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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程已渺 第五章

早晨,卓爾並沒有提早到學校等那送百合花的主人,她根本忘了這回事,而目——送花的人必有目的,她遲早會現身,急什麼呢?

下午畢群要帶她去的地方完全吸引了她,他說過好多次,看他那神往的佯子,早已引起她最大的好奇心。兩堂課結束,她迫不及待的趕回家。

等車的時候,她又遇見了韋成烈。既是自己的助教,她當然點頭招呼,只不過她心中奇怪,怎麼這幾天遇見他的次數突然多了?

這懷疑只是一閃而過,她沒有仔細去想,因為韋成烈是個完全無關的人。

回到家時已是中午,卓爾匆匆吃飯,換衣服。她喜歡白色,她的衣服大多數是白色的,她今天依然穿了一身白。白色細麻紗有花邊的襯衫,白色到膝蓋的短裙,一雙小白襪,一對白色平底鞋,看起來好清爽、好清爽。

剛在客廳坐下,門鈴就響起來。一定是畢群,他總算得準時間。

「媽媽,我去了,或許不回來吃晚飯。」她叫,她很有信心,按門鈴的人一定是畢群。

門開處,果然是一身黑的畢群站在那兒。他對黑色的固執不下于卓爾對白色。

「嗨!可以走了」她愉快地笑著。她喜歡他的守的。「看我們倆,標準的黑白雙煞。」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眼中盡是溫柔。

「我不喜歡殺氣這麼重的名字!」他低聲說︰「我喜歡一切平和、溫柔,還有愛!」

她沒有出聲,只愣愣的望著他。他那樣陰冷、漠然的人說平和、溫柔和愛,還用他獨特低沉又有些暗啞的聲音,總有一股說不出的特別感人力量。

或者——這就是他獨特的魅力吧!他不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但他有魅力,這是肯定的。

「你——帶我去哪里?」她換一個話題。

「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他說。

門外石牆上倚著他深藍色的腳踏車。他看她,說︰

「坐在前面,好嗎?」他指指腳踏車。「我們先去買個小提琴,然後去目的地。」

「你不是有小提琴了嗎?」她問。

「我一直想另買一個,就今天嗎!」他不在意的隨口說︰「你替我選。」

「我不懂提琴?」她立刻搖頭。

「隨便選一個,我也買不起貴的?」他扶著她上車。

他騎車帶她到「功學社」,左看右看,終于選了個最便宜的,三百八十元台市。

「就這個吧!」他說。立刻付錢。

「這麼便宜的能拉出好听的音樂?」她睜大眼楮。

「那就得看我的功力了!」他笑。

把小提琴盒子綁在腳踏車後座,他們再踏上路途。

其實也並不遠,他帶她到羅斯福路自大後面的基隆路上,那一帶除了幾個星散疏落的軍營外,只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和田間縱橫復雜的阡陌。

秋天的風涼涼的、清爽的,顯得天好高,雲好淡,山也變得好遠、好遠似的。畢群把腳踏車隨意的扔在地上,就拿起提琴,領著卓爾往阡陌中走去。

田里的稻子剛剛收割完,干干的稻草味一陣又一陣的傳來,雙眼望去,一個人也沒有,在那好高的天,好淡的雲,好遠的山下仿佛只有他們。

突然,一陣說不出的感覺沖激著她,她掙開他的手,在阡陌之間跳躍、奔跑,愉快舒暢的笑聲傳遍了田野,短短的白裙子飄動著,飛舞著,像一朵迎風的百合。

「卓爾,回來。」畢群大聲叫她。「我拉提琴給你听。」

卓爾隨手拔了一根長長的官司草,輕松的奔回來。

「你怎麼找到這麼好的地方?沒有人,又——又——」

「又月兌俗,是不是?」他打斷她的話。「此地不能用美麗來形容,它只是月兌俗,坐在這兒即使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心中也一片寧靜。」

「對了!就是這樣。」她也不理白裙子,很瀟灑的坐在田埂上。「你怎麼找到的?」

「我曾在那兒服役當兵。」他指指遠處的軍營。「當時的日子很難捱,彼此間不熟,除了工作根本沒話可說,又不準隨便離營,我大多數的時間都坐在這兒附近沉思,看書,或拉提琴。」

「所以造成你更孤獨的個性。」她說。

「不,孤獨的個性是天生的,與服役無關,」他搖頭。「你喜歡听什麼?」

「不怎麼懂,你表演最事手的!」她笑,兩條小腿垂在田里搖呀搖的,好道遙自在。

他想一想,說︰

「《小夜曲》,好不好?」

「好!然後你拉《流浪者之歌》。」她說。

「喜歡《流浪者之歌》」他本已預備拉《小夜曲》了,听到她的話立刻把琴放下來。

「听過幾次,很感人,而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首曲子跟你這個人很配!」她說。

「是嗎?跟我很配?」他微微一笑,開始表演。

雖然卓爾不懂提琴,也知道畢群的技術並不怎麼好,生澀而不流暢,她听得出。但是他拉得很投入、很專心,音符不流暢,感情倒是豐富的。

一曲既畢,卓爾鼓掌如儀。

「好不好?」他凝視她。

「不怎麼好,」她傻笑。「但是你能拉完一首曲子,我已經很佩服了。」

「我是無師自通,當然不怎麼好,」他很有信心地說。「可是再過若干年,我有把握拉得更好!」

「到那時再演奏給我听!」她隨口說。

「一言為定!」他重重的點一下頭。他那認真又鄭重的神情仿佛——這是一個允諾。

允諾,好吧!她可以算成若干年後的一個約會,那——倒也很好玩,誰知道若干年後大家變成什麼樣子呢?

「卓爾,你對未來的希望和理想是什麼?」他收拾好提琴,慢慢坐到她身邊。

「才上大學,沒有真正的想過哦!」她說︰「不過——我很喜歡一幢白色的木造房子,在海邊的岩石上,還有一條大狼狗,一輛可以供兩個人一起騎的腳踏平——實在是坐在你腳踏車前面不太舒服。還有——一個吉他,我喜歡在深夜彈吉他的那種情調,很蒼涼美麗。」

「你並不貪心,你的願望很客易達到。」他說。

「你呢?你貪不貪心!」她天真地問。

「我貪心。」他坦白的承認。「我的理想很高,希望也很大,或者——我一輩子也不可能達到。」

「到底是什麼呢?你並沒有說出來。」她推推他。

他思索了一陣。

「還是不說吧!我不想你認為我好高騖遠。」他微笑。

「既然知道好高騖遠就要改過,我最討厭貪心的人,真的。」他加重語氣。

「你要我改,我改就是,」他輕輕的握住她的手,很自然的。「說不定我也只是和你一樣,一幢在海邊的木造小屋,一條大狼狗,一輛由兩個人騎的腳踏車,一個吉他,不過還加一樣,我的提琴。因為我答應過你,若干年後我要再拉給你听!」

「學人家的!」她出個鬼臉。「喂,坐在這兒真是好舒服,很——心曠神怡!」

「因為這兒沒有世俗的煩惱,能令我們忘憂。」他反復的仔細看著她的手。

「能住在這種地方也不錯。」她四周望望。

「不是人人喜歡這種地方,」他搖頭。「要思想層次高的、感性重的、不俗氣的人才懂得欣賞。」

「你是在夸自己嗎?」她笑起來。

「我是俗人,我在說你!」他指指她手心。「卓爾,你知道嗎?你有藝術天分,你若走這條路,會很出名。」

「你懂得著手相?」她睜大眼楮。「可是我念國際貿易的,和藝術完全無關。」

「急什麼科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分,你有這天分,你要記往這句話!」他是認真的。

「難道我以後去唱歌、跳舞、演電影!」她大笑起來。「我爸爸一定把我殺了!」

「是!你們那種家庭絕對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我明白,」他又看她的手掌。「你的感情線——並不專一。」

「什麼意思?」她怪叫起來。

「你——心里會想很多,你不只一個男朋友,你的感懂可以說亂。」

「你在嚇我。是不是?」她盯著他。

「不過——」他透一口氣。「最後你會嫁一個非常好的丈夫,會一生富貴,從一而終!」

「你根本胡扯,我不信你說的!」她把手掌怞回來。「我自己知道,我是個很專一的人!」

「還痴心呢!是不是?」他望著她似笑非笑。「相信我,剛才我說的是真話,會很靈的!」

「我相信你是活神仙。」她白他一眼。「你怎麼不看著自己呢?」

「我看過了,我很了解自己,」他點點頭。「我命中注定是個流浪飄泊之人。」

「怎麼會?!」她心中有些不安。這麼說——他們倆之間的感情豈不——沒有希望?

他聳聳肩。沒有言語。

「畢群,你能告訴我,你心中到底有什麼事?」她問。

「我——很羨慕你的家。」他又是這句話。「也很喜歡。」

「你可以常去,如果我家令你心里舒服的話。」她真心地說。

「我可以常去,但那——畢竟只是你的家!」他嘆息。

她眼中掠過一抹疑惑。忽然間,四周的景色仿佛變暗了。只剩下縱橫交錯的阡陌,向更遠處伸展著。

再回學校,百合花的攻勢停了,像送花時一樣的突然就停了。

「恐怕永遠找不出這個傻人了!」卓爾對劉芸說。

「傻人?你不以為他是另有計劃?」劉藝不以為然。

無論是停止攻勢或另有計劃都好,卓爾從來沒把這件事認真的放在心上。感情上她也不貪心,有畢群已經夠了,何必再惹麻煩?她要證明給畢群看,他說她手相中感情很亂是錯的;她絕對專一。

空堂的時候,卓爾決定去圖書館看點書,劉芸另有事,說好了遲些時候去找她。于是卓爾獨自先去,很幸運的,她找到兩個很好的位置,而且相連。

她坐下來,把一部分書放在隔壁的椅子上,她覺得理所當然,不懂霸位的人根本不算是學生。

她做一些會計方面的功課。

她愈來愈發覺,她對數字方面的天分並不高,所有的一切全靠後天努力。或者畢群說得對,她的天分是藝術方面的。藝術——也不必唱歌、跳舞演電影、電視,她可以畫畫,她一直畫得不錯,不是嗎?或者——啊!她可以寫小說,她的文筆不錯,又愛幻想,腦子里總有好多稀奇古怪的念頭。寫小說當作家,這也是藝術啊!

想得入神,幾乎忘了來圖書館的目的,直到旁邊響起了一個頗溫文的男孩子聲音。「我可以暫時坐一坐嗎?」男孩子很禮貌地問。

「暫時可以,不過——」她抬起頭,呆楞一下,是韋成烈?怎麼會是他?「不過劉芸來了你得讓!」

「一定!」他拿開椅子上的書,坐下來。她四周望一望,還有不少空位啊1他為什麼一定要坐這兒?這兒風水好?

她看他一眼,忍住了想講的話。他也正好看她,眼中笑意盎然。

「你——可記得我?」韋成烈問。有一絲兒可以察覺到的不自然。

「你?!你是誰?!我見過你嗎?」她頗感意外。「我是覺得你有點臉熟,那大概因為你是我們的助教!」。「不是現在,再想遠一點,七八年前,你那時還在念小學。」他的笑意擴展到嘴角。

「小學?!」她覺得不可思議。「你不會是我小學同學吧?我又沒留過級,我才十八歲多一點!」

「當然不是同班,我知道你沒留過,韋薇也是今年考大學,她進了政大念新聞。」他說。

「韋薇!」卓爾的眼楮亮起來。「小學時我最好的同學韋薇?!和我坐在一起的?」

「是她。我是她哥哥韋成烈。」他自我介紹。

「啊一一難怪我覺得臉熟,我真是以前見過你,」她好興奮。「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我記得我們念小學五年級時你已經高二,好神氣的樣子,看見我們這些小丫頭愛理不理的。」

「現在小丫頭已經長大了,還做了我的學生,」韋成烈眼楮笑得彎彎的,非常可愛的模樣兒。「我知道你認不出我,但是你的名字特別,我一下就認出你了,主要的是你和小時候沒有什麼分別,愈來愈漂亮就是!」

「真好,真是好,韋薇現在怎樣?」她開心地問。

「她每天叫我帶一朵百合花給你,她說你只要見到百合,就一定會想起她,」成烈笑。「但送了那麼久,你一點反應都沒有,只好罷休。」

「原來百合花是你放的!」她恍然。原來所謂的百合花攻勢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是我代韋薇放的,不能混為一談,」他立刻更正。「我不想讓畢群誤會。」

「你認識畢群?」她眨眨眼楮。

畢群仿佛在校園里很有名氣似的,不是嗎?人人提起他都知道。

「我和他在中學是同學,比他高兩班,我知道他。我也好幾次看見你們一起回台北。」他笑。

但是——笑容里仿佛有些什麼。

「那又怕什麼誤會?你是我的老朋友,是韋薇的哥哥啊1我還在流鼻涕的就認識你的?」她說。

「你小時候不流鼻涕,好干淨,好斯文,又整天穿一身白,誰都喜歡你。」他說。

誰都喜歡她?這個「誰」字代表哪些人?也包括他?

「我已不怎麼記得小時候了,」她愉快的笑著。重見故人,怎能不開心呢?「不過我對白色很執著,穿別的顏色我是不肯出大門的。」

「伯父、伯母好嗎?」他忽然問。

「你也見過他們嗎?」她又意外。

「記不記得?有一次你在我們家玩,不小心撞到鼻子,流了一身鼻血,你嚇得直哭,是我送你回家的!」他指著她說。他一一仿佛對以前記得好清楚。

「不怎麼記得咯!」她嬌嗔的笑。「我的腦子用來記功課,記我不怎麼靈光的數學數字,我對以前的一切印象不深。但韋薇和你是記得的!」

「為什麼記得我們?」他亮晶晶的眼楮停在她臉上。

「韋薇是我好朋友,而你——」她的臉有些發紅。出了個鬼腦,說︰「你是神氣的大哥哥,那時好羨慕你1」

「羨慕?或仰慕?」他半開玩笑。

「都一樣啦1」她笑。「我真沒想到會遇見你!」

「這也是緣分。」他說。停了一陣,又說︰「今天放學和我一起回家,好嗎?韋薇說要約你吃晚飯。」

「好啊!我也好想見她!」她想也不想的。「我下午有一堂課,你呢」

「我只有早晨的課,不要緊,我等你?」他說。非常的誠心誠意。

「好!我們第五堂下課在校門口等,不見不散」她舉起一個手指作發誓狀。

「一言為定。」他指指位子。「該讓位了,是留給畢群的嗎?」

「不,是劉芸的!」她回頭望一望,居然就看見劉芸站在那兒,仿佛站了好久。「劉芸們怎麼不聲不響的站在那兒?你來了多久?」

劉芸慢慢的,神態怪異的走過來。

「不想打擾嘛!」她看韋成烈一眼。

成烈對劉芸點點頭,看卓爾一眼,轉身走了。

「記往第五堂下課在校門口。」他留下話。

「OK」卓爾笑著揮手。

劉芸坐下來,用一種很特別、很古怪的神情看著卓爾,令卓爾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什麼事?怎麼這樣望著我?」卓爾問。

「韋成烈是百合花的主人?」劉芸敏感得驚人,她竟聯想到百合花。

「你怎麼猜到的?」卓爾大而化之,隨口就說︰「他是我小學同學的哥哥,以前好熟。」

「重遇故人哦!」劉芸微笑。「有沒有舊情?要不然怎麼送百合花?」

「什麼舊情呢?」卓爾有點臉紅,以前她是仰慕過念高中、神氣的韋成烈,但怎能算舊情?「那的我才十歲,而百合花是他替妹妹韋薇送的。」

「韋薇有同性戀傾向?」劉芸似笑非笑。

「你不要開玩笑,這話怎能亂講?」卓爾正色的搖頭。

「你們約好了放學一起走?」劉芸聰明的轉開話題。

「是啊!我們要一起吃晚飯,慶祝一下!」卓爾開心的。

「慶祝重逢?」劉芸還是那副神情。

「你今天怎麼了?劉芸,」卓爾訝異的。「一直講這麼奇怪的話,什麼重逢呢?又不是演電影?」

劉芸搖搖頭,神色恢復正常。

「不講了,跟你開玩笑的,」她說︰「不過,無論如何我沒想到百合花是韋成烈放的。」

「別提了,完全沒有一絲羅曼蒂克的味道,」卓爾開朗的笑,看來完全不遺憾。「替韋薇放的,真是。你知道,小時候我和韋薇最喜歡百合花,韋薇想用百合花引起我的記憶,誰知我老早已忘得一干二淨。」

「引起記憶又怎樣?」劉芸用手攏一盛書本。」你現在已經有了畢群。」

「畢群!提他做什麼?他與這件事完全沒有關系」卓爾說︰「雖然韋成烈和他中學同學。」

「他們倆認識的?」劉芸眼光一閃。

「大概不算熟,因為韋成烈比他高兩班1」卓爾不在意地說︰「總是認識的。」

「剛才——我踫到畢群。」劉芸突然說。

「哦?!他也沒課?啊——當然,我怎麼忘了,他只有九個學分,一天到晚游手好閑。」卓爾拍拍額頭。

「他——和章玲在一起。」劉芸直視卓爾,好像想看穿卓爾的內心。

「一定為章玲家里的事。」卓爾說。「章玲——在哭。」劉芸又說。

「哭?!怎麼了?」卓爾揚起眉頭。「一定是畢群幫不了她,所以她傷心。」

劉芸沒出聲更不表示意見。

「你听到他在說什麼嗎?」卓爾問。

「一點點啦!他們說閩南語,我听不全。」劉芸說。

但是劉芸的閩南語十分地道啊1怎會听不全?

「他們到底說什麼?」卓爾忍不往追問。

「很私人的事情,」劉芸不肯講。「好像——章玲本身有點煩惱。」

「是這樣的嗎?不是章玲的家人?」卓爾詫異。畢群是這麼告訴她的。

「沒听清楚,」劉芸搖頭。「我走過去,他們就停止說話,章玲轉身就走。」

「這麼奇怪?」卓爾皺眉。「畢群呢?」

「沒有走,」劉芸神色自若。「他站在那兒——和我說了幾句話才離開。」

「去追章玲?」

「不,他走另一個方向。」劉芸搖頭。

卓爾想一想,這麼一件看來復雜,又不關自己的事還是免傷腦筋吧1她又不愛多管閑事,如果一定想知道,問畢群就是,他一定會告訴她的1

「走吧!功課沒做成我們回教室吧。」她站起來,「白白浪費了一個空堂。」

「可是另有收獲啊?」劉芸也站起來。

「算了吧!韋成烈算什麼收獲呢?」卓爾往外走。

「記不記得你說過,韋成烈是全校最帥、最好看的助教?」劉芸打趣。

「我說過嗎?」卓爾完全不記得了。「我這人對普通的事是沒什麼記性的!」

「我卻不,別人對我說的每一件事,每一個字我都清楚的記得,不會忘掉。」劉芸說。

「這是你的優點,所以你成績一直比我好,我的記憶力沒那麼好!」卓爾笑。

「別諷刺了,你是系狀元呢!」劉芸說。

「又來了,我說過考大學是憑運氣,這與普通考試不同,信不信學期考試你一定比我好?」卓爾說。

「算了,大學生還比分數?」劉芸笑。

圖書館對面的樹蔭下站著畢群,他在等卓爾,她看得出來。是劉芸告訴他她在圖書館吧!

「嗨!」卓爾毫不猶豫的迎上去。

劉芸沒跟過去,只遠遠的站在一邊。

畢群看劉芸一眼,這才轉向卓爾。

「今天放學有空嗎?我們去看場電影?」他說。他的聲音永遠低沉暗啞而溫柔。

「不行,會天不行,我約了人!」卓爾沖口而出。「我重見的小學同學韋薇和她哥哥。」

「重見的故人?」他笑。「她哥哥?」

「你一定認識的,是韋成烈。」她開心的。

「他?!」畢群很清楚的皺起眉頭。

「怎麼?你們不是中學同學嗎!」她問。

「是——他還對你說過我什麼?」他問。眼中的光芒一下子要陰冷了。

「沒有啊!你以為他會說什麼?」卓爾詫異的反問。

「沒——沒有。」畢群又著一眼遠處的劉芸。「或者——明天看電影吧!」

「一言為定!」她愉快的揮揮手,走開了。「我現在去上課!」

清晨,卓爾才踏進校門,就看見畢群倚在燈柱上,用一種很特別的眼神望往她。她迎上去,走近了,仍不明白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她從來無法由他外表了解他的內心。

「這麼早?等我?」她笑。她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坦誠的,永遠沒有心眼兒。

「昨夜——好玩嗎?」他似笑非笑的。

「啊!好精彩,」她想也不想地回答。「我和韋薇那麼多年不見了哦!一見面簡直開心得瘋了,又笑又跳,你知道,我們幾乎是包尿片時的朋友!」

「的確精彩,包尿片時的朋友!」他搖搖頭。

「喂!今晚陪你看電影,不要故作一副寂寞狀。」她說。

「好——不過昨天我自己去看了那場電影,」他說︰「我說過要看,沒有人陪也要看。」」你這人,又不是小孩子。」她也不以為意,一場電影而已。「那就算了,今天不看了」

「想不想去跳舞?」他問。

「又不是周末,有舞會嗎?」她問。

「去空軍新生社,」他說︰「你不是也很喜歡那地方嗎?」

「現在是露天還是室內?室內就免了,秋老虎比夏天還熱得凶」她哇啦哇啦的。

「听說是最後一次露天的!」他眼中隱有笑意,不知道他為什麼笑。

「OK」她愉快的。「是不是放學一起走?還是你到我家晚餐後再去?」

「你有沒有約韋薇、韋成烈到你家晚餐?」他問。

「有啊!約好星期天!」她是直腸直肚的。「你要不要一起來?」

「不,我不來。」他很肯定的搖頭。「你知道我不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

「你不喜歡認識我的尿片朋友?」她仰著頭看他。

他的眼光更深沉了,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水,波紋不生。她愈發不懂他了。

「我認識你就夠了,你的朋友——並不重要。」他領先往前走。「我是個自私的人,我不喜歡分享別人的歡樂,更不喜歡別人分享我的!」

「誰分享誰的歡樂了!」她驚訝的。

他沉默不語。對他不想答的問題,他就沉默。

「畢群,你的名字叫群,但你卻那麼孤獨,怎麼行呢?你不該把自己困在一個狹小的世界里。」她以為自己這句話說得很成熟。

「你錯了,我的世界很大、很大,不是你能想像的,」他笑起來。「你也不可能從外表看見我的世界。」

「精神領域?」她問。

「也不全是!我沒有那麼清高,在某些事上,我比任何人更世俗。」他說。

「那麼,你的世界是什麼?」她直率地問。

「我不想說。」他握住她的手。「我要你慢慢去看,去領會、去了解?」

「這方面我很笨,我怕做不好!」她說。

「我對你有信心,雖然你現在孩子氣重,但你絕對是屬于感性的人。」他說。

「感性!?不怎麼懂哦?」她搖頭。

「你能領路阡陌間的美,秋天的纏綿,還有七星山上的靈氣,你屬于感性?」他再次肯定地說。

「做詩嗎?」她皺皺鼻子。「我上課了。」

「我回宿舍,今天我沒有課。」他說。

「大四最輕松,我現在就是大四該多好1」她嘆息。

「放學的我在這里等你1」他走了。

回到教室,看見劉芸,正想坐在她旁邊,卻發現劉芸並不像往日般替她留了座位。

她很意外,劉芸——不喜歡她坐旁邊?

「劉芸——」她是藏不往話的。「怎麼沒替我留位子?」

「今天我也來晚了,」劉芸歉然地笑。「抱歉。」

「我不是來晚,跟畢群講了幾句話而已!」卓爾懊惱的坐到後排去。

她還保持中學女孩子的稚氣,好朋友要坐在一起才開心。

她嘟著嘴上了兩堂課,直到第三堂課,劉芸換到她旁邊坐後才露出笑容。

「我想你不會這麼不夠朋友的,」卓爾笑著。「我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後排多難受。」

「我不是來陪你了嗎?」劉藝看她。「畢群一大早就找你談什麼」

「這個怪人,昨晚居然獨自去看電影,真不怕悶,」講到畢群,她就開心了,到底是第一個初戀男朋友。「他約我今晚去新生社跳舞!」

「他那人——怎麼整天只知道玩?」劉瑩慢慢皺眉。「他從來不想想畢業後嗎?」

「說過不計劃將來,要隨遇而安。」卓爾聳聳肩。「他還說浪跡天涯。」

「有可能嗎?浪跡天涯,」劉芸搖搖頭。「出國是那麼容易嗎?」

卓爾呆愣一下,怎麼一夜之間,劉芸對畢群有了這麼重的敵意?

「我沒有想過這件事,他大概也沒有,我們倆都是幻想派的,」卓爾笑。「你是不是對他有成見?」

「當然不是,怎麼會呢?」劉芸又笑起來。「我听人說,他家頗富有的。」

「是嗎?我可不知道,我連他家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卓爾笑得坦率。「而且一一他家如何與我何關?」

「當然,你們家的那種家庭不會在乎,」劉芸考慮一下。「他們說他給了章玲一筆錢。」

「他們是誰?怎麼什麼事都知道呢?」卓爾奇怪。「他為什麼給章玲錢?」

「你不是說他幫助她家嗎?」劉芸淡淡地笑。「她家不是發生了一些事嗎?」

卓爾傻傻地點頭,是啊!這件事根本很普通的嘛。

「那又有什麼值得講的?」她問。

「章玲休學了。」劉芸說。

「哦!?為什麼?」卓爾好意外。「她差不多還有九個月就畢業了!」

「你去問畢群,他知道原因!」劉芸故作神秘。

「人家的事我不感興趣,你不說就算了,我才懶得問畢群呢!」卓爾說。

「他說不要緊,我說就變成是非了!」劉芸笑。

是非!?怎麼會呢?

正要追問,教授進來了,卓爾只好把話咽了回去。什麼事由劉芸說會變成是非呢?她想不通。

一下課,劉芸聰明的避開了,根本不給卓爾任何追問的機會。是一節空堂,卓爾決定去找畢群。

畢群果然在宿舍,還是剛才那一件暗紅花黑底襯衫,黑長褲,加上他的冷漠、孤獨,從宿舍樓梯上下來的,真像一個幽靈。

「空堂?」他的眼光始終凝定在她臉上,仿佛從亙古到現在都設移開過,非常專一。

「恩。」面對他的凝視,她竟有窒息的感覺,話也講不流暢了。「你說過沒課的。」

「我們去散步!」他擁著她的肩直走出宿舍。

卓爾敏感的覺得,四周有好多視線落在他們身上。

這有什麼特別呢?男孩子和女孩子,普通得很啊!校園里比比皆是,為什麼獨獨要注意他們?

「男生宿舍的人好怪,喜歡偷看人家!」她稚氣的。

「哼!」他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下。

「畢群,劉芸說你給章玲一筆錢,她就休學了,到底她家出了什麼事?」她忍不往地問了。

她感覺到他的手一震,慢慢變僵了,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

「劉芸——告訴你的?」他問得生硬。

「是啊!她說听別人講起的。」她說。

畢群腦上逼出一絲僵硬的笑容。

「她不該告訴你!」他輕嘆一聲。「對不起,這件事——從開始都是我錯。」

「什麼事?!很嚴重?」她被他的神色嚇一大跳。「你做錯了什麼?」

他不語,一直帶她到竹林里。

「卓爾,听我說,」他扶住她的雙肩,好嚴肅、好認真、好鄭重地說︰「我會把這件事告訴你,但——你一定不許離開我,我也決不放手,你先答應我!」

卓爾心中一顫,什麼事這麼嚴重呢?她隱隱覺得不安。覺得害怕,她也變了臉。

「如果——很嚴重.很為難,你——別告訴我好了,我也不想听!」她囁嚅的。

「我一定要告訴你,我不想讓謠言破壞我們之間的感情,」他目不轉嘻地盯著她。「我愛你,卓爾,我不想失去你?」

她十分感動,他愛她,他那麼重視她,那麼,即使他做錯了什麼事,原諒他好了,而且——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不怪你就是!」她點點頭。

對于他,她是迷惑而沉醉的,他是她的初戀,是第一個吸引她的異性,而且他那麼特別。

「真的?!我要你發誓!」他的眼光直透她心底。

她的心打了個寒瞟,發誓——她害怕,事情大概比她想像中更驚人。

「不發誓行嗎?我不會!」她的聲音十分不安。

「不行!你不發誓我心里不踏實,」他肯定的搖頭。「你可以說——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變心,或主動離開對方,讓那人心里一輩子不安寧。」

「這——怎麼行呢?」她嚇壞了,她才十八歲。

「你不發誓就是不原諒我,」他深深吸一口氣。「卓爾,我不能失去你的,你是我窮一生之力要尋覓的人。」

「我——我發誓就是!」她心中一顫,照他的話講了一次,講完之後,整張小臉兒都變了色。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他長長透一口氣,緊緊的握住她雙手——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卓爾覺得所有的一切並不真實,像做戲一樣。「這樣我就放心了,卓爾,我全心全意愛你!」

她不敢出聲,也不明白是為什麼,仿佛——輕輕一敲,夢就會碎。

她並不想夢碎,她是愛畢群的。

他又長長的嘆一口氣,這才說。

「章玲——是我中學同學,也曾是鄰居,我們感情一直不錯,」他搖頭。「我對她像妹妹,但她——我想她很喜歡我。她家環境不好!」

她默默地听著,沒有發言的余地。

「她——有了身孕。」他說,說得那麼平淡,仿佛完全與自己無關。

「身孕?懷孕?」她叫,這兩個字有石破天驚之刀。

「是。」他垂下頭,非常難受與自責。「她——也不能確知誰是孩子的父親……

「什——什麼!?」卓爾以為自己听錯了,這是幾個從不曾在她單純腦子里出現過的字。

「是。她有很多男朋友,她——比較隨便,」他好像不敢著她。‘我承認——和她有一次關系,只是一次!」

卓爾覺得腦子里轟轟亂響,什麼意識也沒有了,大學生、隨便、很多男朋友——啊!她的觀念中,拉拉手、接吻已足夠是結婚的條件了,怎能——怎能——

她的臉由蒼白轉紅,呼吸也急促起來,畢群——畢群怎能做這樣的事?

「卓爾!」他扶往了她,緊緊的。

「你可以生氣,但不能不理我,你知道,我有家等干沒有家,我只孤零零的一個人,除了你,沒有人再是我關心、重視的。卓爾,卓爾,你一定要原諒我。」

「你給她錢——為贖罪?」她輕輕問。

她心痛,非常痛,那不只是失望,還有痛苦,還有遺憾,還——

「不——她應征上演員,她拿掉孩子為了要當明星;我對她不覺有愧,其他那麼多男孩子都不理她,不管她。我給她的錢足夠她買幢房子,真的!」

她疑惑的抬起頭。

錢就令人問心無愧?而且經歷了這件事,章玲還能展開笑容當明星?!她不懂,真的不懂,那不是單純的她所能明白的。

「她休學是當明星,」他再說︰「真的與我無關,我不明白那許多惡毒的謠言為什麼要加在我身上,這完全不公平,真的!」

「我——沒有听過什麼謠言。」她搖搖頭。奇怪,除了心痛之外,她完全沒有其他感受。她不恨他,也不怪他,反而——怕失去他似的。

「是上帝恩待你,因為你是善良、純潔的,」他認真地說「卓爾,你發過誓,你不能離開我!」

她沒有出聲,因為——她壓根兒就沒想過要離開他。但是——她有疑問,她一定要問。

「畢群。我想知道,除了章玲外,你還有沒有像這類的事?」她問。

「沒有,肯定沒有。」他想也不想地說。

「真的?」她問。

「我沒有騙過你,連章玲的事也告訴你,」他目不轉楮地盯著她。「你不能懷疑我!」

她點點頭,再點點頭。

「我不會懷疑,除非——讓我見到事實?」她說。

「不會再有,相信我。」他擁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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