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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蘭 第五章

北投是台北市最北的行政區,位于台北盆地東北角大屯山系東南斜向至基隆河間。它的別名有「北頭」、「八投」,是該地區原住民凱達格蘭人「巫女」的意思,因為北投一帶硫磺煙霧彌漫,原住民認為有巫神在,故以名之,漢人根據其音譯名。

環繞北投的大屯山系為十多座死火山組成,在大約一百多萬年前開始噴發,直到十數萬年前才逐漸熄火,成為死火山。火山雖然已經不再噴發了,地底的熱源依然活躍,與地下水結合後,形成一片廣大的溫泉區,分布在淡水河北岸與礦溪流域,約有二、三十處溫泉露頭,是全省單位面積溫泉密度最高的地區。

溫泉造就了北投的繁榮與興盛,自日據時代就廣建了許多溫泉旅社與公共浴場。但比起台北市中心櫛比鱗次的商業大樓,穿梭忙碌的車潮人潮,北投顯得平實、空曠,仍是一塊未完全開發的士地。

從市中心一路行來,過了士林後,車窗外的景觀沒有那麼多密集的高樓大廈,綠意倒增添了不少。天際線顯得空曠、明朗,藍天白雲盡收人眼底。

惠嘉邊看風景邊細細復習著近日來讀到的有關北投當地的史料,慧黠的眼眸滴溜溜轉動,偷瞄身旁駕駛座上的男人。

哼,她又沒要他來接,自己要來,又擺一副酷臉給她瞧,真不曉得他在想什麼!

惠嘉將思緒回溯到四十分鐘前。

為了拍攝川崎峻的MTV,她好不容易才說服家人放她單飛一星期。這是她成為廣告明星以來,頭一次在外過夜,表姐夫婦自是格外放心不下。盡管張英端向他們保證此行絕對安全,還把川崎家別墅的地址、電話都交代清楚,他們一早起來仍對她耳提面命一番,塞給她一支行動電話還不夠,交代她每天早晚至少得打一通電話跟他們聯絡。

她自然只有唯唯諾諾的點頭,好不容易門鈴響起,前鋒派人來接她了,門一開出現個戴著墨鏡、一身黑的壯碩男子,一身的草莽剽悍氣息看得唐家人目瞪口呆,還以為是黑道大哥登門造訪呢。

幸好他拿下墨鏡,露出眾人熟識的面目,屋里的氣氛才和緩了些。

「不是張總監要來接嗎?」玉龍表姐夫的語氣雖然客氣,眼中卻閃過一抹戒備。

「兩輛車都坐滿工作人員,張英端怕委屈了姚小姐,所以我來接。」他酷酷的回答,神情冷淡。

「喔。」

這一聲狐疑加防備的「喔」,把她從驚喜中喚醒,她必須承認,她完全沒想到他會過來接她。

從張英端那里確認他的承諾沒有打折後,她一直期待著兩人的再度見面。

那天在他辦公室里的每一幕不定時的在她腦中溫習。雖然不知道他為何一再回避兩人間的情愫,但一確定他並非對她無動于衷,她就下定決心要逼出他的真心。

看出表姐與表姐夫對國良心懷芥蒂,為免事情生變,她當機立斷的將行李箱的把手往他手上塞,拉著他另一手急急的往外走。

「我們走了,再見。我會打電話回來的,不要擔心我。」她邊按下電梯下樓的按鈕,邊朝送出門來的表姐、表姐夫熱情揮手。

直到電梯門隔開親人明顯不贊同的眼光,她才松了口氣。

「哼哼哼……」

順著他暗示性的低哼,她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他的手好大,好溫暖。

「可以放開了吧?」他的聲音低沉冰冷,像忽然下的一陣冰雹將她滿腔的溫柔情意都打散了。

她忍住眼中的刺痛,怒目瞪向遮住他眼中表情的墨黑鏡片,那層鏡片好比一堵牆擋在兩人之間,讓她看不透他的想法。

他是故意這麼做的。

這番領悟讓她心底的刺痛減緩了些。如果他需要一層墨黑鏡片來保護自己,就表示他在心虛。

她輕輕放開他的手,退後一步靠向電梯壁,找到一個比較好的角度打量他冷肅的面具。

他是個滿適合穿黑衣服的男人,簡單的V領毛衣搭配同色系的直筒長褲,呈現出簡潔有力的陽剛風格。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他們頭一次見面時,他也穿著類似的衣服。

一小撮不馴的劉海掉下來,遮住他飽滿的前額,吸引著她發癢的指頭想伸過去撥開。但她什麼都沒做,只是渴望的瞅向他。

或許是感覺到她異常灼熱的凝視,胡國良略顯不自在的將臉別開三十度左右。當電梯門打開時,他按住鍵鈕示意她先走出,方提起旅行箱跟在後面。

「右轉。」來到大馬路上,他聲音緊繃的揚起,越過她趕在前頭帶路。

他們停在一輛黑色的跑車旁。

她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國良隔著墨鏡看她一眼,緊繃的嘴角微向兩頰扯動,勾出一抹得意。

「還不錯吧!」

「豈止不錯,簡直是美呆了。」她認識的大部分男生只要聊到車經,沒有一個不意氣風發的。她猜想胡國良也一樣。

「從前輪到車頂形成的拱形線條,瘦長的窗戶,高側翼,以及輪輻邊的短凸,給人靜止時也有往前跑的前驅感呢,仿佛只需一眨眼,車子便咻的不見。而的外形提供的結構張力,更給人一種硬漢的感覺,」她停下來看他一眼,仿佛在說就像他給她的感覺一樣。「卻又同時傳達出安全與堅固的愉悅感,是讓人可以倚靠、信任的。」

「沒想到你這麼了解車子。」國良將旅行箱放進行李廂,墨鏡從鼻梁略往下滑,深黑的眼瞳閃著詫異。

「我二哥愛死車了。加上兩個表姐夫對這方面也很熱中,多少懂一點。」她聳聳肩。

「AudiTT。」打開乘客座那邊的門後,他朝她點點頭。

她哪曉得什麼Au什麼T的,不過看到車身前後那四個圈圈的標記,猛然想起好像跟表姐夫開的那輛奧迪有點像,便胡亂的應和點頭,坐進舒適的座位。

「你說得沒錯。TT配備了一點八公升,五氣門渦輪增壓,還有一百八十匹馬力的引擎。從零增速到一百公里只需七點四秒,五速排檔、全四輪傳動,極速可以飄到時速兩百二十八公里,的確可以在一眨眼咻的不見。」他彎對她露出親切笑容,關上車門後,迅速繞到另一邊的駕駛座。

「整體內裝更給人恰如其分的感覺,甚至只需握著排檔桿就能讓手指頭興奮起來。」他驕傲的環視內裝,右手輕握著排檔桿,仿佛正享受著他所謂的手指都會興奮起來的感覺。

要命。心底涌上來的酸澀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吃一輛車的醋。可他剛才急著擺月兌她的觸踫,如今卻迫不及待的主動模撫他的愛車,的確是讓人吃味。

她瞪著他,忍不住沖口道︰「有人說觸覺是通往心靈的窗戶。你寧願模一輛冷冰冰的車,也不願踫一個活生生的美人,這點是不是奇怪了點?」

他驚愕的張著嘴,三秒鐘後才閉上,調整鼻梁上的墨鏡後,表情恢復之前的冷酷,嘴巴緊緊抿著。

大嘴巴!她在心里罵自己。瞧她可把好好的氣氛給破壞了。好不容易讓他卸下防備,一個沉不住氣又讓他縮回冰冷的面具下。

在她的嘆息聲中,國良將車駛上路。

沿路上就只有音響里流泄出的輕音樂,胡國良悶聲不吭,她也不主動開口。事實上,她是在想該說什麼才能挽回之前的融洽。難道又要聊車經嗎?她能秀的不過是剛才那幾句,要再深入一點,就露餡了。

時間在她苦悶的思索下過得格外慢,每一秒都是煎熬。她索性將視線轉向窗外,試著不去理會身邊陰陽怪氣的冷酷男子。當景致由櫛比鱗次的建築物轉為空曠遼闊時,她的心情奇異的轉好。

這段路她記得。好幾次被親友帶去陽明山、淡水玩時,都有經過喔。但知道是知道,可不清楚是什麼路。

「這里算是北投了吧!」她呢喃著,沒預料他會回答。

「嗯。」

當濃濁的喉音傳來時,惠嘉還以為她听錯了。

這次她沒有魯莽的破壞,像是怕嚇到他似的,小心翼翼的對著窗口道︰「北投是有名的溫泉鄉喔。我去過土雞城,還泡過這里的溫泉。這里還有溫泉博物館及北投文物館。你去過沒?」

最後那句,她是轉向他才問的。

「什麼去過沒?」他隔著墨鏡以眼角余光瞄她,一顆心跳得亂七八糟,弄不清楚她到底問什麼。

在唐家見到她後,他的心情就不曾平靜過。

該死的!不是確認自己做好武裝了,才答應張英端去接她的嗎?

這份自信卻在迎上她乍喜含情的目光時陡然消失,一雙眼急切的想將她清新如白蘭般的嬌柔倩影給看個飽,畢竟距離他們上回踫面已有五天了。古人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們五天不見,不是相隔了十五個秋嗎?累積了十五個秋的相思,都在急速的心跳聲中鼓動,一聲聲的傳遞向她。

直到唐玉龍的質疑傳來,他才猛然回神,震驚像一巴掌摑在他臉上,原來他所謂的做好武裝竟是這般不堪一擊,一見到他刻意想排阻在心之外的人兒,再多的武裝都形同虛設。表面上雖不情願的來接姚惠嘉,其實是掩飾他渴望見到她的焦躁。

原來,他一直在自欺。

當這個可怕的領悟徹底佔領他的心,一陣模不著頭緒的不安同時升起。他嘗到驚慌的滋味,他居然讓姚惠嘉這麼影響他,甚至控制他的情緒,他怎麼可以!

他迅速戴上墨鏡,仿佛可以借此重新築起心防,將姚惠嘉的影響力徹底逐出。然而她握住他的軟若無骨小手,一次又一次的考驗著他的自制力,折磨他男性的,他只得以悍然的態度提醒她,雖見到她眼中易受傷的脆弱,仍咬牙不讓自己順從渴望拉她入懷安慰。

但當她提到他喜愛的車子,他忍不住像個驕傲的父親炫耀了起來,直到她質問他︰你寧願模一輛冷冰冰的車,也不願踫一個活生生的美人,這點是不是奇怪了點?

他下顎怞緊,渾身僵硬了起來,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一路上,這句話不知在他心底質問了幾遍。他想了又想,仍找不出答案來。

他也想知道為什麼呀。

為什麼他不能用對其他女人的態度來對惠嘉?為什麼他要一再拒絕她的示好?為什麼他不能順從渴望對她為所欲為?為什麼他要折磨自己,強迫自己不能接受她、愛她?

天呀,他驀地臉色蒼白,只為他竟然想到那個宇!

不可能,不可能!

強壯有力的下顎一再緊抿,只為這個可怕的意念。有可能嗎?

「喂,你在發什麼呆?」惠嘉高亢的聲音顯得緊張,國良以眼角余光瞄了她一眼,發現她向來呈健康的色澤粉頰如今蒼白失血。

「什麼?」

「你剛才闖過一個紅燈,還差點撞到人哩!」她朝他指來的手指充滿控訴,國良則是一臉莫名其妙。

「有嗎?」

「當然有!」她臉色一整,表情氣憤了起來。「先生,你剛才是在發呆嗎?要不然怎麼連自己做了什麼好事都不知道?我第二次問你是不是去過這里的文物館和溫泉博物館,你沒有回答,兩只眼楮只顧著盯著前面看。我以為你在專心開車,就沒吵你,豈料你會視而不見一個大紅燈,就這麼咻的開過去,差一點就撞到人了!」

「沒撞到人嘛……」

「撞到還得了!總之,你給我專心點,不要再發呆了!」

「我沒有……」他倔強的收緊下顎,不肯承認自己開車發呆。「我只是……呃,都是你問我有沒有去過,我在想嘛!」

總之,把事情推得一干二淨,才不會有損他的男性尊嚴。開車發呆?給人知道了,他可顏面掃地!

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他會想到進人呆滯狀態?姚惠嘉無法置信。

「我沒去過。」為了證明自已的確是為了那問題失神,他趕緊回答。「雖然來過北投很多次,但那兩個地方我都沒去過。」

惠嘉瞪他一眼,不敢相信的看向窗外風景。

新北投捷運站古色古香的建築正從窗前經過,景色清幽的新北投公園赫然在目。

他還真敢說呢!

惠嘉莞爾,對他的死鴨子嘴硬好氣又好笑。算了,為了這種無聊事爭辯好像沒什麼意義,她還是把握住他難得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想辦法探測他的心意吧。

「你來北投這麼多次都做什麼?上陽明山?洗溫泉?」

「都有。」他嘴角微往上揚。「泡湯是最棒的了。我一些日本友人便格外喜愛。」

提到這個日本人,惠嘉就忍不住往歪處想。日本人的是世界聞名的,他們喜歡來北投,除了溫泉外,還有其他因素吧。日本據台時期,北投因溫泉而受到日人重視,溫泉旅館及酒樓如雨後春筍般設立,使得北投成了粉香脂膩、笙歌不斷的銷金窟。在政府廢娼後,一度沒落,但近年來不少觀光級旅館林立山區,那個風又有點漸長,溫泉鄉變成溫柔鄉了。

那些男人呀!一想到這里,胃部被人強灌了一大桶醋般難受。

「你有沒有帶女人去?」這句話就這麼沖口而出,她想掩住嘴攔截都來不及。

「干卿底事。」他冷冷道,口氣不太好。

「我好奇,不行呀!」她不甘示弱的道。寧願相敬如「兵」,也不想再讓兩人間的氣氛回到不久前的相敬如「冰」了。

「你早知道我是什麼樣的男人了!」他賭氣似的回答里有著濃烈的干澀,像是想借此嚇退她,又像是想說明什麼。

「沒錯,我知道。」她看向他,慧黠的眼眸里有著淡淡的嘲弄,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道︰「你是個懦弱、不敢誠實面對自己情感的男人。」

「什麼?」他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這丫頭居然敢這樣說他?

「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心有那麼可怕嗎?」她不懂。「你不該是個笨蛋,會不了解一味的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還要裝胡涂。

「你……」她感到一陣絕望的痛苦,要怎麼做他才願意面對?

「你留的那張紙條……」他忽然道,墨鏡也無法隔絕他眼中驟然一熱的情緒,語氣里有種困窘的急迫。「是什麼意思?」

喝,原來他不是完全的不在乎呀。希望重新涌回心頭,她抿了抿嘴,神氣的睨向他。

「什麼意思?字面上的意思呀!」

她以為他不識字,看不懂何謂字面上的意思嗎?

「我知道字面上的意思。我是說……」他下顎收緊,每個宇都像從齒縫里擠出。「就那個意思嗎?」

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跟她玩起啞謎來嗎?惠嘉雙手抱胸,臉上浮現淡淡紅暈,回想起當時寫那張紙條時的心情。為什麼那樣寫?連自己都說不明白哩。腦中的文思就那樣沖出來,循著胳臂、手腕、手指、筆,一氣呵成的流泄在紙上,沒有絲毫的猶疑。

那是……她輕聲嘆息,說出他可以安心的話。「怕你會食言,寫來提醒你。你是那樣認為吧?」

國良臉上的肌肉跳了跳,沒有回答。

他黯沉的臉色似乎有些失望哩。惠嘉在心里竊喜,決定逗逗他。

「還是你以為那是情書?」她笑。

「怎麼可能!」他立刻且激動的否定。

「你有沒有收過女生寫的情書?」

「沒有。」他悶悶的道,轉動方向盤把車子轉進一條岔道。「你呢?」

「女生寫的沒有。」她俏皮的回答,還朝他眨眨眼。「倒是男生寫的,從小到大數不清收到有幾封了。我可是個萬人迷喔。」

他沒回答,心里有著不敢苟同,像是無法相信姚惠嘉會有追求者。可是,該死的,如果他不是瞎了眼、聾了耳朵,當然知道她有追求者。據張英端那個八卦王在講,不少政商界名流、富家少爺全是沖著她秀色可餐的姿容,想借拍廣告的機會親近她。

可借姚惠嘉的靠山還滿硬的,由她的親友團組成的親衛隊在政商法界跺一跺腳都會引起一陣小地震,早在她身上掛了個閑人匆近的牌子,要那些大小豬哥招子放亮點,姚大小姐可是朵價值千金的嬌貴蘭花,不是誠心誠意的青年才俊請勿靠近她三尺之內。

「如果你羨慕、嫉妒的話,可以把我寫的紙條當成情書,喜歡的話,我有空再寫給你。」她故做不經意的說,深黑的眼眸緊緊盯著他。

「謝了!」他嘲弄的扯了扯唇笑。「我老得不屑玩這種游戲了,」

「那不是游戲!」她著惱的回答。「寫情書不是年輕人專屬的權利,多少文人都會在晚年時為心愛的人寫些甜蜜的句子,譬如愛輪坡在妻子死後,還要掏出心來懷念兩人的愛情,甚至在一年後,追隨妻子長眠于地下。比起當年的愛輪坡,你可年輕多了!可別說你連握筆的力氣都沒有,這麼大的方向盤你都握得住,稍早還說握著TT的排檔桿時,能感受到手指都興奮起來。比起方向盤或排檔桿,一枝小小的筆根本不算什麼!」

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話都給她說完了,他能用什麼堵她?

他以眼角余光瞄她,對她眼底的火焰感到既佩服又無可奈何。

她不知道什麼叫做放棄嗎?

他有什麼好?為何苦苦逼著他?

心里有另一個聲音在回答,不是她逼他,是他怯懦得一再逃避。

如果給好友知道,跟他們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胡國良不過是個愛情逃兵,連姚惠嘉這麼單純、年輕的女孩都招架不住,被嚇得只想逃避,他們一定不敢相信吧!

他們心中的胡國良,應該是個情場經驗豐富的浪子,不該害怕愛情。可他確確實實在害怕、在逃避。因為在這之前,他從未為任何女子動過情,一切只是游戲,而游戲他向來無懼,一旦玩真了,他發現自己連去想都心生猶疑。

盡管了解這點,也明白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國良混亂的心情仍沒準備好回應一切。

他深吸口氣,將慌亂的心情壓至心中最底部,玩世不恭的嘆息道︰「不是有人說要寫給我的嗎?怎麼變成我需要握筆了?」

「還好你沒說你連‘看’都有問題。」她嘲弄的說。「不過,你以為可以光接受人家的情書,隨便看看當消遣就錯了。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偶爾也該投桃報李呀!」

她還真是得寸進尺呢!國良忿忿的想。

他連她寫的一張小紙條都要困擾好幾天,她居然還指望他能投桃報李,回她情書?

那段龍飛鳳舞般的清麗字跡又在他腦海里浮現。

世上只有一種痛楚令我難以忍受,就是發現你竟然遺忘了對我的承諾。

他為何看得那麼心痛,滿懷愧疚的覺得自己對不起她?

「哇!」惠嘉突然的驚嘆聲打斷了他的思緒。當車子轉進一條私家道路,眼前出現一棟兩層樓的西式建築。

這棟鋼筋外敷石塊的兩層樓房,循歐洲貴族學院派理性主義的法則設計,外表造形是以拱窗為主的承重牆面,凸出的門廊陪襯兩側平面牆,正中央是一道希臘式入口,廊柱形式采希臘柱式。平面牆上的拱窗瓖嵌著彩色玻璃,窗戶空白處及山牆入口等處,有各種圖案裝飾。整體的感覺美輪美奐,也難怪惠嘉驚嘆了。

但很奇怪的是,盡管前後期的擁有者都是日本人,右翼房舍卻連接著西式的整齊草坪。

當惠嘉的目光落向建在草坪中間的溫室時,一種奇異的熟悉感襲上心頭,這里好像什麼時候來過。

國良將車停靠在門廊附近,兩輛前鋒的公務車在他們之前抵達,工作人員正忙著卸下裝備。他沉默的注視著惠嘉的側臉,她的神情是那麼澄澈與安靜,年輕的皮膚光滑透明,一雙時而透著慧黠的明眸微帶詫異的打量著車外的景致,墨色分明的秀眉微微蹙著,像正為什麼苦惱著。

他想起前天第一次來這里見川崎峻時,看到這棟房子受到的震撼。

他很確定之前沒有來過,但當他循著地址來到川崎家的產業,他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好像他曾經來過這里無數次;曾經看過那株石楠在花季時,滿樹開滿的白花,吸引成群的蜜蜂、蝴蝶;曾經停留在那株老松下,翹首仰望陽台上的某個人。

甚至曾在那座溫室里被一雙似嗔還笑的羞澀美眸給迷住,那隱身在蘭花里的嬌柔身影,曾一而再,再而三,甚至到現在都牽系著他的心。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斷的告訴自己,絕不可能。

可等他走進希臘式入口,迎面而來的每項布置、每個家具,都勾起他一種詭異的熟悉感覺。他覺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有種轉身逃走的沖動,屋子的主人卻走出來喊住他。

「這里……」惠嘉嬌喘了聲,正想對國良說什麼時,張英端敲著車窗的輕響打斷了她。

國良神情復雜的看了她一眼,推開門走下車,張英端十分紳士的為惠嘉打開車門,國良則將兩人的行李取下。

雖然此地距離市區不遠,屋子的主人川崎峻卻留他與姚惠嘉在這裹住下,其他工作人員則每日往返。原因就跟這棟房子給他的感覺一樣不明,更奇怪的是,他居然同意了,應該是可以拒絕的,不是嗎?

此地的管家指揮僕佣接過兩人的行李,國良將兩手放進褲袋里,在溫暖的春陽下眯著眼審視房子。惠嘉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可愛的嘴唇微微扯動,欲言又止。

「川崎峻出來了。」張英端的聲音有著掩飾不住的驚訝與興奮,這是他頭一次跟這位享譽國際的日本紅星見面,以往都是與他的經紀人及川崎財團的代表接洽。

惠嘉的目光被留著一頭飄逸長發、身材頸長的年輕男子所吸引。

早春的微風將他的長發吹得向後飄動,襯出一張令人目眩神迷的俊美臉容。瓖嵌在剛毅臉型的五官清秀得仿佛非人間所有,深濃墨色般的修眉下,一雙極有東方味道的鳳眼,單眼皮上的睫毛濃密,當它們如蝴蝶羽翼揚起時,眼瞳里的清澈與明亮往往會照得與之對視的人自慚形穢。

此刻那雙眼里只有一個人,而那人所感受到的卻是他眼里激動得仿佛要燒起的曖曖暖光,心情跟著他一般激昂,只能呆呆的杵在原處與他對視。

那陣吹動他秀發的春風,同時候拂過他身上的紫紅色亮緞襯衫,布料貼著他年輕遒健的身軀向後飄動。他優雅的朝眾人走過來,里在緊身皮褲下的長腿以幾個箭步縮短彼此的距離,國良在張英端的催促下,扶著惠嘉走過去,後者的目光被川崎峻緊緊吸引住。

不知為何,惠嘉的心頭一陣灼熱,像遇到久別重逢的親人一般情潮洶涌。

川崎峻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彼此的距離,對張英端歡迎、仰慕的笑容視而不見,猿臂一伸,將惠嘉嬌小的身軀給摟進懷中。

她撞進一堵溫暖的胸膛,一時呆住。

她不知道日本人也興這套,她以為只有西方人才流行擁抱、吻頰這種打招呼的方式。川崎峻干嘛把她抱這麼緊?他瘦削的胸膛不怎麼有肉,要是換成胡國良的那副觸感會比較佳吧?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在場的人錯愕不已,尤其是胡國良,一雙眼楮幾乎要燃燒起來。

「姐姐……」

低沉喑 的呼喚送進她耳里,簡單的日語當然難不倒惠嘉,畢竟她大學時輔系是修日語。可是他為什麼會這樣激動的喊她姐姐?

「你終于回來了,姐姐。這次,我會把你的幸福還給你。」

這段哽咽的表白听得惠嘉半信半疑。會是她听錯嗎?怎麼沒頭沒腦的來這一段?心里雖浮著小小的詫異,一股強烈的悸動卻同時自她心底生出,想要緊緊回摟他,以最甜蜜的聲音哄慰他。

「歡迎你回來。」輕柔且滿足的語調一落,他放松雙臂。

某種在她心里期待,或者該說預想到的輕觸,如微風輕撩湖面般柔柔降在她兩頰。她睜眼迎向他含笑的溫柔眼眸,情不自禁的朝他綻出含帶寵溺的甜美笑顏。

「歡迎回來。」他再次說,展開笑容,將手伸向她。「跟我來。」

「嗯。」仿佛無數次被他牽挽著走進這棟樓房,她完全沒想過要拒絕。

一旁的胡國良全身僵硬的瞪視兩人的背影,一股不尋常的妒意在他冷靜外表下竄動。

川崎峻在搞什麼?

懷著一肚子的疑問及怒火,他大步跟在兩人身後走進屋內,冰冷的眼神始終盯住兩人交握的手。

可惜眼光沒有殺傷力,是以走在前頭的兩人仍大大方方的牽挽著手,全然沒注意到他快氣炸了。

但就算惠嘉發現到了,大概也只會回過頭對他做鬼臉,嘲弄的回他一句「你不讓我牽你的手,自有人願意讓我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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