月。
朱寶寶仰頭望著他,瞧得痴了。旁人都說大哥冷厲嚇人,可大哥在她面前,總像春風秋月般溫柔哪。
「總之,我要一輩子繼續賴在大哥身上。」她宣布道。
「等你成了一個發禿齒搖的老婆子,你還好意思撒嬌?」赫連長風止住笑,雙眸間卻仍笑意蕩漾。
「大哥比我年長,真要發禿齒搖,也是你先嘛。」朱寶寶小臉蛋貼在他頸窩處,用力吸了一口大哥身上混著淡淡蘭桂味道的烏龍茶香。
她小巧鼻尖不慎輕觸到他頸間皮膚,赫連長風身子一僵,大掌握住她縴腰,不著痕跡地將她推離了幾分。
「若是我成親娶妻了呢?你又該如何自處?」他問,再次想探知她心意。
朱寶寶一听,整個人驚跳起身,急得直跺腳,車廂內頓時又是一陣劇烈晃動。
「不許大哥跟紀舒眉成親!你快快趕走她,別讓她住在赫連宅里!」
「你如何知情紀舒眉此時正在府內作客?莫非你早已回過赫連宅?」赫連長風黑眸染怒地眯起眼來。
她一回到城里,竟沒想著要快些見到他一面?分離十個月,難道只有他會思念嗎?
「我累了,要睡了。」朱寶寶一見大哥動怒,急忙把自己縮到離大哥最遠的角落,用力閉起眼楮,佯裝什麼都不曾發生一樣。
赫連長風凝視著那張嬌俏粉女敕小臉,心里百味雜陳。
不可諱言,寶兒是他心頭最重視之人。
十年前,當他被同父異母的兄弟逐出家門時,因為甚感同病相憐,遂在鬧街上用他僅有銀兩從人口牙子手里買下了她。
創業最難熬那兩年,她總是小跟班似地陪在他身邊。
他挑燈夜戰,她靜坐在側。
他上深山找野茶,一旁的她跌得渾身傷口,也不吭一聲痛。
他夜不能安寢,那時不愛說話的她,便坐在床榻邊唱著她娘兒時唱給她听的歌。
她十歲那年,染上風寒,生了場大病。他遍請天下名醫,全都束手無策。直到鬼醫出現,以收她為徒作為救人代價,她一條小命才撿了回來。
此後八年,她跟著鬼醫上山下海,一年只在春分至小滿時節時回到他身邊。他對她是一生放不下心了。
可她呢?
她當他只是大哥,抑或是可以托付終身之良人呢?
赫連長風拿起一旁茶色羔裘為她覆上,她唇邊揚起一抹淺笑,他胸口一擰,知道是他該做出決定之時候。
若真要為了報恩而迎娶紀舒眉,那他便該為寶兒找著一最好歸宿,總不能讓她委屈為他的妾室吧……
只是——讓寶兒為他之妾,又有何不可呢?
赫連長風腦中心念一轉,指尖輕拂過她柔軟發絲。
「大哥……」朱寶寶呢喃了一聲。
「大哥在這,你好好睡。」赫連長風低語道。
朱寶寶唇角一甜,攬著羔裘,呼吸間盡是大哥的味道,也就心滿意足地不想再睜開眼。
他們倆可都是難得幾回閑呢!
赫連長風攢起眉,凝視著她偎在他懷里的眷戀姿態。
是啊,為何不能讓寶兒成為他的妾室呢?
他對寶兒之珍寵,並不會因為娶了他人而有任何改變。只是,寶兒會願意為妾嗎?
或者他該為寶兒挑上一門好親事,將她嫁了,才是對她下半生最好之事?
赫連長風攢起濃眉,性子總是獨斷獨行的他,此時卻因顧忌她的意願,而思量不出任何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