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之水 第六章
天剛亮時,莉琪就睜開眼楮。有一陣子,她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不是四壁斑駁的孤兒院、不是磨坊夾茅草的屋頂,更不是幼年農莊那列有玫瑰天使的床頂。
斜斜的木板梁柱終于一寸寸拼全了。哦!她已經在阿帕基的城外了,昨夜他們到得太晚,城門已關,所以便在附近的旅舍住一宿。
她轉身凝望著沉睡的諾斯,心中泛起一股無法言喻的快樂。他是多麼英俊呀!
又如此豪氣干雲,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從心里愛她。
愛,是全世界最奇妙的感覺。莉琪想著想著,全身發熱,臉上布滿桃紅的暈彩。
他們的第一夜是在海邊一個小港度過的,當時,窗外細雨蒙蒙,秋風吹襲,屋內就顯得特別暖和。諾斯溫柔極了,雖然她由他肌肉的繃張,察覺他的急切,但他仍以最克制和緩的方式,設法減輕她的痛苦。等他達到的頂峰時,她也同時感受到那共同飛升,心心相連的絕美。
秋雨下了一夜,她也一夜末眠,想著他和她的關系。
從此,她就屬于他了,心靈及皆是,但這樣沒經過教堂的認可與祝福,算不算非道德的呢?
莉琪成長的過程中,一直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孤兒院,沒有家庭及社會的影響,所以對「情婦」一詞的概念非常模糊。她在他的心中能超越他的妻子,那麼其他方面呢?
哦!多想無益。她本身已有太沉重的負擔,日子是過一天算一天,能得到諾斯的愛情與眷顧,已是天大的恩典了,還要憂煩什麼呢?
盡管如此勸慰自己,她仍然在內心唱了好幾遍那首「在愛中結合」,正是她在翠西亞婚禮上祝福的曲子。莉琪明白,以她的身份和處境,絕對不可能成為諾斯真正的妻子。
以後幾天,他們都沉醉在愛里,忘了外面的世界。只是莉琪還惦記著阿帕基之旅,他們一路停停走走,花了十天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
她吻吻諾斯冒出胡碴的臉頰,正想起身時,卻被他猛地壓住。
「不要走!」他喃喃地說,手和唇在她身上急切的搜索。
「已經很晚了!」莉琪笑著躲閃。
「怎麼會晚?月亮還沒出來,太陽又還沒下山。」他胡亂說一通,開始月兌她的衣棠。
莉琪放棄了,把自己完全交給他。當兩個年輕的赤果地接觸時,彼此都輕顫不已,總是想,怎麼有如此美麗滑膩的肌膚?怎麼有如此強壯厚實的體魄?兩個人都以欣賞膜拜的心情,吻著對方的每一寸,又像交纏,又像爭戰,直到渾然忘我、筋疲力竭的滿足為止。
當他汗淋淋地倒在她的胸前時,她輕撫著他略微汗濕的頭發。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有一天他會不會也這樣躺在伊娜的懷里呢?
她咬著牙,強迫自己除去這畫面。這不是她該想的,對于諾斯,她能愛、能感激、能等待,就是不能要求和妒忌。
是不是所有的情婦都要忍耐這些呢?
第一次,在與諾斯後,她沒有愛戀的心情,只有空虛,或許是因為離阿帕基城太近的緣故吧?
***
他們進城時,已近中午。
莉琪穿著諾斯為她買的淺紫色高腰袍子和粉紫蓋頭長巾,諾斯則一身及膝的淺棕束腰短袍及綠色褲子。兩人的穿著都盡量儉樸,免得引人注意,因為諾斯不想驚動柯輪。
莉琪走過第二道門時,就被眼前宏偉的建築震懾住了。先是一塊塊青磚砌成的貝殼型廣場,就有塞提城廣場的三倍大。中間的噴泉是以雄獅嗥嘯,受百獸朝拜的雕刻鑄成,四周的建築更不用說了。皆是呈現著無與輪比的壯麗、精致與宏偉那一整排瓖著翠綠玻璃的大樓,那閃著白玉光芒的宮廷,那以手工刻鏤如蕾絲的鐘樓,那幢以粉紅、綠、白大理石蓋到一半的新教堂……樣樣都教人嘆為觀止。
「你有沒有熟悉的感覺呢?」諾斯問她。
「沒有。」莉琪搖搖頭說︰「若不是我小時候很少到廣場,就是建築物的變動太大了,我沒有什麼印象。」
他牽著她的手,穿過來來往往的人群。阿帕基城很富有,連居民及旅客的樣子,都闊綽許多。
他們來到噴泉處,有幾個人正在耍雜技,遠處有些官員模樣的人,正拿著設計圖,對著新教堂指指點點。
突然,人們停止看雜耍,都往鐘樓的方向奔去。
「他們怎麼了?」莉琪問︰「出了什麼事?」
諾斯仰頭看了一下,正想阻止莉琪,她人已經走到前面了。
「莉琪,別去看!」他試著要拉住她。
但已經太遲了。鐘樓前有個高起的木架子,四周圍著欄桿,地上鋪著干草。三座十字形的木樁各綁著一個人,當鐘聲敲十二響時,行刑手的繩子一扯,三個人便眼白一翻,怞搐痙攣,活活地被吊死了。
那死狀引起一些人的鼓掌,一些人的咒罵,但絕大多數的人都保持沉默。
莉琪睜大眼楮,看著那面容淒慘、身體垂軟,已失去生命的人,腦中憶起了多年前,馬修神父講的一段話︰「……尼爾和瑪蓮的尸首就掛在廣場的木樁……」
爸媽也遭受過這種絞死的痛苦及當沖示眾的恥辱嗎?天!爸爸一向是那麼有尊嚴,媽媽一向是那麼美麗……莉琪感到一陣椎心刺骨、一股翻騰欲嘔,她整個人昏眩地靠向諾斯。
「莉琪,你還好嗎?」諾斯馬上扶她到牆角,焦急地問。
她手冷心冷,無法開口回答。
「我正打算叫你別看的,還是慢了一步。」他替她擦去沁出的冷汗,盡量想給她溫暖及安慰說︰「沒事了,有我在這里,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莉琪不想解釋內心那更深一層的痛楚。再說出來,只像在傷口上灑鹽一樣,徒增痛苦。她虛弱地搖搖頭,「你等一會兒,我到前鎮的小館拿杯麥酒給你壓壓驚。」他理理她的長巾後便離去。
莉琪目送他的身影,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他們兩個原本就不該相識,更不該相愛。是呀!如果夏貝諾家族仍在,她是莉琪小姐,他們一南一北,根本不可能踫在一起。
她緊緊的靠著牆,長長地吁一口氣。
左邊的一條小巷,走出兩個婦人,就站在她前方說話。
「今天吊死的人是誰呀?」身材較高的婦人問。
「其中一個是前任邦主的私生子,但我不知道是哪位情婦生的。」較矮的婦人說。
「私生子好歹也是歐澤家的人嘛!」第一個又說。
「私生子哪算是人?情婦生出來的孩子,血統不純,甚至連禽獸都不如。」第二個嗤之以鼻的說。
莉琪再也受不了了,她踉踉蹌蹌地奔入小巷,遇到水溝後就是嘩啦啦地一陣大吐,直到人幾近虛月兌,久久抬不起頭來。
諾斯端著酒回來,看不見莉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抓人來間,最後才在巷內發現她。
「吐了嗎?有沒有舒服一點?」他掩不住焦慮的說。
「好多了。」她蒼白著臉回答。
「喝些熱酒,可以穩定精神。」諾斯說著,很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
等暖流回到體內,手腳能靈活自如時,莉琪意有所指地說︰「那被吊死的人是私生子,是柯輪同父異母的兄弟。」
「那算什麼?為了權利斗爭,柯輪連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都會殺。」諾斯很快地回答,並未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私生子是不是很沒有社會地位?」她又問。
「通常是的,因為私生子不為教會所承認。不過,也有私生子得到權勢和財富的,但那是極少數的例外。」他仍就事論事的說。
「怎麼個例外法?」她繼續問。
「比如說特別聰明啦!受生父寵愛或生父無子的啦!還有生父是主教啦……」
諾斯眨眨眼,故作神秘狀,「你沒听說嗎?這幾年來一直有個流言,大家都說柯輪其實是朱尼士主教的私生子,阿爾卑斯山生出亞本寧山,不是剛剛好嗎?」
莉琪知道,再說下去也是自說。她它的個性,又不願意明講,畢竟他們相識的時間不算長,私生子的問題或許也躁心得太早了,而諾斯是個男人,更不會想到這方面來。
「好一點了沒有?」諾斯見她們愁眉不展,于是說︰「你的臉色真的很差,我看這樣好了,今天也別去找夏貝諾舊農莊了,我們先回旅舍休息,養足精神,明天再出發,如何?」
「不!今天就去,我不想再等了。」她立刻說。
莉琪並不清楚舊農莊的真正位置,只記得它在大湖的旁邊。諾斯四處打听,阿帕基城內只有一個夏湖,他們便朝那個方向而去。
他們先穿過許多曲折的小巷弄,經過一大片林野,才看到那映著藍天的美麗湖泊。莉琪指不出正確的地點,他們只有沿著湖邊繞圈子。
湖從每個角度看都不同,也都很陌生。轉身看森林,全是蒼翠連綿,更無法分辨。莉琪走得極喘極累,偶爾撥開幾叢枯黃的芒草,忽然看到一艘系在篙木上的小船,船上無人,船板上積著落葉、鳥糞及污水,似乎被遺棄許久了。
「就是這里!就是這里!」莉琪興奮地叫著︰「我和費羅姆姆就是人這兒逃走的……只是,船已經被我們坐走了,怎麼還會有另一艘呢?」
「你確定嗎?」諾斯問。
「我確定,因我和維薇常到這兒來劃船……」提到姊姊,莉琪的聲音又黯然「那麼,農莊必然在這一帶。」諾斯說。
他們往反方向的森林行去。莉琪走得跌跌撞撞,因為她常舉頭四望,想找出回憶中的蛛絲馬跡。
很久很久,他們都被困在巨樹群中,找不到一個出林的方法。
「一定有路的!」莉琪不停地說。
「不要急。」諾斯一直給她打氣。
最後,他們看見一些彩色的篷子,十幾個服裝怪異、口音特殊的人聚在一塊兒,他們或者炊煮、或者唱歌,孩子們則用豬的膀胱囊當球踢來踢去。
「吉普賽人。」諾斯對她說︰「你在這兒等,我過去問問。」
他的出現,引起那群人的蚤動。他邊說邊比手畫腳,後來又取下腰間系的小刀、酒囊、銀幣分給大家,等身上的財物散盡了,才帶著笑容走回來。
「你的俠義心又發作了。」莉琪忍不住說︰「怎麼了?有沒有消息?」
「往西北的方向就對了。」諾斯說︰「不過,吉普賽人也警告我們,現在農莊是柯輪的產業,養了許多獵狗,不可以靠太近,免得被咬傷。」
「什麼?柯輪竟然吞掉夏貝諾的家?真是人可惡了!」莉琪忿忿地說。
「小夜鶯,別激動,這原本就是在我們預期中的,不是嗎?」諾斯擁著她說。
無聲中,他們撥草前進。當她看到那棟白色的農莊時,定定站立。它比記憶中的小,但更漂亮,那獨出一隅的小閣樓還在,是爸爸的秘密書室,右廂房有藍色窗簾的是她和維薇的房間,她們留多次倚在窗口唱歌及大笑……她的眼楮逐漸被淚水模糊……還有那片綠油油的草坪。她仿佛可以看見,美麗的媽媽坐在樹下,-著玫瑰花圈;而有著霧藍色眼楮和黑亮長發的維薇,拿著小銅鈴在跳舞,蓮蓬裙像一朵盛開的百合;爸爸呢?一匹駿馬奔馳而來,馬上的他英姿煥發,帶著陽光般的笑容;而小莉琪,正學著馬兒唱歌……天呀!如今這些人都哪里去了?
媽媽、爸爸和維薇十年前就消失了,只有她獨自長大,長成另一個人,另一個模樣,也不再是從前的小莉琪。
為什麼她要活著?為什麼要流落在孤兒院?為什麼要成為可憐的莉琪,又成為諾斯的情婦?
如果她十年前也死了,雖是殘酷,不是更完美嗎?那一幅幸福的天輪圖就永遠留在過去的時空中,不必有人椎心泣血地來悼念,不必有人面對丑陋憾恨的結果,不是嗎……她哭出了聲,眼淚止不住,像積了千百年般,由內心中隱藏的過往記憶里無止盡地悲嚎不絕,諾斯抱住她,讓她俯在他肩上,盡情地發泄痛楚。
她哭著,哭著……兩人緊緊相偶的身影良久良久都不動,只有落葉紛紛,飄零了一陣又一陣……
***
莉琪推開旅舍的窗,這家店是在阿基帕城內,可以俯瞰整個貝殼廣場。
天尚未全亮,霧極濃,蒙蒙似雲,飛來又飛去,滲進無端的冷意。
光再強一些,她看清楚了,那吊了一天半的尸身終于取下來了。她的眼角又流出淚水,爸媽是不是也示眾如此久呢?
媽媽是個愛美的女人,哪堪她死亡的皮相,一寸寸被人審視?那變白變灰的肌膚,那凸出的眼,猙獰的表情,如破布般隨風飄的身軀,甚至腐蝕她死後的尊嚴,令她如何能瞑目呢?
昨天,她問旅店老板,這些尸首都怎麼處理的。
「火焚後再拋到河里呀!」老板回答。
「連個墳墓都沒有嗎?」她不信地問。
「要什麼墳墓?這些罪人,只有撒旦會收容他們!」老板說。
罪人?爸媽都是善良的市民,何罪之有?好,不論歐澤家族加諸在他們身上的是什麼,但維薇呢?馬修神父說她也被火焚了,連骨灰都沒有留下。
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也要去撒旦那里嗎?
莉琪覺得自己一下子在寒冷的冰里,一下子在燃燒的人里,靈魂日夜不得安寧。她不斷地自問︰我為什麼活著?上天為什麼要我獨活?!
尼爾死了、瑪蓮死了、維薇死了、費羅姆姆死了,極有可能馬修神父也死了;
而她藏在孤兒院內,十年後又回到阿帕基城,一定有神的旨意吧?!
唯一的就是復仇,替所有在地獄中哀嚎悲鳴的親人們伸冤!
但她沒有立即行動。為什麼?因為諾斯愛她,不願她輕舉妄動,又給她一個長遠的期待;而她愛諾斯,所以選擇苟安,當他的情婦,能夠享受一日是一日。
但情婦又算什麼?依然是陰暗處的老鼠,不比孤兒院的莉琪好到哪里去。記得呵!她是莉琪.夏貝諾,再也不是那個怯懦無所依歸的莉琪.費羅,更不該是諾斯當玩物般寵愛的小夜鶯呀!
她活著僅有的目的便是復仇,而且是不能等待的、玉石俱焚的、以血還血的。
她要殺掉柯輪,以昭告天下!
她再也顧不了什麼石頭撞大山,因為再不做,她內心真正的自己會先殺了她!
廣場已有人在放花草、插旗幟,一個大大的、閃亮的獅圖族徽就掛在大廈之外。她知道,今天有秋收慶典,柯輪會出現在廣大的群眾前,接受所有市民及佃農的獻禮。
這是暗殺它的機會,千載難逢,絕不能錯過。
她關上窗子,輕手輕腳地取下諾斯腰帶上的短刀。這還不夠,她需要兩把,一刀不成,再補一刀,所以她必須再去鐵匠那里一趟。
她披上破舊的白色披風,站在床前,愣愣地望著諾斯。她是愛他,也從他身上得到從未有過的愛,但他們畢竟不是同一世界的人,過去不是,永遠都不是。
「我只是從十年前來的幽靈,風一吹就散化,你就當我不留存在吧!」她無聲地說,眼淚又簌簌地流下。
她悄悄地開門,走下木梯,飄飄的白衣,很快便消失在霧中的拱門外。
***
諾斯醒來後,習慣性的閉著眼去聞莉琪頸間淡淡純純的少女香氣,然後再吻她,吻到她嬌懶地輕動,低喚。
然而,他今天卻撲了個空,房內彌漫著冷冷的孤單。
奇怪?一大清早,莉琪會去哪里呢?她從來沒有不告而別,或者單獨留下他。
事實上,從科索開始,他們沒有超過一刻鐘的分離。
最初,他還耐心等,但情緒愈來愈煩躁,他痛恨看不到她的每個時刻。最後,他下床穿衣,在忙亂之中,才發現莉琪的舊披風及他新買的短刀都不見了。
莉琪去了哪里?為什麼不穿新披風?短刀若是她拿的,又是做什麼用途?
他三兩下套上皮靴,匆匆下樓,抓著正在喂驢子的老板問︰「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女伴?呃,莉琪小姐?」
「似乎天沒亮就出去了,她還沒回來嗎?」老板說。
「沒有。」諾斯強迫自己冷靜,「她有沒有說要去哪里?」
「沒啊!她看起來挺神秘的,任何人都沒瞧一眼。」老板開始好奇了。
上帝保佑,她該不會去做傻事吧?
諾斯由拱門沖出去,在大街小巷里亂撞亂找。
自從由農莊歸來後,莉琪一直處在往事的悲傷及心緒的低潮中,不吃不喝,常常茫然的發著呆,眼淚擦了又干。
諾斯一向心軟,面對至愛之人的痛苦,他感同身受,除了陪她、勸她之外,他還努力的為她解開心結,除去陰霾。
難道他的愛情和承諾都沒有用嗎?
他相信她會回來,因為他把心全都給了她,或許她只是要找個地方,獨自靜一靜而已。
然而,放不開的是他。整個上午,他馬不停蹄地,如瘋子一般走遍廣場、教堂、店肆、酒館,甚至遠至農莊和夏湖,但都不見莉琪,連個像她的影子都沒有!
隨著愈來愈多的人潮,諾斯愈覺事情的不樂觀。他昨天才和莉琪說好,在慶典之前就離開阿帕基城。但現在眼見柯輪就要蒞臨廣場,可莉琪還沒有一點消息,這不就擺明了她準備要進行復仇行動嗎?
真該死!諾斯這一生還未同時像此刻般心焦和憤怒過,就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的五髒六俯齊絞著,讓他每個思緒都是痛。
她為何不信任他?他給了她一切能給的,愛情、金錢、保護、承諾……還不滿足,不乖乖地待在他的身旁呢?
鐘樓的大鐘宏亮地響著,聲音回蕩過大廈、城牆、森林、山巒,及遙遠的天邊,按著是鼓手的敲擊,正是邦主出來的訊號,大家如潮水般聚向廣場。
諾斯不由自主地隨著人群,他在左顧右盼之際,遭到不少的咒罵。
莉琪到底在哪里?在這分分秒秒都緊張的時刻,他真的是心急如焚。他為的不是柯輪的生命,而是莉琪的,這個小傻瓜,她若送了命,他絕對無法忍受的!
兩匹酸肥的黃須白馬出來了,一身紅衣紅帽的柯輪,胸前掛著黃金的太陽項圈,滿臉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與民眾揮手,而他身旁的女主人,更華麗耀眼,但怎麼看,都不像是嫁過來的翠西亞。
翠西亞呢?
但此刻他已顧不了那麼多了,仍逕自在人縫中鑽著找莉琪。突然,他看見那件白披風,正在柯輪的馬附近,亦步亦趨地跟著。
到了宮廷前,柯輪先下馬,再攙扶那位貴婦,兩人站走後,一篇演說就要開始。
諾斯迅速往前移,在披風內的手要舉起時,他及時壓握住。莉琪驚疑地看著他,臉色蒼白如幽魂。
「你瘋了!」他氣憤地用唇語說。
說時運、那時快,莉琪的左手又抬起,諾斯沒有防到另一把刀,出手稍慢,掌心沒握住刀柄「反倒去劃到刀鋒。
一陣銳痛傳來,血噴流而出,他努力將受傷的左手壓在大腿上,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莉琪則嚇到了,口里輕呼一聲,引起周圍其他人的注意,包括在不遠處的柯輪。
他英俊的臉轉為陰沉,但在看到諾斯之後,又立刻露出笑容,再用某種機警的態度說︰「真是稀客,大舅子光臨本城,竟失遠迎,不知有何指教呢?」
「沒有指教,只是路過。」諾斯簡短的說。
「路過?」柯輪揚揚眉,看看諾斯,一副恍然大悟說︰「哦!我明白了,單身漢最後的歡樂時光!能不能請問這位隨侍美女的芳名呢?」
他竟敢問她?!如此近,只差一步就可以得手,但諾斯擋住她。天呀!該千刀萬剮的柯輪,竟不知道她是誰?他至少也該讀出她恨他入骨的眼光吧?
「我是莉琪.夏……」她雙唇顫抖地說。
「她叫莉琪.費羅。」諾斯打斷她,對著柯輪說︰「我們不再打擾,請繼續你的演講吧!」
柯輪深思地看他一眼,終于同意時,諾斯松了一口氣,因為他沒有把握自己能再撐下去。
柯輪一走回台階,諾斯便拉著莉琪擠出人群,往旅舍的方向走。她瞥見他褲子上的血跡,不敢出力反抗。
一回到房內,他就大聲吼著︰「你瘋了嗎?當著幾百人的面要刺殺柯輪!他沒事,你倒會自白送掉一條命!」
「讓我看看你的手,你需要止血上藥!」莉琪急著要拉住他的左手。
「你還在乎我嗎?」他甩開她說︰「你若在乎我,就不會出爾反爾,偷偷模模地溜掉!害我找了一個上午,做了各種可怕的猜測。你管我的手流血,那麼我的心呢?它愛的傷害、它的痛,你能感受嗎?」
「諾斯,求求你!」她再次接住他的手臂。
他總算不再拒絕,只是氣呼呼地任她清理包扎。幸好她左手的刀並不尖利,劃的傷口並不很深,處理一下就好。
「瞧,連我的手掌都切不斷,你還想取柯輪的命?!」他又忍不住諷刺的說。
「我承認這次有點魯莽,但下回我會更小心,更有經驗一些。」莉琪平靜地說。
「什麼?還有下回?」諾斯差點跳起來,「你今天還沒有得到教訓嗎?柯輪的左右,侍衛眾多,你還來不及踫他一根寒毛,就會被生吞活剝掉!」
「事情並沒有你說的困難,今天要不是你阻止,我早就殺掉柯輪了!」莉琪說。
「殺掉?我懷疑。但我能夠確定的是,你此刻早就是一具死尸了!」他冷哼一聲。
「我原本就沒有打算活著回來。」她淡淡地說。
「你要死?」諾斯瞪著她,眼光極其復雜,「不!你沒有資格死,你忘了嗎?
你早已把自己許給了我,你的愛、你的一生,你要為我而活!」
「不對,我是為我的家人而活。」她哀傷地說︰「這幾天,我在阿帕基城走一遭,有一種深深的感覺,我並沒有和我的家人同生共死。十年前,我的父母冒險送我出來,等的就是有一天我能替他們討回公道,我豈能辜負他們的期望?」
「我說過我會幫你的,而且是經過精心策劃的。」諾斯放緩語氣說︰「你為什麼不信任我?難道我以「隱面俠」的人格和榮譽發誓,你也沒有信心嗎?」
「諾斯,我不希望你-這淌渾水。」莉琪說︰「這是夏貝諾家的事,與你無關。」
「無關?怎麼會無關?我……我不是你的家人嗎?」他又要氣得腦袋冒煙了。
那個孤兒院中冷傲的莉琪又出現了,原來他一直沒有「融化」她!
「我們只是情夫和情婦的關系,算什麼家人呢?」莉琪的唇畔有一抹悲涼的笑,「你的家人應該是貝里特家族的人。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姊妹、你的妻子,甚至是你的柯輪妹夫,都不包括你的情婦在內。」
情婦的字眼,在此時听起來異常地刺耳。他愣愣地說︰「你在抱怨嗎?你明知道那只是名稱上的問題,我心中最愛的永遠是你。」
「我沒有抱怨。」她嘆口氣說︰「諾斯,放掉我吧!你要情婦,有千百個女人可以讓你挑,何必要我呢?我身上滿是債,早就沒有一生給任何人了。」
「你竟然這樣說?」他驚愕極了,沒受傷的手用力一捶,叫道︰「都是這該死的阿帕基城惹的禍,我們不該到這里來的!」
莉琪不說話,神情及目光都十分遙遠。諾斯盯著她,藍眼珠慢慢變得深沉。
在一段長長的靜默後,他開口說︰「那麼,我娶你,要你當我的妻子,你有沒有一生可以給我呢?」
有一剎那,莉琪以為自己听錯了,在看到他認真的表情後,她連連驚愕地說︰「不!不!不可以!你瘋了嗎?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不可能?我這一生所求的,就是要成為你的家人,分享你的喜悅,分擔你的憂愁。我們要攜手共進,有相同的理想目標,一起生養孩子,也一起面對敵人。」諾斯發自肺俯地說︰「我不是開玩笑的,也不是哄你的。我想通了,我不愛伊娜,根本不該娶她;而我愛你,更不該委屈你當情婦。莉琪,嫁給我吧!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為夏貝諾家族復仇,也能夠擁有你一生了!」
多強烈的誘惑呀!但莉琪死命阻止自己心動。不用想也可預見,他們若結婚,將會引起軒然大波,甚至一個弄不好,還會造成城邦間的戰爭。
「諾斯,你還不明白嗎?我只是試圖要找出我的人生意義。」她懇切地說︰「真的,要我當你的情婦或妻子,都是沒有好處的,你還是遠離我吧!」
「那麼,我的人生意義呢?遠離你,就好像失掉我的靈魂一般,我還有什麼意義呢?」諾斯十分嚴肅的說︰「我決定好了,這次回塞提城,就立刻和我父母攤牌。他們若不肯接納你,我就帶著你遠走高飛,到歐洲其他地方去。我將放棄塞提城邦的繼承權,沒有了權利,也就沒有該盡的義務。」
「什麼?為了我,你要放棄邦主的……的權位?」莉琪再一次驚愕的說。
「其實,我早該那麼做了!「諾斯少爺」的身份,給我的感覺一直是壓力多于快樂。」他捧著她的臉,微笑地吻一下說︰「莉琪,是你點醒我的!是你讓我有勇氣掙月兌這個伽鎖,不再表里不一、不再當傀儡,而能夠自由自在地去做為民請命的隱面俠。我愛你,我的小妻子!」
「你是當真的?」她仍然無法相信。
「我活了二十二年,再也沒有比此刻更認真了。」諾斯再吻她,說︰「現在全看你了!不要再說我不是你的家人、不要再說我與你無關;更不要在我的面前,任意虛擲你的生命,我有資格不允許,絕對地有資格!」
「哦!諾斯,我該拿你怎麼辦呢?」她的淚又沾上他的衣服。
「很簡單,以後不許再不告而別,尤其是從我的床上。」他順勢壓住她,更熱情地吻她。
唉!事情怎麼會失了控呢?她原本是要談分手的,結果卻和諾斯簽下更多的人生契約。
爸,媽,我是太孤單了,我真舍不下諾斯,特別是在他為我做了那麼多之後……諾斯赤果的肌膚貼著她,溫柔纏綿。她昏昏沉沉的,很快便陷入的漩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