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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里人 第五章

愛情。

她想起昨夜和康正的對話,心情沉下去。

到公司,看秘書替她訂明天的機位,又處理些文件公事,莫名其妙的覺得心緒不寧。

走出辦公室,到前面店鋪,職員正接待看兩個客人,無心應酬,她又退回去。百般無聊,拿起皮包外套,吩咐秘書一聲,她寧願出去逛逛。

走到附近的精品店,她是熟客,售貨小姐都熱烈招呼她。不是季初,也沒有補充的新貨,她走了一圈,意興闌珊。

打手提電話給素施,她不在。又找吳凱文,他見客去了。

城中最高貴的美女也寂寞得難以忍受。

坐在文華咖啡室,為自己點一份提早午餐。

她又想超康正。

昨夜他的話算不算一種允諾,一種保證呢?

他說︰

「只要你願意,我為你做一切。」

她不懷疑他的誠意,只是對兩人相處沒有信心,他們能相處一輩子嗎?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突然有渴望見他之心。

她知道,只要打個電話去就能找到他,上班時間他必在辦公室。

思索一陣,忍住了。

她不能讓康正看透她的心,這太危險。當一個男人知道他在一個女人心中的地位後,他會不會就不那麼緊張?

明天要去希臘,起碼一星期不見,依依之情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她把食不知味的食物全倒進胃里,心情仍然不能平復。

回到公司,東模西模了好久,打電話找康正的意願更加強烈。

她召進秘書,

「陪我聊聊。」

秘書意外之至。

這不是她心目中的靄文,永遠平靜、斯文、高雅的波士。

「聊甚麼?」

「隨便。」靄文勉強笑,「或者說說你男朋友。」

「張小姐──」秘書不知所措。

「哦!」靄文自知失言,「剛才那兩個客買了甚麼嗎?」

「買了三件大型水晶。」秘書笑了。

「他們看見你走出去,還問你是不是張靄文,我看他們是慕名而來。」

「剛才我只有那兩個電話?」

「哦。吳凱文先生才打來,不過他找素施,我說她不在,他就收線。」

「今天真悶。」

「要不要開車去淺水灣兜一圈?」

「心神不定,不想開車。」

「因為明天要去歐洲?」

「也許。」靄文不想掩飾甚麼,「沒有預備旅行的心,不想動。」

「看貨。當公事旅行,而且是豪華行。」

靄文笑了。她這秘書戴安頗了解她,大概略猜到她與皮爾的關系。這年頭,只要大家心照就是,大家都懂得怎麼做。

聊了一陣,有人找戴安,她只能退出去。好在有人聊了幾句,心事分散,靄文覺得舒服多了。

戴安再進來,指指電話笑得神秘。

「誰的電話?」

「凌先生。」她退出。

靄文的心跳加速,居然是康正。

「靄文。」康正的聲音有點急切,「今夜有空嗎?能見我嗎?」

「你永遠受歡迎。」她一語雙關。

「離開你家後又想見你,」他說得前所未有的坦白,「我知道你忙。我掙扎了一早上。」

她笑笑,眼淚都涌上來。他們竟有同一心意。

這不是她心目中的靄文,永遠平靜、斯文、高雅的波士。

「聊甚麼?」

「隨便。」靄文勉強笑,「或者說說你男朋友。」

「張小姐──」秘書不知所措。

「哦!」靄文自知失言,「剛才那兩個客買了甚麼嗎?」

「買了三件大型水晶。」秘書笑了。

「他們看見你走出去,還問你是不是張靄文,我看他們是慕名而來。」

「剛才我只有那兩個電話?」

「哦。吳凱文先生才打來,不過他找素施,我說她不在,他就收線。」

「今天真悶。」

「要不要開車去淺水灣兜一圈?」

「心神不定,不想開車。」

「因為明天要去歐洲?」

「也許。」靄文不想掩飾甚麼,「沒有預備旅行的心,不想動。」

「看貨。當公事旅行,而且是豪華行。」

靄文笑了。她這秘書戴安頗了解她,大概略猜到她與皮爾的關系。這年頭,只要大家心照就是,大家都懂得怎麼做。

聊了一陣,有人找戴安,她只能退出去。好在有人聊了幾句,心事分散,靄文覺得舒服多了。

戴安再進來,指指電話笑得神秘。

「誰的電話?」

「凌先生。」她退出。

靄文的心跳加速,居然是康正。

「靄文。」康正的聲音有點急切,「今夜有空嗎?能見我嗎?」

「你永遠受歡迎。」她一語雙關。

「離開你家後又想見你,」他說得前所未有的坦白,「我知道你忙。我掙扎了一早上。」

她笑笑,眼淚都涌上來。他們竟有同一心意。「我現在就回家為你預備。」

「不要預備,我只想見你。」

「好。我地想見你。」她收線。

心中感覺好得無以復加,還有甚麼比一對情人心意相通更美好?她焦灼不安了一上午,他也在和自己掙扎,他們居然這麼相像。

心情好得不得了,臉上也立刻陰霾盡去,容光煥發了。

「是不是他,真命天子?」戴安在門邊笑。

「不知道。」靄文搖搖頭,真誠的說,「希望可以是他,世上卻有太多突變的因素。我對未來沒有確切的把握。」

「其實把握只在一念之間。」

靄文有點震驚。二十多歲的戴安竟能說出這樣的話,把握只在一念之間。

一念之間。

「謝謝你。我會記住你的話,」她站起來,「叫人把機票送去我家,明天我直接去機場。」

「放松心情,希望在明天。」

靄文愉快的哼著歌,塞車也變得微不足道。

才到家,才換好便裝,康正便已追蹤而至。

他緊緊的擁著她,好半天都不放手。

這一刻,她彷佛接觸到他的心,那是真誠而激動的。

「我怕今夜見不到你。」他說得稚氣。

「我會回來。」

「一星期。我怕會思念至死。」

「這麼喙的話誰教你的?」她笑靨如花。

「沖口而出。」他緊捏她的手。

「如果我能,我願提早回來。」

「謝謝你。即使不能,我也感謝你這份心。」

「昨夜說的話算不算數?」

「隨時STANDBY。」停一停,他認真的問,「我只怕引起你的不便。」

「或者遲些我安排!」她的確有難色,「也許可以。」

「或者去美國,去非洲,去中東,去北極,也不一定要去歐洲。」他笑。

「我明白。」她透一口氣,「歐洲只是幻想中的目的。」

「其實我」他真的激動的沖口而出,卻更理智的停在那兒。

「其實甚麼?」她謹慎的問。

「其實不必執看于目的地,」他矛盾,原先的那句話已收回去。成年人,不由得他再激動的說任何話。「只要我跟你一起,甚麼地方又有甚麼不同呢?」

她暗暗嘆息,告訴自己是有不同的,不同之處在于意義。皮爾在歐洲,他們永遠不能同游,不同的角色只能扮演不同的戲,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時間。她也壓抑了任性,不顧一切與他同赴歐洲的沖動。她考慮到不可預測的後果。

靄文離開後,凌康正又恢復了屬于他的正常生活。

他忙碌。上班下班都如此,城中那些名氣界的鶯鶯燕燕不會放過他。他泰然與她們相處。在他眼里她們只不過是女人,或說靚女,只是如此。

他沒說謊,他心中只有一個女神。

面對的是一個原是選美勝利者又是藝員的三級女星,漂亮是漂亮,就是自以為是,認為自己比誰都聰明。

話多又不精彩。他暗暗搖頭。

益發思念遠在希臘的靄文。

她現在在做甚麼?陪看皮爾在游艇上曬太陽?件看他在最豪華的劇院里?或是在度假別墅卿卿我我從來不緊張任何女人的他突然背脊僵直,有無法忍耐之感。

「你想到了甚麼?」那女星睜大眼楮,裝出一副無邪狀。

「我想到如果我們現在在希臘的某個小島曬太陽多美麗。」

「啊!」女明星為喜,「你會帶我去?」

「你肯跟我去卡」他半開玩笑。

「你若邀請,我不拒絕。」

「過一陣子。」他不置可否,「現在我忙。」

「說話算數,我會記住的。」女明星打蛇隨棍上。能跟凌康正出去旅行一次,回來後身價肯定高漲。萬一能俘虜他……

她滿足的笑了。

上岸是她的理想,凌康正更是理想中的理想,她絕對不會放過。

十點鍾,康正卻送地出門,讓司機送她回家。他意興闌珊。

想到靄文,他發覺無法再面對任何女人。

他是否該勇敢約為自己下個決定?

範輪已第三天來酒吧,素施竟一連三天都沒出現,連那個彷佛是素施男友的吳凱文也不見蹤跡。

酒吧經理永遠那句話︰「老板今夜不來。」

「她在家?她不舒服?你知道她的地址?」範輪一次比一次急切的問。

「不知道,甚麼都不知道。」

他心急如焚。

越是見不到素施,想見她的心越是急切。他急看向她道歉,急看想跟她深談,她不但不給機會,還避開。

不不,她給過機會,她曾隨他返家,是他破壞了一切。

他又急又恨自己,怎麼在素施面前永遠做不好任何事,永遠一無是處?

他也不明自為甚麼,他有點怕素施,素施總給他一種莫名的壓力,或者子,是吧?

菱子說素施一直在妒忌。

但是妒忌甚麼呢?素施總對他不屑一顧,看見他時運眼皮都不願抬,懶洋洋的。素施根本討厭他。

是。他的感覺是素施討厭他,素施有點看不起吊兒郎當的他。

他極苦惱。只有菱子同情他,受他,對他好,天涯海角都肯隨他去。

有甚麼不對呢?他帶菱子走,菱子不再幫素施,她就開始恨他們。

菱子應該離開,難道菱子不能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愛想愛的男人?

菱子說過,素施心理有點不平衡,把菱子管得極緊,要菱子一切听它的,要菱子永遠依附她。是。素施對菱子有恩,但也不能一輩子視菱子為奴,不是嗎?

範輪已經開始有了醉意,仍不停的要酒。酒吧那個胖胖的經理已不停皺眉。「這個英偉的大男人再這麼喝下去,今夜非醉倒在此地不可,他喝酒簡直像往肚子里倒水一樣,拿起杯子仰頭即盡。

經理再搖頭,打了個電話。

範輪仍在獨自喝悶酒,對周遭的一切恍若不聞。他說過,他一定要等到素施出現。

接近打烊的時間,許多酒客已逐漸離開,八九成醉的範輪仍要酒。幾個侍應都不敢走過去,怕見他那副醉樣。

「酒。再來一滴。」他的舌頭也寬了厚了,說話已模糊不清。

沒有人理他。

他用力拍著抬子,怡上的酒杯酒瓶都跳動起來,他額上也爆出青筋。

「酒。」他怪叫。

經理做個眼色,侍者再給他送一杯。

「一瓶,」他搖搖擺擺的揮手,「我說一瓶。」

經理再點點頭,侍者送一瓶過去。

範輪抓看酒瓶仰頭就喝,酒了他一身一地。還不曾離開的幾個酒客都側目而視,紛紛起身避開他。

這個爛醉的男人必然要鬧事。

那瓶酒不知是喝完還是倒完,範輪重重的把酒瓶摔在怡上,又狂呼︰

「酒。」

沒有人回應。正想發怒,一只溫暖的手放在他的肩上,低沉帶磁性的聲音向起

「你醉了。」他猛然抬頭,醉眼中看見似曾相識,滿有情意的憂郁眸子。

「菱子里」他想叫,聲音卻便在喉頭,一點聲音都發不出。激動令酒氣上涌,他的意識再也不清楚。

真的,甚麼都不記得了。

彷佛是經過一番折騰,辛苦得不得了,又嘔吐又難過,有人幫他換衣服,有人替他清洗一切,有人一直在服侍他.讓他躺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張開眼楮時,刺眼的陽光已遍屋子。

「菱子。」他卻坐起身。

眼前是一對憂郁的眸子,一張關懷的臉,菱子他狂喜。不不不是菱子,是素施。

素施?

就在這一剎那,眼中的憂郁,臉上的關懷斂去,素施又變回素施,冷漠而有絲不屑。

「素施?」他支撐著坐起來,「我我怎麼躺在這兒?」

他看見陌生的周遭,那是一間女人的臥室,布置得美麗而浪漫。是素施的家?

「你找我?」冷冷的聲音。

「對不起」他立刻不安起來。昨夜的一切電光火石般閃過。「我不是故意的,我找不到你。」

「找我沒有用,我甚麼都不知道。」

「昨夜你帶我回來?」

「我不喜歡有人在我的酒吧鬧事,即使是你。」她仍是那副又冷又不屑的樣

但是,昨夜他著到的是憂郁深情的暉子,以為是菱子。

「我不會鬧事,我要見你。」

「不可以有下次,」她根本不理會他的話,「下次你再酒醉,我一樣要人扔你出去。」

「我們可以好好的談一次嗎?」

「我們之間有甚麼可談?」

他啞然。菱子既然不在她那兒,他們還有麼可談的?的確。但是他一次又一次的等候她,他到底想談甚麼?

「如果沒事了,請回吧。」她又說。

不不不,他心中在喊,一定要談的。

只是面對她心情太亂,甚麼都想不起來,也許昨夜也醉得太厲害,腦子里一片空白。

「我們難道不是朋友?」他掙扎著說。

她眉心微燈,這話觸動了她的心事。

「你只是她的朋友。」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只是你不接受,你看不起我。」

她心中重重一震。原來竟是這樣的。怎麼會有這種誤會呢?這誤會多麼不幸!

「無論如何、我真的不知她的消息。」她吸一口氣,平抑心中紊亂。

「吳凱文告訴了我一些,我知道已無法去見她。我只是不明白,她為甚麼?」

素施搖搖頭。

「我無法替她回答。」

「你是知道原因的,是不是?」他看來痛苦,「我們相愛,她為甚麼走?」

「你了解她多少?」她忍不住問。

多遺憾的事,相愛的人竟然不能了解。他膛目以對。了解?

「我只知道我們相愛,她願隨我走,我們曾有非常快樂的時光。」

素施深深嘆息,默然不語。

「你了解的,是不是?」

「不。我不了解。」她便生生的說。

他不敢再說恨,再說妒忌,他不想再一次激怒素施。即使不因為菱子。他仍然希望能是素施的朋友。不知道為甚麼,看見她,有見到親人般的感覺,很親切。很舒服。

「她從小跟著你,你不了解她?」他聰明的不再提菱子兩個字。

「我不了解。」她又深深的吸一口氣。往事電光火石般閃過,她感受到刺心的疼痛。

「但是你不贊成我們。」

她的眉頭又深深聚緊,她不贊成?怎麼說呢,該說她太了解菱子,怕她傷害他。她不贊成?她的心在滴血。

「我想──我錯了。」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淡然。淡然,「找並沒有不贊成的資格。」

「不不,我想你不贊成是有原因的。」他突然又聰明起來。能告訴他不贊成是因為她也愛他?能告訴他不贊成是因為太了解菱子?這話不能說.永遠。

「是我錯。」她再說。

他凝視她長長久久,望得她不安心跳,想低下頭。

不,便生生的她用視線迎看他的,她不能心怯,不能示弱。

她是素施,盡管心髒快跳出口腔,她要保持冷漠。

也許他自知這樣凝視她是人失禮,他甩甩頭,半垂看眼臉。

「我將立刻復職,開始工作。我已荒廢了太多時間!」他輕垂下頭。

「很好。」

聲音里沒有喜怒哀樂,天知道她忍得多辛苦。

「我先飛東南亞航線,會有很多時間在香港,」他停一停,「我能再見你嗎?」

「我總在酒吧。」

「在酒吧──你不理我。」

他說得稚氣。這樣英偉高大的大男人。

「你從來沒有要求過。」她冷冷的笑,「以前在東京,你來酒吧並非找我。」

「我──怕你給我的壓力。」他終于說。

「甚麼意思?」

「你太強。你會看不起我。」

她搖搖頭,又笑。

這就是結,這就是原因。

「你從不試圖了解任何人?」

「我有機會嗎?」他福至心靈。

素施心頭狂跳,仍不動聲色。

「你先去梳洗,該吃午餐了。」她退出去。

範輪仍呆果的生了起碼一分鐘才從床上躍起,這一刻,他覺得前所末有的輕松,心情也莫名其妙的好。

一年來的郁悶也一掃而去。

素施的諒解令他重生──是,就是重生的感覺。

在鏡子里望看自己赤紅的雙眼,蓬亂的頭發,沒經清理的胡須,還有宿醉末醒的模樣──他笑起來,這一切將過去,今天開始從頭來過」無論事業或

或甚麼?他搖搖頭,沒有甚麼了,他將努力于事業,就是這樣。

素施的諒解,他有得回一個親人之感。

親人?

靄然獨自在家中。

周末,天氣熱,街上擁擠,她不打算去任何地方。看一本好書,喝一杯靚茶,這是極大的享受。

她放上一張喜愛的cD,靠在躺椅上,舒舒服服的拿起書本。

門鈴響起。此地沒有客人,必是洗懷之。

開門迎他進來,他也帶來一本書。

「你一定在家,我知道。」那張好看的男性臉龐上流露一絲稚氣。

「沒有告訴我你會來。」

「靄文去了歐洲,今夜沒有泰國菜吃。」

「我做燒牛肉,我做得不錯。」他說。

「我預備看書。」

「我陪你。」他理所當然的舉一舉手上書本。

她也不以為意,兩人自學校出來就這麼相處了十年,根本是一種默契,一種習慣。

他找一張沙發,令自己舒適的坐下。

兩小時的沉默時間就在他們各自閱讀中悄悄溜過。

她抬起頭,發現一對深沉的眸子在她臉上,那眸子彷佛有很多很多東西。那感覺是極好,極甜美的。

只是一剎那,那視線斂去。

她定定神,看見視線的主人洗懷之。當然是他,屋中只有他們兩人。

「是不是該做牛扒了?」他說。

「是。差不多時間,我也餓了。」她站起來。心中那種極好,極甜美的感覺仍有余韻。她思索一下,搖搖頭。這種虛無飄渺的感覺對她太陌生,不必深究吧。他們同時到廚房,分工合作的,他做燒牛肉,她開罐頭煮湯。

「別小看我的罐頭湯,是加料精制的。」

「早已領教。」他又看她一眼。

「領教?表示不滿意?」

「不──總在你家用餐,明天──可願到我家試試?」他說得有絲忸怩。

「有人做給我吃最好,」她很爽快,「靄文回來前最好天天有人請客。」

「你喜歡有人請?」

「不是應酬那種,」她笑,「最怕應酬。」

「明天想吃甚麼?」

「說得自己像大廚。我最不挑剔食物,不像靄文,能不餓肚子就行。」

「剛才你那本書怎樣?」

「還好。也許還沒到精彩處,」她說,「是位華籍女作家用英文寫的。」

「又在出賣中國陰暗、丑惡的一面?」

「怎麼這樣批評?你看過嗎?」

「總覺得有個趨勢,一些中國導演拍的戲都是拍給洋人看的,盡是中國以前的惡劣丑惡之處,我很不同意。中國人也有美好溫暖的特質啊,為甚麼不拍?同樣的,以英文寫中國人故事的書本也有相類似的情形,我認為這是嘩眾取寵,為得獎,為洋人而拍,根本不是給中國人看的,即便拍得、寫得很好。」

「是否偏激了些?」

「主觀,不是偏激。」他笑。

他總是很坦率的把真正的自己表現出來,好的壞的,優點缺點,全不掩飾。他喜歡一切真的事物,他是個絕對真的男人。

「誰不主觀?」她也笑,「我們合得來,大概臭味相投,硬踫硬。」

「沒有踫過,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會避開你的能撞傷人的尖角,我懂回避。」

這倒是事宜,他們之間甚至沒為任何事爭執過,他總是讓她。

「你不說我還真沒發現這點。」她有所悟,「你是故意讓我的?」

「不是故意,很自然的讓。」他想一想,「我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

「我不是小器的人,你有理,你可以比我強,我講道理。」

「你是女孩子。」他突然說。

女孩子。靄然心中有莫名的感覺。畢業出來做事,和男人一樣沖鋒陷陣,和男人一樣拼命,哪有男女之分?她還當她女孩子,一下子把她拉回大學的時光,一陣溫馨,一陣溫柔流過心田,她的眼光也變柔了。

「別人都說我是大女人。」

「我一直記得你剛進大學的樣子。」他說,「很文靜的一個女孩子。」

「文靜已被工作和環境磨光,唯有回家才有一點點自我。」

「我聰明,我總來你家。」

「難道我工作時真的那麼可憎?」

「我──情願看原來的你。」

他們總是說些普通的話,做些最平常的事,很奇妙的,自然的和諧一直在他們中間,十年不變,一直支持,聯系看這段友誼。看樣子,友誼仍將持續,如果沒有突破的話,可能五十年不變。

他們都是那種擇善固執的人。

靄文回來了,她總是忙,即使送給靄然的一套新裝也是讓泰送過來的。

總有那麼多宴會、派對請她參加,也有那麼多選美甚麼的請她出席,她是城中名媛。

但是第一天晚上她已見到凌康正。

康正吩咐泰,她一回來就通知他,在辦公時間他已經到她家。

他定定的凝視她長久的時間,然後擁她入懷緊緊的抱看,彷佛失而復得的一份珍寶。

靄文心中詫異,康正從不過分表示內心的一切,這次顯得這麼急切,這麼沖動,他──怎麼了?受了刺激?

他陪她整夜,溫柔體貼得令她不安,她的歐洲行是否重重的刺激或傷了他?

他明知皮爾的,他一直沉得住氣,何以這次反常?

第二天早晨他變正常,一切與往日無異,他──令人不解。

靄文公司的新貨到了,每一次她赴歐洲,新貨就立刻跟到。

其實她根本沒看貨,皮爾寄甚麼來她就貢甚麼。

皮爾一直有慷慨的安排,她只是把貨真出收錢就是,完全不用麻煩,不用傷腦筋。

所以她看來比別人活得高貴、優雅,揮自如,超然物外。

今夜她參加一個法國名牌時裝的大餐舞會,城中名人皆出現,衣香鬢影中,她被安置在最重要的主人席上,被眾多中外男士捧得高高的,包圍得水不通。

他看到康正。

他帶看一個年輕美麗但名不見經傳的女人。

不知為甚麼,看到他殷勤周到禮貌的服侍那女人,她心中極不舒服。

遠遠的,他向她打招呼,卻沒有過來的意思。

他一向有風度禮貌,不會令同行的女人不高興。

靄文始終保持微笑,應付看眾多的仰慕者,她的心卻在康正那兒。

有意無意的,她的視線總往他那兒轉。

剛吃完主菜,咖啡甜品還沒上,她發現康正和那女人已離去,空看的那兩個位子非常刺眼刺心。

康正帶那女人去哪兒?她幾乎按捺不住自己,康正居然當她的面這麼做。

但她仍須保持好風度,好笑容。虛偽的應酬,她開始痛恨。

婉拒了所有人,她獨自回家。她要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獨來獨往的單身女貴族形象。

從來沒有這樣按捺不住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失控,衣服還沒換,她開始打電話。

康正的家,康正的書齋都找不到他,這是明知的結果,她不甘心,但仍要試。她要知道昨夜康正的激情,昨夜他的濃情蜜意到底是否真的。

電話鈴聲一直在叫,叫得那樣刺耳,她終于頹然放棄。

康正不是屬于任何女人的。

就像她也不屬于任何男人。

躺在床上,思緒亂得一塌糊涂,說甚麼也睡不看。

她知道自己沒資格要求他,就像他沒資格要求她一樣,但內心的妒忌、痛苦卻是真實的,她騙不了自己。

她該怎麼辦?她十分聰明,也絕對成熟,方法有兩個,一是放棄他,從此一刀兩斷。

二是放棄自己的一切,跟定他。但是──但是──彷佛兩條路都不可能。放棄他絕對不甘心,她清楚自己的感情。放棄自己的一切,她又怎能甘心和舍得呢?

是她太貪心?還是現代女人的痛苦?

霍然躍起,為自己煮咖啡。與其苦挨失眠,不如索性起身做點事。

咖啡令她更清醒。她拿出前些口跟康正在東京買的一盒拼圖游戲,慢慢找,慢慢拼湊,這是打發無聊的最佳方法。

她竟然玩到天亮。陽光下,她的理智回來,心情也平復。

她記得自己是張靄文,城中最受歡迎、最出色,高高在上的單身貴族。

完全沒有再打電話給康正的心,她回到公司便開始忙碌。

是忙碌。新貨一到,公司的舊客都趕到,誰都想找第一手貨,熱鬧得不得了。在這個時候,她總是要應酬一下那些闊太小姐們,姿態擺得雖高,卻也在商言商。

忙到下午她才想起,康正並沒有電話來。裝做若無其事的跟秘書戴安聊幾句,戴安一點都沒提電話的事,她心中有數。

平日無論如何忙,康正總有問候電話,即使晚上沒有約,他也會說聲「哈羅。

發生了甚麼事?

打電話找他?不行,與她的性格形象不符,她是要被人仰慕,被人追的。要怎樣才能知他行蹤,知他思想?

辦公室門輕響,凱文探進頭來。

「我奉命來接你的。」他微笑看說。

「誰有好節目?」

「素施邀你晚餐,她正從家里趕出來。」他神秘的笑,「還有範輪。」

「他們──開始了?」

「不。素施以退為進,範輪可能中計。」

「哪有這樣的事。」靄文笑,「範輪是個見過世面、五湖四海的飛機師,會中一個小女人小小的計?我看他是詐傻扮懵。」

「可以當面印證。」

「好。這就隨你去。」

「有一點點煩惱。」凱文指指心口,「妒忌。」

「你不是素施那杯茶。」靄文直言,「不要浪費時間,素施是死心眼兒。」

「但是──」他欲言又止,「我感覺──懷疑──」攤開雙手,他不再說下去。

「吞吞吐吐的想說甚麼?」即使是說這樣的一句話,靄文依然斯文溫柔。

「範輪有點怪。」

「甚麼意思?」靄文呆怔,「我相信素施的眼光品味,範輪必定不凡。」

「是。的確是個英偉大男人,又帥又有型。」凱文想一想,「是我多心。」

「走吧,不要讓素施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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